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與過去的交會
本章節 16871 字
更新於: 2022-11-13
雖然因病而比其他人晚了一天,但蕾婭也總算重新開始上學。
「早安,蕾婭。妳已經沒事了嗎?」
回到教室的蕾婭坐到座位,荷莉馬上前來問候。
她薄荷色長髮的一側垂落胸前,另一側編成側三股辮盤在頭上。具包容力的氛圍以及發育得很好的身體,讓她給人的感覺比實際年齡來得成熟。
「早安,荷莉。嗯,已經好了。」
「那就好。我們昨天是有想過去探病,但又怕吵著妳休息不太好……」
「其實我昨天便退燒了,但洛斯特他說我應該多休息一天。」
蕾婭昨天有和洛斯特說自己可以上學,但換來的卻是一句「不行」。
把話說得那麼決絕的洛斯特很少見,蕾婭也只能乖乖聽話。
「那很正確,大病初癒可不能掉以輕心。今天也不要太操勞了,要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喔。」
荷莉如此叮囑。或許是有著當醫生的雙親,荷莉在這種事上也比較著緊。
「嗯,我會的。」
「很好。不過,難得的休假生病了還真是可惜。」
「唔……雖然不是說不辛苦,但我倒是過得挺開心喔。洛斯特他還待在房間陪了我一整天,所以也不會感到無聊。」
真正無聊的反而是昨天,自己一個人待在宿舍無所事事。
她雖然有想過要不要偷偷地上學,但能夠預見洛斯特大概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在內心掙扎一番之後,最後也放棄了。
這時,一顆束著香檳色雙馬尾的小巧人頭從蕾婭桌子前冒出。
「一整天?洛隊長他?在小蕾的房間?兩人獨處一室卿卿我我?」
雙胞胎姊妹中的妹妹──思露連珠炮一般地發問。
「蕾婭,這個有必要好好談一談呢。」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雙胞胎姊姊──薇露正一手搭上蕾婭的肩頭。
「咦?咦?……洛斯特只是在照顧生病的我,而且那天我大半時間都在睡,應該沒有薇露和思露妳們想聽的那種話題……」
很快就判斷得出現在是什麼狀況的蕾婭解釋道。
外表一模一樣的這對姊妹,個性雖然南轅北轍,興趣也各有不同,但喜好的相同只能說真不愧是雙胞胎。
蕾婭說的絕無虛假,但區區一句話當然不可能打發兩名正值思春期的女孩子。
「哎呀呀。」
荷莉的眼神像是看著令人困擾的小孩,然而她本人好像也有點樂在其中。
──在後面看著這一切的洛斯特,決定在話題波及到自己之前靜悄悄地遠離。
「喂喂,太子殿下,你怎麼落跑了。」
一條手臂在這時搭到了洛斯特肩上。
「……別學費恩那種叫法啊,希昂。」
「正正經經地叫<劍太子>你都只會擺臭臉吧。」
「知道的話就別叫啊……」
而且故意拿名號來當作稱呼算不算正經也有待商榷。
洛斯特等人的戰技科教官也是名號持有者,他也很不喜歡別人用名號來叫他。說真的,洛斯特在以前是沒有想過,自己原來有明白這感受的一天。
「雖然我只是開個玩笑,不過你還是多習慣一下被這麼叫較好。不說我們,日後會這麼叫你的人肯定會更多。」
希昂所說的其實也沒錯。
騎士局有意作出宣傳,今後必定會有從<劍太子>開始認識自己的人。
既然接受了名號,洛斯特也有想過至少要讓自己配得上名號騎士的身份。
只不過說出來是很簡單,實際上要怎麼做才好……他還未得出一個具體的答案。
*
五年C班在訓練場上戰技課的時間,唯獨蕾婭一人獨自來到第五工房。
「蕾婭,關於妳之前說戟槍在戰鬥中整柄碎裂……」
朵萊榭在工作台前,以這句話打開話題。
那是在與司令體──現在被定名為統率種歪獸「安托士」的個體交戰時發生的事。
在戰鬥之中,蕾婭的戟槍與安托士的劍臂交擊之時,一同應聲碎裂。
鑄造導捻武裝的捻應合金,與捻流粒子產生共振反應時,強度會飛躍性地上升。雖然不是絕對不會破損,但像那樣粉碎還是有些奇怪。
將當時的狀況說了給朵萊榭聽之後,她說會幫蕾婭準備新的戟槍,同時也會調查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由結論開始說吧,妳的戟槍會碎裂成那樣子,和妳的捻流能力有關。之前對妳進行的捻流感應值測定,其實並不準確。」
朵萊榭操作了自己位子的電腦,用手示意叫蕾婭靠過來。
在電腦的屏幕中,有著各種圖文並茂的資訊。
「首先,這是妳登錄在資料庫的捻流感應值。」
在線形圖中,朵萊榭先是指著一條旁邊寫著一百八十二這數字的線。
「然後──這是從回收回來的,妳之前用的那柄戟槍殘骸中,導捻迴路所錄得的捻流最高值。」
朵萊榭操作電腦,顯示出了另一條貼著圖像頂端的線。那條線旁邊寫著的數字,是二百五十五。
「高出了大約三分之一呢……」
「這只是計器的數字到了顯示上限而已,實際數字跟本測不出來。說到導捻武裝粉碎──崩解的原因,我推斷是捻應合金的壽命到了極限。」
聽到這兒,蕾婭浮現出疑問。
「咦?我有讀過導捻武裝的相關知識,捻應合金的壽命到達極限時,捻流傳導率應該會變得極端地差才對。在此之前,捻應合金的使用壽命有那麼短嗎?」
這些都是在騎士專校初中課程有教授的知識,蕾婭在轉校前便預習妥當。
就像通訊機所使用的充電式鋰電池,通過反覆的充電和使用,其效能會隨著老化而有顯著的下降。捻應合金的使用壽命快到盡頭時,捻流傳導率也會變低,只要使用起來便會察覺到不對勁。
正常使用之下,捻應合金的平均壽命應該有十年之久。蕾婭領到那柄戟槍還沒過多少日子,她也不認為朵萊榭會準備一柄壽命將至的不良品。
「對,捻應合金在到達壽命完結前,傳導率會變得很差,難用得沒人會繼續用下去。捻應合金會因過度使用而崩解,純粹是計算結果,以往從未有過實例。」
通常來說,在捻應合金使用到那個地步之前,為了不浪費都會回收,並重製成不用回收的捻應合金彈頭。
「也就是說……因為我的捻流感應值過高,導致捻應合金承受了一般不會有的負荷,才會導致這個崩解現象出現?」
「沒錯,妳頭腦很好讓我省下了很多解釋的功夫。妳之前所錄下的捻流感應值數字,我推測是妳無意識感受到導捻武裝的承受極限,所以才能控制住不把捻應合金搞壞。只不過,平時無意識下控制得了的東西,在精神狀態有波幅時可能會有變化──例如陷入激戰的時候。」
經朵萊榭一說,蕾婭試著回想。
與統率種決一勝負的那時,她的確是想著絕不能失手。刺出的一槍也比平常更加給力。
