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離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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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29
翌日,不歡而散的除夕夜並未影響正月初一的喜氣洋洋。
整個年節期間,嚴爸爸的朋友異常熱情、邀約不斷。
嚴絟與嚴綽一早起床梳洗過後,就被載到廟裡拜拜。他們先是三鞠躬感謝神明過去一年的庇佑,接著求取今年的平安順遂。之後,兩人才想添碗廟方所提供的米粉當早餐,回頭卻發現爸媽已經安好太歲,還把金紙都燒完了?
於是他們一手端米粉、一手拎供品,跟著接聽電話的爸爸一同回到車上,邊吃、邊聽前座媽媽掐指細數他們即將馬不停蹄到各地會友的日程,中途還接了居禮哥一起。
首先,嚴爸爸花了近三個鐘頭驅車前往草莓之鄉,他有朋友就定居在那兒的某塊清淨之地。
待他熟門熟路駛進一戶如莊園般遼闊的歐風庭園時,主人家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了。
嚴綽一下車,仰頭盯著前方僅二層樓高,卻佔地極廣的連棟青白相間別墅,與此同時,嚴謙真被來人狠狠抱住。
「真慢啊,謙真,路上是不是塞車?」
雷書禮笑臉迎人,滿心雀躍地拍上他的背,隨後才放開他。
「安全第一。」
兩個男人照面,就迫不及待敘舊;另一邊的兩位夫人也湊到了一起。
「外面冷,怎麼不在屋裡等?」錢牧儀笑問。
「他坐不住了,一早就伸長了脖子殷殷盼著!」作為雷書禮的妻子,齊信愛搖頭笑嘆,「期間是不是還給你們打了幾通電話催促?」
說到這,她忍不住調侃自家丈夫的行為:「迫切的像監控情人的查勤了。」
話落,兩人相視而笑,連同後方的何子居、潘禮世以及嚴絟聞言,個個忍俊不住。
他們都懂她的意思。
這時,嚴絟記起叉叉還不認識對方,於是拉著他到媽媽身邊,一起跟齊阿姨打招呼,在她向媽媽問起叉叉時,又指著爸爸身邊的瘦高男人介紹。
「叉叉,他是雷叔叔,爸爸的好朋友,也是徹底解放爸爸的人,現在身分則是爸爸的頂頭上司。」
「徹底解放?」比起爸爸的朋友兼上司的身分,嚴綽對這句形容更感好奇。
他下意識望過去,正好與其對上眼,就見對方溫煦地露齒一笑走過來。
「新年快樂,謙真家的寶貝們。」
「雷叔叔,新年快樂。」
雷書禮特意來到嚴綽面前,單獨打招呼。
「嗨!你好,我是你爸的朋友,姓雷,叫雷叔叔就可以了。」說完,他笑問嚴絟:「小圈,我該怎麼稱呼他?」
「雷叔叔你好,我叫嚴綽。」嚴綽自己回答。
「雷叔叔,你也可以叫他叉叉。」嚴絟補充。
「叉叉,很高興見到你。」
簡單認識後,他打量起愈來愈像牧儀的小圈,以及氣質與謙真頗為相似的叉叉,眼尾瞥見謙真走近,於是摸上小圈的軟毛。
「小圈,還記得我跟你說的嗎?你爸他國中也沒有很高,是高中以後,身體才開始爆長拉長的。」
嚴謙真一聽,單眉挑起。
「怎麼說得我跟年糕一樣?」
「啊、說到年糕,都忘了招呼你們進家裡坐了」雷書禮不好意思地朝兩個孩子笑笑,攬過好友往家門帶。
「你終於想起來啦?」齊信愛取笑他。
「下次提醒我一下嘛。」雷書禮回頭對妻子撒嬌完,推門向好友道:「快請進!肚子餓了吧?我準備了很多東西,想好好招待你們。」
「是啊,全是他精心準備的,大家好好捧場。」齊信愛後面補充他究竟有多麼盛情。
「謝謝,你開始下廚了?」
「拜託枝雲教我的。」
「讓你費心了。」
「那就多吃點,下午我們去採草莓做甜點。」
「好。」
跟隨媽媽與齊阿姨的腳步,一行人熟門熟路踏往擁有開闊視野落地窗的餐廳,結果一聽雷叔叔發言,又見長型餐桌上的豐盛程度堪比宴席,嚴絟與何子居對視一眼,各自捧著飢腸轆轆的肚子憋笑。
難怪爸爸沒吃早餐,也不讓他們多吃,原來是早有預料這場盛宴款待呀!

