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在等著強哥再次出現的那個星期，王雅虹的心中總是放不下那個疙瘩。她利用課餘的空檔時間查閱了網路上的資料，主流意見當然是沙威瑪是以醃製過的雞胸肉串起燒烤而成的土耳其傳統美食。

但對於沙威核這種生物的存在與討論在幾年前也相當流行，根據部落格的介紹，沙威核是軟體動物門、腹足綱、沙威核目的物種，外觀看起來一團棕褐色的肉團，移動方式類似蚯蚓，靠著身上的肌肉先後伸展緩緩前進。它沒有眼睛，主要依賴嗅覺尋找食物，偏好蔬果葉菜類的食物。

其生命力的核心是位於大量軟組織左側的深黑色硬塊物質──沙威核，只要不被破壞，給予適當營養就可以在一兩周內長回原本的大小，一隻成年的沙威核約三到四公斤左右，本體的沙威核約佔五百公克。

台灣中南部有一陣子很流行養沙威核，但因為其強大的再生能力，賣給攤商之後，也能以培養液餵養的方式反覆長出肉來，使得養殖場的業績並不好，加上有些動保團體認為這種直接在活體上割肉的方式過於不人道，養的人也就漸漸少了。

文章內還附上了許多照片和影片來證實沙威核這種生物真的存在，下方討論區的留言也有許多網友分享自己曾經與沙威核相處過的經驗。

如果單就網路上的討論氛圍，沙威核這種生物無疑是存在的。

但在這個軟體工程發達的現代，照片可以修改，影片也能用動畫加以合成，在螢幕前創造出栩栩如生的軟體動物。留言的網友更有可能是胡亂起鬨的，企圖欺騙像她這樣第一次聽到謠言的人。

反正大多數人都存著在網路上匿名發言不負責任的心態，再說，不過就瞎掰一個生物是能夠犯什麼罪呢？難不成還會被沙威瑪同業公會興訟？同時,，這個討論似乎已經過氣一陣子了，最新一筆論壇上的討論也是四五年前，這幾年已經沒有什麼新的文章。


而且如果真的使用沙威核來串烤沙威瑪，那烤架上的沙威核應該已經死了，難以再生長出肉來──除非沙威瑪是活生生的沙威核做的？王雅虹打了個冷顫之後馬上否決這種可能。平常吃的沙威瑪都是醃漬入味的烤肉片，沒有半點生食的口感。

理性告訴她，沙威核完全就是白家齊為了逗她，搭配網路傳說弄出的玩笑話，自己不該再多花時間糾結在這不明所以的事情上，該好好準備二個月後即將來的轉學考試。

但有兩件事情王雅虹始終無法釋懷。

一是她不能理解為何強哥不願意把剩下肉片做成沙威瑪賣給他，那邊明明還夠做好幾份，莫非那真的是傳說中要留著培養的沙威核？

二是網路上居然張貼有沙威核的懸賞告示！

一頁式的白底網站上，用新細明體12號字簡短寫著以下的訊息

「懸賞沙威核：
活的沙威核：五百萬新台幣。
可以找到沙威核有效的消息：五十萬台幣。 (在確認到活的沙威核後支付)
請聯繫: xxxx@xxxx.com
」

該網站只有上面幾個字，沒有更多關於沙威核的資料，彷彿來到這個網站的人天生就該知道沙威核。這個消息並未四處張貼在各論壇，是自己單獨架設的網站，必須要搜尋沙威核這個關鍵字才會出現。過去的討論也並未提及懸賞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近兩三年才新架設的網站。

居然有人願意懸賞一個只存在於網路上的傳說？還高達五百萬台幣？王雅虹覺得這個網站的存在，比其他宣稱實際飼養過沙威核的網路文章都要強的多，這個世界上有跟她一樣的人正在尋找沙威核，她並不孤單。

而且，即使只有消息也有五十萬台幣，這樣就不需要煩惱大學這四年的學貸了。

王雅虹腦袋中浮現自己在郊區草叢中意外發現活蹦亂跳的野生沙威核，把它帶去領賞的畫面。她旋即拍了拍腦袋，關掉眼前的電腦視窗，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轉回眼前的轉學考備考筆記。

與其幻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不如趕快好好努力設法轉到更好的國立大學。


時間很快就過了一個星期，那是強哥會來校門口擺攤的日子。

王雅虹坐在階梯教室最後面的座位，空洞望著穿著白色襯衫的中年男子在黑板前叼唸著記不清的化學名詞。手中的原子筆沒有跟著上課的聲音做筆記，反而在無意識中畫了一隻像是沙威核的圓形軟體生物。

好不容易總算捱到系主任宣布下課(自己終究是沒膽翹掉下課點名)，王雅虹抄起黃色的側背包衝出教室。這次她不打算要跟強哥買沙威瑪，畢竟在確認沙威核的真偽之前，她實在是沒有多餘的食慾去享用那塊真身未明的烤肉。