在其後她急忙抵擋統率種的反擊,戟槍就是在那一擊之後化成碎塊。如果朵萊榭的推測沒錯,自己就是在那時突破了那個無意識的限制。
「老實說,導捻武裝妳愛搞壞多少把都不是問題,騎士局雖然人手很缺,但錢倒是有不少。可是,導捻武裝承受不住妳的捻流,在戰鬥中壞掉就很不妙。」
在戰鬥中武器壞掉代表著什麼,蕾婭已經深有體會。
「……導捻武裝的準備不周,我必須向妳道歉。」
朵萊榭向蕾婭低頭致歉。
「別這樣,工房長。這只是我的情況特殊,工房長沒有做錯什麼吧?」
「不……我們導捻武裝技師是為了讓你們在戰鬥時無後顧之憂而存在。無論什麼狀況,導捻武裝在戰鬥中出事,責任都應該在我們身上。」
和道理無關,這是出自於朵萊榭作為導捻武裝技師矜持。也正因如此,蕾婭知道這件事她不應再插嘴。
「以我個人的判斷,妳暫時停止參與實戰會較好。雖然很不好啟齒,但妳這種超規格的捻流,我們現階段還無法準備合適的導捻武裝。」
朵萊榭的判斷十分正確,在戰場中喪失武器是一件很不妙的事。可以的話,蕾婭也不想再經歷在歪獸面前手無串鐵的不安。
如果她擁有和詠同等的拳腳功夫,或許能另作別論。但奈何她並沒有,而且那種功夫也不是三兩天便學得來。
實戰任務是捻擊騎士的義務,但由工房長的朵萊榭出口,要免除實戰出擊大概還是有辦法。
她為自己的安全著想,蕾婭是很感激,可是──
「工房長替我擔心我是很高興,但這我不能答應。」
事出有因,班級的大家一定不會有意見。就算少了蕾婭一人,班級的戰力不會有明顯下降,畢竟在自己插班之前,五年C班一直都是那麼戰鬥過來的。
「工房長雖然說責任應該歸於您,但我自己體質的特殊性,我沒打算全都交給別人來想辦法。只要我能保持平常心,用以前那種感覺去使用捻流,就不會輕易把武器搞壞吧?既然如此,這就是我該自己做好的地方。」
朵萊榭有她身為技師的矜持,蕾婭也有作為一名準騎士的堅持。
「……有人說過妳很固執嗎?」
「我自己是沒印象……」
不過並不代表蕾婭沒有自覺。
決定了要做的事,就算他人說什麼自己都好像不太會轉彎……不論是好還是壞的意義上都是。
「……算了,我也想到妳可能會這麼說。」
朵萊榭從坐位下面,取出一柄戟槍交給蕾婭。和蕾婭之前所用,已經碎裂到只餘下槍柄的戟槍是同一型號。
「基本設定和之前給妳的那柄一樣,我有作過一點調整讓捻流的容許量增加一點……現在就先將就著用吧。」
「謝謝,我會小心地使用的。」
蕾婭接過戟槍,向朵萊榭道謝。
「練習也好出擊也好,在使用完後一定要帶來給我檢查。有什麼不對勁之處也絕對要告訴我,知道嗎?」
「我明白了。另外我也會好好期待的。」
「期待?」
「工房長不是說了嗎?『現階段還無法準備合適的導捻武裝』和『現在就先將就著用』,聽起來工房長不像會把問題一直放置。」
蕾婭嫣然一笑。
「果然妳這小姑娘的腦子很靈光……那當然了,有已知的問題還放著不解決,可就沒有當技師的資格了。」
朵萊榭這麼補了一句。
*
「真是的,吃個午飯竟然要大費周章跑來本幢……」
午休時間,三名約雷希姆學院的女學生來到了捻擊騎士局的本幢。
「因為爸爸說今天本幢的餐廳會弄焗飯啊,梅兒也是贊成的吧?」
走在戴上帽子的女學生──梅兒菲玲旁邊的兩人,一臉不情願卻還是乖乖跟上來的雙辮少女是優莎.凡布倫。而口水快要流出嘴角,看起來帶些傻氣的眼鏡少女,名叫米索.埃倫。
優莎和米索是梅兒的好友,在學院總是一塊兒行動,假日也會相約一同外出遊玩。
「因為米索那麼興高采烈嘛……」
在那個氣勢之下,梅兒也只能反射式地點頭。
「米索明明在家每天都能吃到自己父親做的飯。」
「因為很好吃啊,每餐吃都不會膩呢。優莎不是也說過爸爸的飯很好吃嗎?」
「也不能說是不美味就是了……」
面對米索率直的視線,優莎側開了頭,用手指玩弄著自己辮子尾端的頭髮。
「好了好了,人家肚子很餓了,我們快點走吧。」
每當這兩人有什麼吵起來時,幾乎都是梅兒負責打圓場。
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優莎和米索在認識梅兒之前已經是朋友。
性格迴異的兩人到底是如何交好,梅兒以前是好奇地問過她們,而兩人想了一想都只回答得出「不知何故」。
或許只能說緣份就是這麼不可思議。
前往食堂的途中,有數名衣著與周圍截然不同的人,從梅兒等人前方迎面走過。
騎士局中的人們,大多都是穿著白色的騎士制服,不然就是梅兒他們商些學生所穿,以黑色為主色的校服,還有工房技師們穿的工作服。
但那些人穿的深藍色衣裝,並不是上面說的數種。
「唔?那些人是?」
米索對經過身邊的人群投以好奇的目光。
沒見過是當然的,那套深藍色制服,並不屬於騎士局的任何一個部門。正常來說,不會在委涅斯見到。
那套制服的深藍色──被稱為帝國藍的顏色,是帝立雪拉斯海姆綜合軍事學校的制服。
雪拉斯海姆……是梅兒入讀約雷希姆之前,她與洛斯特就讀的學校。
為什麼會在這兒……誒──
梅兒心裡的動搖還未停歇,而在看到某個人的身影時,她的思考完全停頓了下來。
──身高年齡都與梅兒相若,有著淺榛色長髮和嫣紅雙眸的少女。
「唔……?梅兒?」
梅兒停下了腳步,優莎和米索當然馬上便察覺得到,但此時的梅兒並沒有回應兩人的餘裕。
她的目光,只容得下榛色髮的少女。
對方平靜的視線,與梅兒難掩驚愕的視線相交。
──為什麼「妳」會在這兒……
與剛才如出一轍的疑問,今次卻有著明確的對象。
榛髮少女沒有駐足,也沒有停留視線,只是在梅兒等人身邊走過。
僅僅是這樣,有如陌路人。
然而梅兒絕對不會認錯。
她是──
*
夕陽西下的黃金光輝,透過玻璃窗灑進房間。
洛斯特站在房間中央握著劍。
今天放學後,洛斯特去了醫院覆診。之前身上受的傷,包括最嚴重的左手傷勢總算是康復,手上所戴的簡易護具也取了下來。
握著二合為一的合體雙裝劍,洛斯特將捻流灌注其中。劍身的捻應合金對捻流作出反應,維持在起動狀態的劍身,釋放出蒼青色捻流共振光。
洛斯特緩緩揮劍,比起練劍,這更偏向想像練習和準備運動。
畢竟因傷有一段時間沒有好好揮劍,突然回復到平時的練習強度,要是一時適應不來又搞傷了可就不妙……作為捻擊騎士不能疏於身體管理當然重要,但他最怕的還是梅兒的嘀咕。
用比平時慢上數倍的速度舞劍,確認手部的動作沒有異狀,洛斯特才將劍收回劍鞘。
好……這樣子明天便可以重新開始訓練了。
叩叩──
這時,敲門的聲音傳進洛斯特耳中。
這敲門聲……是梅兒?
