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瀑布
本章節 2965 字
更新於: 2022-11-08
好久沒有這麼快樂的感覺了。
安潔感覺自己很興奮、很期待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手裡拿著玩具似的、塗著鮮紅顏色的小鏟子。
「用鏟子撥開土壤，下面會有什麼呢？」
挖土這件事真是讓人慾罷不能。
「啊！有一顆白色的小石子。」
白色的小石子在黑色的土壤上，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好可愛。」
安潔把小石子撿起來放到一邊。邊上有排成一列列的各式石子。石子各自有不同的特色。
「我可以做這件事一整天！」
啊啊，這是小時候的安潔。安潔笑著半蹲在女孩身邊。那女孩穿著幼稚園制服，那頂黃色的帽子特別顯眼。
你問安潔怎麼還記得小時候的服裝？那是因為安潔的媽媽每半年、一年，就要拿出安潔小時候的照片細細感嘆。感嘆當年那個純粹喜歡挖土的少女，是怎麼長成這個奇怪的，不對，這個亭亭玉立的人類學系女大學生的。
就在安潔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時候，身旁的孩子突然變了容貌、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
男孩面色青白，嘴角裂著微笑，似乎正在盯著什麼有趣的東西。安潔好奇地順著男孩的視線看過去。
是她自己。
安潔睜開眼睛。
眼前大半黑暗，只有一盞汽化爐提供黯淡光源。對了，她現在受東島水泥公司邀請，在太魯閣探勘人類遺蹟。
居然又做了小時候的那個夢，明明很久都沒有夢見了。
安潔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錶上時間已經走過凌晨三點。她看看左右邊上的人。現在只有媒體二人組在睡覺。
那兩人都沒有打開睡袋。陳胤臣側躺蜷縮在汽化爐旁邊，雯琳則是用一個奇特的方式趴在背包上。如果不是在這種陰冷不適的洞窟裡面，或許還會有人覺得她很可愛。
「長得漂亮真好呀。」安潔暗暗感嘆。
安潔轉頭看向另一邊無盡的黑暗，尋找王青和青年Wadan。突然，她的腦海裡閃出記憶片段。
在她完全張開眼瞼的難一瞬間，模糊的視線裡，似乎有個臉色青白的男孩蹲在她面前，仔細地觀察她。
剛剛她身邊似乎蹲著一個人。
「妳醒了。」
突然冒出的說話聲讓安潔嚇一跳。原來是王青和Wadan回來了。剛剛兩人好像去前面探路，現在準備和媒體兩人組交換守夜。
「請問這裡是？」
「妳昏倒了之後，我們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發現了這個峽谷。」
Wadan揮著手中的手電筒，為安潔照出附近空間的全貌。
「我們剛剛在瀑布後面發現一個通道，整修得很好。之後的路程應該會比較輕鬆一點。」
「還要繼續走嗎？」
安潔抬頭看著瀑布，心裡浮出雲霧翻騰的仙境意象。
「對，我們打算走到今天中午再回頭。」王青脫下裝備，加入話題：「如果妳的情況允許。」
「對不起。」
「這不是妳的錯。」
確實，如果是登山，沒有經驗的人員出事，大部分的責任該算在專業嚮導頭上。
王青說：「之後要記得定時補充水分。身體不舒服也要馬上反應。」
「我以為還可以再走一下的。」
「沒關係，以後就知道了。」
「不然，我幫你們守夜吧。只要注意水位有沒有上升就可以了對吧？」
安潔想要彌補自己的失誤。不過，為了彌補過錯，結果讓身體狀況惡化，反而會造成更多麻煩。王青笑著拒絕。
「不要看這兩個記者也是都市人，他們的體力比妳好太多啦。妳還是多休息一點。只要妳好了，我們就可以探索更多地方。」
Wadan也拍拍安潔的肩膀，說：「長時間待在黑暗裡會對身體和心理造成很大的壓力，不舒服是正常的。我也是壓力大到都看到幻覺了。剛剛只是去附近繞一圈，我還以為我看到一個小孩在路邊跑。」
「小男孩嗎？」
安潔心中一凜，她想到剛剛的夢境。安潔說：「你在哪看到的？」
「那只是岩石反光造成的錯覺。」王青強硬地打斷Wadan散佈繪聲繪影的消息。
