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魯閣族的最後抵抗
本章節 2942 字
更新於: 2022-11-08
骸骨們身上的衣著還沒有爛光，可以辨認出帶有明顯的台灣原住民風格。但安潔對於每一族的服飾特色並沒有特別研究，一時之間說不上來這些骸骨主人的身分。
其實現有的原住民族也是政府訂出來的。如果這個部落的後代族人沒有保留足夠的傳統文化，要人類學強項不在近代台灣原住民文化的安潔，講出他們的族群所屬是天方夜譚。
安潔講不出話，Wadan倒是有所反應。安潔注意到Wadan的表情很嚴肅，她謹慎地探問：「你認得他們嗎？」
「這有點像我們部落的傳統服飾。看上去有一段時間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我們部落的人。」
「應該不是最近的人吧？這麼多人失蹤會是大新聞。」
安潔仔細觀看骸骨的狀況。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安潔也不會大不敬地去翻動這些遺骸。她發現他們身上有火柴盒等等的近代物品，而傳統服飾底下沒有現代服飾。看起來是日治時期的原住民。
「你覺得他們是因為某種傳統習俗進來的嗎？」安潔問道。
Wadan搖搖頭：「我是沒有聽長老說過類似的傳說或儀式。而且這人數太多了。說不定部落三分之一的人都在這裡。一次會損失這麼多人，這種傳統不太可能延續下來吧？」
Wadan說到一個重點：這裡的骨骸有大有小。而且從物品的腐爛程度來看，他們罹難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安潔不明白，一群大人帶著一群小孩跑到深山之中到底有什麼目的。
安潔說：「說不定他們是在逃難，結果遇到了意外，就困了在這裡。」
「逃難？你是說逃離日本人嗎？」
「從原本居住的地方退來這裡，打算要做最後的抵抗之類的。」
「這實在不好說。」
Wadan發出遲疑的哼聲。他是這兩年才返鄉，開始認真接觸部落裡流傳的神話和口述歷史，對此了解還不是很全面。
「這很重要嗎？」王青打斷兩人的對話：「無意冒犯。不過推論他們為什麼會再這裡是之後研究者的工作吧？我們現在的任務，是確認這個洞窟系統裡人類的活動範圍才對。」
被指謫拖累任務的行程，安潔感到有點無辜。她說：「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確認上一批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就可以知道另一邊通道大致的坍塌時間。」
「可是瀑布那邊不是可能有另外的入口嗎？」雯琳加入話題，表達自己的疑惑。
「對喔！」
安潔倒是沒有想到這種情況。安潔是在昏迷的情況抵達峽谷的。她對於那裡的印象只有懸浮在空中的瀑布。
「說不定我們之後可以直接從峽谷附近進來，就不用再爬那段隧道了。」
「好了、好了，就算要搜尋入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我們繼續前進吧。」王青催促大家邁開腳步，他說：「Wadan，你看好了嗎？」
「我沒什麼關係。」Wadan的聲音很平靜，他說：「現在也不能幫他們做什麼，出去之後再想辦法吧。」
一行人繼續上路。不過他們的前進速度開始減緩，因為隨著洞窟的地形變得寬廣，人類活動痕跡密度變得越來越低。到了最後，他們常常得分頭探索，才能確定哪個岔路是正確方向。
「喂，我那邊看見有趣的東西。」
小組成員又一次回到分岔點集合，雯琳小跑過來向他們傳遞捷報。
「這次是右邊嗎？」安潔和Wadan從另一條岔路慢悠悠地走向雯琳。
因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特別的發現，或者說，這些發現已經沒辦法讓他們感到特別了。其他人對雯琳興奮地呼喊不是很有反應。
安潔說：「妳看到什麼？」
「你們自己看就知道了。快啦、快啦！」
好不容易這次輪到自己猜中正確方向，其他人反應卻很冷淡，雯琳鼓著臉頰要其他人跟上。
「真是的，在這裡撒嬌給誰看呢？」安潔在心裡默默地吐槽。
「怎麼會……」
走到那個沒什麼特別的岔路，安潔看見一個非常熟悉、經典而有力的人工曲線。
即使她從來都沒有擁有過這項器具，她也一眼就認出落在地上的東西。
是一把十字鎬。