在宿舍之中,會來找自己的人不多。而敲門的力度和方式,每個人都有其習慣,其實還挺好分辨的。
洛斯特放下了劍,打開房門。在門後的人一如洛斯特想像,是自己的妹妹。
梅兒她低著頭站在門前,下校後在宿舍中換穿了便服的她,此時沒有戴上出外時一定會戴上的帽子。
「梅兒?」
被叫到名字的梅兒沒有回應,只是不發一語地向洛斯特走,讓自己的額頭撞上洛斯特的胸膛。
梅兒是個挺愛撒嬌的孩子,但現在的狀況怎麼看都不同。
洛斯特輕輕撫著她那帶著自然捲的及肩金髮。
「梅兒,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有立即回答,而洛斯特亦沒有催促,只是一直輕撫著梅兒的頭髮,靜心等待。
過了好一陣子,梅兒總算緩緩地開口:
「……我見到凱麗絲了。」
梅兒說出口的那個名字,讓洛斯特震驚得停下了撫髮的動作。
──凱麗絲.尤瑟斯。
洛斯特在軍校時期的隊友──魯馮斯.尤瑟斯的妹妹。
她曾是洛斯特的學妹,也是梅兒在軍校時代關係最好的朋友,能夠稱之為摯友的人。
為什麼她會……不。
委涅斯騎士局在經歷五級歪獸災害後,人手不足夠維持日常業務。
有見及此,帝國派出了人手支援委涅斯騎士局。當中的人員除了帝國正規軍之外,亦有軍事學校的在校生。
凱麗絲是軍校學生,那她會來到委涅斯……雖然很巧合,但本身並沒什麼好奇怪。
洛斯特深深吸了一口氣。梅兒熟悉的髮香,讓洛斯特的心情稍為平復。
「是嗎……那妳們有聊什麼嗎?」
「……沒有。只是見了一眼而已,而且……我和她無話可說。」
梅兒的口吻,帶著難以言諭的情感。
彷彿將正面和負面的感情全都混在一起,連自己也搞不懂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在說話……現在的梅兒就是給洛斯特這樣的感覺。
「都過那麼久了,妳還是不能釋懷嗎?」
「……一輩子都不可能。」
以梅兒而言,這個回答是少有的決絕。
「可是,妳其實並不討厭……不,妳仍然很喜歡凱麗絲吧?」
「即使如此還是不行。她對哥哥說了很過份的話、做了很過份的事。」
「……她那時不做那種事,內心會承受不住吧。」
洛斯特仍在雪拉斯海姆就讀時,在一次任務之中,整個分隊除了洛斯特以外的所有人都陣歿。
凱麗絲的兄長──魯馮斯亦是其中一人。
痛失兄長的凱麗絲,將兄長亡故的原因歸咎到洛斯特身上。
悲傷化成憎恨,而憎恨化作言語,也化為行動。
不把錯誤歸咎於誰便無法振作──和是否合道理無關,世上就是有這種事。
洛斯特無法說自己並不介懷,不過他能夠明白,也能夠接受。
「我知道。可是這是另一回事。」
然而,自己的妹妹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妥協。
──就算她自己會因此而難過。
當了十多年兄妹,梅兒的脾性洛斯特不可能不暸解。
他很清楚即使自己說些什麼,都不可能改變梅兒的決定。
洛斯特只能露出一個苦笑。
「妳這種頑固的地方到底像誰啊。」
他問出口的話,換來了梅兒瞪向自己的目光。
*
吃完晚飯的梅兒先一步離開食堂,回去房間。
餐桌之餘下蕾婭和洛斯特兩人。
蕾婭在確認梅兒步出食堂遠去之後,才開口問:
「好了……洛斯特,我能夠問嗎?」
「咦……什麼?」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和梅兒的態度很自然吧?」
平時總是有說有笑的梅兒,今天卻垂頭喪氣一言不發。
宿舍的晚餐是自助式,梅兒食量不算大,但她今天取的餐點比平時少,而且最後還是吃不完。
誰都看得出有古怪,但眼前這個對妹妹百般呵護的好哥哥卻什麼都沒說。
「也對呢……」
洛斯特很乾脆地承認。
「可以的話,我想知道你們因什麼事而苦惱。當然要是不想說,我應承你從這刻開始不再提起……雖然這種說法好像很狡猾,但我真的不是想勉強洛斯特你。」
要說一絲好奇心都沒有是騙人的,但蕾婭不會因好奇心而問到這個地步。
如果對方是無關重要的人,聽了對方的心事也只是徒增煩惱。蕾婭不是什麼聖人君子,無所謂的人就算再懊惱,她也不會想管。
然而洛斯特和梅兒是她來到委涅斯最初交到的朋友。在蕾婭心目中,他們兩人絕非無關重要。
「……我知道了,我會說的。」
洛斯特如此回應,在停了片刻之後才繼續說:
「蕾婭,妳知道帝國派了人來這邊暫時頂替騎士局的人手空缺吧?」
蕾婭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些人,但這件事騎士局有作過通告。
為了幫助委涅斯經歷五級歪獸災害後的窘態,聯邦和帝國也給予了援助。聯邦主要提供修復和重建的物資,而帝國則是供應能對應捻擊騎士工作的人員。
「帝國派來的人之中,有軍事學校的在校生。帝立雪拉斯海姆綜合軍事學校……是我和梅兒以前就讀的學校。」
「……」
蕾婭有一瞬間想過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作罷。
洛斯特在帝國軍校時所屬的分隊,除了他之外全員都在一次任務中喪生。
造成那次慘劇的,是現在正式指定為「統率種」這一新分類的歪獸。
統率種的存在於當時並未被承認,嫌疑的矛頭一度指向洛斯特。他不但被懷疑是殺人犯,還受到各種閒言閒語中傷。
「梅兒今天碰到她在軍校時代的朋友。而她的那個朋友,也是我的學妹,是我以前所屬分隊隊長的妹妹。詳細的情況容我省略,我想蕾婭妳不多不少也猜得到。總而言之,我當時被她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而梅兒好像還無法原諒那些事的樣子……」