安潔很想和Wadan說她也看到了。但安潔不曉得那是不是夢。她也怕等等陳胤臣聽到又大驚小怪、弄得大家雞飛狗跳。最終她乖乖躺回地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可是她想著夢裡的男孩，根本靜不下心，只能聽著雯琳和陳胤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渾渾入睡。
早上六點，安潔被王青的手錶鬧鈴吵醒。幾個人收拾一下就繼續上路。雖說峽谷中間有條淺溪，不過河床上的落石並沒有受到多少侵蝕，裂面還是相當銳利，不算好走。
「安潔，身體還好嗎？」
王青向安潔確認身體狀況。他們現在能否繼續前進，取決於安潔能否承受接下來的活動內容。
老實說，他們現在應該原路折返。安潔的身體已經出過狀況，沒有適當休養，問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度爆發。繼續前進只會讓他們距離現代醫療越來越遠。
「多虧大家，現在已經沒事了。」安潔搔搔臉頰。
「不要逞強喔，我們這只是第一次探勘。找到距離適當的中繼站已經很不錯了。你們說，把中繼站設在瀑布下也很浪漫不是嗎？」
「瀑布嗎？」安潔抬頭看著半空中的水霧，她說：「這麼說來，以前的人認為瀑布是連接現世和黃泉的大門，作為探索的前哨站確實很有意境。」
大家又陷入了尷尬的氣氛之中。
能一句話就讓士氣低到冰點，安潔果然已經完全恢復了呢。
他們往瀑布下方前進。此時上空灑落的水珠滴到安潔臉上冰涼冰涼。有點像是花店或咖啡店會噴灑的霧氣。只是安潔有點擔心，瀑布上游會不會有什麼樹枝、或是石頭落下來。好在河道上沒怎麼看到這些雜物，被擊中的機率應該很低。
不久，安潔看見瀑布的懸崖底端，有一個大約一人高的洞。說是洞，不如說是入口──前人在岩壁上鑿出一個漂亮的、對稱的拱形入口。只要再加上一片門板，說是哪戶人的家門安潔也會相信的。
進入瀑布後方，天然洞窟的大小比起先前的路段要寬闊很多。走在其中，並不會讓感到壓迫。
安潔無心的言語真的道中了接下來的發展：瀑布前後的景色完全不同。
比起人間和地獄之間的分別，兩者的對比更像地獄和天堂。他們在剩下的半天時間裡，應該可以探索比想像中還要大的範圍。
當然他們並沒有忘記這趟探險原本的目的。如果前面沒有遺跡，那探索再大的範圍也沒有意義。只是每每探險隊以為遺跡已經到了盡頭，他們其中一個人就會在視線的角落看見史前人類活動的痕跡。
就像巫婆沿路撒下引誘孩童的糖果那樣。
安潔有一種感覺，這些痕跡是在他們抵達之後，為了引路才生出來的。他們正一步一步踏入深沉的陷阱。
王青仔細地描繪洞窟地圖，以免迷失方向。
然而地形的轉變是如此地悄無聲息。探勘隊員們直到看見一整片的流石石階才意識到，他們發現了存在於科學家假想之中的喀斯特地形。
在太魯閣的地底之下，居然真的有發達的石灰岩洞窟！
乳白色的石灰岩結晶，反射頭燈燈光，晶瑩剔透。層層溫潤的方解石糖霜鋪上尖銳的岩石裂面，將粗暴兇險的氛圍轉為寧靜安適。漫步在其間，有如置身光潔的仙境。安潔對於這條步道的詭譎印象完全消失。
能來到這裡真是三生有幸。
「我們抵達天祥流段了嗎？」
安潔回想起王青的故事──那次無功而返的學術探勘、那篇由日本團隊以中文書寫的奇異科學報告，以及報告上建議的那些難以實現的後續調查。
「以我們走的路程有可能。」
王青比對他們走的路線圖和太魯閣附近的地圖。因為他的路線圖沒有紀錄坡度，所以也說不準他們是不是真的跨過了這麼長的距離。
不管怎麼樣，這趟探險真的值了。不只找到各時期史前文化的遺跡，就連地質學上都有顛覆性的發現。
不過他們還要繼續前進才行。
這些小事並不能滿足王青。
他來到這裡有他自己的目的。如果這些小事能讓其他人感到滿足，那是再好不過了。
王青看看手上的錶，早上八點十五。「很好，距離折返還有很多時間。」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王青因為眾人驚恐的叫喚回過神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王青跑向燈光聚集的地方，靠岩壁的平台上堆疊著複雜的形體。王青瞇著眼睛，才看清強烈的光線照射的物品。
骨骸。
堆疊在石灰岩平台上的是十幾、二十副依偎在一起的人類骨骸。