藍色的小發財車前依舊排滿了等待沙威瑪的人群，除了剛下課的學生之外，還有不少是上班族和家庭主婦，提著滿滿一袋回家要當作晚餐。

在上個星期以前，自己也如同他們癡迷於強哥沙威瑪的美味，除了強哥獨門複雜辛香和微辣感的濃郁咖哩粉，爽脆的美生菜搭上解膩的洋蔥末，與外層酥脆內裡滑嫩多汁的烤肉片一口咬下，滿溢的香氣伴隨著紮實的肉感在口中滑動，完全沒有常見雞胸的乾柴口感。

那樣子美味的烤肉，實在是──，恐怖的念頭打斷了王雅虹幾乎控制不住的口水。

莫非那烤肉片如此鮮嫩飽滿的原因，就是強哥用了沙威核外圍柔軟的增生組織，而不是容易乾柴的雞胸肉？

王雅虹深吸了一口氣，阻止自己繼續亂想，都走到了這裡，她今天就是要來向強哥問個清楚。

來買沙威瑪的人很多，很快後車斗的烤肉架上就剩下只夠三四人份的小肉塊，跟上星期相同，強哥沒打算把這些肉塊賣完，就把還眼巴巴排隊的小學生揮手趕走了，轉身便開始清理工作檯面。

王雅虹把握時機，一個箭步湊到穿著白色汗衫的強哥身旁，他粗壯的手臂正拿著塊抹布將後車鬥上工作臺的油漬清理乾淨。

「收攤了，下星期四點。」強哥注意到身旁有人，用粗啞的台語說，仍然繼續擦拭著餐車。

「我知道。」王雅虹頓了片刻，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滿是猶豫。

「安怎？」

「請問您的沙威瑪是用什麼肉做的呢？」

聽到這句話後，強哥停下了手邊的動作，轉身雙手插腰瞪著王雅虹。

強哥大約四十好幾，身高比王雅虹略高半顆頭，白色的汗衫中透出底下結實的褐色皮膚，寬闊的肩膀似乎可以單手將王雅虹舉起，串到身後的烤肉架上。

面對強哥凌厲的氣勢，王雅虹微微低下了目光，又馬上抬起頭來。

她真的很想知道沙威核究竟存不存在。

「請問您的沙威瑪是用什麼肉做的呢？」她抵著強哥的目光，又重複了一次。

「跟妳沒關係。」

丟下這句話，強哥就轉身過去用更快的速度收拾後車鬥上的用具，不再理會王雅虹。

「是用沙威核嗎？」王雅虹對著強哥的背影喊出聲來。

強哥停下了原本要扣上保鮮盒的雙手。

然後是一陣沉默，王雅虹只聽得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強哥沒有接話，卻如發了瘋似的，顧不得還有幾個裝生菜的保鮮盒還沒蓋上，伸手拉下後車斗的白色車罩，緊接著跳上駕駛座，疾駛而去。

留下王雅虹獨自站在巷口，看著逐漸遠去的藍色小發財車。

強哥的表現實在是太奇怪了，僅僅只是詢問他用的是什麼肉就招來如此大的反應，而且從王雅虹開始注意這件事以來，強哥都會故意剩下中間一小塊肉不賣，這也與網路上培育沙威核的前置工作相同。

莫非真的是沙威核的肉？

王雅虹望向對街，那裡站著一名頭髮亂七八糟的黑框眼鏡大學生。就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白家齊。

既然是他起的頭害自己無法好好享用沙威瑪，就該負責到底。王雅虹對他招了招手讓他過街。

「你都看見了？」

「妳下課後就跑得不見人影，果然是來了這裡。」白家齊說。

「還不都你害的。」王雅虹罵道，接著問：「你有親眼看過沙威核嗎？」

「沒有。」

「那你怎能那麼肯定沙威核存在？」

王雅虹很希望白家齊能露出鬼臉，笑著跟她說：「這都只是逗你玩的，好讓妳吃不下強哥。」

但他沒有。

「因為我相信沙威核存在。」白家齊說：「而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課本上不會教，又違反我們腦中常識的東西。」

「我曾經聽我的親戚說過，有一個組織專門收容和保護這些異常現象和生物不為社會大眾所知，因此我們才很難在公開媒體上找到他們的資料。」

「如果真有這樣的組織，那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網路上找到沙威核的資料。」王雅虹點出他前後文的矛盾，但白家齊只是聳聳肩。

「天知道呢？說不定沙威核機敏程度沒那麼高，也可能是別的東西。但我相信必然存在。」

「吼，不管啦，都是你害我沒法好好吃沙威瑪。」白家齊這種幾乎是半不負責就丟出謠言的心態，讓王雅虹恨不得現在就一把掐死他。

「而且──。」王雅虹原本打算把沙威核的懸賞告訴白家齊，心中躊躇了片刻又把話嚥回去。

這實在是太蠢了。

「？」白家齊將他的臉湊近了幾公分，近到王雅虹能清楚算出他鼻頭上的痘疤。

「不管啦！」王雅虹用力把白家齊推開：「你要賠我就是！」

「要怎麼陪妳？」白家齊饒富興味地說。

「晚上你要請客。」王雅虹說：「還有下週你要陪我一起去跟蹤強哥，我們跟去強哥家看沙威瑪是怎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