第六迴─SECHS─ 同盟─ALLIANCE─ (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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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4
  在路易斯練劍的同時,彼得森正穿梭城堡各處,除了幫主子準備好今日要處理的事務,同時也在尋找某人。

  說實話,他不放心主子與同是舞者,而且身份神秘的奈特獨處,但既然主子要求他離開,他也沒有辦法。

  而且他必須完成一件路易斯拜託的事。

  威芬娜海姆城堡結構複雜,由數十幢大小不同的建築組成。當中中庭由四幢建築組成,分別為東側的皇家宮殿、南側的伯寧杜樓、西側的大教堂和北側的軍械庫。皇家宮殿,顧名思義,就是整個城堡的權力中心,大教堂供奉著神龍莎法利曼的雕像,而伯寧杜樓就是城堡各人起居生活的地方。路易斯現正身處的巴托羅繆宴會廳建在伯寧杜樓裡,而他的睡房和書房則在皇家宮殿的三樓。彼得森走遍整個中庭,終於在皇家宮殿後方的小花園看到要找的人。

  在草地坐著的莫諾黑瓏。

  有著黑白異髮的少女衣著輕便,身上只穿一條款色簡單的黑裙,連大衣都沒有穿,毫不畏懼接近零度的刺骨寒風,任由早晨的冬風吹拂其短髮。草地上甚麼都沒有,所以彼得森覺得她在這裡並不是為了欣賞風景,只是單純的發呆。

  他希望只是單純的發呆。

  從背後注視她的背影,褐髮少年覺得她就像一個被人隨意放在草地上的人偶,無論風怎樣吹都不會動,彷彿是沒有生命的物件。

  那個奈特說她是「劍鞘」,但她真的只是「物件」,而不是人嗎?

  彼得森不懂,也因這股無知而萌生了恐懼。

  他覺得,奈特需要提防,而她更需要注意,直覺告訴他她似乎比奈特更要複雜。

  「咦?是彼得森先生?早安。」

  正當彼得森瞪著莫諾黑瓏的背影思考,她似乎是感覺到視線,站起並轉身,臉帶微笑地對彼得森打招呼。

  他點頭示好,但心裡卻因為被發現而焦慮。正當他打算離開時,少女打住他,說:「難得遇上,不如坐下來談兩句吧?」

  路易斯的命令只是找出莫諾黑瓏所在的地方,確保她沒有走到一些奇怪的地方而已。但彼得森心想,反正我找你也不是沒事,那就照你的意思行事吧。

  他走到草地上,向少女敬禮。

  「在的話,就叫我一聲吧,不用站著不動的。」少女以甜美的聲線說道。

  她果然注意到。

  「沒有,我只是……在看那張木椅。」彼得森急忙尋找理由掩飾,把花園看遍一次後,便指著盡頭的一張毫不起眼的長木椅,強行作個理由搪塞過去。

  「木椅?」少女轉過頭四處張望,看了幾遍才看到彼得森所指的長木椅。「它看起來沒有甚麼特別之處,為什麼要一直看著它?」

  彼得森覺得她是故意要問下去的。

  「呃……別看它外表這麼普通,其實是有一個故事的。聽說當年的當主十分喜歡一棵種在這裡一帶的樹,所以在它因強風而倒下後,便把它製成木椅,放在花園的一角,讓它死後仍能有些用途。」彼得森急中生智,作了一個故事。「我剛才就是想起那個故事,才在發呆。」

  「啊,是嗎。」黑白髮少女的語氣冷淡,似是不感興趣。

  「那麼莫諾黑瓏小姐為什麼會在這裡?雖然是早上,但冬天的天氣冷,不怕著涼麼?」少年立刻抓住機會轉換話題。

  「不要把我跟一般人類相提並論,區區寒風,對『物品』來說並不是甚麼。」少女淡然的回答如寒風般冰冷。

  雖然整句聽上去像是單純的「物品」宣示自己與人的分別,但彼得森覺得後半句是掩飾,前半才是她的真心話。那不是在說明劍鞘與人的分別,而是討厭人類的人與人類劃清界線時會說的話。

