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噢多麼痛的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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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3
魔修的修行功法相較其他修煉者來說,可謂是五花八門,因為他們基本上就是走「高風險、高收益」的路線,所以只要可以迅速提升境界的法門,他們來者不拒。
但如果要論及正統性,那麼最初為魔修定下修煉之途基礎框架的《魔神造化功》定然是經典中的經典,也是屠氏部族近千年來的立足根本。
其實很多部落也擁有此功法,但大多都是內容尚有缺漏的殘篇,只有屠氏部族掌握著最完整的初始修煉版本,故而屠氏的族長通常也被默認為是魔修之尊,不僅是強大的修練者,更有著魔修統領的意味。
而在魔修的部族中,也是屠氏最興採補爐鼎一道,部分不明所以的人會認定是修魔道者多荒淫殘忍,甚至有一些屠氏內部的低階成員也是這樣看待族內的修煉者,唯獨有權修習《魔神造化功》後續功法者才知道,爐鼎是必要之物。
某個關鍵境界後,想要提升就必須採補他人精元,否則很可能就此遇上瓶頸,甚至走火入魔。
屠黎洹其實早在十年多前就進入這個階段,但他始終沒有輕易開啟靠採補爐鼎突破境界的路線,原因無他:麻煩。
魔修的修煉核心重點是「強掠」,掠奪各種各樣的大量資源後,強行化為己身積累,達到迅速擁有強大力量的目的;就單說那修練境界,魔修就硬生生少了仙修三級,速成效果驚人。
但也正因為大量掠奪外物來衝擊修為,魔修體內的能量相當駁雜,要是耽溺於迅速變強的快感中而忽略了後續的調整,很可能前一刻還在武功蓋世、下一刻就暴斃身亡,用一句「樂極生悲」就可概括形容。
屠黎洹不想輕易使用爐鼎,正因為採補他人精元後,體內能量雜亂的狀況就會特別嚴重,且這種依靠吸取精元來晉階的方法極度容易上癮,一不小心就可能從此被「吊」在這一途上,再也接受不了其他提升方式,非採補爐鼎不可。
不過,任憑他是個修道奇才,在選擇修習《魔神造化功》這條路後,也找不出可以修改此一缺陷的方式。
他要麼隨前人的腳步乖乖使用爐鼎度過瓶頸、要麼修為全廢後擇他路重修,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當然也有自創一條新路線的方式,但這明顯是「高風險、收益未知」的選項,屠黎洹想做也做不成,屠氏再怎麼慣著他,都不可能任他拿自己的性命胡鬧。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只接受和他信引匹配度夠高的爐鼎,這樣一來,採補之後的效果不僅極好,更因兩者性質相合,讓他事後無須再耗費更多精力梳理吸納過來的精元,可謂是最符合效益的應對方式。
別的魔修就沒他那麼講究,畢竟高匹配度這種事可遇不可求,他們寧可多用幾個效率差一些的爐鼎來彌補進度,也懶得花時間等待最合適者出現。
其實虞塵並沒有說錯,屠黎洹在修煉一事上,是比多數人都要有耐性的,並不會急躁地為了盡快提升,而打破自己的原則。
要說虞塵真正對屠黎洹造成影響的,大概是讓他注意到竭澤而漁的壞處,從而認同對方勸他要善待爐鼎的作法。
如果他輕易就榨乾歆遙的價值,也不知道得等多久才能找到下一個符合他標準的爐鼎,倒不如適度利用好當下這個難得的極品,以細水長流的方式度過這一階段的瓶頸,也不會給自己日後的修行埋下什麼後患。
一個根本沒修煉過的肉體凡胎,還能給修道奇才提出有用的建議,這倒是讓屠黎洹對虞塵刮目相看,對於他總是在自己面前給歆遙「刷好感」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計較太多。
這其實也是性格使然,正因為屠黎洹沒什麼城府,所以他不會對虞塵的行為有過多揣測,只當對方是給昔日玩伴求個後路,讓他別像其他爐鼎那樣,通常兩、三年內就會被徹底榨乾,失去價值。
那些坤澤或成為沒有神智的「傀儡」、或試著在臨死前給乾元生幾個後代,然後如報廢品般被銷毀,結束他們短暫而悲慘的一生。
要是換其他乾元,早就認定虞塵舉止可疑、別有居心,直接把他跟歆遙都處理掉算了,免得夜長夢多。
屠黎洹甚至從藺成那裡聽聞,有人在背後說虞塵只是貪戀歆遙這名坤澤,又深知自己根本無法染指,乾脆就在主人耳邊吹風,看自己有沒有機會能「撿漏」,在主人用完這名爐鼎後可以隨手賞賜給他。
屠黎洹懶得去問虞塵到底是什麼想法,不過他確實有考慮過,如果事實正如流言所說,那他等用不上歆遙之後,把人送給虞塵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那大概是一種,自己買了個新奇玩具,玩膩了就扔給家裡狗子嗑牙的感覺。
所以屠黎洹也沒特別要求虞塵在歆遙的事情上有所避諱,因為在他眼裡,這兩人就是狗子跟玩具,都是他的所有物,其中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可說?