人類總是會想如何推卸責任。這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機制,蕾婭無意批評它的對錯。正確與否,在於一個人有沒有辦法以理性控制本能。
然而,對於一個失去親兄長的女孩子來說,要她理性地面對現實,也是一件殘酷的事。
那時到底被說了什麼──看著洛斯特現在有口難言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因為梅兒她最喜歡洛斯特你了。」
有人對洛斯特惡言相向,梅兒一定比本人還要更加憤怒。
「雖然我是很感激……但在這件事上我同樣地很傷腦筋。」
「洛斯特你呢?對那位學妹有沒有什麼想法?」
「至少,我無法對她懷抱任何和恨意有關的想法吧。」
「……這的確很有你的風格。」
洛斯特曾經說過自己在原本的學校待不下去,才會離開原校轉讀騎士專校。
那應該不是說謊,但看來……有很大的原因,是出在梅兒身上。
洛斯特受人避忌,身為他妹妹的梅兒一定也無法置身事外。
或許梅兒同樣被人說三道四了些什麼。
其實要倖免那種對待,只要配合身邊的人說幾句洛斯特的壞話,表現出討厭洛斯特的態度,或許還有辦法,甚至能搏取一些同情。
但那可是梅兒。要那個最喜歡自己哥哥的女孩做這種事,根本無法想像。
正因如此,洛斯特才會離開那所軍校──帶著梅兒一起。
為了梅兒……大概也為了梅兒的那位朋友。
她們兩人的關係……恐怕在當時便已經變得非常險惡。
雙方都有著自身無法控制,又絕不退讓的感情,硬碰只會令雙方都變得傷痕累累。
就算是用強硬的手法,洛斯特也想分開那兩人吧──在她們互傷把對方傷得更深,在事情變得無法挽回之前。
*
凱麗絲.尤瑟斯正在帝國領事館,與她的隊友一同進餐。
隊友們正在談論那名於五級歪獸災害中,討伐了新種歪獸,立下戰功受騎士局封贈名號的年輕學生騎士。
<劍太子>──洛斯特.羅得維亞。
今天凱爾絲等人收到指示,會暫時以留學生的身份,體驗騎士專校的授課和協助專校實戰班級執行任務。
委涅斯作為一個不持有正規軍隊的自治都市,在歪獸對策方面,基本上全權交由捻擊騎士局負責。
被派來援助委涅斯的凱麗絲他們,理所當然要與騎士局合作。
委涅斯發生五級歪獸災害時,帝國邊境也受到大群歪獸的攻擊。雖然狀況不及委涅斯慘烈,但也不是沒有傷亡。
論人手不足的情況,帝國軍沒有捻擊騎士局那麼嚴重,但能夠派遣的人手畢竟有限。除了帝國正規軍的人員,身為在校見習少尉的凱麗絲等人也被選上。
雖然仍是在學之身,但他們並非被調來湊數的。
帝立雪拉斯海姆綜合軍事學校是帝國最頂尖的軍校,身披帝國藍制服的他們,全都有代表祖國的自覺。
搜索和掃討歪獸等工作,他們有經驗和技術,也有完成的自信。就算是見習少尉也是軍屬,不論是心態還是事實,他們也是帝國軍的一員。
只不過在委涅斯有人會對他們的年紀有所顧忌。
與捻擊騎士局的實戰班級相比,帝國軍校生投入實戰的年紀早了一年。
──僅僅相差一年,但一年就是一年。
就像成年與未成年的界線也僅是差了一歲,但周圍對待一個人的目光和規則也會有所不同。
在委涅斯早前的歪獸災害中,聽說也有未獲取準騎士執照的騎士專校生參加戰鬥,但那說到底只是形勢緊急之下做的妥協,不能視之為常態。
帝國借出人手的對象是委涅斯市政府。站在市政府的立場,讓尚未成年的外地學生出了意外是很難交代的,並不是把責任全推給騎士局便能了事。
帝國方會提供人手,大概也不完全是出於善意,當中想必涉及了一介學生無法想像的政治考量。
最終,委涅斯市政府、捻擊騎士局與帝國三方得出的結論,就是讓軍校生協助準騎士,讓他們負責與準騎士同等的業務。
準騎士承擔的任務基本上風險都會較低,對各方來說都是一個較能接受的著陸點。
凱麗絲他們對此沒有不滿。身為帝國軍見習少尉,被指派什麼任務都不應有怨言,軍人應當如此。
見習少尉的分隊分別被安排到捻擊騎士專校的各個實戰班級。凱麗絲他們分隊被編到的班級,是約雷希姆的五年C班。
──<劍太子>所屬的班級。
「怎麼了,凱麗絲?看妳一聲不發的樣子……雖然妳本來就不喜歡說話,但總覺得今天有些不同。」
分隊長──亞茲達.剎岡寧向凱麗絲問。
「……不,沒什麼。」
比自己的隊友更快用完晚餐,凱麗絲說了聲「失陪」便離開了餐廳。
<劍太子>使用的武器是來源自帝國的雙裝劍。這件事報章有所提及,她的隊友也是知道。
可是,關於<劍太子>是從帝國來到委涅斯的留學生一事,倒就沒有記述。
這也是當然的,捻擊騎士局想給世人看見的,是誕生了一名年青有為的捻擊騎士,而不是去暴露他的家宅私隱。
在當時就讀不同年級的隊友們大概不記得……不,或許從來都不知道吧,那名<劍太子>曾經與他們就讀同一所學校。
但凱麗絲知道,也絕不會忘記。
不論是已經不在的兄長。
還是再也不可能向自己歡笑的摯友。
以及──
*
早會時分,蘭伊莎一如往常站於五年C班的講台。
而今天在她的旁邊,有四名年紀比洛斯特他們小一、兩年的少年少女。
他們身上並非穿著約雷希姆的校服和騎士制服,那套深藍色衣裝,是帝立雪拉斯海姆綜合軍事學校的制服──在以前,洛斯特曾經穿著過的制服。
「──就是這樣,從帝國而來的這幾位見習少尉會暫時加入這班級,協助你們執行任務。希望雙方都能通過合作得到對彼此有益的成長。」
蘭伊莎如此宣言。在途中,她以一種難以言諭的眼神望了洛斯特一眼,但場合歸場合,她也說不出什麼。
