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回　混亂之城的少女

　　以諾塔，坐落於神魔大陸正中央、一座垂直高度超過一千五百公尺的超級巨塔。

　　初次登入遊戲時，玩家會在塔頂與官方所安排的NPC碰面，並在接受簡略的遊戲指導後，和第一位英靈一起隨機傳送到幾個新手取向的城鎮正式開始遊戲。

　　不過，這些程序似乎並不適用於宮崎神一這位倒楣的主角。

　　因為某些意料之外的錯誤，他即將從位於以諾塔基部、一座名叫「巴別（balal）」的中亞風格城市開始遊戲。

　　這個名字在希伯來語中有「混亂」的意思，玩家可以透過城裡未曾停歇的爭吵聲完美體認到遊戲公司在命名上的惡趣味。

　　「你這傢伙看起來很陌生呢，應該不是這裡的人吧？」

　　城裡的某個角落，尖嘴猴腮的男子將一名倒臥在路旁的流浪漢從地上拽起，跟在他身後的另外二人也不懷好意地笑著。

　　流浪漢披著一件沾滿黃土的骯髒斗篷，斗篷的兜帽則完全遮住了他的臉。

　　只見那名流浪漢從斗篷下伸出骨瘦如柴的雙臂，拱著手向欺侮自己的三個人不斷哀求。

　　「抱歉抱歉，因為我的英靈實在太貪吃了，把錢完全花光的我打算到附近尋找機會充實錢包。還請幾位前輩高抬貴手，放過我這個一無所有的……」

　　「一無所有？我想不見得吧。」

　　男子打斷了流浪漢的話，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卡片。

　　白光一閃，一名有著紫紅色羽翼、體型如卡車般巨大的犬型生物已經現身在狹窄的街道上，一邊舔著嘴邊的口水，一邊用赭紅色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主人面前的流浪漢。

　　「作為擅自闖入我們地盤的懲罰，要麻煩你將九成的『點數』雙手奉上，否則別怪我的寶貝饕餮嘴下不留情呀。」

　　「九、九成的點數……」

　　流浪漢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為難，恃強欺弱的三人見狀不禁笑得更大聲了。

　　「實話告訴你吧，只要我們透過PvP蒐集超過一萬點數，就能加入目前最有希望征服以諾塔的公會『百鬼夜行』！經過將近三個月的努力、打敗超過三十名玩家後，已經累積達到九千八百點數了！」

　　男子忘我地笑著，一個動聽卻堅毅的女聲卻不識相地攪亂了他的美夢。

　　「這麼說你們就是紅名玩家囉？那我可不能坐視不管了。」

　　短短的一句話宛如剛完成打磨的武士刀，以異常鋒利的刃部斬斷了男子的怪笑。

　　三人回頭一看，對方不過是一名年紀不過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孩。

　　女孩有著一頭烈焰般搶眼的橘紅色長髮，用深紫色的緞帶在後腦紮成一條簡單的馬尾辮，隨著乾燥的熱風輕輕擺動。

　　儘管外貌年幼，深藍色領帶和純白套裝的搭配仍讓她全身上下透露出一股超乎外在年齡、讓人無法輕視的幹練氣息。

　　即便是這幾名久居於混亂之城的地痞流氓，竟也無意識地被這份凜然震懾了幾秒之久。

　　「雖然這款遊戲本來就高度鼓勵玩家之間的競爭，但是像你們這樣光明正大地向人勒索點數的行為也太厚臉皮了吧？『百鬼夜行』的幹部要是知道你們這些小混混打著他們公會的名號胡亂恐嚇其他玩家，恐怕不會輕饒你們喔！」

　　「哼，妳這乳臭未乾的小妞竟敢對『百鬼夜行』的明日之星出言不遜，看來得讓妳切身體會一下紅名玩家的恐怖了──給我咬死她！」

　　男子伸手向前一指，名叫饕餮的惡犬立即張開血盆大口朝女孩咬去。

　　只見女孩也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卡片，將其朝撲向自己饕餮拋了出去。

　　「現身吧，暗影劍豪！」

　　眾人眼前又是白光一閃，一名全身包覆在重鎧甲下的武士在主人被尖牙撕裂的前一刻及時出現，用一把長度遠超自己身高的大太刀抵住饕餮如深淵般的大嘴和利齒，強行接下對手這凶暴的一擊，碰撞時產生的衝擊更在地面上揚起了一大片黃沙。