而且,要說這兩年的主僕生活中讓他看出什麼,那肯定就是虞塵的「機靈」。
一個凡事都做得妥妥貼貼的人,怎麼可能在這種問題上犯錯?尤其這問題還攸關性命。
但此時虞塵這個提議讓屠黎洹也聽懵了,算是再度見識到虞塵到底有多「怕死」,愣愣地看著他好半晌都沒想到該怎麼回答比較好。
「尊上?」
屠黎洹回過神,懶洋洋地應道:「隨便你。」
這問題想著就麻煩得要死,還是修煉比較有意思。
「那就這麼定了哈!」虞塵握拳擊掌,衝著一臉木然的子臨說道:「回信我懶得寫了,子臨哥你直接和歆遙說,想見面就來尊上的屋子,我會給他備好茶點的,他人來就行了啊!」
虞塵說著說著,也不等子臨回應,環顧四周,已經開始計畫道:「反正他以後也會常常來這兒,我順便給他介紹介紹環境什麼的……哎,東牆那兒的雜草啥時長這麼高了?看著好亂,得清一清……來福你過來!幾天沒刷牙了?嘴這麼臭嚇著客人咋辦?快給我過來!」
「嗷昂昂!」
「昂什麼昂!刷牙!爪子也要剪一剪,都分岔了!」
子臨看著拿了大刷子去追大貓的虞塵,又緊張地看向屠黎洹,視線在兩者間來來回回,讓屠黎洹終於忍不住皺眉開口。
「按他說的做……你可以滾了。」
「是、是!尊上!」
待子臨近乎落荒而逃地跑遠後,剛闔眼的屠黎洹又從調息的狀態下脫離,因為他突然感覺一陣煩躁與不安,直覺似乎在警示著他什麼,只是他還未查明這樣的感覺從何而來。
在修煉至一定階段後,不少人都會有這種心生感應的經歷,能在遇上危難之前捕捉到模模糊糊的「預兆」。
屠黎洹沒把這樣的預感當作錯覺,但又覺得這個感覺並不強烈,似乎只是隱隱讓自己不快罷了,遠不到需要警戒自身安危的程度。
他抬眼看向不遠處在與來福扭打的虞塵,良久後卻是笑了笑,又閉目靜坐,不再去想那個突如其來的感應。
「兩年也是挺快的……」
◆
「這麼大陣仗?你這是找我聊天、還是乾脆要搬來這兒住啊?」
虞塵看著眼前的歆遙和他身後綴著的一串人,難得手足無措了一下。
這麼多人,得泡幾斤茶才夠分?
不對,他的茶壺也不夠大啊!
「呵,誰讓你約在這裡見面?要抱怨,就跟藺總管說道去。」歆遙展顏一笑,就感覺他身周似乎都因為這抹笑意而明亮不少,當真靠一張美顏就給世界增添幾分艷麗。
饒是虞塵早在心底將歆遙看作「小弟」,絕沒有半點非分之想,也被這魅力值點滿的笑容打擊得愣神幾秒才恢復正常,然後還以燦笑。
嘿,還是我家尊上比較漂亮,尊上一笑我都能愣個半分鐘呢!