而且是近代的款式──安潔甚至能認得上面的商標──那種在居家DIY修繕賣場裡會陳列的進口品牌。安潔小時候曾經也想要一把，不過被媽媽當作胡鬧無視了。
安潔還能想像，生活在獨有的文化脈絡中的原住民順著傳說抵達這裡。
但現代人、和安潔他們有一樣背景的人——說不定就是誰的鄰居——的十字鎬就落在地上。
安潔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裡的存在，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背著這麼笨重的十字鎬也要來到這裡。
這些人一定知道洞穴裡有什麼。
安潔的探險隊不到兩天就抵達這裡，對於其他人來說更不是難事。
這個洞窟根本不是數百年，或半世紀以來都沒有人類抵達的秘境。這裡可能還是個蠻熱門的景點──一個普通的地方──只是知道的人沒有大肆宣傳而已。
安潔忍不住開口：「王大哥。你確定這裡不是什麼山友都知道的私人景點嗎？」
「不可能啊。如果是這樣我一定會知道。」
安潔發現除了雯琳因為找到奇特的事物而得意洋洋，其他人某種程度上都受到了打擊。大家都對這次的探險有太多期待了。
安潔有點後悔自己提出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她插著腰思考一陣子，最後開口說道。
「就算有人先來也沒關係。如果他們沒有發表，我們也算是第一發現者。」
「是嗎？」
陳胤臣正在拍攝十字鎬。他對於安潔的說法不是很領情。跋山涉水來到這裡，結果居然只得到「調查登山步道路況」的這種程度的成果，想想就很不划算。
安潔繼續說：「你們想想嘛，埃及帝王谷古墓群在考古學家發掘之前就已經有很多盜墓賊進去過了。但新聞裡也只用『盜墓賊』這三個字帶過。發現者的稱號還是留給那些這些考古學家啊。我們也是這樣。只要好好紀錄，把成果發表出去。功勞還是算在我們身上。」
王青點點頭。他說：「這樣的話我們就要重新確認這個方向對不對。我們要找的是建造這條通道的先人留下的痕跡。如果這把十字鎬是來這裡探勘的人不小心落下的，他們走的路徑不一定會是我們要走的路。」
「這倒是真的，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丟下十字鎬。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重振了大家的精神，安潔鬆一口氣。在大家討論到一個段落的時候，雯琳提議就地休息。王青便點開汽化爐照明。
安潔從包包拿出一條能量棒，她脫下笨重的手套，感到一陣刺痛。她將能量棒遞給Wadan。
「幫我開。」
在一旁的雯琳見到這個場景，揚起壞笑。似乎從一開始，她就把安潔和Wadan配成一對。
雯琳說：「妳的手怎麼了嗎？要Wadan幫妳？」
「之前我在入口那邊絆到腳，劃破手指了。」
安潔沒有意會雯琳話中有話，她給雯琳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傷口。傷口兩側的皮膚因為長時間悶著汗水，泡得發白。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雯琳順手牽起安潔的手。她放下壞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揉捏安潔的虎口。
「大家。」
陳胤臣突然發言。他壓低聲量用氣音說話。相機的螢幕光線照在他臉上，陰影刻畫出的五官輪廓陰森詭異。他說：「我們這是第幾次休息？」
「天啊！你可以不要每次都這樣嗎？」王青已經快被陳胤臣這種詭異的語調弄得精神衰弱，他說：「你要問問題就直接問，哪一次我們沒有好好回答你？」
「不，我說真的，我們從瀑布出發之後休息了幾次？」
「六……八……」王青算了一下，突然發覺有什麼不對勁。
「光是我記得的就有六次。」陳胤臣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大：「我們在六個小時之內休息了超過六次？這怎麼想都不對吧？」
「可是，錶。」
王青這時候才發現，他登山錶的秒針根本就沒有在動。
原本他們預計在第二天中午就原路折返，趕在三天之內結束勘探。可是從他們休息的次數看來，他們已經多待至少一天。王青不能理解為什麼沒有人發現這件事。剩下的糧食足不足夠撐完回程，根本不是現在應該擔心的問題。
