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世間彷彿快將下雪般死寂。
　　黑蝶在擁擠的街道上悠閒地漫步。
　　白茫茫的氣息自他唇間溢出，在空氣中散去、消失。周遭充滿熱鬧的聲息，卻半點也無法傳遞予他。失聰的他身處其中，亦置身於外。
　　今天喝了某傢伙新研發的藥劑，使他的面容能夠暫時改變，比整容還便捷，省卻他易容的時間，不枉他這些日子時常「協助」她做實驗。
　　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
　　從接受某某無理的要求至今，已經兩個月了。他一再的失敗，被對方打擊得體無完膚，唯有放棄尋找那不切實際的要求物，改為充當一年的免費勞工，由她定下要偷的目標。
　　打從開始他就沒有選擇！
　　反正這種關係有時限，現在只要工作和工作就夠了。
　　觸及隱藏在圍巾下的項圈，黑蝶深深地嘆了口氣。如今它加載不少新用途，卻也無法忘記這玩意最初是追蹤和懲罰他的危險品。
　　換了張臉的黑蝶身穿校服，混在人群之中沒有半點違和感。
　　雖然他已經十七、八歲，但是早年營養不良，身材一直都偏瘦削，唯幸是身高仍有一米七七。他偽裝成學生，減低被發現的風險。
　　始終這次要偷的東西和平常不同……
　　仰望灰白色的天空，見天色由光亮漸變得陰暗，他就脫離人群走到橫巷中，沒料到有數名年青的男女翼人正迎面而來。
　　橫巷不太寬闊，一般人類是能夠並肩通過，可是翼人的翅膀太佔空間。若然不想回頭，唯有貼牆等對方經過。
　　正打算前往「工作」地點的黑蝶，也不希望節外生枝，唯有站到一旁去。
　　只是帶頭長有蝶翅的女翼人，看了他一眼，便用翼人的語言，向跟在後頭的其他人說話，接著他們一行人竟然站在另一側讓路。
　　黑蝶愣了愣，朝對方微微地點頭示意，就急步朝某座住宅樓宇進發。
　　靛縞星成為亞諾緹亞的殖民星後，對普通人而言，和以往生活沒有太大差別。
　　各地依然自組政府，只是頂頭多了翼人監督。既不需要學習對方的文化歷史，生活質素與環境又有重大的改善。整體看來，是優點大於缺點。
　　不過有某部份人覺自己利益受損，或帶有極端種族主義思想，皆視翼人為死敵。
　　多年前曾發生拐帶翼人孩子，充當實驗體的嚴重事件，手段殘忍得令人髮指，差點演變成星際戰爭。
　　經時間的沖刷，雙方緊張的關係略為緩和，但翼人普遍仍然不太喜歡人類。
　　來到目標所在的樓宇，黑蝶盡量保持淡淡的微笑，無聲地向保安打招呼，舉止自然得好像同是這座大廈的住客一般。
　　他被人稱為神偷，總括而言仍是個賊。
　　來這種超樸素的地方的目的，依然是偷東西。
　　往常自己偷的都是美術品、工藝品、珍寶之類，皆是貴價又易賣的好東西。 要不是那個實驗狂的要求，他才不會浪省時間精神，去偷什麼鬼液體金屬。
　　天曉得如何分辨！
　　沒唸過書的他，即使臨時學習，依然對這方面一竅不通。
　　黑蝶來到三十樓，遠眺外面的風景，周遭難得沒別的建築物阻擋，視野非常不錯。
　　轉個身，他踏上空蕩蕩的走廊。依外觀看來是沒有絲毫特別，兩旁是幾乎一式一樣的門扇。現在接近晚餐的時間，大多數人都待在室內。
　　離目標單位越來越近，他倒沒有太大的緊張。
　　直接解鎖進入不是不行，但失敗的原因很多時是出自太心急。他偷竊多年，怎可能犯這低級錯誤！
　　黑蝶不疾不徐地經過，到目標單位斜對門的住戶去。
　　這不是空房間，他亦不認識這裡的主人。事前得到的情報，及他另作調查這層所有住客的作息時間，唯獨這段時間雙方同時不在，所以他才擅闖進來，以加強偽裝感及有時間再變裝。
　　加上兩個單位的距離不遠，簡直是讓他充當準備功夫的首選。
　　藥效終於過去！
　　想像中的痛楚並沒有出現，還真難得。