「藺總管,我今天只請歆遙喝茶哈!你們這些人自己看著辦,反正我掏不出那麼多杯子!茶點也沒有,自己去外面摘果子吃吧!」
跟在歆遙身後的藺成無奈地搖搖頭,沒好氣地道:「就不知道你這腦子怎麼長的,還能把人約到尊上的屋子來!我們能放他一個坤澤自己來這兒?還不得跟過來打點!」
言罷,他又湊過來低聲問道:「這會不會叨擾到尊上修煉?我知道尊上平素不愛讓人出入他的屋子,嫌大夥兒太吵雜……」
藺成雖然是整個部族的大總管,但也不得不承認,在應對魔尊脾性這件事情上,暫時沒人能做得比虞塵好,自是放下身段虛心請教。
「您多慮了,尊上修煉的時候根本不管外物,雷打不動的專注。我保證,你們就是在這兒舞龍舞獅他都沒感覺。」
虞塵看著那群緊張兮兮的侍衛與僕役,嘆了口氣後攤手續道:「尊上不喜歡有人來這兒,是因為大家總是喘口氣都要得到他允許,他應付得很煩啊!」
就好比此刻,眾人明明知道屠黎洹正在地下好幾尺的靈脈室吸納天地靈氣,根本看不到他們,但依舊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犯什麼錯誤就會橫死當場。
──萬一我呼吸太大聲,頂撞到尊上怎麼辦?會死的!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心聲。
「你家尊上不嫌吵鬧,但我會。」歆遙還是掛著微笑,但那抹笑裡當真一絲溫度也沒有,朝那些隨他而來的人道:「滾遠點,煩死了。」
在一旁看著這一幕的虞塵搔搔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魔尊荒淫錄》雖然是兩年前看的書了,但因為日日反覆思索內容,導致他依舊記憶猶新。
撇除那些他都快記爛的榻上運動,歆遙在書中給他的印象是嬌弱又悽苦的,總是在魔尊的強逼下被迫進入雨露,一陣被情慾支配而浪蕩無比的表現後,再因此感到痛苦與絕望,最後就在這種反覆發情、恢復理智後崩潰、再發情、再崩潰的無限循環中徹底「壞掉」。
此時他眼前的這個歆遙,乍看之下確實是有那麼點我見猶憐的氣質,可是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要不就是尖酸刻薄,完全沒辦法像書裡的角色那樣,給人既想憐惜他、又想蹂躪他的矛盾心理。
現在這版本,大概只剩下想在床上把他蹂躪到死的情緒。
虞塵搖搖頭甩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也不得不附和著歆遙道:「你們這樣圍著我跟歆遙是在看猴呢?真不放心我,留一、兩個人跟著就行。」
「確實用不上這麼多人,我跟著就好,其他人都先到樓外等著吧。」藺成無奈地吩咐道,腹誹他一個天天忙得沒空睡覺的總管事,居然得來這裡當兩名少年的保母,是當他要幹的事還不夠多?
長老們什麼時候才能同意他的加薪申請?
乾脆讓虞塵替他在尊上面前美言幾句算了,搞不好都比和長老們扯皮來得有用。
「嗤,可笑,一群人還怕個隨手就能拍死的凡人。」歆遙嘲諷道,那態度壓根沒把虞塵放在眼裡。
怎麼會是怕我咧?是怕你搞事吧?虞塵暗暗吐槽,面上卻是毫不在乎的樣子,領著歆遙就朝屋裡走去,熱情地介紹起內部景緻。
「你第一次來呀,我給你說說這兒的配置,不複雜,很好記的!」
虞塵指著進入前院後能看到的三棟屋樓,一一說道:「中間這棟,尊上住的;右邊這棟,寵物住的;左邊這棟,修煉用的。就這樣,沒啥禁忌,隨意進出無所謂。
「不過,尊上的房間還是少去,因為他總懷疑每個進去的人都會亂碰,然後害他找不到他要的東西……其實我都給他收拾得挺好,但他還是老感覺有東西丟了……」
歆遙也沒料到魔尊的住所其實這麼樸實無華,隨後又想到一件事,面色古怪地問道:「你住哪?」
「啊?我?當然跟尊上一起啊!」虞塵哈哈一笑,樂道:「難道你以為我跟寵物們住麼?好像也不是不行哈哈哈……」
其實也不少人在背後碎嘴虞塵就像屠黎洹養的狗,應該直接改名叫「招財」或「進寶」之類的,正好能跟來福一起當魔尊鎮宅用的阿貓與阿狗。
「乾元……還能這樣生活在一起的麼?」歆遙感覺這童年玩伴的狀況嚴重違背他對世界的認知,都顧不上跟人擺譜,頂著一腦門子的問號向藺成求教。
結果藺成也是搖搖頭,感慨地道:「別問我,我活到這歲數,也沒見過倆乾元能湊這麼近還相安無事。我一天到晚懷疑虞塵這小子就是個假乾元,要不就是哪兒長殘了才變這副德性……」
