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今天就是約定面交的日子，王雅虹早早就起床了，和昨天被沙威核咕咕有如雞叫的聲音吵醒不同，王雅虹整個晚上幾乎沒什麼睡，即使勉強逼自己入睡卻好像沒睡著般，腦袋裡都是轉著信裡面的內容。

五千萬。

對方真的答應了。

這樣答應下來讓王雅虹真的不知所措，為了怕對方耍小手段，她跟對方約十點鐘在附近的7-11面交，那裡不至於太偏僻，對方應該不敢亂來，但也不至於人來人往不好交易。在王雅虹的堅持下，她沒有給出自己的聯絡方式，但她會把沙威核裝進藍灰色的塑膠外出籠中，並在指定時間到時，撥打電話給對方，兩造再會合完成交易。

皆大歡喜。

如果是這麼簡單就好了。王雅虹看著在紙箱中快活著舔著空盤的沙威核，心裡還是很掙扎，雖然只有相處不到兩天的時間，但心中隱隱已經有些感情了，自己真的要把沙威核拿去賣嗎？

但，五千萬。王雅虹用再次確認郵件中的數字，在心裡又再默念了一次。

抱歉了，沙威核。

王雅虹把渾圓的棕色毛球從紙箱裡抱了起來，把牠放到塑膠外出籠的洞口，然後半推半就地把沙威核給推了進去。

五千萬真的太多了。

※※※

「嘿。過來停車，熄火。」站在路樹陰影底下的交通警察突然招手要王雅虹過去。他帶著細框眼鏡，嘴唇有點薄，看起來像是電視劇中的刻薄雜貨店老闆，但聲音比想像中的低沉。

王雅虹當下閃過加足馬力逃離現場的衝動，但那樣就太過可疑了，一定會直接被當成現行犯。自己一路上都有控制不要超速，改打的方向燈都有打，應該不會被抓交通違規。莫非強哥真的報警了？遺失沙威核這種報案警局真的會受理嗎？

王雅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把機車牽到警察的身旁。只要保持冷靜就沒事了。她心想。

「安全帽扣子要扣上。」警察對她伸出手來：「駕照？」

王雅虹連忙從錢包中拿出駕照來交給警察，順手扣上了安全帽的扣子。她沒想到自己出門時居然會那麼慌張，不過自己今天也太倒楣了些，平常警察應該沒有閒到會去抓這種小問題。

「下次會注意了。」王雅虹邊笑邊道歉。

「這麼急是要去哪裡？」警察拿著手機掃瞄王雅虹的駕照。

「我的小狗今天早上起床後就很不舒服，我現在要帶牠去看醫生。」王雅虹指著放在機車前方腳踏墊上的外出籠，上面覆蓋著一條深咖啡色的毛巾，罩住外出籠的對外窗口。

「哦？」警察向前略為傾身，似乎想要看一下毛巾下放了什麼。

「牠很怕生。每次出去都要罩住對外的窗口，不然牠會不停地狂吠。」王雅虹講出她事先在家裡想好的藉口，原本是想用來應付一些好奇心過剩的小毛頭，但沒想到居然會說給警察聽。

拜託不要掀開毛巾檢查。王雅虹在心中瘋狂祈禱，整個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十分大力，她甚至能感覺到汗滴從太陽穴旁的毛孔中分泌出來的那個瞬間。

拜託不要。如果讓警察看到裡面是沙威核，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拜託！

警察右手拿著王雅虹的駕照晃了兩下，似乎沒有要馬上還她的意思。

「今天早上我一起床的時候就發現牠不太能起床，躺在毯子裡伸著什麼呼氣，結果沒想到晚一點居然開始抽筋，我真的好害怕牠出什麼事情。」王雅虹儘可能裝出淚眼汪汪的哭腔，雖然她覺得自己現在臉上的肌肉因為緊張簡直僵硬的不自然，眼眶也乾的要命。

拜託不要那麼好奇了。

「牠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四…四歲。」王雅虹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場隨口胡謅了一個：「牠叫琪琪。」

「那趕快帶琪琪去醫院吧。」警察把駕照遞還給王雅虹：「我知道你很急，但還是要注意交通安全，不要超速。不然出事了就沒人照顧琪琪了。」

「我一定會注意的。謝謝您的提醒。」王雅虹鞠了好幾個自己都覺得過度浮誇的躬，接著跨上機車趕緊離開現場。

看著王雅虹騎車離開的身影，王雅虹騎車的方向是往市郊，走這條路的話還要好幾公里才會到獸醫院，而明明從這條路過來的地方就有獸醫院了。她真的知道怎麼走嗎？

警察看著已經消失不見的車影，心中暗自祈禱這條名為琪琪的狗可以受到妥善的照顧。


※※※

王雅虹最後大概提早十五分鐘到了和對方約定的7-11，現在是上午九點四十五分，外邊的太陽有些大，王雅虹一路騎車過來，身上的白色T-shirt也被烤的汗跡斑斑，一把車子停妥在7-11前面空地就拎著裝著沙威核的塑膠外出籠走進7-11裡面吹冷氣，生怕炎熱的天氣也悶壞了沙威核。