安潔感覺自己很興奮、很期待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手裡拿著玩具似的、塗著鮮紅顏色的小鏟子。
「用鏟子撥開土壤，下面會有什麼呢？」
挖土這件事真是讓人慾罷不能。
「啊！有一顆白色的小石子。」
白色的小石子在黑色的土壤上，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好可愛。」
安潔把小石子撿起來放到一邊。邊上有排成一列列的各式石子。石子各自有不同的特色。
「我可以做這件事一整天！」
啊啊，這是小時候的安潔。安潔笑著半蹲在女孩身邊。那女孩穿著幼稚園制服，那頂黃色的帽子特別顯眼。
你問安潔怎麼還記得小時候的服裝？那是因為安潔的媽媽每半年、一年，就要拿出安潔小時候的照片細細感嘆。感嘆當年那個純粹喜歡挖土的少女，是怎麼長成這個奇怪的，不對，這個亭亭玉立的人類學系女大學生的。
就在安潔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時候，身旁的孩子突然變了容貌、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小男孩。
男孩面色青白，嘴角裂著微笑，似乎正在盯著什麼有趣的東西。安潔好奇地順著男孩的視線看過去。
是她自己。
安潔睜開眼睛。
眼前大半黑暗，只有一盞汽化爐提供黯淡光源。對了，她現在受東島水泥公司邀請，在太魯閣探勘人類遺蹟。
居然又做了小時候的那個夢，明明很久都沒有夢見了。
安潔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她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錶上時間已經走過凌晨三點。她看看左右邊上的人。現在只有媒體二人組在睡覺。
那兩人都沒有打開睡袋。陳胤臣側躺蜷縮在汽化爐旁邊，雯琳則是用一個奇特的方式趴在背包上。如果不是在這種陰冷不適的洞窟裡面，或許還會有人覺得她很可愛。
「長得漂亮真好呀。」安潔暗暗感嘆。
安潔轉頭看向另一邊無盡的黑暗，尋找王青和青年Wadan。突然，她的腦海裡閃出記憶片段。
在她完全張開眼瞼的難一瞬間，模糊的視線裡，似乎有個臉色青白的男孩蹲在她面前，仔細地觀察她。
剛剛她身邊似乎蹲著一個人。
「妳醒了。」
突然冒出的說話聲讓安潔嚇一跳。原來是王青和Wadan回來了。剛剛兩人好像去前面探路，現在準備和媒體兩人組交換守夜。
「請問這裡是？」
「妳昏倒了之後，我們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發現了這個峽谷。」
Wadan揮著手中的手電筒，為安潔照出附近空間的全貌。
「我們剛剛在瀑布後面發現一個通道，整修得很好。之後的路程應該會比較輕鬆一點。」
「還要繼續走嗎？」
安潔抬頭看著瀑布，心裡浮出雲霧翻騰的仙境意象。
「對，我們打算走到今天中午再回頭。」王青脫下裝備，加入話題：「如果妳的情況允許。」
「對不起。」
「這不是妳的錯。」
確實，如果是登山，沒有經驗的人員出事，大部分的責任該算在專業嚮導頭上。
王青說：「之後要記得定時補充水分。身體不舒服也要馬上反應。」
「我以為還可以再走一下的。」
「沒關係，以後就知道了。」
「不然，我幫你們守夜吧。只要注意水位有沒有上升就可以了對吧？」
安潔想要彌補自己的失誤。不過，為了彌補過錯，結果讓身體狀況惡化，反而會造成更多麻煩。王青笑著拒絕。
「不要看這兩個記者也是都市人，他們的體力比妳好太多啦。妳還是多休息一點。只要妳好了，我們就可以探索更多地方。」
Wadan也拍拍安潔的肩膀，說：「長時間待在黑暗裡會對身體和心理造成很大的壓力，不舒服是正常的。我也是壓力大到都看到幻覺了。剛剛只是去附近繞一圈，我還以為我看到一個小孩在路邊跑。」
「小男孩嗎？」
安潔心中一凜，她想到剛剛的夢境。安潔說：「你在哪看到的？」
「那只是岩石反光造成的錯覺。」王青強硬地打斷Wadan散佈繪聲繪影的消息。