「藺總管,您這話太傷人了啊!我哪裡殘?這麼標緻的一張臉、這麼健康的一副身軀,天天精神頭兒啵棒,赤手空拳能跟來福打個五五開,超優秀的好麼!」虞塵振振有辭地推銷著自己,還不忘補充道:「連尊上都誇過我身強體壯,不信我說的,總得信尊上說的!」
「那,難不成是你家尊上有問題?」
藺成差點沒衝上去摀住歆遙那張該死的嘴,但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也有過類似的懷疑,只能慶幸這話沒讓那位喜怒無常的魔尊聽到,不然這裡得立刻多出三口棺材。
乾元生來就有統馭他人和劃分領地的習性,所以兩個個體相遇時,肯定會本能地對彼此產生敵意,進而爆發衝突。
當然,人終究不是畜生,一般乾元都能克制好自己的行為,避免成為被信引支配的野獸,所以也不會倆乾元一見面就非得爭個你死我活,還是有和平相處的機會。
但即便是偏好「團抱」的仙修們,也不會讓兩名乾元的領地重合,而是會劃分出一個適度的生活距離,以免他們因為長期接觸而壓抑不住相爭的衝動,產生不必要的衝突。
而偏好個體強大的魔修們,更是不會出現乾元紮堆在一塊兒的狀況,例如屠氏部族裡一共五個乾元住所,相隔得可遠了,務求深吸一口氣也聞不到另一名乾元的氣息,才能過得舒服些。
可虞塵偏偏就是一名乾元,卻能和屠黎洹長時間共處一室,甚至就睡在他寢室旁的小隔斷裡,方便主人隨傳隨到,是個相當標準又盡責的貼身僕役。
就算他還未真正成熟,那也只差一些而已,族裡其他乾元見過虞塵,都一概表示這確實是一名正常且健康的乾元,他的信引已經能引起他們的牴觸和敵意,僅是因為他過於弱小,所以不足為慮而已。
難道就因為不具實質威脅性,所以屠黎洹能忍受一名乾元天天貼在自己身邊?
這個未解之謎在屠氏屬於少數高層的談資之一,因為下人是不敢隨意談論魔尊的,但有多少人偷偷想過這問題,就不得而知了。
「你才有問題!怎麼啥話都敢亂說吶?」虞塵終於忍不住吐槽起歆遙那張破嘴,又語重心長地道:「尊上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但也不能隨意頂撞他,知道不?你這嘴要是甜不起來,就乾脆少說兩句。」
虞塵實在挺擔心歆遙一開口就得罪屠黎洹,恨不得把他當年討客戶歡心的話術都教給歆遙,但察覺對方的性格根本辦不到後,也就不再勉強。
先看兩人第一次接觸的結果如何再說,滾動式修正應對客戶的策略,此乃優秀業務的必備技能!
虞塵覺得要是這兩人真能被他湊對成功,他回去現實世界大概能開啟媒人副業。
雖然歆遙的表現讓他七上八下的,不過這裡是個有ABO設定的世界,那所謂「匹配度」就是最不科學又最科學的東西,虞塵相信有這樣的前提,這兩個註定要在身體上十分契合的人,起碼不至於相看兩厭才對。
……應該?
反正這類故事都是這樣安排的,攻受兩人在床上一路啪出真感情,他頂多就是預防攻把受啪壞導致Bad Ending就行。
不容易啊,熬兩年的時間,終於到了檢驗業績成果的時候了!
虞塵思緒紛飛,卻也沒敷衍歆遙,認真替他導覽一番屠黎洹的住所,就連跟在後面當遊客二號的藺成也大開眼界,在部族裡服務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如此細緻地參觀了魔尊的私人空間。
然後就更困惑這倆乾元到底怎麼住在一起的?
這幾乎形影不離的生活方式,為什麼還沒有鬧出人命?
太扯。
「我累了,能不能找地方坐著?」見識完魔尊那些稀奇古怪的寵物們,歆遙忽地提出這樣的要求,聽著倒也算合理,虞塵這就想把人帶回前院的小涼亭歇息,卻又被對方阻止。
「有些話想私下和你說,去屋裡吧。」歆遙逕自朝中間那棟屋子走去,邊走還邊說道:「順道看看你家尊上的房間長怎樣。反正以後肯定得常來,我先熟悉一下也好。」
「啊?這……算了,你好奇就進去看看吧。」
虞塵本來想說,歆遙對屠黎洹來說是修煉用的「工具」,當然不是在臥室裡採補他,而是去修煉室才對,但想想又覺得其實也無所謂。
要是他的計畫順利,工具人能晉級成床伴的話,在哪裡「修煉」都可以。
相較於先前那種走個路都怕踩到東西的狀況,此時屠黎洹的房間整潔得驚人,雜物雖多卻一點也不亂,而且打掃得一塵不染,看著就相當舒適宜人。
「這……跟我想像得完全不同。」歆遙張望一番後終於做出結論,末了不忘補充道:「還以為這裡會跟魔窟一樣,陰森可怖、遍地屍骸、腥氣沖天呢。」
「……你形容的地方,連來福都不住好麼?」虞塵狂翻白眼。
尊上這樣宛如稀世珍寶般的美人怎麼能!住在那種髒兮兮的地方!
