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慘白的建築，與高聳的圍牆，這裡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心目中的地獄。
　　短促的休息時間，他最喜歡在天台花園發呆，感受風拂面的輕柔，嗅著草的芳香，仰望無邊的天空，那片彷彿伸手可及的自由。
　　只是他連高牆外存在什麼都不知道。
　　直至有一天，他見到了從天而降的天使——

　　黑蝶從睡夢中醒來，夢境的印象漸漸消散。他虛虛地抬起沉重的眼蓋，瞄向窗外刺眼的光線。
　　是日出嗎？
　　工種的關係，他都是晝伏夜出居多，已經很多年沒正經地觀賞世間的景緻。
　　他躺在柔軟的床舖上，感受晨曦帶來的溫暖，讓他的睡意更是濃厚，遺憾是其意識逐漸清醒的同時，空腹感也越來越強烈，使他難以再次入眠。
　　在床上翻來覆去數遍後，黑蝶終於撐起身伸展懶腰，身軀的疲累感依然滿滿……咦？
　　望見手上的繃帶與乾淨的衣服，他的腦袋倏忽轉不過來。
　　昨夜他是如何回來的？
　　不知無名用了什麼方法，但總不可能是揹。
　　先別說一個看來體力不怎樣的女生，要揹起一個男生不是易事，更重要她連他拍肩勾頸都接受不了，揹他回來簡直是異想天開。
　　事後，她還幫他治療和……換衣服？
　　停！別細想下去，越想他越是很不自在。雖然這種事已經不是初次發生，但他的尊嚴不容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踐踏！
　　不行，等會兒他必須找無名約法三章！
　　拉開蓋在身上的被子，黑蝶檢查自己的身體狀況。較淺的傷口已恢復如初，較深的亦恢復得七七八八，活動起來沒有任何不適。
　　把身上的繃帶拆下，黑蝶梳洗一番，在鏡中的倒影見到單邊金色的瞳孔，便記起自己忘記喝藥。
　　翻開行李箱找出剩餘不多的藥丸，他將之全數吞下，然後再回浴室照鏡，雙瞳都是尋常的黑色，他才安心換衣服。
　　把桌面的打火機塞入口袋，他就朝冷藏室進發。
　　為何不先去找無名？當然是因為他覺得快餓死了！
　　以往完成一次工作後，他至少會休息一個星期。如今寄人籬下，不能像以前般輕鬆，但他也不想太過辛勞。
　　昨夜折騰到那麼晚，今天他堅決不會出門。
　　在黑棺山住了幾個月，他至今依然未逛完整座研究所。難得有空閒時間，他決定吃過早餐後就到處參觀。
　　自從多年前發生的拐帶事件，翼人就嚴禁私自組建立研究所。
　　有意從事各種研究的人員，需要經過考核與申報項目，且只容許在翼人設下的幾個研究機構進行，特殊人才則能申請到宗主星，加入當地的研究機關。
　　相關機構沒有年齡限制，無名理應有足夠的能力加入。他真的想不出，她要獨留在此地的原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知道深究沒太大意義，可是他很在意。
　　一個人待在沒其他生物存在的地方，真的沒問題嗎？
　　黑蝶心不在焉走了一會兒，倏然驚覺自己不知走到哪兒去。
　　這座研究所的結構如同巨型機器，每層走廊的樣式一模一樣之餘，還時常悄然改變了位置。這種狀況下，令他又愛又恨的智能運算，就突顯出它的存在意義。
　　它能夠連接上研究所的主系統，所以確認位置這種小事，很簡單就能夠查到……查不到？
　　「此區不在服務範圍」。
　　見到這種標示，正常他應該沿路回去。然而這種特殊的層數必定藏有秘密，他這樣子離開不是很可惜嗎？
　　黑蝶心底有了打算，便沿路繼續往前走。保安系統彷彿早已停擺似的，直至他來到本層唯一的門扇前，依然沒出現任何狀況。
　　他嘗試扭動門把，不出意外是上鎖的。
　　這把鎖的設計半新不舊，是早已淘汰的磁卡型密碼鎖。要解鎖並不難，即使他沒帶工具，也能夠輕易打開。他站在門外張望，發現這是收藏文件的房間。
　　房間的牆身依舊是銀白色，書架的顏色卻各有不同，七色加黑白，共九個顏色的書架。以正經的研究所來說，觀感真是很突兀。
　　燃起好奇心的黑蝶，保持警戒心進入。面對這些色彩繽紛的書架，他首選是白色，可是上面空蕩蕩的，他便退而求其次選黑色書架。
　　黑蝶伸手打算抽出資料之際，就聽到書架發出尖銳的噪音，讓他立即縮手，並且一下子退到門邊。
　　下一秒他剛才站的位置，就被天花伸出一列疑似雷射槍，用光線瘋狂掃射，地板都射得焦黑。
　　緊接而來，是放在角落的大型掃除機械。它亮起自動感應系統，即時移動到焦黑的位置，清理同時作出修補，轉眼間地板又光潔如新。
　　真是毀屍滅跡的好工具。
　　正當他思考要如何靠近時，有不知明物體就貼到他的肩膀上。他本能想用手將之掃開，手指卻被某長有觸鬚的物體劃過，令他立即雞皮疙瘩。
　　這刻，他不敢移動身體，深怕那東西會由肩上變成爬到他的臉上。他轉動眼珠往自己肩上確認，果然是他心目中的那種生物——蟑螂！
　　在貧民窟居住多年，他不可能沒見過蟑螂。然而，當地雖說是是龍蛇混雜之地，居民較窮，可是環境衛生其實頗不錯。以前他睡在天橋底，也未試過和蟑螂如此親密接觸。
　　怕？不如說是覺噁心……
　　黑蝶沒思考出「如何能拍死蟑螂而不弄髒手」之前，它就飛到他面前，再繞到他背後。他可不希望這東西會在自己背上爬，反射地隨之而轉身，便目睹它飛走。
　　他正要鬆一口氣之際，蟑螂又再次飛回來！
　　這種狀況連續來回三、四次，黑蝶才覺得有異。
　　……難道這東西是無名的新發明？
　　如果是的話，他真的很想抓住她問問，她的審美是不是壞死了。難怪他帶過來的收藏品，她都退回去。
　　儘管內心極度不願意，但黑蝶還是尾隨這隻蟑螂走。為免自己猜錯，他和它之間保持在一段距離內，讓他不會不小心碰到，它也不會誤以為他沒跟上。
　　帶著微妙的心情，蟑螂終於領他到房間前。它從門縫間直接爬入，而他只好老實叩門。
　　「嗨，無名。」裡頭的果然是她。
　　她的頭髮是濕漉漉，沒戴眼鏡的模樣少了幾分疏遠感，倒不是指放下眼鏡就變了張臉，而是她神色間的差別。
　　平時她過於聰明的樣子，對所有事物都一副漠然的狀態，有種冷酷無情的感覺。而現在的她猶如剛睡醒般呆呆的模樣，中和了她的冷淡。
　　無名抬起半張的眼蓋，看了黑蝶一眼便輕微地點點頭，沒有半點張聲的打算。
　　「剛才那隻蟑螂……」
　　「送你的。」
　　抱歉，他真的不太想要。
　　無名見他面容扭曲，思考了一下才接著說。
　　「你總是迷路，這玩意剛好幫到你。」
　　「我拒絕！」
　　見無名一臉想讓蟑螂飛過來，叫他沒空思考婉轉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