問題是這幾天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說真的，我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
陳胤臣的驚懼又一次深深地扎進每一個人的心。
其實現有的原住民族也是政府訂出來的。如果這個部落的後代族人沒有保留足夠的傳統文化，要人類學強項不在近代台灣原住民文化的安潔，講出他們的族群所屬是天方夜譚。
安潔講不出話，Wadan倒是有所反應。安潔注意到Wadan的表情很嚴肅，她謹慎地探問：「你認得他們嗎？」
「這有點像我們部落的傳統服飾。看上去有一段時間了，我也不確定是不是我們部落的人。」
「應該不是最近的人吧？這麼多人失蹤會是大新聞。」
安潔仔細觀看骸骨的狀況。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安潔也不會大不敬地去翻動這些遺骸。她發現他們身上有火柴盒等等的近代物品，而傳統服飾底下沒有現代服飾。看起來是日治時期的原住民。
「你覺得他們是因為某種傳統習俗進來的嗎？」安潔問道。
Wadan搖搖頭：「我是沒有聽長老說過類似的傳說或儀式。而且這人數太多了。說不定部落三分之一的人都在這裡。一次會損失這麼多人，這種傳統不太可能延續下來吧？」
Wadan說到一個重點：這裡的骨骸有大有小。而且從物品的腐爛程度來看，他們罹難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安潔不明白，一群大人帶著一群小孩跑到深山之中到底有什麼目的。
安潔說：「說不定他們是在逃難，結果遇到了意外，就困了在這裡。」
「逃難？你是說逃離日本人嗎？」
「從原本居住的地方退來這裡，打算要做最後的抵抗之類的。」
「這實在不好說。」
Wadan發出遲疑的哼聲。他是這兩年才返鄉，開始認真接觸部落裡流傳的神話和口述歷史，對此了解還不是很全面。
「這很重要嗎？」王青打斷兩人的對話：「無意冒犯。不過推論他們為什麼會再這裡是之後研究者的工作吧？我們現在的任務，是確認這個洞窟系統裡人類的活動範圍才對。」
被指謫拖累任務的行程，安潔感到有點無辜。她說：「我只是在想，如果可以確認上一批人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就可以知道另一邊通道大致的坍塌時間。」
「可是瀑布那邊不是可能有另外的入口嗎？」雯琳加入話題，表達自己的疑惑。
「對喔！」
安潔倒是沒有想到這種情況。安潔是在昏迷的情況抵達峽谷的。她對於那裡的印象只有懸浮在空中的瀑布。
「說不定我們之後可以直接從峽谷附近進來，就不用再爬那段隧道了。」
「好了、好了，就算要搜尋入口也是之後的事情了，我們繼續前進吧。」王青催促大家邁開腳步，他說：「Wadan，你看好了嗎？」
「我沒什麼關係。」Wadan的聲音很平靜，他說：「現在也不能幫他們做什麼，出去之後再想辦法吧。」
一行人繼續上路。不過他們的前進速度開始減緩，因為隨著洞窟的地形變得寬廣，人類活動痕跡密度變得越來越低。到了最後，他們常常得分頭探索，才能確定哪個岔路是正確方向。
「喂，我那邊看見有趣的東西。」
小組成員又一次回到分岔點集合，雯琳小跑過來向他們傳遞捷報。
「這次是右邊嗎？」安潔和Wadan從另一條岔路慢悠悠地走向雯琳。
因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特別的發現，或者說，這些發現已經沒辦法讓他們感到特別了。其他人對雯琳興奮地呼喊不是很有反應。
安潔說：「妳看到什麼？」
「你們自己看就知道了。快啦、快啦！」
好不容易這次輪到自己猜中正確方向，其他人反應卻很冷淡，雯琳鼓著臉頰要其他人跟上。
「真是的，在這裡撒嬌給誰看呢？」安潔在心裡默默地吐槽。
「怎麼會……」
走到那個沒什麼特別的岔路，安潔看見一個非常熟悉、經典而有力的人工曲線。
即使她從來都沒有擁有過這項器具，她也一眼就認出落在地上的東西。
是一把十字鎬。
而且是近代的款式──安潔甚至能認得上面的商標──那種在居家DIY修繕賣場裡會陳列的進口品牌。安潔小時候曾經也想要一把，不過被媽媽當作胡鬧無視了。
安潔還能想像，生活在獨有的文化脈絡中的原住民順著傳說抵達這裡。
但現代人、和安潔他們有一樣背景的人——說不定就是誰的鄰居——的十字鎬就落在地上。