而且尊上雖然有那什麼、殺點東西洩憤的小習慣,也不會在睡覺的地方這麼幹,這麼多高級的檀木傢具要是沾到血污,可就報廢了呀!
歆遙在寬敞的臥室裡繞一繞,又走到左側一堵隔斷牆後,果然就看見一張樸素的小木床、一只放衣服的矮櫃,小小的空間同樣收拾得很乾淨,就是顯得較為寒酸,更不見多少私人物品,好像這人只是暫時找個落腳處,隨時都能離開。
這裡自然是虞塵的房間,顯然是把本來放雜物的空間清出來,給他放張床舖罷了,但讓歆遙訝異的是,這屋子裡竟感受不到虞塵的氣息。
其實打從進了這座院落,歆遙就能明顯感覺到,此處的一磚一瓦似乎都染著屠黎洹的信引氣味,但也住了兩年的虞塵,居然沒留下絲毫氣息。
這就是他們之所以能共處一室的秘密?
「有意思……」歆遙低聲自語,隨後就像此處的屋主般,逕自坐到圓桌旁,屈指敲敲桌面,示意虞塵該端出一開始說好要請他喝的茶水。
「我去弄吧,你們慢聊。」當了一路透明人的藺成驀地說道,卻是一反先前那種防賊一般的態度,放任歆遙與虞塵獨處,識趣地退出屋外,還替他們把門闔上。
這什麼操作?虞塵也摸不著頭緒,不過心想自己本來就沒打算做什麼多餘的事,也就把這點小異狀拋到腦後,專注在歆遙身上。
「所以你到底有什麼事,必須和我見面言說?現在也沒其他人,你就別賣關子了。」
歆遙沒有立刻應話,幽幽地看著虞塵,半晌後才開口道:「你知道在這兒,爐鼎最多能活多少年麼?」
虞塵被這話題一驚,小心翼翼地答道:「我、我不太清楚實際情況,只聽說爐鼎約莫可以……呃、用上兩、三年?」
「是,最多就三年。」歆遙語氣平淡地復述道,「但那是一名中庸,因為被使用的次數不算太多,所以撐了三年才因精元耗盡而亡。至於坤澤,能活個一年就算命長了。」
他看著虞塵,絕美的臉上勾起一抹冷笑,語帶諷刺地道:「這些,你家尊上沒告訴過你麼?」
虞塵被問得冷汗直流,只覺得氣氛壓抑得令他焦躁難受,忍不住扯了扯衣領,讓自己能呼吸得順暢些,然後才開口應道:「尊上不會那樣待你的。我和他說過要好好珍惜你,別把你當個工具一樣用完就扔,他也同意我說的──」
「珍惜?這字眼用在一個魔頭身上可真有意思。」歆遙冷冷打斷虞塵的解釋,又笑道:「而且他說的你就信了?怎麼這兩年的時間,你還越活越回去,比當初那個只會哭的我還要天真愚蠢?」
聽到這樣的反詰,好像根本沒脾氣的虞塵終於出現一絲怒意,但還是努力和緩著自己的語調,耐著性子說道:「尊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而且在修煉的事情上他也從不馬虎,既然知道過度採補會給自身留下隱患,當然不會做那種事,而是會適度使用──」
「總歸來說,我仍舊是個『工具』,差別在於其他坤澤可以一年解脫,而我或許得苟活個好幾年?虞塵,我和你有仇麼?你就這麼想見我過得生不如死麼?」
「我不是那個意思!」虞塵被歆遙這番解讀嚇壞了,連忙澄清道:「我只是希望你能過得好一些,才會懇求尊上善待你,別讓你落得其他爐鼎的下場。尊上說過,他並不需要一直用爐鼎修煉,頂多幾年就能結束這個階段,你也不再需要繼續做這份工作──」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給那魔頭採補個幾年,之後再像條母豬一樣,給這該死的部族不停生孩子,生到我死為止……這樣的人生,叫做『過得好一些』?」
歆遙站起身,猛然逼近虞塵,揪著他領子憤怒地質問道:「你憑什麼替我安排人生?你一個乾元,又知道坤澤有怎樣的下場才叫好過?在那裡跟你的狗主子侃侃而談,輕易決定我的命運何如──你是把我當你的所有物麼!」
「我沒有──」
虞塵話尾未落就被歆遙推倒在地,一個毫無根基的凡人終究敵不過已然是魔丹境的初階修煉者,於是便出現了這荒唐的一幕:一名年輕強壯的乾元,居然被一名身柔體弱的坤澤制伏在身下!