　　「呵，竟然選擇用鬥士型英靈和我的饕餮硬碰硬，看來完全被妳小瞧了呢！給我報上名來！」

　　男子望著暗影劍豪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背影，對女孩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女孩張開櫻花色的嘴唇輕聲道出一個美麗的名字：

　　「……愛薇絲。」

　　「我乃即將加入『百鬼夜行』的尤里西斯，給我把這個名字烙印在悔恨中吧！」

　　尤里西斯大喝的同時，饕餮也跟著加強了嘴上的力量，打算將暗影劍豪連同武器一起咬碎。

　　意識到自己在力量上無法勝過對方，愛薇絲當機立斷讓暗影劍豪將太刀收回，然後趁著饕餮再次攻擊的空檔一起轉身跑進後方的小巷，眨眼間已經消失在眾人面前。

　　在此同時，原先被尤里西斯等人勒索的流浪漢也趁隙逃之夭夭。

　　兩邊都沒討到便宜的尤里西斯臉上浮現了惱火的青筋。

　　「你們也把英靈叫出來！我往北方搜，你們往南方找，把整座城都掀過來也無所謂！絕不能讓那個小妞就這麼跑了！」

　　惱羞成怒的尤里西斯命令同夥分頭搜索愛薇絲的蹤影，接著自己也爬上了饕餮寬闊的背部，居高臨下地搜索著視野裡的每一吋土地。

　　「妳就只有嘴巴上厲害而已嗎？為何不嘗試用實力來說服我呢！」

　　尤里西斯利用饕餮的怪力破壞著巴別城裡的建築，躲在建築裡的NPC只能無助地在街道上四處逃竄。

　　突然，饕餮的步伐踉蹌了一下。

　　尤里西斯回頭一看，饕餮的左後腳不知道在何時被暗影劍豪扎實地砍上一刀。

　　劇痛難耐的饕餮暴躁地甩動著身體，又接連撞毀了幾棟土造平房。尤里西斯只能緊緊抓著饕餮背上的鬃毛，才不至於被自己的英靈甩開。

　　「該死的蟲子！」

　　尤里西斯忿忿地咒罵著，同時努力安撫著失控的饕餮。

　　他的現況就好比一輛誤入巷弄的重型卡車。不僅動作處處受限，幾乎無處不在的視線死角更為暗影劍豪提供了絕佳的進攻環境。

　　「被迫聽從如此愚蠢的主人，身為英靈的饕餮還真不是普通的倒楣呢。」

　　躲在遠處的愛薇絲一邊操縱暗影劍豪，一邊為大黑狗可憐的命運感到悲哀。

　　與此同時，接收到愛薇絲發出指令的暗影劍豪已經舉起手中那把長度將近二公尺的大太刀再次砍向饕餮寸步難移的後腳。

　　伴隨著饕餮震耳欲聾的怒號，尤里西斯眼前象徵饕餮生命值的綠色長條一口氣被縮減了一大段。

　　由減少的生命值推斷，饕餮只要再被暗影劍豪砍中幾刀，牠的生命值就會完全歸零──這似乎也意味著，尤里西斯距離自己的敗北已經不遠了。

　　「該死！我可是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才存下這些點數，絕不能就這樣輸給一名來路不明的小妞！」

　　被逼入絕境的尤里西斯煩躁地抓著頭，似乎沒有注意到暗影劍豪已經攀上饕餮身旁的矮牆，然後舉刀刺向饕餮胸口。

　　就在刀尖即將刺穿饕餮心臟的前一秒，一面由幾何線條構築而成的紫黑色魔法陣卻出現在饕餮面前、輕易地將暗影劍豪的攻擊彈開。

　　「嘿嘿，中計了吧！」

　　看著因為反作用力失去平衡的暗影劍豪，饕餮在主人刺耳的笑聲中張開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咬向對方。

　　暗影劍豪試著再次舉刀擋下攻擊，但對手還是利用體重優勢輕易擊潰了他的防禦。

　　長度超過三十公分的獠牙就這麼精準地刺入了暗影劍豪的腹部。

　　「哈哈哈哈！沒想到妳的英靈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用武器格檔攻擊、避開要害！只可惜在獸類這種擁有強悍力量的英靈面前，這種方法只是徒增他的痛苦罷了！」