  「也對,一時間沒有想到,真不好意思。不如我們坐下繼續談吧?」

  先不論對方是不是人類,站在寒風中說話實在有點彆扭,少年指向木椅,有禮地請少女就坐。

  「剛才實在失禮,還請原諒。但請問能否賜教,到底『人型劍鞘』是怎樣的概念?」彼得森利用此機會,假裝成繼續話題般詢問自己一直有的疑問。

  「正如你所說,外表是人類的劍鞘。」莫諾黑瓏直接把詞語拆解當回答。

  「但為什麼要做成人型?」如果只是為了保護劍不受磨損,普通的劍鞘形狀不就行嗎?為什麼一定要是人?彼得森想。

  「這可要問我的創造者了。也許他是一個想法奇特的人,比起普通的倒三角,更想嘗試獨特的形狀呢。」

  「你沒有見過他嗎?」彼得森覺得她的口吻就像見過本人一樣──如果是被造物,在完成後第一眼見到的一定會是其創造者,不是嗎?

  「你認為呢?」少女笑容可掬,沒有正面回答,溫柔地把球拋回給彼得森。

  「但到底是何許人也,才能做出如此像人的『物品』?」彼得森托頭細語,裝作思考,同時眼角望向劍鞘少女,偷看她的反應。

  「既然這個國家有龍、精靈以及術式,有人能夠做出跟人一樣的人偶也不出奇吧?」

  侍從少年覺得這句話很眼熟,思索一會後想起,愛德華在解釋身邊少女的身份時,說過類似的話。

  ──而當時愛德華稱呼她為「劍鞘」。

  「你認識……『虛空』嗎?」

  問完,彼得森便責怪自己的愚蠢。當然,他想知道的是到底兩把人型劍鞘有沒有關係,但她們已在起始儀式上有過一面之交,少女如此喜歡故弄玄虛,一定會以此來解釋二人是認識,藉此帶過問題。他應該用更具體的字眼,不讓機會走失,但一切已經太遲了。

  「當然,在儀式上見過一面,」少女的回答正中少年的猜測,但她沒有就此停下:「而且她是我的姐姐。」

  「姐姐?即是你們都是出自同一創造者?」

  「嗯。」黑白髮少女直認不諱。

  少年感到不可置信,她竟然說出了他想知道的資料,而且看來並非說漏嘴。

  「你的姊妹就只有她一人嗎?」他決定不讓機會流失,繼續問。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還以為少女會繼續說,怎知就在這裡打住,令人更看不清她的意圖。彼得森向她投向一個疑惑的眼神,得到的回答只有那副看似皮笑肉不笑的「溫暖」笑容。

  過後是一陣異樣的寧靜。二人坐在木椅的兩邊,空間只剩下烏鴉的叫聲。當烏鴉叫到第十次,少女突然雙眼發亮,問:「對了,彼得森先生,我聽說你其實是烏艾法家的長子?」

  「……對。」為什麼無故問這個問題?侍從少年感到疑惑。

  「而烏艾法家是齊格飛家的效忠家族,有血緣關係。」劍鞘少女不是詢問,而是以確認的口吻說道。

  「說得沒錯。」但那已是很多代之前的事,要算的話路易斯和彼得森是遠表親關係,但遠得跟沒有血緣關係一樣,所以二人不會以表親相稱,關係只是主家和效忠家族的人而已。彼得森沒有說出來,但覺得她應該知道。

  「將來如果齊格飛家後繼無人時,烏艾法家主將有機會取下領導之位?」

  「……請問小姐你想問些甚麼?」少年頓時警戒起來。

  齊格飛家在千年前就與郡內的效忠家族約定,如果齊格飛家後繼無人,將會從眾效忠家族中選出一位時任當主來繼承整個多加貢王國──今日的威芬娜海姆郡。彼得森是烏艾法家的長子兼獨子,未來將會繼承烏艾法家,所以擁有這個競爭機會。

