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回　召喚師和女武神

　　「我回來了。」

　　16點37分，沒有參與任何社團活動的宮崎神一如往常一樣推開了位於二十七樓公寓的家門。

　　安裝在門把上的聲紋辨識系統確認來者的身分後，智慧管家系統依照宮崎神一的習慣，主動打開了客廳的照明，同時控制飲水機倒出一小杯溫開水。

　　宮崎神一一邊喝著水，一邊回憶起家人所提過、自己出生以前的日子。

　　據說神一的父母還是學生時，必須隨身攜帶金屬製的鑰匙才能打開家門，不但麻煩也極度不便。

　　至於家電操作就更不用說了。除了少數能透過紅外線遙控器進行遠距離控制的家電外，絕多數電器都必須自己走到電器面前，透過手指直接按壓按鈕來啟動和設定。

　　直到19型病毒急遽席捲全球，人類在關乎物種存亡的巨大壓力之下拚命投入研發工作，突飛猛進的科技才幾近殲滅這種可怕的傳染病，同時帶來今天生活上的種種便利。

　　不過若要從眾多劃時代的新發明中，選出一樣最具代表性的商品，還是要屬Madhead公司所開發的「潛行艙」，一種由高強度合金打造而成、幾乎佔用了一張單人床空間的VR裝置。

　　回到房間之後，首先出現在宮崎神一視野裡的紫黑色物體就是Madhead公司今年第一季推出的家用型潛行艙。

　　乍看之下，潛行艙就像一顆有著多邊形金屬外殼的繭。

　　初次進入潛行艙操作時，宮崎神一感覺自己像隻被飼主強行擠進運輸籠的柯基犬。

　　不過當系統開始運作後，精密的電子訊號取代了人體的生物電，讓宮崎神一見識到存在於網際網路之中、另一個比地球還要更寬闊的世界。

　　坐進艙內的宮崎神一剛與系統完成連結，眼前便出了一則寫則「『神魔之塔』已從遠端完成安裝。」的簡簡訊息。

　　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個陌生的遊戲竟然一口氣佔用了潛行艙將近一半的系統容量。

　　「喂喂喂，這大小也太誇張了吧！一個轉換心情用的娛樂產品需要佔用這麼多資源嗎？」

　　顧著與藤原聊天的神一似乎忘記查看安裝前的權限提醒，彷彿聽見硬碟哀號的他再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念頭，指尖不自覺地移向了「解除安裝」的位置。

　　然而，一想到要是自己遊戲連碰都沒碰就解除了安裝，明天到了學校肯定又會被藤原纏住騷擾一番。

　　想到這裡，宮崎神一還是不情願地點選了「開始遊戲」。

　　遊戲啟動的瞬間，潛行艙加大了電子訊號的輸出功率。

　　宮崎神一感覺自己躺在艙內的身體逐漸變輕、視野也逐漸暗了下來，最後變成了一片無盡的黑幕，意識彷彿被傳送到初生的宇宙中。

　　體感時間莫約三十秒後，視線再度亮了起來，宮崎神一發現自己此刻正站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巨大高塔頂端。

　　高塔由無數塊超大型石磚堆疊而成。若從石磚的風化程度來做推算的話，這座塔至少已矗立在這裡數千年之久。

　　當宮崎神一撫摸這些石磚時，系統將模擬出來的粗糙表面和冰冷觸感化作電子訊號傳遞至手掌上的神經，讓躺在潛行艙內的神一有著身歷其境的完美體驗。

　　此刻正是日暮之時，晚霞灑落在一望無際的遼闊大地，將向遠方延伸的群山染成美麗的橘紅色。這份美不勝收的景緻是久居於都市的神一所難以體驗的。

　　「咕咕咕，這可是我們Madhead公司耗費數年心血打造而成的場景，沒有人能在看過這份景色後還對遊戲內容興致缺缺的。」

　　身後突然傳來低沉的古怪鳥叫，嚇得神一猛地轉過頭。

　　定神一看，神一的身後站著一隻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貓頭鷹，剛才有些出戲的介紹詞便是出自於牠之口。

　　這隻貓頭鷹披著一件草綠色的斗篷，睜大著隱藏在眼鏡後方的一雙黃玉色瞳孔打量著這名新加入的玩家。

　　「歡迎你，新來的召喚師。我是負責帶領你熟悉遊戲的NPC，加諾奧斯。不過在我們開始之前，請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

