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山路崎嶇不平，幸好黑蝶仍能順利地將無名揹下山。二人穿過貧民窟走向市中心，沿途引來無數路人投來注目禮。
　　一路上二人默默無言，倒不是鬧翻了，而是因為無名於下山之前，就提出若要和她說話，都要經智能運算用文字對答。
　　「為什麼？」他不理地問道。
　　「因為只有你能聽我說話。」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聞此，他腳步稍為停頓。
　　身為聾子，聽不到任何聲音是正常。他能聽到死物之聲是特殊能力，但不依靠任何器具，就能夠聽到她說話，是件極奇怪的事，只是他一直沒去深究。
　　如今從無名這番話看來，她是早就知道原因嗎？
　　只是等了又等，對方都沒再就這種事開腔，黑蝶唯有順其意閉嘴，默默地揹住她繼續往鬧市進發。
　　他由開始時的緊張，到後來的麻木，至現在到達鬧市才鬆一口氣。雖然無名不重，但是揹久了還是會累。累是可以硬撐，只是如失手害她跌坐在地上就糟糕了。
　　「很多人。」
　　「還行，今天是平日，人流已經比較少。」
　　黑蝶左顧右盼，苦思應該到哪買鞋子。自己買的鞋是以方便活動為主，但給無名買鞋，總覺得不能太隨便。
　　他佇足在其中一間鞋店前，盯著櫥窗上的鞋款，真是花多眼亂。
　　這高跟鞋的鞋跟這麼幼，看來很危險；那對鞋上的閃石多得叫人眼花，感覺沒走幾步就會掉光；上邊那雙鞋的鞋尖，踹人一定非常痛……
　　每對鞋都被他在腦內挑剔一次。
　　無名倒沒發表意見，探頭望向櫥窗打量。
　　「有喜歡嗎？」
　　「看來很漂亮，可惜我穿不了。」
　　「嗯？喜歡就試試啊。」
　　黑蝶以為她只是難為情，便一腦兒揹她到店內，將她放在軟沙發上，而自己則去幫她選鞋。
　　無名望向黑蝶的背影，忙碌得像蜜蜂似的。久未接觸人群而產生的不適感變淡，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說實話，黑蝶從來沒有照顧過誰。選鞋這種小事，他本來打算隨便一對就行，然而當他面對眾多款式的女裝鞋，完全不知從何入手，不禁生出自暴自棄的感覺。
　　全都拿去給無名試一次不就好了？他是有這個心，但瞄向臉色蒼白的無名，又覺試完鞋她應該走不動。
　　「請問需要幫忙嗎？」感受到黑蝶的困窘，站在附近的店員便走上前。
　　得到店員的援助，黑蝶很快就決定了三雙不同款式的涼鞋。其實對他來說，這三雙都是差不多，差別只在於高度。
　　「都試試看吧？」他將涼鞋放下再傳訊。
　　見無名點頭，他就先一步蹲下身幫她穿鞋。略為撩起她的裙子，一手托起她纖弱的腳踝，稍一用力就會弄上痕跡，害他不敢太使力。
　　先給無名換上鞋跟有十厘米的鞋款，他沒對這雙超不實用的鞋抱有任何期待，礙於店員盡力推薦他才拿回來，沒想到鞋子和無名這套晚裝頗相襯。
　　這對鞋實在太高，必須有人扶著她，才勉強走到兩三步。雖然現在穿不了，但他見無名頗喜歡，他便一併買下來。
　　接連試了不同高度的，再換了幾次款式，無名才買到一雙合適的單鞋。黑蝶興幸店中有賣襪子，不然又要花時間去找。
　　買完鞋後，黑蝶沒半點將無名放下來的意思，依然繼續揹著她去逛街，見到什麼有趣、特別都會買一買。
　　比較麻煩是買完後，要提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雖然無名有提供存物盒，但這東西不能在街頭隨便拿出來用，唯有提著袋往返人煙較少的橫巷數遍。
　　儘管無名臉上沒有表情，黑蝶卻能從其神色中看出她現在的心情。
　　所謂一次生，兩次熟。
　　每換一個地方，他都會重新把她揹起，漸漸揹得無比熟練。直至她換下長裙，他反而覺遺憾。
　　他頗喜歡揹著她走，有種被依靠的感覺。
　　這時，她用指尖夾住他的衣角，仰起頭張大眼睛望向他，問他接下來要到哪兒去。