午後的冬陽溫煦、風微暖,一行人換上裝備,各自拎著籃子、剪刀出發,徒步前往私人栽種的露天草莓園地。
嚴綽跟著圈圈,一邊剪草莓、一邊還惦記著「徹底解放」四個字的含意。
嚴絟笑瞥他的心不在焉,很壞心地持續勾引他的旺盛好奇心。
「雷叔叔他最可怕的經歷是從小和爸爸一起共度學生生涯,他們同班二十多年,比媽媽對爸爸還瞭若指掌。」
「厲害……」嚴綽露出一臉驚嘆。
算一算,至少從幼稚園起就跟爸爸一起了……
這時,雷書禮剛對好友炫耀完自己栽培的草莓飽滿又馥郁,正走來瞧瞧孩子們的收獲。
嚴綽趁機問他:「雷叔叔,你真的和爸爸同班二十多年?」
注意到叉叉一臉崇敬,雷書禮很是得意自曝。
「那不是巧合,是有意為之。」
「欸?」
「我們一直同班到高中,但在決定出國留學時,因為成績不如他,我就靠捐款占來一個名額。」
「這麼想和爸爸同班?」嚴綽傻眼不解。
聞言,雷書禮偏頭抱臂想了想,回頭瞄了一眼謙真與他們的距離,然後湊近前對兩個孩子笑道:「本來我是對他很不服氣,因為你們家爸爸實在太過優秀,後來觀察了許久,發現他好像在跟什麼鬥爭,有時候會露出迷惘的表情。」
他摸摸下巴,回憶自己印象中那名獨自對空氣憤慨又悵然若失的謙真。
「後來才知道,原來他被困在父親、也就是你們爺爺的一句話裡,走不出來。」
「什麼話?」
「都是我基因好,你才能這樣優秀!」雷書禮一仰下巴,自認學得維妙維肖。「全是我的功勞!」
「……」知根知底的嚴綽無言以對,內心吐槽:明明沒有血緣關係……連這種話都瞎掰得出口嗎?
他再次震撼於嚴爺爺的臉皮之厚。
雷書禮審視叉叉此番神情,明瞭他已獲悉謙真那段荒謬前生,於是笑問:「你滿意謙真做爸爸嗎?他是不是很有趣?」
「嗯。」嚴綽毫不猶豫點頭,而他身旁的圈圈則頭點如搗麻糬。
雷書禮莞爾揉上兩人的腦袋,也贊同道:「我也覺得。」
「真正認識他以後,才發現他人如其名,最早的第一印象實在太不可靠了!」
說著,他目光放遠,落在霜白覆蓋的靄靄山頭,透露往昔。
「那時候我們畢業在即,謙真仍陷在魔怔中,始終覺得自己不夠好,眼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跟嚴董的經歷徹查出來比對,想他藉此清醒。」
「徹底解放?」嚴綽記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四個字。
「是啊,是我做的。」雷書禮禮貌一笑承認。
謙真現在會是這個樣子,是他的傑作沒錯。
「當時我沒忍住質問他:『你爸是有教你寫過半個字?還是指引你什麼感人肺腑的名言金句,使你茅塞頓開、成就至今?沒有!全是你在拚命、靠自己努力不懈才換來這本證書,和你爸一點關係都沒有!』」
提及這段往事,雷書禮失笑感嘆:「那還是我人生第一次大吼大叫呢。」同時,也是最後一次。
畢竟他家的教育從來不扯嗓門。
不過,因此喚醒謙真很值得。
「啊,我知道,爸爸的經歷確實很驚人。」嚴絟附和完,內心琢磨:原來那份資料是雷叔叔給的啊……
想想也是,依雷叔叔家的勢力,調查爺爺不過小菜一碟。