別看歆遙的身板比虞塵還瘦小一圈,光論體質,他可比對方強壯太多,輕易將虞塵壓制在地後,還能空出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解開頸圈的扣頭。
「你說要讓我過得好一些,那就來吧。」
水藍色的特殊布料輕輕落地,歆遙身上的氣息頓時又強了一截,本來僅是若有似無的信引氣味瞬間瀰漫整個空間,讓虞塵渾身一震,呼吸與心跳都不由自主地加快。
好香……
好想嘗一口……一口就好……
真的好香……絕不能分給別人……
虞塵感覺自己的腦子瞬間被強烈而暴躁的意念充斥,理智正在一點一點消散,那流淌過全身的熱氣讓他只想將眼前這名極度誘人的坤澤撲倒,在他身上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乾元的本能,是掠奪,是佔有,是將那些生來要奉獻一切的坤澤通通征服!
──好想標記他!
歆遙也感受到虞塵的信引氣息,卻發現對方此刻的氣味與平時大不相同,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雖然他們兩人接觸的時間隨著年紀增長而減少,但歆遙記得虞塵的氣息,那是一種聞著並不張狂、但又充滿活力的味道,正如他的性格那樣,熱情活潑又讓人興不起任何惡感,反而還想多多接觸。
而他記得的另一種氣味,就是屠黎洹的,那便是充滿狂躁與壓迫感的氣息,令人畏懼的同時又會產生一種迷戀,只想拜服於這名強大的乾元,將自己的一切都獻與對方。
此刻的虞塵,竟給歆遙一種遇上屠黎洹的錯覺,氣息甚至比那個魔頭更加狂放暴虐,好像隨時都能將他吞噬殆盡。
這樣的信引氣味,簡直……
──好想被他標記!
「唔……」
歆遙輕嚀一聲,竟感覺身體燥熱無比,忍不住俯下身貼著虞塵的胸膛,身子不安分地蹭動幾下,隨即帶來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快意,讓他頓時癱軟下來,躺倒在於塵懷裡──
那該死的雨露,可終於來了。
「虞塵、虞塵……標記我吧……讓我成為你的坤澤……」歆遙將臉貼在虞塵頸側,嗅聞他發散出來的信引,身體便更加躁動難耐,用帶著一絲哭腔的語調懇求道:「標記我,我就當不成爐鼎……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正如歆遙所言,被標記過的坤澤就無法繼續當作爐鼎,因為他們無法再被乾元的信引強行觸發雨露,只能待其自行發生,而這樣的坤澤,被採補的效率與價值都過於低落,不如淘汰。
歆遙決定這麼做好一段時間了,在得知自己的命運後,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讓他被仇恨與恐懼充斥,最終選擇將一切都發洩在虞塵身上。
他想狠狠報復這名意圖操弄他人生的愚蠢乾元,順帶讓自己這條賤命早日解脫,因為他確信,苦等兩年卻被「截胡」的魔尊,一定會氣到殺了他。
然後他就再也不用擔心成為爐鼎後精元枯竭、或因頻繁進入雨露而喪失神智、或在不斷的懷孕與生育中痛苦地死去。
他要死得轟轟烈烈,在一瞬間就與這個該死的世界永別。
可真的到了執行計畫的這一刻,他卻是無法控制進入雨露期的身體,而原先充滿恨意的思緒也被強烈的情慾取代,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失序,只有越發強烈的慾望在推動他的意念,要他趕緊與眼前這名乾元交媾、被他用充滿信引的體液灌注、被他狠狠咬在腺體上,永久標記。
「好難受、嗚嗯……虞塵……標記我、求求你了……」歆遙可憐兮兮地哭喊著,不停在虞塵身上摩娑蹭動,甚至主動湊到他嘴邊,想嘗一口帶著信引的親吻。
卻不料,一股巨力猛地將他撞開,讓身子疺軟的他頓時滾了出去,狠狠撞上床沿,桌椅也跟著歪斜傾倒,在地上砸出巨大的聲響。
只聽見「砰」一聲,輕掩的房門被撞開,好不容易起身的虞塵跌跌撞撞地往外一摔,沿著臺階翻滾而下,又在落地時踉蹌著支起身子,彷彿在躲避洪水猛獸般拚命往外衝,只想遠離那個不斷勾引他的氣息。
渾渾噩噩的他完全沒注意到,此時屋外正有一整排靜靜站立的侍衛,而藺成就這麼一臉淡漠地看著他倉皇逃出的模樣,好像對於事情發展沒有一絲意外。
他確實不意外,養過這麼多爐鼎的他,還能不清楚這些坤澤腦子裡想的都是什麼?