「洛斯特,該不會你昨天說的『她』……」
坐在旁邊的蕾婭小聲說著,並用視線比了比那四人。
當中女性只有一名淺榛髮色的少女,其他三人都是男生。
「……妳說對了。」
除此之外,洛斯特實在不知該回答些什麼。
既然聽梅兒說見到了凱麗絲,他也想過會有碰面的機會。
世事是很難預料沒錯,但這也未免太巧了一點……他不禁在心中怪罪起老天。
「呃……」
即使是能言善道的蕾婭,今次也是無語了。
約雷希姆學院的教室是階梯式,預設的坐位就有二十個,別說四人了,就算五年C班的人數翻倍也容納得了。
不幸中之大幸……儘管不知這樣說是否恰當,但他們的座位不在洛斯特附近。
只要專心上課暫時還能逃避現實。
洛斯特知道這種思考實在要不得,但至少他想有多些時間做心理準備。
然而不知該說是命中注定還是什麼……安逸的狀況,只持續了不到半天。
*
洛斯特正站在競技台之上,身上所穿的是慣用的準騎士制服。
現在的洛斯特有正騎士執照,身份上是正騎士,騎士局也給他準備了正騎士的制服,但仍是學生身份的他,還是有選擇穿哪套制服的自由。
「……我說洛斯特,你怎麼用一種像看著仇人一樣的眼神盯著我啊。」
霍恩德神情納悶地問。
「……沒這回事,只是覺得教官好像很愛在這種場合推我出來而已。」
「今次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對方的要求好不好……我是不知你為什麼那麼不情願,但不想打你就自己給我拒絕啊。」
這反駁正確得洛斯特無法再吐出半句怨言。
榛髮紅瞳的少女──凱麗絲就站在競技台的另一側。
他們兩人即將進行比試。
提出比試,並指定洛斯特作為對手的的人,正正就是凱麗絲。
應承的是洛斯特,此時站到競技台的也是他。今次的責任的確和霍恩德無關,而是在自己身上。
如果單純是他校學生因為好奇心,指名被冠上名號的自己,這樣的理由洛斯特還能明白。
但既然提出的人是凱麗絲……那麼意圖就不可能這麼簡單。
說實話,洛斯特不知道她有什麼心思。
可是──
逃避……也已經夠了吧。
自己曾經逃避過,而對於那時的事,洛斯特無法說自己絲毫不感到後悔。
現在是一個面對的機會,那麼自己就不應該避開她的視線。
洛斯特深呼吸一口氣,直視前方。
凱麗絲已經準備妥當,她手握長劍型的導捻武裝,劍上流動著顏色如熾炎一般的炎紅色捻流。
長劍……嗎。
帝國是盛行各式劍術的國家,軍校生使用長劍作主武器並不奇怪。
但是,以前凱麗絲愛用的武器並非長劍,而是嵌刃步槍。
沒有槍械機構,堅實而忠於基本的長劍──是其兄長愛用的武器。
修習一種武器需要相當時間,即使嵌刃步槍與刀劍在使用上有共通的部分,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是不一樣。
沒人會無緣無故變更用習慣了的武器種類。
而且那柄劍……
現在雖然閃耀著不同於昔日的捻流共振光,但洛斯特不會認錯──那是自己摯友曾經所用的劍。
凱麗絲是懷著什麼心情換用魯馮斯的長劍……洛斯特不可能完全洞悉,只能或多或少察覺到一點。
但無論怎樣,洛斯特現在該做的事也只有一件。
洛斯特手中的雙劍,因為注入了捻流而發出蒼青色的共振光。
「兩人都準備好了的話,那就開始吧。」
見兩人都準備好了,霍恩德亦宣告比試開始。
凱麗絲率先舉劍奔向洛斯特。
主流的帝國劍術隨著時代變遷而不斷進化。唯一不變的,是其有如體現帝國武風一樣的實而不華。
凱麗絲施放刺擊,洛斯特以右劍將其別開,而凱麗絲馬上便回劍作出揮斬。
「──!」
洛斯特旋即用左劍擋下揮斬。雖然不至於應付不住,但凱麗絲的動作之流暢,還是足以令洛斯特吃驚。
她是梅兒的好友,又是自己以往隊友的妹妹,他們曾經混在一起作過練習。
所以洛斯特很清楚,凱麗絲現在展示的實力,與武器換成更方便於近身戰鬥的長劍無關。
她的劍術與以前相比,高超得判若兩人。
但想來這也是當然,凱麗絲他們是帝國派遣出國的正式人員,在軍校中也是經過精挑細選。
雪拉斯海姆在帝國中是頂尖的軍事學校。從那兒中挑出的人選──肯定也有著很不俗的本事。
在自己所不知的時間中,凱麗絲大概是下了嘔心瀝血的努力,才造就了現在的她。
──但說到努力,洛斯特也是一樣。
洛斯特撥開凱麗絲的長劍,雙劍交叉斬擊。
龍態劍.龍翼──
有如展翅一般向外揮出的雙劍,將凱麗絲逼退。
──現在就不想多餘的事了。
帝國是一個祟武之國,洛斯特也是在那個國家長大。
凱麗絲的實力令洛斯特刮目相看。
那麼,回應這種本事就是洛斯特現在該做的事。
蒼青的雙劍與炎紅的長劍來往得越發激烈,原本各自做著訓練的五年C班成員們都凝目定睛於兩人的比試──決鬥。
──而中止這場決鬥的,是霍恩德從上揮下,介入兩人之間的巨劍。
沒有貫注捻流的巨劍,其逼人的氣勢讓兩人反射性地退開。
單是揮出一劍便支配了氛圍,委涅斯騎士局剛強不屈的<剛劍>。
「──好,你們兩人,到此為止了。雖然我懂得互相切磋的有趣,但你們太認真了。單論我個人的意見,是很想看你們全力以赴分出勝負,但作為監督你們的教官,要是有什麼萬一我是會很困擾的。」
霍恩德坦白到不能再坦白的說話,讓雙方都知道無法再比下去。
一方是以學生身份獲得正騎士執照和名號的特例,一方是來自帝國頂尖軍校的見習少尉……就算兩人的劍上裝有保護器,身上的制服也有充足的防禦性,受傷的機會也不是零。
一不為意弄出個什麼意外……霍恩德大概會很難交待。或許他有被上頭叮囑過什麼,但當然洛斯特對那些是無從得知。
交手被叫停,說到是否意猶未盡是有,但洛斯特倒也鬆了一口氣。