「是啊,我還咆哮問他,連你這樣的都還不夠好,那我豈不是街邊一塊垃圾,註定被淘汰掉的廢物嗎?」
嚴綽打量雷叔叔輕描淡寫的微笑,猜想當年的場面必定很驚心動魄,暗自決定返家以後,也要去書房翻閱那份連圈圈都備感驚訝的資料。
知己知彼,方有可趁之機。
「多虧了雷叔叔一席話,爸爸才清醒過來,還由此發現自己多了三個妹妹?」嚴絟眼睛咕嚕一轉,想套更多上一輩秘辛。
雷書禮心下瞭然小圈讀過那份資料了,也不吝於回應他的求知慾。
「當然,直到回國,謙真被要求必須與某人結婚時,他才獲悉自己與父母本就毫無血緣關係,所以嚴格說起來,是牧儀的妹妹才對,他甚至循線追究而後驚覺父母對未出世的牧儀做了多麼令人髮指的處置。」
「媽媽嗎?」
「嗯,為了順利交換,所以朋友開始陣痛進入產程,自己也立刻躺進手術室剖腹,壓根兒不管不顧胎兒是否滿週數……」
嚴絟與嚴綽聽了倒抽一口涼氣,又聽他搖頭笑嘆:「還好當時對早產兒的照護已經很周全了。」
「……」問題不在這兒吧?
也就是在此時,嚴綽赫然發覺一件事。
「媽媽…我沒怎麼聽她聊自己的事。」除了嫌爸爸不浪漫以外。
「對啊,媽媽總是幾句話帶過,說她在求學生涯一直當邊緣人,沒有爸爸那樣精采絕倫,更別提什麼朋友了。」嚴絟解釋,接著以閃閃發亮的期盼圓眼仰望雷叔叔。
「怎麼了?想聊牧儀的事?」
「嗯,媽媽真的很少談及自己,叔叔,你知道些什麼嗎?」
雷書禮捏著下巴沉吟。
「關於牧儀,我大部分也是從謙真那聽說的,她很少談往事,是因為當她得知一切真相時,她覺得自己過去所受的那些遭遇全都不屬於自己,因此很爽快地將那些過往都拋棄了。」
從前見識幾次媽媽說到做到的經歷,嚴綽再次體悟媽媽的獨特風格。
「媽媽真率性。」嚴絟崇拜心想:爸爸肯定覺得媽媽這點很迷人吧?出乎意料的果決,讓人跌破眼鏡。
「是啊……」雷書禮深以為然,沒對孩子們說,還差一點,她連謙真都丟了。
「其實牧儀因父母干涉所背負的壓力不比謙真少,在老師及同學眼中,她說謊成性、出爾反爾。拜父母所賜,國小田徑隊、國中直排輪、高中網球,縱使她再喜歡、再厲害,都因信用破產而不受重用,更不曾參與任何賽事,所以大學住校期間,她乾脆入會健身房、隨機找教練上課,自此不再容人擺布,順帶宣洩積累滿腹的委屈,當然,也練就了一身隱藏在漂亮洋裝下的矯健。」
知曉牧儀學生時代的處境,很令雷書禮心疼,但她柔軟又堅定的眼神以及果敢灑脫舉止所呈現出來的氣度完全不需要誰憐憫。
「特別是牧儀的家境小康,她卻經常穿昂貴精緻的禮服,不管是親戚、同學,據說連老師都笑她打腫臉充胖子,然而實際上,那些全是親生母親送請養母讓她穿的,很可惜沒人理解,上一輩的舉措,造成她在學備受嘲笑的經歷。」
一時之間,嚴綽想到了自己,對媽媽的敬佩也就更上一層樓。
「最初,連謙真都對牧儀在校打扮得光鮮亮麗深惡痛絕,認為她跟自己母親一樣,就是個花瓶,每天穿成那樣在學校招蜂引蝶,是要怎麼做事?」
「哇喔……」嚴絟圓眼滴溜一轉,暗暗揣想,爸爸是否沒告訴雷叔叔,媽媽曾把他公主抱起來的事。
