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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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5
說真的,他以為自己死定了。
幸好他來得及開啟安全裝置,身體沒有承受太大傷害,只是高處墮下難免掛彩。
將出血比較嚴重的傷口包紮妥當後,黑蝶便拖拉著蝶翅的殘骸找路。雖則有點重,可是他不可能將之放棄,這不單是貴的問題,而是很難得到。
想在天空飛翔。
這種思想從古就存在。
儘管後來有飛機、飛行器之類的工具發明,可是和自己飛翔是兩碼子的事。
自從不少翼人移民過來後,人類對翅膀的慾望變得高漲,而經商的翼人亦本著有利可途的前提,衍生出人工翅膀的買賣。
此技術受宗主星規管,每對翅膀都有特殊的編號及紀錄,價格更高得要命,非一般市民能靠有,也因此成為身份的象徵。
黑蝶是本土的人類,當然不可能天生長出蝶翅。他家底再豐厚,皆是賊贓與黑錢,日常使用是沒問題,但購買貴重品很易引人注目,所以他那對並非正規買回來。
正規購買的仿翅外觀,與翼人真正的翅膀是有差異。這不是技術問題,而是他們會以翅膀去辨別他人,故此硬性規定不能製作過於接近實物的翅膀。
黑蝶本就不是正途購買,當然不會管這種事。他的蝶翅比一般仿翅更精密,質量也為頂尖,不仔細地觀察還能以假亂真,而製作者就是「那傢伙」。
她聲稱自己沒有名字。
為了方便叫喚,他喚她為「無名」。
這名字簡單易明,動不動聽則不在他思考範圍。
不過他不能直接要求她製作什麼,二人間只是交易關係。
提出額外的要求,就要看無名心情,及他能支付什麼。這對蝶翅不是花費金錢就得到,而是肉體以至精神的事!
……他是指充當她的臨時實驗體。
過程是死不了人,但有時痛得要命,或有些奇怪的副作用。如此珍貴的存在,他怎可能就此丟棄!
這次是由她的系統弄壞,他當然要拿回去要她無償去修理!
然而……
「唉。」黑蝶輕嘆一口,面對眼前的森林,就有種退卻的心。
黑棺山沒有街燈,月光也不能穿透葉子,森林幾乎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基於這座山歷史遺留的問題,及對外防禦理由,大部份的科技產物無法使用。
超微型智能運算器處於關機狀態,他唯有如初次到訪一樣,像瞎子般在黑暗中找路。
正常聲音無法傳入黑蝶耳內,而黑棺山上長滿的那些怪異植物,也不是他能夠傾聽的範圍內。黑暗與寂靜能吞噬人的意志,伴隨而來的飢餓感,更令他多添一份焦急。
翻尋口袋找出一支老舊的手電筒,久未使用而電源不足,但在這片暗暗中,勉強提供一絲安慰,讓他能全副精神全放在找路上。
森林如同迷宮,黑蝶依靠微弱的光源難以辨別方向,彷彿一直原地打轉,找不到出口。當這最後的光芒也失去,他就重新回到黑暗之中。
天上沒有星光,地上沒有路徑,他沒有方向感。走路多了,傷口漸漸再次裂開。他的血水和汗液混在一起,產生刺痛讓他難以集中精神。
想休息,卻又不想呆在這裡,黑蝶拿著較長的樹枝敲打地面,盡量避開棺木、樹根和凹凸不平的地面,他麻木地不斷邁出腳步。
不知花費了多久,他好不容易才見到一縷光芒,從林蔭間的小缺口灑下。繃緊的精神倏忽鬆懈,使他終究撐不住要休息。
黑蝶疲累得直接坐在發黑的草皮上,將已鬆甩的布條拆下,重新包紮傷口。環顧周遭的景物,能見度低得可憐。儘管明知道這座山上不存在野獸,心底卻禁不住覺得有什麼會藏在陰霾中。
他不怕黑夜,卻厭惡這種深不見底的黑暗。彷彿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迷路於暗暗中。
這種感覺不是出自上次逃亡,而是更久更久之前,但他對這種事沒有半點相關印象。曾經他以為是過於年幼才沒記憶,現在細想好像不是這麼回事。
「黑蝶。」
缺乏起伏的嗓音突然從背後響起,令他倦怠的精神為之一振,亦打斷了他的思考。
這是幻聽嗎?不,不可能,聾子有幻聽是多麼可笑。
然而,這是不可能吧?
奢求一個足不出戶的傢伙前來救援……
他一定是累過頭了。
「黑蝶?」
淡薄的女聲再次響起,比剛才還要近。
黑蝶扭轉身朝音源望過去,便見到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森林中。
白髮少女光著腳從暗暗中走出,蒼白而無表情的臉蛋,在提燈的映照下,看起來和幽靈沒太大差別。
她身穿萬年如一的研究員裝束,看來整整齊齊,卻依舊奇怪地沒有穿鞋子。
若非他倆認識,他必定將她當作鬼怪逃跑。
呃,不是她長得不好看,而是在這種地方見到有個全身發白的人接近,很難叫人不多想。
「無名,你出來找我?」
聞言,她不作聲響地朝他上下打量,最後視線停在他胸前的冷藏箱上。
所以這是關心她想要的資源,才勉為其難出門找?