要論「搞事」,歆遙還不是他見過最鬧騰的那個。
「抓好他。」
虞塵聽見那位總管事的聲音,緊接著數名侍衛便一擁而上,將他按趴在地。
突然,看似被制伏的虞塵猛然抬頭,身上的信引氣息又暴增一截,還壓制著他的幾名中庸侍衛忽地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懼,愣神間稍稍放鬆力道,頓時讓虞塵有了移動的空隙,神情狂亂地掙紮起來。
「放、開、我!」
本該被輕意壓制的虞塵發出充滿獸性的怒吼,最靠近他的幾名中庸惴惴不安起來,不懂有著修練底子的自己為何會如此畏懼一名凡人少年,甚至越想越慌,逐漸出現制伏不住對方的傾向。
這畫面讓原本淡然應對的藺成也皺起眉宇,對虞塵釋放的信引也隱隱感到一絲壓力,不得不運轉起體內的氣血,好抵抗住那股中庸對乾元的原始畏懼。
「都給我凝神,別自亂陣腳!」
藺成喝斥一聲,有些手忙腳亂的侍衛們才終於扳回優勢,把虞塵牢牢按在地上,不再給他找到機會掙脫。
此時的虞塵雙目充血、牙跟緊咬,頸子都被繃出一條條青筋,正用一種彷彿要把人生吞活剝的狠戾眼神瞪著藺成,早已不見過往那副和藹可親的氣質。
藺成感覺自己就像在面對一名乾元魔修,還是等不及要大開殺戒的那種。
「果然,不管再怎麼弱小,乾元終究是乾元麼……」藺成感嘆了一句,隨後朝身邊的屬下招手,在對方走近時吩咐道:「給他戴上。」
彷彿換了個人格的虞塵狠狠瞪著那名下屬,就見他從隨身的背袋裡取出一樣事物,然後一臉謹慎地朝他走來。
「藺成!我要殺了你!」虞塵吼著本該是他主子才會用上的台詞,眼看那東西就要往自己臉上套過來,竟是氣得張口就想咬斷那名屬下的手指。
他們想給他戴上的,居然是個給狗用的嘴套!
「你說過你不想死,這便是你的活路。」藺成那平淡無波的神情裡似乎出現一絲不忍,但很快又消逝。
他走上前接過那個嘴套,決定親自為虞塵戴上。
在這裡,誰都活得不容易。
但藺成的手才剛拿起嘴套,眾人身後驀地衝出一股令人戰慄的強大氣息,還有那道比寒冰更加冷冽刺骨的嗓音傳來──
「你們……找死麼!」
不知何時離開靈脈室的屠黎洹疾步走來,一名來不及讓開路的僕役慘呼一聲,當場被他揮掌拍死,瞬間失去生氣的身體噴著血花飛了出去,在院牆上砸成一團爛肉。
他朝著虞塵走去,在看到那個嘴套時變得暴怒異常,可藺成此刻卻是強忍著懼意,哪怕雙腿都在顫抖,依舊踉蹌著跪在屠黎洹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藺成,我就給你一句話的機會。」
或許這兩年來,屠黎洹真的被虞塵的處事態度潛移默化,讓他能勉強壓抑住怒火,給藺成一個開口解釋這一切的機會。
如果是兩年前的他,或許會把所有人都殺光,再來慢慢思考發生了什麼事。
藺成不敢拖沓,低著頭顫聲應道:「這是、是長老們的吩咐……他們懷疑虞塵對您的爐鼎別有居心,讓我、讓我想辦法處理掉他……」
「那是我的爐鼎,我都不介意了,他們介意什麼?」
眼角餘光瞥見屠黎洹的手正在緩緩捏緊,藺成緊張地續道:「長老知道您是刻意停在如今的境界,想等最合適的爐鼎出現才打算晉級。但這一停已經數年,他們擔心……擔心您就此止步不前,因而影響了部族的聲勢。故而在歆遙這事兒上,他們容不得半分差錯,只想讓您早日晉升……」
「混帳!」
屠黎洹暴躁地揮起手,又是一道慘叫與黏膩的撞擊聲響起,周圍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他平時是有點懶得思考,但不表示他愚蠢,藺成這麼一提,他也很快反應過來,虞塵之所以惹來殺身之禍,並非是因為他一個乾元對魔尊的爐鼎心懷不軌,而是他勸服魔尊放慢修煉腳步的行為,狠狠觸動長老們的神經,認定他居心叵測。