　　自稱加諾奧斯的貓頭鷹主動走向宮崎神一，腳底的夾腳拖鞋隨著牠的步伐在地板上踩出「啪搭啪搭」的嘈雜聲響，讓有些分心的神一不加思索地給予答覆。

　　「我、我叫做宮崎神一……」

　　話音剛落，神一眼前立即彈出寫著「名稱設定完畢。」的視窗，此刻的他才意識到自己已在無意間完成了遊戲暱稱的設定。

　　「STOP！STOP！那是我的本名！請幫我退回上一步！」

　　「咕？非常抱歉，依照遊戲契約第十六條第三項規定：為了減少玩家間的紛爭，本遊戲無法更改暱稱，大部分的外貌特徵也不允許調整。」

　　歪著頭的加諾奧斯給了新玩家一個公式的答覆，等同宣告宮崎神一必須以真實姓名和外貌繼續進行遊戲。

　　想到這一點，捶胸頓足的宮崎神一忍不住又將手指移往「退出遊戲」的選項。

　　不過就在這時，稍早藤原向自己所提過的一件事，讓有些心灰意冷的神一對這款遊戲再次提起了興趣。

　　「那個，加諾奧斯先生……我的朋友曾經提過，『神魔之塔』這款遊戲主打的是『媲美人類情緒模擬的MMORPG』，這是真的嗎？」

　　「咕咕咕，你的朋友說得一點都沒錯。」

　　加諾奧斯再次發出牠特有的古怪笑聲，翹起尾羽擺出神氣活現的模樣。

　　「『神魔之塔』雖然只在少數地區提供遊戲服務，卻能擁有如此之高的人氣，全要歸功於我們Madhead公司持有專利的情緒模擬系統『Emotion』！」

　　愈說愈得意的加諾奧斯將雙翼打開成大字型，如此生動的形象令那些只能做出指定動作的AI人物望塵莫及。

　　「不過，即便是在Madhead公司內部，也只有執行長和技術部門的幾名核心成員知曉Emotion系統的運作方式，對外我們只能統一使用『戀愛模擬遊戲的超進化版本』這個說詞，還請見諒。」

　　吊足神一胃口後，加諾奧斯才向他獻上深深一鞠躬。

　　儘管宮崎神一仍對遊戲內容存有疑慮，但眼前這隻情感豐富的新手指導NPC已然成為Emotion系統的最佳代言人。

　　要是就在這裡放棄退出遊戲的話，未免太可惜了。

　　「如此看來，這個遊戲確實有它熱門的理由呢……不過話說回來，幾乎所有遊戲不是都會安排女性NPC吸引玩家眼球嗎？怎麼這裡反其道而行，選了一隻貓頭鷹當作新手指導呢？」

　　宮崎神一好奇地提出自己的疑問，健談的加諾奧斯卻突然變得有口難言。

　　「這個麼……你的著眼點很特別，幾個月前確實都是安排一名叫做『莫莉』的女性NPC擔任新手指導，不過……」

　　「……不過？」

　　「不過在她擔任新手指導的期間，有超過九成玩家會試圖以各種方法查看她裙底的建模……直到莫莉小姐的情緒參數出現異常，工程師才不得不立即變更指導角色……」

　　加諾奧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著頭，對人性倍感無言的宮崎神一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接話，只能用蚊鳴般微弱的聲音說了聲「對不起」。

　　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分鐘後，才在加諾奧斯的一聲清咳中終結。

　　「咳咳咳，接下來我們來介紹遊戲基礎吧。首先，你對這個遊戲的了解有多少呢？宮崎神一。」

　　加諾奧斯提問道，宮崎神一卻只能猛搖頭。

　　「除去加諾奧斯先生您剛才所介紹的，我對這個遊戲幾乎一無所知。」

　　「咕，那就得從頭開始說起了。」

　　加諾奧斯將翅膀背到身後，慢條斯理地說著。

　　「要說『神魔之塔』和其他遊戲的最大不同……就屬『玩家並不直接參與戰鬥』這點了吧。」

　　加諾奧斯抬起翅膀在空中書寫著，羽毛所劃過的地方留下了懸浮在半空中的亮綠色文字。

　　「相較於操作能力，我們更在乎玩家的觀察力、反應力、判斷力和大局觀。在『神魔之塔』裡，玩家將扮演名為『召喚師』的身分，使役擁有各種能力的『英靈』從旁和其他玩家進行互動。」

　　「唔……我可以理解成精靈寶○夢的訓練師和寶○夢的關係嗎？」

　　「這麼譬喻確實很接近，不過別忘了我們這些遊戲角色可是搭載著號稱能媲美人類情緒模擬的Emotion系統。」

　　說到這裡，加諾奧斯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和其他召喚師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將無時無刻改變著模擬情緒的各項參數。相較於直觀的能力強弱，角色的個性和經驗更能顯著地左右勝負。」

