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黑蝶回到醫療中心，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他將那些帶有追蹤器的物品，從收藏地取回，再查看探病時間，看準醫療師都離開後，才叩響無名病房的窗戶。
　　「終於回來啊。」
　　無名將窗戶打開，像是不大高興的樣子。
　　「呃、你的父母都回去了啦？」和廢話沒多少差別的問題。
　　「早就回去。」
　　「多年不見，你們不是有很多話要說？」
　　她瞄了黑蝶一眼就重新坐到床上，將放在床頭櫃上的藥液一飲而盡。
　　她本來不打算再見自己的父母，也不打算再回到自己的故鄉。
　　陰錯陽差下，她還是回來了。儘管她眷戀家人予以的溫暖，亦深愛這片大地予以的安心，但是她不能久留下去。
　　「你的腦袋是受傷過重，而令記憶力衰退到這樣子？」
　　「我的記憶力還行。」
　　「可是你又忘記，我早就失去聲帶。」
　　「……抱歉。」
　　窗外的夕光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硬的燈光。病房呈單色的白，連身處其中的無名，彷彿成為那些儀器的一部份，白得沒有半點色彩，冰冷且沒有生氣。
　　只是現在她這副模樣，比和他逛街時精神多，看來這裡的醫療蠻有用啦。
　　「算了，準備出發。」她如常地對他說話，語氣沒有多少起伏。
　　「真的要離開？」如果能夠治好她，即使要從此分別，他也無所謂了。
　　她將長髮盤起，回望黑蝶的眼眸，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對。我這個狀態只是暫時。」
　　既然她已經這麼說，他唯有奉陪到底，便將她抱起直接往窗外飛。只是他沒有就此飛出醫療中心，而是隨機飛到某個無人的樓層停下。
　　黑蝶仍記得自己身上有追蹤器，直接帶無名離開太危險。二人相處的時間不長，默契多少還是有，他們各自拿出需要用到的儀器及藥劑。
　　礙於無名身體有問題，故此由黑蝶喝下轉換性別藥劑，並認命地變化出最不顯眼的蟑螂翅膀。另一方面，無名準備擬態球，複製出自己和黑蝶，並將藥丸外，所有由翠親王提供的物品，以及黑蝶現在身穿的衣裳，都塞到擬態的人形使用。
　　黑蝶興幸當初和無名逛街時，買下很多不同類型的衣服，當中有些比較寬鬆的，轉換性別後的他，勉強將半身裙當上衣來穿，下身則穿回自己的貼身黑行褲。無名則簡單得多，就是換上新衣，再加對人工蟑螂翅就完成。
　　「時間差不多，我們朝擬態球的反方向走。」
　　「好。只是我們有目的地嗎？」黑蝶再次抱起她問道。
　　「有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打算回家。」
　　「……哦。」那是我的最危險，你的最安全吧？
　　黑蝶不自覺這麼想，但沒反駁她。
　　只是她聽出他的語氣頗虛，唯有多作說明。
　　「我的房間安裝了特製的密碼鎖，只是一晚應該沒問題。」
　　「我聽你的。」
　　「最好是。」無名冷哼了一下。
　　擬態球有時限，只是能爭取些許時間之用。
　　黑蝶以不疾不除的速度，帶她來到移動氣泡停泊場，坐這交通工具離開醫療中心。
　　他們在人造樹狀森林穿梭，由半空到地表，再由地面回到天空，用迂迴的方式甩開尾隨者。
　　「來，這邊。」
　　逕自行走的無名回頭望向黑蝶，然後穿過位於樹狀屋根部的排水通道，終於走出了商業區，來到另一個敞亮的空間——貴族森林。
　　此處的樹狀屋不算多，主要是位於下方的原始森林佔地面積甚廣。熾親王宅第在森林的正中央，亦是這區域的樹狀建設中最高一座。
　　上次黑蝶隨傭兵團來時，經空路直達中層。那時由高處俯瞰，頂多是覺地表樹木生長得頗茂盛，如今從陸路走，只覺路途崎嶇又遙遠。
　　他們真的能早上就去到宅第中？
　　夜色漸濃，晚風拂面帶來涼意。黑蝶聽從無名的指示，用拾來的木棍擾動附近的草叢，免得撞見蛇。
　　二人手臂貼近地朝森林深處進發，縱然這裡不至於像黑棺山的暗無天日，但無人開闢路徑，地面相對不太平坦，走起來也是困難。
　　幸而亞緹諾亞沒有光污染，天上星光能清晰地妝點前路，偶爾會有小動物在草叢堆中穿梭，她就會拉住他。
　　在這裡只要無名不說話，就沒有聲音能流入他的耳內。無聲的寂靜沒叫他不安，只要能受到身邊的微溫，他就覺得在這無聲之境是種寧靜。
　　「前面的草有點高，讓我揹住你走吧。」
　　得到肯首，黑蝶便將她揹起。感受到她趴在自己的背上，微弱的呼吸拂到他頸上，像是睡著般。他明白儘管她恢復精神，但要長時間在山上走還是太勉強。
