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白色，純粹的白色。
　　天上地下都只剩下無邊的純白，彷彿讓置身其中的人，也融化在這片白色之中，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剛才黑蝶朝畫伸出手，轉眼間卻來到這個地方。
　　張開雙手一看，連自己也化成純白的一部份。
　　不知是讀取聲音用的耳針被干擾，或單純的寂靜，他腦內沒有任何聲音組成的文字，而耳畔間亦不存在任何物品的話語，彷彿他不存在於世般，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
　　他踏在腳下的地方，有點似浮雲般不太實在的觸感，是虛浮的白。
　　黑蝶嘗試先將現狀傳送給無名，然後放眼四周如一的環境，也沒找到任何特殊之處，便打算見步行步，然而他才踏出一步就踏空，整個人失去平衡往下摔。
　　自由落體的速度不算快，而當中微妙的失重感讓他反應過來。
　　這裡是畫中的世界，他剛剛接觸過的《唯白》，正是這樣無邊際的白。只是問題出現了，這種作品他要如何偷走？
　　感覺一再變化，有點像是掉到……水中？不對，這種濃厚度和清水有差距，像是奶類液體，或稀釋的漿糊，黏稠感令他覺很噁心。
　　黑蝶想收起翅膀，可惜不知是否因為沾溼的關係，讓他控制不了翅膀。既然是掉到液體裡，飛翔就不可能了，他唯有改為游泳般的肢體動作往上游。
　　（你已經進入《唯白》。立體藝術只以平面存於我們生處的空間中。由創作者以核心創造出空間，再生成各種景觀與物種。）
　　無名回覆的訊息倏忽出現，使黑蝶動作一滯。頃刻，他繼續動作，同時閱讀在腦內顯現的訊息，確定了心中的猜想，卻發現無名並未有說出重點。
　　這次目標到底是什麼？
　　（核心是創作者的根源，亦是維持空間之物，只要觸碰的核心就能離開。）
　　回應是答非所問，但想真點就明白，這話根本不是要回應他的提問。兩地傳送訊息有時差，總不可能他才想想就能得到回應。
　　（這次的目標就是核心。）
　　此刻，相隔一個星系的無名，彷彿和黑蝶心有連繫，終於傳來最實際的答案。只是他沒高興幾秒，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很大的問題。
　　……核心的特徵呢？
　　這回他等了又等，可惜依舊等不到對方的回應，他唯有繼續游泳。
　　質感再不同，筆觸再多，白色還是白色，黑蝶要集中精神去觀察，才勉強看出某些位的不同，簡直只能用雜亂無章來形容。
　　剛進來時的地方，他以為自己在雲上漫步，實則是在巨型綿羊背上；他以為自己在雲端墜下，實則是被羊毛卡住半上不下。
　　最奇怪是身為綿羊，為何要跑到牛奶池中散步！
　　好不容易爬到地上，他頓覺頭上一暗，一個巨型的蛇頭近在眼前，他竟然站在蛇身上，他迅速滑下蛇背，雙腳著地的瞬間就拔腿狂奔。
　　黑蝶確信自己經這一役後，必定對白色感到無比厭惡。
　　逃跑這回事，他一向無比熟練，不消多久就把那巨蛇甩開。正所謂一鼓作氣，他稍為放鬆下來，疲憊感就節節上升。
　　確定四周沒有危險，黑蝶就大字型地躺在花海中，激起不少蝴蝶。
　　（核心形狀不定，位置我沒法子確定，不過基於它會發出光波，為免破壞作品，一般會隱藏起來，或與作品內的景物融合。）
　　無名的答覆終於傳到來，用處是有可惜決定性的要點，還是要由他去尋找。
　　時間不算很迫切，他先養精蓄銳為妙，免得等會找核心時，又被巨型動物追著跑。
　　休息了一會兒，黑蝶才站起來，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一抬頭就看到一位靠有蝶翅的女孩。
　　她這張臉好像在哪見過？平時在街上偶爾會遇到些翼人，可是他覺得不是。最近他見過最多翼人小鬼的地方，應該是在月乃子爵舞會中。
　　二人的視線對上，黑蝶強擠出一抹微笑就把臉轉開。
　　然而，女孩一臉雀躍，愉快地跑向他，並探頭到他面前。
　　「你好啊！」
　　黑蝶勉為其難地點頭示意，願自己這種無聲的回應方式，能打消她朝自己湊近的心思。他真的不喜歡，亦不太懂應付小孩子。他是來偷東西，不是來照顧小鬼！
　　遺憾是對方完全無視他的意願，還更歡快地貼到他面前。
　　「歡迎，你是今天首位進來參觀的客人。」小女孩臉上堆滿笑容地說。
　　黑蝶挑起眉頭，暫時停下甩開對方的想法，慢慢地咀嚼當中的含意。
　　在靛縞星中，不少美術館都設有導賞員。而從他進入這間美術館參觀以來，都未見到相關人員。初時他以為是目錄中已記述一切，所以沒有這類輔助職員，如今看來不盡是。
　　也許不是沒有，而是需要導賞員的地方不是外面，而是這類藝術的世界中。遊客進入這種未知空間，如果沒有專業人員帶領，離開真的很費功夫，相信沒多少人希望欣賞作品時，來個三項鐵人，還被裡面的生物追著落跑。
　　不過……
　　黑蝶瞄看滿臉笑容的小女孩，就有種將會被這小鬼拉住散步的預感。
　　為何導賞員是個小孩子啊！
　　「來，走吧！」女孩沒等他表達意願，就拉著他走。
　　望向快要將他褲子扯破的導賞員小妹妹，他陷入無比的苦惱中。基於無法開口，他不能用引導性的說話套出核心的所在地，只能任由對方隨心所欲地拉著他到處走。
　　暗地裡他先向無名提及這種狀況，免得之後發生突發事件，他完全摸不著腦袋。
　　既然離開是必須觸碰的核心，那麼他只需要耐心聽完這小鬼頭介紹，待她把自己送到終點，他就可以直接把核心偷走。
　　只是，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說出來他都不相信，這小鬼令他有種說不出口的奇怪感覺。
　　黑蝶盯著小女孩的腦袋，不怎留心聽她東拉西扯，半點專業感也沒有的話。好聽點可稱之為童言童語，難聽的則是廢話連篇。
　　當然，也可能是他本身不是這星球的居民，所以他對很多事沒有共鳴。
　　他們離開了花海，越過充當山麓的巨型牛奶布丁，看見一隻隻有翼的白兔在天上飛翔，沒多久他們就重回到巨羊處，那條可怕的蛇倒是不見蹤影。
　　小女孩終於鬆開手，愉快地奔向綿羊。
　　黑蝶不以為意，有種腦袋終於能清靜的感覺。他是不能真正聽到，但讀入腦內的文字海真的很可怕，明知是廢話還不能一鍵刪除。
　　麻煩的傢伙跑掉，現在他終於能夠開始工作了。在附近來回渡步，他沒找到半個會發光的物體。盯著黏答答的白色池水，他有點擔心核心是沉在水底。
　　……不到最後，他堅決不要再下水。
　　還是到附近再找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