  「我有點好奇,為什麼你會願意當威芬娜海姆公爵的侍從?」

  「多年前我的家族為了表示忠誠,而送我來當路易斯大人的侍從,就是這麼簡單。」

  「不,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願意讓他當你的主人?」

  說到這裡,彼得森終於明白了。她不是問自己的來歷,而是問為何自己會一直服侍路易斯。更甚,她想問的應該是「既然你有機會得到他的位置,為何你會願意服從一個才能可能比你低的人?」

  「依我幾日來的觀察,比起他,也許你更適合當當主。」莫諾黑瓏說。 

  「請問小姐何以見得?我自問才華不及路易斯大人,不敢與他相提並論。」彼得森欲以此搞清她的意圖。

  「才華不及?」黑白髮少女輕笑了兩聲。「不用這麼謙虛吧!比起你的主人,你行事更小心謹慎,會思前想後。如果你不在,他大概已經闖出大禍,甚至……」她特意不把最後二字說出。

  而路易斯已經闖過一次禍──如果把求婚一事也計算在內的話,那就是兩次。對決時彼得森明明在路易斯身旁,卻沒有勸止,結果導致他和家族顏面盡失,彼得森覺得自己也有錯。

  「但路易斯大人有我所沒有的膽識。」這話所言非虛,出自少年的真心,有時候他挺佩服主人不加思索便決定的決斷性格,小心謹慎是好,但有時候也需要敢於行事的膽識,不能整天猶疑不決。

  「是不知死的天真吧?」少女直白說出,嚇了彼得森一跳。「這裡只有我們二人,說得直白一點也無妨。」

  少女的一言一句似要把彼得森拉進一去不回的深淵,但他才不會容易上當:「也許主人是天真,但那也是過人膽識的一部分。」

  「決斷和愚蠢只差一線,」妙齡少女靠近少年,小聲在他的耳邊沈吟:「你想想,萬一你的主人在這場祭典有甚麼不測,那麼整個威芬娜海姆郡就是你的了……」她的話猶如惡魔的甜美細語。

  「不,」褐髮少年打住她,以堅定的藍瞳看著她。「我們還有歌蘭大人和羅倫斯大人。」

  「誰知道有甚麼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少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繼續靠近,近得少年已能感覺到她呼吸的氣息。

  「你到底想說甚麼?」彼得森頓時站起來,眉頭緊縐,語氣帶有怒氣。

  「沒有,天總有不測之時,誰知道未來會發生甚麼事?」

  見他站起來避開自己,少女頃刻露出驚呆的表情,但瞬間重新換上微笑,退到本來的坐位,讓少年能夠坐下。

  彼得森已經憤怒得想拂袖離席,但知道必須忍住。他坐下後堅定地說:「從我開始服侍路易斯大人的一日起,我已發誓一生對他忠誠。我是自願服侍他的,這個事實不會改變。」

  「『忠誠』呢,」聽畢,少女冷笑。「就讓我看看能夠堅持多久吧。」

  見少年一直不被所動,少女也就沒有說下去。她站起來,打算離去。

  「你要去哪裡?」彼得森立刻緊張地叫住她,語氣有點兇,他現在的神經緊繃得不得了。

  「回房間。難道我不被允准回去嗎?」但她似乎沒有介意。

  「啊、不是……」

   看著彼得森垂下頭的樣子,她露出滿足的神情,像是看著獵物如計被捉弄而感到愉快。她轉頭走了數步,突然回頭說:「對了,既然今天與你聊得如此高興,我就回答你剛才的一條問題吧。」

  「咦?」

  「我見過『他』。」

  「甚麼……」彼得森要叫住她,但少女沒有多作解釋,就此隨風離去。

  見她失去蹤影,侍從少年鬆了一口氣,但腦袋同時一片混亂。他覺得明明是自己先做主動,結果重要的情報沒得到,反而被對方耍了一頓。

  彼得森現在更確信,她是個要提防的人。但她剛才所說所作的,到底是奈特的指示,還是連他都不知道的?

  他的理性推斷說是前者,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