屠黎洹的強大,就等同於屠氏部族的強大,長老們擔心他因為這名跟狗一樣的奴僕胡亂進言而耽誤了晉升速度,當然得把這隱患除掉,讓魔尊盡快恢復「正常」。
「那這又是怎麼回事?」屠黎洹指著那個嘴套,冷笑道:「我讓你們戴上,你們都會抗拒了,讓一個乾元去戴?是打算以此逼死他?」
藺成不敢抬頭,正想開口回應,垂下的視線卻是看到掙脫箝制的虞塵爬起身,顫顫巍巍地撿起嘴套,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抖著手將扣環往腦後一套,然後用力扣緊。
那個特殊的鎖頭「啪擦」一聲便牢牢鎖緊,冰涼的金屬正好貼在後頸的腺體上,似乎也讓虞塵稍微冷靜下來,充斥雙眸的血絲緩緩退去。
但他仍舊在顫抖,太陽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動著,雙手緊握著垂在身側,似乎是用盡渾身力氣在逼迫自己,不準抬起手去扯動嘴套。
那縱橫交錯的鐵網覆蓋著他的下半臉,仍能清楚看見他不停翕動的雙唇,還有一道血絲自他嘴角溢出,沿著下巴緩緩滑落。
「尊、尊上,別生氣……藺總管是在幫我……」
虞塵那雙灰眸已然恢復神智,被鐵網遮擋的嘴勉強勾起一抹微笑,對藺成說道:「我這樣……就不用死了,是吧?」
藺成此時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虞塵,眼神裡甚至有一絲欽佩,聞言便木然地點點頭。
長老們要他除掉虞塵,他也試了,用這種會讓其他乾元拚死抗爭的方式,讓虞塵死於反抗或自毀。
但如果虞塵能接受這樣的羞辱與控制,就表示他也沒有其他乾元那樣強大、高傲、寧死不屈,更不可能危害到他的主人。
他只是一條被屠黎洹養著玩的狗,沒有危險性,多活些日子也無妨。
更何況,此舉也算稍稍敲打屠黎洹給長老們看,讓他別誤入歧途,養狗就養狗,別把虞塵當人看,也別把狗吠當人話聽。
屠黎洹看著努力與本能相抗的虞塵,竟有那麼一秒的心疼,但馬上就化為滔天的怒意,想不顧一切地將眼前的東西全部殺個乾淨。
他是把虞塵當狗養,那又如何?
打狗也得看主人是誰!
「尊上……我不想死。」
虞塵的嗓音將屠黎洹的思緒拉回,就聽他斷斷續續地說到:「我還想、活久一點……我還想多服侍您、幾年……請您、應允……」
屠黎洹閉起眼,雙頰隱隱浮現數道魔紋,又做了幾次深呼吸才睜開那雙紅眸,緩緩應道:「好。」
然後他看也不看虞塵,而是走入屋內,在一陣騷動聲後抓著歆遙的長髮,像扯著個布袋一樣,把人粗暴地拖行出來。
歆遙早因為雨露發作而神智不清,是被這拖在地上的舉動弄痛,才稍微清醒了些,抬眼就見臉上戴著嘴套的虞塵朝他望來,神情中的茫然被驚愕取代。
屠黎洹繼續拖著歆遙的身子,視線卻始終沒落在他身上,只是冷冷說道:「你……很好。你差點就讓我賠了一條狗。」
歆遙驚恐萬分地看著屠黎洹肅殺的側臉,又望向虞塵,眼神中滿是求救之意。
這讓虞塵恍惚間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天,歆遙也是這樣看著他,祈求他的幫助。
「對不起……」虞塵閉上眼,不忍再看歆遙被屠黎洹拖走的畫面。
對不起,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不該自以為是,試圖安排所有人的命運,結果把一切搞得亂七八糟。
這裡不是什麼書中世界、他也不是可以擅自操弄角色與劇情的作者。
他只是個,為了活命,必須活得像條狗一樣的弱者。
沒有什麼現實與小說的區別,他已經在現實之中。
睡了兩年,他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