「在我看來,他們倆都是表面看似對穿著很講究,實則通通視作便服,包括現在也是。」雷書禮邊說邊看向在老婆身邊採草莓的二人,眉峰輕挑。
「只是去廟裡拜拜、來我家採草莓而已,他們為什麼穿得像去赴晚宴?」
「這倒是真的。」嚴綽很認同雷叔叔的吐槽。
儘管爸爸回家會換下西裝,但重新穿上的不過是另一套襯衫;而媽媽更是連打掃、睡覺都穿得像要去喝下午茶。
嚴絟邊拿草莓咬邊暗自琢磨,這樣想來,爸媽果然很相似啊…連生日都……
「欸?等等?」
嚴絟把草莓塞進嘴裡摀住,大眼滿含訝異地注視雷叔叔。
「叔叔你剛剛說爸爸一出生,媽媽就被迫出生了……」
「是啊。」
聞言,捕捉到關鍵字的嚴綽立刻與他對視。
兩人心領神會,共同想到一件事。
爸媽誕生在同天?!
他們不約而同地掏出手機。
既然在同一天,那結婚紀念日除以二就是了嘛!這麼簡單的問題,他們居然想都沒想到過……
「嘿嘿嘿…叔叔,爸媽誰先出生?」
「嗯……我記得是牧儀先,她剖腹產比較快,而謙真是自然產、又是第一胎,花了快一天的時間……」
雷書禮回答完,見兩小孩掐指數日子的得意勁,才發覺自己似乎壞了謙真的好事,逐不動聲色地轉身,瞥見另一頭大的兩個也不採草莓了,彼此牽著手,在研究他種於隔壁菜園的絲瓜棚架。
……四個,都被養得非常好啊。
雷書禮不覺莞爾一笑,悄然離去小倉庫拿賠禮,隨後回到好友身邊,攬上他的肩膀。
「謙真,來喝我私釀的草莓酒!」
「我開車來的。」
「還有牧儀在啊!」這算哪門子拒酒的理由?
「她照顧小孩很辛苦,我怎麼可能為了喝酒,連開車都丟給她?」
雷書禮聞言,先是望向一旁笑咪咪吃草莓的牧儀,再瞄向她後方根本不需要人看顧的大男孩們,對好友睜眼說瞎話的了得功力撫額笑嘆。
「你真的是我見過最疼老婆的傢伙了!別人根本無法比!」想學還學不來啊,這個人!
其實他想說的是,謙真,你總是做一些讓牧儀變得很像花瓶的事。當然,他不敢當面說牧儀花瓶,因為常年面帶笑意的她並非觀賞用的藝術品,太過輕忽,絕對會在她手裡吃大虧。
聞言,嚴謙真一臉莫名其妙。
「理所當然的事,哪裡算疼愛?平時都是由她負責顧小孩,輪到我空閒,自然該由我負責接手,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這是基本互相的事,哪能成為被稱讚的理由?」
說完,他接過雷書禮的酒與酒杯,反客為主地替三人倒酒,接著端起自己的酒杯嗅聞。
雖然不喝,但他能聞香。
雷書禮聳肩攤手。
「你的觀點總是令我自嘆弗如。」
是啊,沒有哪位女性專責照顧孩子,但在世間已成常態的情況下,有誰能像謙真一樣火眼金睛,一眼看到了她們為孩子犧牲奉獻的背後,所放棄的人生?
「這不值得誇耀。」嚴謙真瞥他一眼,微勾起唇角。
雷書禮順著他的視線,舉杯致意麵前兩位溫柔又強大的可愛女人。
「我們乾杯。」
他一仰而盡,笑望好友替老婆倒酒。
是我,讓謙真跨越了第一座山,達成世俗成就;但牧儀讓他甘願為第二座山俯首稱臣。
我很感激她,也敬佩謙真的非凡氣度……夫妻倆都太令人景仰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