　　說完，加諾奧斯遞給宮崎神一一張撲克牌大小的白色卡片。

　　「接下來，系統將隨機決定你的第一位英靈。作為陪伴你進行遊戲最久的角色之一，他勢必會成為你登上塔頂的最佳助手。」

　　接過卡片的宮崎神一還沒從加諾奧斯的話裡反應過來，觸碰到卡片的右手突然感受到一股暖流從卡片沁入指間、流向胸口。

　　與此同時，像白紙般空無一物的卡片上也逐漸浮現一名少女的身影，並在角落以纖細的字體標註上她的名字。

　　「催魂之瓦爾基麗……咦？」

　　在神一無意識唸出名字的瞬間，卡片隨即發出一陣刺眼的白光，讓他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

　　直到白光逐漸退去，神一發現這裡除了自己和加諾奧斯之外，還多了一名體態嫵媚的少女。

　　少女有著豐滿的上圍和臀部──換個粗俗一點的說法，就是典型的「前凸後翹型」身材。

　　暴露到讓人懷疑防禦力和遊戲分級的藍紫色鎧甲無法遮掩她的傾城姿色分毫，暗紫色火焰構築而成的巨鐮更讓她在單純的性感之外還多點綴了幾分硬派的美感。




　　「請問……你就是我的Master嗎？」

　　少女張開能夠輕易勾走生靈魂魄的雙色瞳孔凝視著主人，被少女美貌所深深吸引的神一卻幾近忘了呼吸，彷彿他的時間已被少女的眼神凍結在此刻。

　　直到餘暉掠過少女銀白色的長髮，如鑽石般璀璨閃動的髮絲才將神一的思緒拉回遊戲。

　　「Ma、Master？」

　　回過神的宮崎神一對少女的提問一頭霧水，沒想到少女竟因此露出了萬分失望的模樣。

　　「欸？難得人家期待了好久，終於將這句名台詞說出口的說……」

　　少女一反幾秒鐘前的完美形象，對無法理解自己「捏他」台詞的神一似乎感到有些失望。

　　然而，她失落的情緒只維持了不到半秒鐘。

　　在對方反應過來以前，少女已經伸出纖纖玉手，一把將愣在原地的新主人拉入自己懷中緊緊摟住。

　　「算了算了，看在你長得這麼可愛的份上，我就只抱住你三十秒鐘作為處罰吧！」

　　「加、加諾奧斯！這傢伙的情緒參數也調整得太極端了吧！這性格哪裡媲美真人了！」

　　少女的臂力強大到無論神一怎麼掙扎都無法她懷裡掙脫，只能無助地揮舞著雙手向身後的貓頭鷹NPC求救。

　　「咕……其實英靈對所屬玩家的命令絕對服從，你只需要很普通地命令她放開你就行了。」

　　「真、真的嗎？給我鬆手！」

　　「姆，真是多嘴。」

　　加諾奧斯慢條斯理地為神一指引活路，少女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主人，秀麗的臉蛋上堆滿了惱怒。

　　「加諾奧斯，你不會告訴我這個怪裡怪氣的傢伙就是我的第一位英靈吧？」

　　「人家的名字叫做瓦爾基麗喔。」

　　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神一指著這位自稱瓦爾基麗的少女向加諾奧斯質問，加諾奧斯則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沒錯，她將成為你攻略以諾塔的最佳助手。」

　　「攻略什麼的就放心交給我吧，神一！」

　　加諾奧斯和瓦爾基麗不約而同地對神一豎起大拇指，神一卻只感覺到自己的胃部一陣痙攣。

　　與其陪這二位遊戲角色瞎耗，不如回到現實多讀幾頁書更來得有意義。

　　想到這裡，神一飛快地打開目錄選單，將手指到「退出遊戲」的位置。

　　「……我們後會無期。」

　　「欸？人家不要啦！」

　　就在神一按下登出鍵的前零點幾秒，瓦爾基麗竟以尋常人類無法辦到的速度倏地將神一抱住、並依照慣性將他向後推開。

　　神一想再次命令瓦爾基麗鬆手，卻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摔倒在地上，甚至還離加諾奧斯愈來愈遠。

　　直到冷風在耳畔呼嘯，神一才意識到自己和瓦爾基麗二人已經從這座無法估算高度的巨塔跌落。

　　即便這只是一切只是潛行艙利用電子訊號干擾神經系統所製造出來的幻象，過於逼真的臨場感還是讓神一忍不住發出了畢生最慘烈的一次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