交劍的時間很短暫,但已經足以讓洛斯特感受到凱麗絲灌注於劍中的強烈意志。
她揮出的每一劍,都令洛斯特有種懷念的感覺。
正因如此,自己才會忘我於切磋。
那個眼神,那個劍技。
不能說是十分相似,但卻似曾相識。
──簡直就像對上魯馮斯一樣。
*
「我說……這該不會是蘭伊莎姊故意搞出來的吧?如果是這樣,我可是會鄙視姊妳一輩子的。」
在小休時間,蕾婭特地去了教職員室找蘭伊莎。
騎士局現時仍是處於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態,有幾名教官也被徵召去填補空缺,教職員室比平時來得冷清。
蕾婭沒有點明主語,但蘭伊莎倒不會聽不明她在說什麼事。
「才不是,妳把老姊我的性格看成多惡劣了……我也是昨晚才收到消息,匆忙得我也以為是什麼惡作劇……但聽妳這麼說,洛斯特有和妳說過了吧?他在帝國時的事。」
蕾婭以頷首代替回答。
「……說真的,我有時真的在想洛斯特是不是上輩子做錯了什麼。」
「對呢,那小子不知何解就是天生勞碌命。」
在本人不在的地方,姊妹倆都說著挺過份的話。
只不過,關於最近洛斯特勞碌的部份,蕾婭也不能說與自己沒有關係就是了。
「擔心他嗎?」
「畢竟是我家的隊長,也是我來這邊之後第一個交上的朋友嘛。」
「哎呀,只是這樣嗎?」
蘭伊莎的嘴角意味深長地揚起。
「大家都總愛把話搬到那個方向呢……」
像是薇露和思露,當蕾婭提到洛斯特在自己生病時照顧自己時,總會聯想到什麼令人臉紅心跳的方向──即使完全沒有發生那種事。
蕾婭倒也不會覺得很煩人,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會對這些話題感興趣是人之常情。
只不過自己的這個老姊都老大不小了……
「總覺得妳正在想什麼令我很不爽的事耶。」
真不愧是當了自己老姊十多年的人,蘭伊莎的直覺實在有點準。
「妳多心了。」
蕾婭決定裝傻裝到底。
「……算了,那老姊我大發慈悲給妳一個忠告吧。」
「忠告?」
「對。就算表情不穿幫,口吻也很自然,但妳想掩飾什麼的時候可別讓人看見耳朵了,包準一眼破功。」
蘭伊莎有點得意地說。
「……要妳管。」
蕾婭悄悄用手遮住自己的耳朵,很難得地用不憤的語氣嗆了一句。
*
課堂之間的小休,梅兒、米索和優莎在走廊盡頭的休憩所並排坐著。
「梅兒,妳從昨天開始就很怪喔。」
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果汁,米索說著。
「呃……是這樣嗎?」
「以為別人看不出來的話,那妳可病得不輕。」
眼睛從未離開手中書本的優莎應道。
「在模擬戰時失手到對手都呆掉了呢。」
今天的戰技課是以隨機配搭的分隊進行模擬戰鬥。
梅兒在上年度戰技課的成績是名列前茅,在之前那場歪獸災害中,更有著擊殺歪獸的實績,對手們都打醒十二分精神迎戰。
然而梅兒今天的表現卻讓人大跌眼鏡,使得她所在的分隊慘敗收場,教官也覺得很不正常,只能嘆著氣叫她退下休息。
「啊嗚……」
梅兒無言以對。
「唔……今次又是和洛斯特學長有什麼關係嗎?梅兒鬧情緒八成的原因都和學長有關耶。」
「不、不是啦……」
對於自己的戀兄情結梅兒還是有自覺,所以也沒去指責米索什麼的。
但今次就真的不是。雖然不能說完完全全沒關係,但梅兒能夠肯定那不是直接原因,她也不想把責任擺在洛斯特身上。
「如果原因在洛斯特學長之上,梅兒早就抱怨連珠炮到米索也想逃了,不至於這麼反常。」
優莎在這時合上了書本,直直看向梅兒。
「這……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梅兒沒有想過只是和凱麗絲見了一面,自己便如此動搖。
比起湧上什麼感情,當刻的她腦袋只是變得空白一片。
「也不是要妳非說不可……但一臉愁眉苦臉實在不適合梅兒妳。」
「嗯嗯,梅兒還是笑起來最好看了。」
兩人分別握住梅兒置於大腿上的雙手。
友人掌心的溫暖從手背傳來,對她們的擔心,梅兒努力忍住眼淚,擠出一個笑臉道謝。
也不可以讓大家太擔心……
凱麗絲只是依循學校的指示來到委涅斯,兩人會碰面只是偶然。
自己和她無話可說,而她見到自己也沒有說一言半語。
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也許有人會認為這太誇張、太幼稚……不,梅兒自己也承認,自己的態度很不成熟。
可是對她來說,凱麗絲做的事,就是使她無法理性地對待。
如果那些惡意、那些話語只是朝向自己,或許仍然有轉彎的餘地。
但深受其害的是洛斯特,是梅兒最重要的哥哥。而且,還是在失去了重要友人,在他最失落,最需要他人扶持的時候。
洛斯特說過凱麗絲要是不那樣做,內心會無法承受。
換作是梅兒經歷同樣的事,也很難說不會做出同樣──甚至是更過份的事。
凱麗絲的心情,梅兒其實是能夠理解的。
可是──那不構成原諒她的理由。
就算是無所不談的摯友。
就算她是昔日不善交友的自己,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已經無法重回當初。
這一點,她們兩人都清楚得很。
*
四名見習少尉的加入,是這幾天五年C班上課光景最大的變化。
尤其是戰技課,五年C班的眾人與帝國軍的幾名見習少尉都有挺積極的交流。
四名見習少尉中,除了凱麗絲之外的三人都是使用嵌刃步槍。
他們用的嵌刃步槍和費恩使用的剛好是同型,在訓練時經常向費恩請教。