　　黑蝶望向外面刺目的陽光，與人頭湧湧的街道，然後視線重新回到無名身上。
　　不知不覺，已經是午餐時間。一般應該提出去吃飯，可是無名不能進食……糟糕，他出門時沒想過這問題。
　　「不如……先到我家坐？」
　　「走吧。」
　　得到無名的肯首，黑蝶就拉起她的手，配合她的步速而放慢腳步離開橫巷。
　　無名的手很冷，冷得不像正常人的體溫，在這初夏的白日下，手中的冰冷更是明顯，使黑蝶忍不住頻頻望向她。
　　「還好嗎？」
　　「沒事。」
　　路上，他們重覆這樣子的對答，好幾次黑蝶有意想將無名送上計程車，可是她都拒絕，她說難得外出，要細看這裡的風景。
　　在黑蝶眼中，鬧市或公園都很普通，沒有半點特別之處。
　　只是無名眼內充滿好奇，她留意行人的衣著打扮，觀察各種傢俱、電器的原理，欣賞路邊綻放的小花。當見到大型犬路過，或午睡中的小貓，她眼睛都閃閃發亮。
　　那為何她平時不出門？
　　望見無名臉色蒼白，這句話他就沒問出口。
　　花了點時間，二人來到住宅區。和上次回來一樣，路上的行人很少，直到回到黑蝶家門前，他都沒見到任何「熟人」。
　　他暗自裡鬆口氣，現在不知應該如何面對王欣小姐。至今她沒實質對他做成傷害，但在他發現她曾是研究員的瞬間，心底莫名對她排斥。
　　心不在焉地打開門，黑蝶才想起久未回來必很多灰塵。他拉住無名的手，想制止她前行，站在她頭頂的小天使突然雙目發光，身前形成一個能量球拋向前，轉眼間他的家內就吹起大風。
　　……灰塵是吹開了，傢俱也被吹得亂七八糟，像是被搶劫完似的。
　　黑蝶無言對望向小天使，那小東西正向無名賣乖，一臉求稱讚的樣子，令他手癢想將它塞進瓶中。
　　小天使感應到他不懷好意的目光，即時趴到無名的肩上，只露出那圓滾滾的頭，朝他換了張兇巴巴的表情。
　　黑蝶臉部抽搐了一下，便先一步進屋，將亂成一團的傢俱推到旁邊，整理一下沙發，才引領無名坐下。
　　「有什麼我能準備給你吃的？」
　　她凝望他帶關心的眼神，便搖搖頭。
　　「謝謝，我有帶營養藥劑，你可慢慢吃飯。」
　　然後她從存物盒中拿出很多不知名的器具，小天使幫忙組裝，小蝶人則兩眼發出消毒用的光線，將附近消毒一翻。
　　眼見自己沒有能幫忙的地方，黑蝶唯有到廚房去。久沒回來居住，當然不存在新鮮食品，但他記得還有泡麵，就不知有沒有過期。
　　翻找的過程中，黑蝶想起無名算是訪客，最少給杯茶水吧？可惜沒朋友的他，不曾存在任何招待訪客的用品，那麼能用什麼代替呢？
　　顯示有人按門鈴的燈忽然亮起，黑蝶放下糾結行到大門前，從門鏡往外一看，便見到外面的是……王欣。
　　他將客廳和門扇間的置物架扶起，隨便塞些裝飾上去，才去打開門。
　　「嗨，很久沒見。」
　　見到黑蝶後，一切和以前沒兩樣，她揚起微笑，用手語和他對話。
　　往昔他接觸最多是黑市的人，每人眼內只有無數的計算，善良的表面都是偽裝，所以當他與王欣結識後，對比下就覺得她是好人。現在看來，自己還真是太天真。
　　她的眼神並不純粹，儘管隱藏得很深，但只要再仔細地觀察，就能發現她眼中的探究，與……狂熱？
　　王欣見黑蝶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回話的打算，也不太在意，就繼續表演獨腳戲。
　　「剛才我在家的窗戶前，見到你和一個女孩子手拉手，她是你女朋友？」她頓了頓，然後便繼續問，「能否讓我見見她？」
　　「與你無關。」黑蝶連手語都懶得比，直接用冰冷的語氣說了一句，便用力將門扇關上。
　　「怎麼了？」無名從架後探頭出來。
　　「沒事，是煩人的推銷員而已。」黑蝶硬擠起笑容回話後，就繫起二人的手，帶她回到沙發安坐。
　　這時他腦內全是王欣的話，沒留意到無名身邊兩隻智能寵物只剩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