一秒的感動,被對方的冷淡凍僵。
要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又不至於被她這樣子傷到。
無名默默地蹲下身後,就從口袋中拿出一個比骰子大一點的方塊。
「這是?」
「次元存物盒。」她沒有抬起頭,卻難得地回答他的問題。
無名曾嫌棄他的學術過於差勁,覺得多解釋都是白費,所以一般不會詳細說明,害他總是吃下不應該放進口的藥品。
黑蝶安靜地坐在她旁邊,注視她的一舉一動。明明他仍未逃離這片森林,可是心底的惶惑,在她出現後就消失無蹤。
即使無名表現得再冷漠,會來找他的依然只有她。
她拿出幾瓶明顯比存物盒大的藥劑,看得黑蝶兩眼發光。
超方便啊!簡直是偷大型物件的利器!
過於興奮的他不自覺就趨近欣賞,沒料到無名突然把臉抬起。
二人沒有任何身體的接觸,只是距離有點兒近。
他倆的目光對上,無名依然沒有表情,卻不難發現其目光的動搖。
恍神的片刻,她就一腦兒將剛才拿出的藥水,倒在他的傷口上,痛得他想吐出髒話。傷口即時止血,但他寧可慢慢復原。
「來。」她沒所謂地望向咬牙切齒的他,把另一瓶色彩獨特的液體遞上。
「……這是什麼?」他想起和無名初次見面時,她也曾倒過類似顏色的藥劑到他口中,簡直難喝得要吐。
「即時補充體力的藥劑。」
無名見他不怎相信的眼神,便先喝一口才再交給他。
「味道不算太差。」
聽到這句話,黑蝶真心想說她重點錯了。
不過她喝過後能面不改色,應該就沒太大問題吧?
他把藥劑放在眼前,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大口喝下去,味道糟糕得使他差點噴出來。他現在無比懷疑她味覺是否有問題,還是問題出於她口味過於奇特。
事實證明,藥劑是有效的,他現在精神萬分。
接著無名取出一個瓶子,又遞到他面前,叫他禁不住往後仰,半點也不想接過來。
「這是普通的開水。」
早點說清楚嘛!
好不容易讓口中的味道變淡,黑蝶才重新望向她。
或許是周圍太過黑暗,致使在他眼中,拿住提燈並一身白的無名,宛如發光般耀眼。
「走了。」
「哦。」黑蝶重新把蝶翅提起。
「不收起來?」
「智能運算自動關機了。」
他想不明白個中原理,只知翅膀還在就唯有直接托回去。
「不應該啊。」
接著無名趨身靠近,舉起纖弱的手觸及他的項圈,其指尖在輕劃,本來沒反應的智能運算就重新啟動,翅膀也能正常收起來。
「這種狀況是你在高空墜落時受到撞擊,令運算短暫停擺,翅膀亦因而分離出來。」
「……那麼,運算能在這山頭使用?」
「對,有部份設權限限制,其他都沒問題。」
聽到她肯定的答案,黑蝶立即眼前一黑。
枉他花了這麼多時間,在山頭摸黑而找路,竟然……
「很晚,要快點回去。」
無名再三催促,黑蝶虛應了一聲,便尾隨其背後而行。兩人之間保持距離,,他的視線就不自覺地轉向她的腳踝上。
無名長期待在室內,不穿鞋子還算正常,現在在外面還是不穿?
正當他狐疑之際,無名就停下腳步,佇立在一個豎棺前,然後回頭望向身後的他。
「怎麼了?」不會是忘了路吧?
無名注視大步走上前的黑蝶, 一動不動。她朝他上下打量,最後視點停在他的手腕上。
他的手有什麼嗎?
突然,他的衣袖被無名拉起。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她就拿著一張卡片拍到棺木上,棺板也隨之而打開。
「這是!」
「回研究所的秘道。」
無名低聲回應,並拉著黑蝶走進棺木。
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存在秘道,更沒想到入口竟然是在豎起的棺木內。
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才會想出這種鬼設計!
他本就疑惑為何無名不穿鞋子,光著腳仍能絲毫無損在森林中行走,原來是有這種通道。
望見她鬆開手後,就從口袋中拿出布拭抹,黑蝶才終於回神。
無名的潔癖症又發作?他的手是不怎乾淨,但也不至於這樣吧。
「下次我也可以走秘道嗎?」帶著點惡作劇的心態,黑蝶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勾著她的頸問道。
面對他如此「親近」,她整個人愣住。雖然沒宥表情,但他依然感受到她深深的錯愕。
當他打算收手之前,他的後頸立時一麻,然後意識快速消散。最後傳入耳內,就是無名用極為冰冷的語氣說的話。
「不行。」
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