雖然不同學校,但在年紀和資歷上費恩算得上是前輩,面對熱心請教的後輩,即使是平時想盡辦法偷懶的他也無法一口回絕。
雖然以學習態度來說是有點問題,但在射擊之上,費恩的確有無可挑剔的技術。而同樣使用步槍的荷莉,也時不時會與他們交流心得。
名義上是帝國見習少尉協助騎士專校實戰班級的任務,但實際上比較像一個短期留學。
對雙方學生來說,都說得上是一個良性刺激。
至於說到當中有什麼問題的話……
剛結束和希昂的比劍練習,洛斯特稍作休息。
他取起水瓶喝了一口水滋潤喉嚨,並瞄了一眼在訓練場角落做著自主揮劍的凱麗絲。
與另外三人不同,凱麗絲極少與人交談。
除了第一天主動要求和洛斯特比試,她在各種課堂中都是獨來獨往。有人向她開口時她是會回應,但卻不會主動向他人搭話。
即使是面對她自己的隊友,就洛斯特所見,他們之間的相處也算不上積極。
……那就好像自己把自己孤立起來一樣。
「洛斯特。」
叫自己名字的聲音讓洛斯特回神,下一秒他感到有什麼觸碰自己的額頭。
蕾婭就站在眼前。身高和洛斯特差了接近一個頭的蕾婭,用舉起的食指輕輕揉著他的眉間。
「眼眉皺起來了喔。」
「啊……」
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想到自己剛才思考的事,洛斯特對自己的表情是心裡有數。
而且自己不擅長掩飾心事是全班公認的,他也沒打算現在才來掩飾。
「雖然我知道不去在意是很難,但也別太鑽牛角尖了。我們不介意擔心你,但你並不想讓我們太擔心吧?」
「對啊……謝謝妳,蕾婭。」
不讓別人操心是理所當然。作為一個學生,上課時也不應該分心想東想西。
蕾婭說了一句「不用客氣」,便去了找詠、薇露和思露做二對二的對戰訓練。
洛斯特把剛剛擱在旁邊的雙裝劍拿起,確認著劍的分合體機構。
「羅得維亞班隊長。」
這時,一名身穿深藍軍服的見習少尉走到洛斯特面前。
「剎岡寧見習少尉,有什麼事找我嗎?」
亞茲達.剎岡寧。他是四名見習少尉中的分隊長。年紀比洛斯特年輕兩歲,但身高和體格倒是和洛斯特不相上下。
「是的。我想向您討教劍術,請問可以嗎?」
嵌刃槍械是能同時當作槍枝和刀劍使用的武器,主體戰術是先以射擊削弱敵方的數量和體力,在打近身戰時可以無須更換武器直接戰鬥。
方便是很方便,但嵌刃槍械作也不是沒有缺點。以同等長度的刃器來說,嵌刃槍械會比單純的刀劍重。像薇露和思露選用刃長和射程都較短的嵌刃手槍,就是為了維持行動的敏捷性。
嵌刃槍械為了兼顧作為近戰武器的剛性,射擊精度亦不及專門用作射擊的步槍。最重要的是,要發揮這種武器的優勢,必須同時熟習槍械和刀劍的運用才行。
「塔沃夫準騎士說了,用劍的事與其問自己,倒不如問劍術的專家。」
費恩和詠的姓氏也是塔沃夫,這邊說的當然是費恩。
那傢伙……
洛斯特掃視了一眼訓練場,但卻見不到費恩的身影。
如果他是想集中在自己的訓練上,那洛斯特當然不會有怨言,但經驗上他十成是躲在哪個不當眼的地方偷懶。
已成常態的事,教官的霍恩德也不會管太多。把他找出來唸這種事詠自然會負責。
雖然費恩大概沒有真心覺得麻煩,但果然能偷懶的時候就是會偷懶。洛斯特默默修正了不久前對他下的評價。
「羅得維亞班隊長?」
「啊……抱歉,稍微發呆了一下。是在劍術上有什麼東西想知道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我都會盡量回答。」
洛斯特將確認好動作的雙裝劍拼合好。
看著他這個動作的亞茲達,顯現出好奇的目光。
「雙裝劍……」
「果然用這個很稀奇嗎?」
如果說嵌刃步槍要同時學習槍械和刀劍的運用,那雙裝劍就是要學習使用感有異的分體雙劍和合體劍運用,在這之上還要熟悉劍的合體機構,當中花費的勞力可不少。
學習雙裝劍的效益不高,在現代這種武器會式微是無可厚非。洛斯特會使用雙裝劍,也是因為家傳劍術的<龍態劍>是雙裝劍的劍術。要是沒有了這個理由,恐怕自己也不會選擇雙裝劍當作自己的武器。
「這……是的,雖然是源自帝國的武器,但帝國人也已經很少使用。想不到在委涅斯這邊會有擅使這種武器的人。」
「咦……」
這句話倒是洛斯特意料之外。
「咦……我有什麼是說錯了的嗎?」
「啊……不,你說的沒有錯。不過有一件事……雖然不太重要,但為免日後有什麼誤會我還是澄清一下吧。我和剎岡寧見習少尉一樣是帝國人,只是作為騎士專校學生來留學而已。」
今次倒是到亞茲達感到意外了,畢竟對洛斯特是帝國人一事,他看來毫不知情。
「是這樣啊……是我武斷了,真的很抱歉。」
「不是需要道歉的事就是了。帝國的操捻者大多也是選擇從軍,很少選擇當捻擊騎士,這件事我還是知道。」
畢竟,洛斯特以前也是入讀軍校,當時的他壓根沒有想過要當騎士局的一員。
只不過……亞茲達不知道洛斯特是帝國人,那當然也不知道他也曾經穿過帝國藍的軍校制服。
照這樣子看來,其他兩名見習少尉應該也是不知道吧。
對於凱麗絲沒有和隊友聊過半點關於自己的事……洛斯特一方面感到意想不到,但另一方面他亦感到理所當然。
看向凱麗絲所在的地方,她依然隻身一人揮舞著手中長劍。
*
吃完晚飯過了一段時間,梅兒正在書桌前做著明天要交的作業。
作業的量不多,一般來說大約半小時便能做完。
但梅兒已經坐在書桌前一小時了,作業的內容卻沒怎麼動過。
除了與洛斯特一起學習的劍術,梅兒的成績算不上十分出色。
話雖如此,她的課業成績倒也沒有很差,測驗考試的排名都是處於中游水平。
她做不完作業的原因,與她的學業能力沒有關係。
叩叩──
敲門聲在這時傳來。
……是誰呢?