她坐在靠窗的吧檯，偷偷透過氣窗瞄了裝在裡面的沙威核一點，牠一整團縮在角落，似乎很不習慣行車中帶來的震動，但看起來還是活得好好的。

畢竟這可是價值五千萬的沙威核呢！萬一出什麼意外就不好了。

五千萬，就好像帶著一兩棟房子在路上跑，甚至很多人一輩子都賺不到五千萬。想到這邊王雅虹不禁有些頭暈。

不過她有點擔心五千萬的現金該怎麼處理，離開租屋處時她有上網查一下，居然將近要八十幾公斤，當初回信要現金是有些半開玩笑的成分，但交易沙威核這種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或許還是拿現金好一些？她也擔心對方拿了東西不認帳，特地選在平日下午的7-11與對方交易，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方也比較不會亂來吧？

王雅虹整個人趴在放在桌上的外出籠上，心煩意亂地看著前方的白色水泥地上駛來一台小轎車，上面一對父母帶著約五六歲大的女兒下車，還牽著一條打著紅色蝴蝶結的白色比熊犬。爸爸走進了超商和店員叫了杯咖啡，留下太太和女兒在外面的廣場上和狗狗玩

要是當初有叫上白家齊會不會比較好一些，他在的話就可以幫忙搬錢。萬一需要現場和對方談判時，有個幫手在旁邊也比較好壯膽，至少比較不會發生意外。但是自己至今仍沒膽告訴白家齊自己到強哥家把沙威核給偷出來，畢竟她當初會把沙威核帶出來真的完全就是意外，白家齊也再三告誡自己不要去窺探沙威核的秘密了，她怎麼好意思開口跟白家齊講沙威核的事情，現在又怎麼可能請他來幫忙當保鑣呢？

唉，這些早該在答應對方之間就想清楚。自己實在是太過衝動，一個財迷心竅就沒把沙威核給還回去。而且，沙威核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強哥應該不至於報警吧？

王雅虹看著7-11外面的道路，這間7-11和第一次看見沙威核後，和白家齊休息的7-11是同一間。現在她也坐在相同的位置上，看著下午幾無車子經過的鄉間道路，鄰近就是整片綠油油田地，整條路上幾乎沒有監視器。

就算強哥真的報警，警察想要追查，應該也無從辦起。自己是相當安全的。王雅虹在心中拚命地說服自己。等下拿到錢，一切就結束了。

一台深藍色的廂型車用危險的高速從道路上駛來，然後緊急踩了個煞車，母親見狀緊急拉住的小女孩，但是白色的比熊犬就沒那麼好運，直直被廂型車輾過。

小女孩無聲地站在原地，似乎沒有馬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然後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邊哭邊尖叫的跑道廂型車旁，跪在地上看的被輾過的小狗，大哭。

即便隔著玻璃，王雅虹都能聽見小女孩絕望的哭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完全都沒有考慮到強哥女兒的心情，就這樣把牠帶走了，這幾天小女孩沒有沙威核的陪伴，究竟會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


王雅虹決定了，她錯了，她不可以把沙威核賣給這些網路上來路不明的人。沙威核本來就不是她的東西，那些人也不知道會對沙威核做出什麼事情。

她不想再看到小女孩哭泣了。現在她就要出發去把沙威核還給強哥的女兒。

現在7-11前的停車場上一片混亂，小女孩跪在小狗的屍體旁，大聲哭喊著小狗的名字。

「棉花糖、棉花糖！妳快醒醒啊，棉花糖。」她高頻尖細的哭叫聲穿過自動門，迴盪在整間便利商店中。

她企圖要從血泊中抱起小狗，但小狗被廂型車直接輾過，整個身體支離破碎，她的小手和綴滿蕾絲小花的洋裝上都沾著小狗的點點血跡，她的爸爸跟著蹲在小女孩的身邊想要安慰她的女兒，但從他的表情完全可以發現他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小女孩的媽媽則高聲跟箱型車走下來的兩名男子理論。他們一高一矮，高的留了個平頭，穿著純黑色短T，像是保鑣一般，矮的則戴著方框眼鏡，身著白色襯衫，紫紅色領帶，給人秘書的氣質感。和兩名壯漢相比，留著短髮的媽媽身形看起來相當瘦小，但整個氣勢卻大幅壓過，嚷嚷著要叫警察來處理。超商的店員似乎擔心他們打起來，也趕到一旁圍觀。

比較瘦小的白襯衫男走到廂型車後方，跟裡面的人說了幾句話，隨後就拿著一疊鈔票走到母親的面前，硬是要把鈔票塞到她的手裡，但小女孩的母親並不領情，手一揮就把鈔票扔回比她足足高兩個頭的壯漢身上，綁著鈔票的橡皮筋彈了開來，鈔票就像綵球般在眾人眼中散開，飄在7-11前的廣場上，落到了小狗染成鮮紅的毛皮上。

對小女孩、她的父親、她的母親。小狗的生命不是金錢能夠挽回的。這對強哥的女兒也是一樣吧。

王雅虹看了停車場上抱著小狗屍體痛哭的小女孩最後一眼，趕緊帶著裝著沙威核的外出籠騎車離去，目標：強哥家。

或許是即將從罪惡感中解脫，王雅虹整個人突然輕鬆起來，內心裡真的鬆了一口氣，原本十五分鐘的車程似乎一眨眼就到了。

站在強哥家門口，王雅虹把沙威核的籠子放在機車旁，用力敲了鋁門窗的邊緣幾下。

「有什麼事嗎？」強哥打開內側的玻璃門，粗啞的聲音透著紗窗傳了出來。

「我是來還沙威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