　　尤里西斯看著暗影劍豪急劇減少的生命值，忍不住又高傲地嘲諷起這位名叫愛薇絲的年輕對手。

　　「作為妳幾次成功傷害到饕餮的獎勵，我讓你死得瞑目些吧：饕餮擁有的『技能』是『防禦姿勢‧暗』。牠可以在身旁一定範圍內隨意設置隱形的暗屬性屏障，並在受到攻擊時啟動、進而破壞對手重心。」

　　尤里西斯俾倪著饕餮口中的暗影劍豪，眼中充滿了不屑之色。

　　「早在暗影劍豪像蟑螂一樣在城裡四處逃竄的時候，我就已經在饕餮身上設置了好幾道屏障，像蟑螂屋一樣等待你們自投羅網！」

　　「原來如此。那麼作為回禮，我也告訴你暗影劍豪的『能力』和『技能』吧。」

　　突然從巷弄轉角現身的愛薇絲臉上不見一絲輸家該有的苦悶，紫紺色的雙眼中亦不存在任何恐懼。

　　「暗影劍豪的『能力』是『愈戰愈強』，攻擊力會隨著生命值減少而倍增。他的『技能』則是『生命終解』，能夠一刀斬殺任何生命值少於百分之二十的英靈喔！」

　　愛薇絲慢條斯理地說著，尤里西斯忍不住看了一眼饕餮口中的暗影劍豪。

　　此時的他全身被不祥的黑霧所纏繞，劍上纏繞的詭譎氣息彷彿可以勾走所有生靈的魂魄。

　　直到此刻，尤里西斯才意識到情勢已經完全逆轉的事實。

　　「快把那傢伙甩開，饕……」

　　「真可惜，已經太遲了。」

　　愛薇絲的沉靜和尤里西斯的慌亂形成強烈的對比。

　　在尤里西斯反應過來以前，暗影劍豪已經一刀刺入饕餮口中。

　　吃痛的饕餮劇烈地扭動著身體，卻怎麼樣也無法甩開嘴裡這位恐怖的劍客。

　　在饕餮生命值驟減到百分之二十的瞬間，暗影劍豪劍上湧出的黑光以天雷般的速度貫穿了饕餮的後頸。

　　生命值歸零的饕餮在發出一陣淒厲的嚎叫後，化成無數的發光粒子破碎在失去坐騎的尤里西斯面前。

　　「擊敗身為紅名玩家的你，似乎可以讓我獲得不少點數呢。」

　　愛薇絲在暗影劍豪的護衛下走到尤里西斯面前。

　　這時，面如死灰的他突然尖叫了起來。

　　「不可能！不可能！妳一定使用了外掛程式！不然怎麼可能精準估算出饕餮的攻擊力！怎麼可能利用饕餮造成的傷害最大化『愈戰愈強』的效果！」

　　尤里西斯像個賴皮的小學生般大吵著，直到暗影劍豪用刀刃抵住了他的喉嚨才願意暫時閉嘴。

　　「呆子，你是不是忘了我剛召喚暗影劍豪時，曾正面接下一次饕餮的攻擊嗎？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推算出牠的攻擊力，然後一直等待你的反擊！」

　　愛薇絲緩緩說道，眼神卻比二極的風雪還要更加冰冷。

　　「在PvP中，玩家和英靈的一舉一動都是極其寶貴的情報。像你這種只會仗勢欺人的傢伙要當紅名玩家還嫌太早了，你用卑鄙方法所得到的點數就暫時交給我保管吧。」

　　愛薇絲話一說完，暗影劍豪便將手中的太刀輕輕往前送出，準備替主人拿下這場戰鬥的勝利。

　　但就在這時，來自雲端的一陣慘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愛薇絲和暗影劍豪在內，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聲音來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請放心，我會誓死保護你的安全！神一！」

　　一名新手裝扮的黑髮少年不知為何從高空朝地面墜下，而他的英靈，一名銀髮少女，則用公主抱的姿勢將他緊緊摟在懷裡。

　　世間就是有如此巧合的事──少女墜落的位置與尤里西斯完美重疊。

　　當少女抱著召喚師落地的同時，尤里西斯也變成了一小團青色的火焰，上頭顯示著「7680」這個四位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