　　「辛苦你了。」她沒作聲，而是傳訊息過來。
　　「還行，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我睡了你怎麼去。」她說了個大事實。
　　黑蝶去過熾親王宅第，卻不等於能夠隨便潛入去。
　　「再走多十分鐘左右就到達。」
　　「這麼近？」黑蝶仰起頭，沒見到那高聳的樹幹。
　　「要偷溜進去，只能用我另設的傳送儀。保安理由，我拆成兩份。」
　　「其中一份，就是你叫我在排水通道挖出來的那東西？」
　　道路的前方突然從草叢竄出一個巨大的身影，令黑蝶猛然停下腳步，悄然地往後退。他的雙目環顧周遭環境，準備隨時逃脫。
　　面前是一隻熊……至少外表是熊沒錯，只是牠比靛縞星的品種還要高壯。他的身高不算矮，相比起來卻只有牠一半。如今他還揹住無名，跑步的速度必然減慢，只是他亦絕不可能讓她自行逃跑。
　　遇到熊要怎麼辦？他腦內第一個浮起的選項是裝死。
　　然而，下一秒這選擇就被他擊沈。
　　記得他曾經聽說，不能背對熊。雖說裝死躺在地上也沒露出背部，但牠不咬他，直接從身上路過也要他的命，更重要無名還在他背上……早知應該穿上輕身裝置。
　　要不強行飛起？
　　「別怕。」
　　黑蝶的思緒被無名的聲音吸引，讓他從混亂中回神。他還來不及安撫她，自己就先被安慰。然後她就拍拍他的肩，示意將她放下來。
　　只是黑蝶怎敢隨便讓她下來。
　　假如又一次發生意外，他……
　　「你先說你想幹什麼。」黑蝶咬牙地問。
　　「我見到牠的右手臂上，好像有什麼。」
　　雖說他的視力頗強，可是熊身處的位置比較暗，加上牠的毛滿多，假若有什麼東西在身上，他都不易看清楚。
　　熊可不會等他們先做決定才行動。
　　他的心思搖擺不定的片刻，牠就直奔過來，嚇得黑蝶反射地往迴路跑，完全把遇見熊的禁忌忘得一乾二淨。
　　「不用跑！」
　　即使無名這麼嚷道，他還是沒辦法停下來。
　　這時，無名從口袋拿出瓶紅色的藥丸，顛簸中勉強抽出一粒，然後往熊的方向掉，牠立即停下追趕的步伐。
　　「這結晶是集結世界之力而形成，能為身體帶來正面的幫助。」無名向他稍作解釋，「每人對自然屬性的親和度不同，需要取得平衡，所以只能有限度地吞食。」
　　「那個看來和翠親王給我的很相似。」
　　「是同一種產物。」
　　二人在腦內交流的同時，黑蝶還留意熊的反應，見到牠終於沒追過來才鬆口氣。只是他仍覺得要逃得遠點為妙，結晶這麼細小，都不夠牠吃多久啦！
　　他尋找別的路時，一隻眼熟的白色小不點就朝他們飛來。
　　是完全被他忘掉的小天使。
　　它輕碰在無名的額前，發出迷幻的微光。
　　「沒事了，熊是受它所託，將它送過來，不用擔心會攻擊我們。」
　　這刻，他有種想將這小玩意拆掉的感覺。
　　「我們現在往那方向走，差不多要到了。」
　　坐在路中心的熊，沒有挪移的打算。無名亦明白黑蝶不會想在牠身邊走，便折衷地指出另一條路。路線是加長了些，但總算是能夠到達目的地。
　　順利地離開樹木最密集處，他們就到達了湖邊。見這裡沒有大型動物，他才放心將無名放下來，而那混帳的小天使，則頗會享受趴在她的頭頂上。
　　「這邊。」她環顧了一圈，便向黑蝶招手。
　　「你都不會在森林迷路啊。」他有點感慨地說道，然後緊隨著她身邊漫步前行。
　　一面走，他一面觀察四周環境，就覺得和《唯白》的景緻頗為相似，差別只在於樹木沒長得這麼茂密。
　　「我父母一直都很忙碌。」
　　無名忽然喃語，讓黑蝶反應不來，只是她臉上沒有表情，他也猜不出她為何提起。
　　「我小時候時常偷偷溜出來，所以才特別熟識。」
　　「哦。」這是回應他剛才的感慨。
　　「到了。」
　　見無名攀到樹根與巨岩間的隙縫，像是半天吊的模樣，一整個就是危險的姿勢，叫黑蝶的心一併提起，伸出手想要接住搖搖欲墜的她。
　　沒料到她一腳踏到他的肩上，借力爬上去，才回到示意他跟上，更沒想到辛苦地擠進去後，裡頭真是別有洞天。
　　不過那隙縫真狹窄，要是他身材再壯一點，應該就過不了。
　　無名彷彿沒擔心過他過不來，逕自認真地組合儀器，並拿出存物盒中的後備能源，供傳送儀充電。直至一切像是準備完成，她才回到望向他。
　　「站上去。」
　　黑蝶聽從她的指揮，站到看來滿簡陋的傳送儀上。
　　而她在台下設定座標，再拿出懷錶確認時間才來到他身旁等待。她知道再等一會兒，主要保安系統的能源會替換，正是最佳的突破點，再加上她知道系統的編碼，絕對不會將她排除在外，所以她頗放心。
　　轉眼間，二人就離開那幽暗處，來到封閉已久的昏暗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