安潔很想和Wadan說她也看到了。但安潔不曉得那是不是夢。她也怕等等陳胤臣聽到又大驚小怪、弄得大家雞飛狗跳。最終她乖乖躺回地上，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可是她想著夢裡的男孩，根本靜不下心，只能聽著雯琳和陳胤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渾渾入睡。
早上六點，安潔被王青的手錶鬧鈴吵醒。幾個人收拾一下就繼續上路。雖說峽谷中間有條淺溪，不過河床上的落石並沒有受到多少侵蝕，裂面還是相當銳利，不算好走。
「安潔，身體還好嗎？」
王青向安潔確認身體狀況。他們現在能否繼續前進，取決於安潔能否承受接下來的活動內容。
老實說，他們現在應該原路折返。安潔的身體已經出過狀況，沒有適當休養，問題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度爆發。繼續前進只會讓他們距離現代醫療越來越遠。
「多虧大家，現在已經沒事了。」安潔搔搔臉頰。
「不要逞強喔，我們這只是第一次探勘。找到距離適當的中繼站已經很不錯了。你們說，把中繼站設在瀑布下也很浪漫不是嗎？」
「瀑布嗎？」安潔抬頭看著半空中的水霧，她說：「這麼說來，以前的人認為瀑布是連接現世和黃泉的大門，作為探索的前哨站確實很有意境。」
大家又陷入了尷尬的氣氛之中。
能一句話就讓士氣低到冰點，安潔果然已經完全恢復了呢。
他們往瀑布下方前進。此時上空灑落的水珠滴到安潔臉上冰涼冰涼。有點像是花店或咖啡店會噴灑的霧氣。只是安潔有點擔心，瀑布上游會不會有什麼樹枝、或是石頭落下來。好在河道上沒怎麼看到這些雜物，被擊中的機率應該很低。
不久，安潔看見瀑布的懸崖底端，有一個大約一人高的洞。說是洞，不如說是入口──前人在岩壁上鑿出一個漂亮的、對稱的拱形入口。只要再加上一片門板，說是哪戶人的家門安潔也會相信的。
進入瀑布後方，天然洞窟的大小比起先前的路段要寬闊很多。走在其中，並不會讓感到壓迫。
安潔無心的言語真的道中了接下來的發展：瀑布前後的景色完全不同。
比起人間和地獄之間的分別，兩者的對比更像地獄和天堂。他們在剩下的半天時間裡，應該可以探索比想像中還要大的範圍。
當然他們並沒有忘記這趟探險原本的目的。如果前面沒有遺跡，那探索再大的範圍也沒有意義。只是每每探險隊以為遺跡已經到了盡頭，他們其中一個人就會在視線的角落看見史前人類活動的痕跡。
就像巫婆沿路撒下引誘孩童的糖果那樣。
安潔有一種感覺，這些痕跡是在他們抵達之後，為了引路才生出來的。他們正一步一步踏入深沉的陷阱。
王青仔細地描繪洞窟地圖，以免迷失方向。
然而地形的轉變是如此地悄無聲息。探勘隊員們直到看見一整片的流石石階才意識到，他們發現了存在於科學家假想之中的喀斯特地形。
在太魯閣的地底之下，居然真的有發達的石灰岩洞窟！
乳白色的石灰岩結晶，反射頭燈燈光，晶瑩剔透。層層溫潤的方解石糖霜鋪上尖銳的岩石裂面，將粗暴兇險的氛圍轉為寧靜安適。漫步在其間，有如置身光潔的仙境。安潔對於這條步道的詭譎印象完全消失。
能來到這裡真是三生有幸。
「我們抵達天祥流段了嗎？」
安潔回想起王青的故事──那次無功而返的學術探勘、那篇由日本團隊以中文書寫的奇異科學報告，以及報告上建議的那些難以實現的後續調查。
「以我們走的路程有可能。」
王青比對他們走的路線圖和太魯閣附近的地圖。因為他的路線圖沒有紀錄坡度，所以也說不準他們是不是真的跨過了這麼長的距離。
不管怎麼樣，這趟探險真的值了。不只找到各時期史前文化的遺跡，就連地質學上都有顛覆性的發現。
不過他們還要繼續前進才行。
這些小事並不能滿足王青。
他來到這裡有他自己的目的。如果這些小事能讓其他人感到滿足，那是再好不過了。
王青看看手上的錶，早上八點十五。「很好，距離折返還有很多時間。」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王青因為眾人驚恐的叫喚回過神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王青跑向燈光聚集的地方，靠岩壁的平台上堆疊著複雜的形體。王青瞇著眼睛，才看清強烈的光線照射的物品。
骨骸。
堆疊在石灰岩平台上的是十幾、二十副依偎在一起的人類骨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