　　黑蝶快速地換上貼身的夜行衣，叩了幾下藏在頸巾下的項圈。這東西喚作超微型智能運算器，是直接連接到大腦，讓數據暫時成為身體一部份。
　　他從貓眼中往外觀察，一如所料的是無人的走廊。
　　以自身的智能運算將樓宇保安閉路短暫同化，類似復製貼上的方式，將他從這地方出現的時間隱藏，接著才大模廝樣地行到目標門口前。
　　果然。
　　這扇門的外表是樓字統一的金屬門，內裡則是特殊的保安門。
　　「新技術」嗎？
　　自從和那傢伙「同居」後，這就變成為他最熟稔的範疇。
　　用指尖輕觸門鎖，直接入侵其主系統。十秒間，連物理開鎖都不需要，門扇就直接打開。
　　進門方式簡單，但他不會就此掉以輕心。
　　小心的同時保持速度，他迅速地翻尋這間和普通住宅沒差別的房子，上至櫃子盒子暗格，下至喉管水箱等，竟然一無所獲。
　　液體是找到不少，可是都不是某人要的那個。
　　時間一分一秒地逝去，距離屋主回來已剩十分鐘以下。
　　到底還能夠藏在哪？
　　黑蝶來回踱步，順便環視一圈，視線最終停在一面掛牆的全身鏡上。
　　這是鏡子？不對，表面有能反射物質，正巧能幹擾他的智能運算。
　　難怪會找不到。
　　這不能完全依靠智能系統。
　　伸出手貼到鏡面上，他緩緩地閉起雙目。
　　頃刻，宛如沙粒流動的聲音悄然地叩動鼓膜。
　　黑蝶是個聾子，所以這並非真實之聲，當然也不是幻聽，而是他那能夠聽到無機物「話語」的特異能力。
　　看，密碼已經成功解開。
　　他的身體從鏡子直接穿過去，裡頭是以白色為基調的房間。不知用途的儀器塞得滿滿，顯得地方更是狹窄。
　　如非他得到情報，誰猜到這種不合規格的研究室，會隱藏在鬧市之中。
　　毋須特別翻尋，黑蝶就從桌面的冷藏盒中，找到數支疑似目標物的液體。
　　偷一支是偷，偷光也是偷，分辨不出，就直接全部一次過偷走。
　　黑蝶將冷藏盒扣好放在胸前，接著就是逃跑的時間了。
　　警報器響起。
　　雖說他聽不到那刺耳的響聲，可是他還未眼殘，滿屋亮起紅燈刺得他的眼睛痛死了！
　　此時，屋主連同數位警備員衝了進來。
　　比想像中迅速啊。
　　黑蝶即時奔向位於客廳的露台，站上欄柵上回頭瞄向咬牙切齒的眾人，湧起陣陣愉悅的心情。
　　這些傢伙怕他把盒子丟下樓嗎？
　　短暫的對峙，終有一方會站不住。
　　黑蝶假意露出破綻，令警備員再也按捺不住，他們撲過來的瞬間，他就往外一跳。
　　這當然不是自殺。
　　以「黑蝶」為名的原因，不就是這對翅膀嗎？
　　不過，這對翅膀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外觀。
　　從黑蝶背部展出，是由運算重組物質而構成的純黑色蝶翅。他在空中迴旋一圈，就快速地逃離現場。
　　在途中，他再次做變裝，把翅膀的色彩也作出調整，免得在空中撞上真正的翼人，增添無謂的煩惱。
　　他輕鬆地就穿過鬧市，慢慢接近現在的暫居地——黑棺山。
　　單從名字就知這座山丘是多麼詭異，而實際上此地也真的很糟糕。
　　這山頭的樹木佔九成都是黑色，樹枝尖銳得極為不自然，連雀鳥都不會靠近休息，森林內亦不見任何動物，彷彿不是正常生物能居住的地方。
　　他不知道世間是否有其他類似的自然之地，唯獨知道這種滿是棺木的山頭，不是一般墳地能比擬。
　　棺材不是埋葬在地下，而是露出四分一左右，直直插在泥土中……像是從土中長出來。怪異得正常人不會走近，當初他真是腦袋被夾到才會逃進來。
　　突然一束束光柱從地表射上，這顯然不是燈光，而是被擊命中會死人的激光！
　　那傢伙不會忘記把他加進防禦系統的豁免名單中吧？
　　如此一想，黑蝶頓覺一陣寒意。
　　拚命地左閃右避，可惜光束最終貫穿了他的翅膀。
　　不知是那傢伙發現「入侵者」是他，或是想起了什麼。在他墜落的同時，防禦系統終於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