梅兒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了門。
「晚安啊,梅兒。」
「咦、蕾婭學姊?」
出現在門後的,是在不久前才一起共進完晚飯,與自己哥哥同班的學姊。
為何她會在這種時間找自己,梅兒沒有頭緒,但梅兒還是先邀請了她進房內。
蕾婭現在穿著睡裙和毛衣,銀白的長髮帶有一點濕潤,應該是剛洗完澡不久。
她靠近時,從髮間會傳來一種很好聞的香味。梅兒雖然是女生,但還是會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梅兒剛才還在做作業,書本文具放滿了桌面,所以她讓蕾婭坐到了床上。
「梅兒在做作業啊……會不會打擾妳了?要不要我來幫一下妳?學業成績我還是有點自信的。」
「呃……不,這就不用勞煩蕾婭學姊了。作業做不完單純是我自己不夠專心而已……」
這畢竟是自己的問題,如果在這時依賴蕾婭的好意,梅兒會覺得很有罪惡感。
「是嗎?那麼……能用妳一點時間聊些別的嗎?」
蕾婭輕輕拍著床,示意叫梅兒坐到她旁邊。
「別的?」
畢竟也沒有什麼好拒絕,梅兒來到了床緣與她並肩而坐。
蕾婭在此時緩緩地開口。
「──凱麗絲.尤瑟斯。」
「……!」
從蕾婭口中說出的,是梅兒熟悉的名字──也是她現在煩心的主因。
「她所屬的帝國見習少尉分隊,暫時加入了我們的班級……這件事梅兒知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不過為什麼蕾婭學姊會……」
凱麗絲暫時性加入五年C班,這件事在幾天前洛斯特有向梅兒提過。
洛斯特也說了他和凱麗絲之間幾乎沒有對話。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早在梅兒他們兄妹轉校之前,他們和凱麗絲之間便斷絕了來往。
「洛斯特有和我提過,你們和那個叫凱麗絲的女孩有什麼關係。看妳的樣子,洛斯特是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妳吧?」
「嗯……不過,哥哥把那些事告訴了學姊啊……」
這件事梅兒是現在才知道,但其實梅兒並不覺得很意外。
洛斯特願意向別人傾訴心事,反倒讓梅兒感到有些安心。
她明白洛斯特有身為自己兄長的自尊,無法事事都找梅兒商量。而且事情關乎到凱麗絲,自己就更難作為傾訴事情的對象。
「畢竟你哥哥不太懂拒絕別人呢。」
「是這樣沒錯……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哥哥很信任蕾婭學姊吧。」
蕾婭來到委涅斯入讀騎士專校的日子尚淺,與洛斯特相識的時間也沒有多長。即使如此,梅兒還是看得出他們兩人很合得來,彼此都很相信對方。
「如果是這樣,我會很高興的。不過,我和洛斯特的事就先說到這兒吧。我來找梅兒,想聊的是關於妳的事。」
「我的事……」
「和本來認為不會再有交雜的摯友見面,現在妳們有了彼此交談的機會。要是錯過了今次,日後即使再見到對方,想必也會變得更難開口。」
「……蕾婭學姊果然也覺得我應該和凱麗絲和好嗎?」
「我是怎麼想倒不重要,倒是梅兒妳想怎樣做?」
「我……」
梅兒知道自己的哥哥期望著什麼。
她亦明白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可是……
「……蕾婭學姊,之前妳病倒時,哥哥有煮過雞蛋粥給妳吃吧?」
「唔?嗯,對喔。那真的很好吃。」
「哥哥第一次煮那個粥給我的時候──我一口也沒有吃,而且還在哥哥面前故意把粥打翻了。」
聽到梅兒這麼說,蕾婭的表情稍為變得嚴肅。
「小時候的我身體很差,一直都怨恨有著健康身體的哥哥……即使心裡明白哥哥很為自己著想,但當時的我還是動了小孩子脾氣,做了很過份的事,也說過一些很難聽的話……其實我也沒有怪罪凱麗絲的資格。」
妒嫉哥哥健康的身體,只是因為這樣,就對一直關懷自己的哥哥惡言相向。
就這點來說,梅兒無法說凱麗絲的不是。因為自己也和她一樣……不,只因妒嫉就做出那種事的自己,比凱麗絲更加過份。
「梅兒……」
「我的性格啊,好像很會記仇的樣子呢。」
梅兒苦笑。
能夠原諒肯定是最好的,但梅兒至今仍無法原諒小時候的自己,也無法原諒凱麗絲。
「……是嗎。」
默默聽完梅兒的自白,蕾婭把手輕輕放到梅兒緊抓住睡裙的手上面。
「嗯……梅兒是這麼想的話,那就這麼辦好了。原諒也好,拒絕也罷,難得有了個機會,就該好好地把它弄清楚。未解決的事不明不白,內心會很不舒暢吧。」
「……」
未解決……嗎。
一直以來,梅兒都認為那是已經結束了的事──自己硬是這麼說服自己。
但或許……不,事情就正如蕾婭所說的一樣,自己與凱麗絲的事一直都尚未解決。
「我只是在自說自話,或許有所行動反而會搞垮什麼也說不定……我先向妳說聲抱歉,我無法擔保結局完滿,也無法對後果負責。要怎樣做,終究只有梅兒能決定。」
「……為什麼蕾婭學姊要這麼關心我?」
和自己談這些事,既勞心又勞力,對蕾婭來說並沒有好處。
「因為我不想看到自己的寶貝學妹整天愁眉苦臉啊。妳要怎樣做,答案不用告訴我,我想妳也要時間好好思考。但答應我,在事情完結之後要好好笑出來。梅兒果然還是笑起來最可愛了。」
這麼說著的蕾婭,朝梅兒展露溫柔至極,彷彿能包容一切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