安潔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知道這裡的存在，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費盡千辛萬苦、背著這麼笨重的十字鎬也要來到這裡。
這些人一定知道洞穴裡有什麼。
安潔的探險隊不到兩天就抵達這裡，對於其他人來說更不是難事。
這個洞窟根本不是數百年，或半世紀以來都沒有人類抵達的秘境。這裡可能還是個蠻熱門的景點──一個普通的地方──只是知道的人沒有大肆宣傳而已。
安潔忍不住開口：「王大哥。你確定這裡不是什麼山友都知道的私人景點嗎？」
「不可能啊。如果是這樣我一定會知道。」
安潔發現除了雯琳因為找到奇特的事物而得意洋洋，其他人某種程度上都受到了打擊。大家都對這次的探險有太多期待了。
安潔有點後悔自己提出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她插著腰思考一陣子，最後開口說道。
「就算有人先來也沒關係。如果他們沒有發表，我們也算是第一發現者。」
「是嗎？」
陳胤臣正在拍攝十字鎬。他對於安潔的說法不是很領情。跋山涉水來到這裡，結果居然只得到「調查登山步道路況」的這種程度的成果，想想就很不划算。
安潔繼續說：「你們想想嘛，埃及帝王谷古墓群在考古學家發掘之前就已經有很多盜墓賊進去過了。但新聞裡也只用『盜墓賊』這三個字帶過。發現者的稱號還是留給那些這些考古學家啊。我們也是這樣。只要好好紀錄，把成果發表出去。功勞還是算在我們身上。」
王青點點頭。他說：「這樣的話我們就要重新確認這個方向對不對。我們要找的是建造這條通道的先人留下的痕跡。如果這把十字鎬是來這裡探勘的人不小心落下的，他們走的路徑不一定會是我們要走的路。」
「這倒是真的，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丟下十字鎬。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重振了大家的精神，安潔鬆一口氣。在大家討論到一個段落的時候，雯琳提議就地休息。王青便點開汽化爐照明。
安潔從包包拿出一條能量棒，她脫下笨重的手套，感到一陣刺痛。她將能量棒遞給Wadan。
「幫我開。」
在一旁的雯琳見到這個場景，揚起壞笑。似乎從一開始，她就把安潔和Wadan配成一對。
雯琳說：「妳的手怎麼了嗎？要Wadan幫妳？」
「之前我在入口那邊絆到腳，劃破手指了。」
安潔沒有意會雯琳話中有話，她給雯琳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傷口。傷口兩側的皮膚因為長時間悶著汗水，泡得發白。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
雯琳順手牽起安潔的手。她放下壞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揉捏安潔的虎口。
「大家。」
陳胤臣突然發言。他壓低聲量用氣音說話。相機的螢幕光線照在他臉上，陰影刻畫出的五官輪廓陰森詭異。他說：「我們這是第幾次休息？」
「天啊！你可以不要每次都這樣嗎？」王青已經快被陳胤臣這種詭異的語調弄得精神衰弱，他說：「你要問問題就直接問，哪一次我們沒有好好回答你？」
「不，我說真的，我們從瀑布出發之後休息了幾次？」
「六……八……」王青算了一下，突然發覺有什麼不對勁。
「光是我記得的就有六次。」陳胤臣的眼睛因為恐懼而睜大：「我們在六個小時之內休息了超過六次？這怎麼想都不對吧？」
「可是，錶。」
王青這時候才發現，他登山錶的秒針根本就沒有在動。
原本他們預計在第二天中午就原路折返，趕在三天之內結束勘探。可是從他們休息的次數看來，他們已經多待至少一天。王青不能理解為什麼沒有人發現這件事。剩下的糧食足不足夠撐完回程，根本不是現在應該擔心的問題。
問題是這幾天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說真的，我們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
陳胤臣的驚懼又一次深深地扎進每一個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