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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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22
再過十分鐘,便是新的一年到來。
嚴絟沒撐住眼皮,抱著棉被一角睡著了;嚴綽則還盯著地上的紅包琢磨。
他不想明天起床看到紅包,又聯想起剛剛發生的事。
於是,為了彼此的新年第一日,嚴綽決定先把紅包藏去自己房間的抽屜裡。
眼不見為淨,也是善待自己的一種方式。
結果他一拉開房門,迎面就對上爸媽外加四位長輩,各自好整以暇地倚靠牆面。媽媽甚至晃了晃手裡的兩隻手機衝他笑,使他不禁一愣心想。
難道偷聽是遺傳嗎?
他面無表情接過媽媽遞來的手機,一時之間,萬千思緒飛掠而過。
「爸,您讓圈圈能輕易走進別人的心,與他們共鳴,卻封閉自己,是希望有朝一日誰能撬開它嗎?」
「不,我在等他自己走出來。」嚴爸爸淡淡解說,「終有一天,他會在無意間觸動心防,使固守自封的心扉不攻自破,譬如你剛剛陪著他,便能令他自然而然流露真實,哪怕變得跟鬼娃一樣駭人,在我心目中依舊惹人憐愛。」
……難怪爸媽都強調他陪。
明瞭父母用意後,嚴綽稍稍投注以嚴爺爺為首的四位長輩。
也不知他們聽了多少,但他不會因此更改自己曾說過要不利於他們的話語。
只可惜出奇制勝比較有效率,眼下讓對方有所防備,還是頑冥不靈的老狐狸,攻陷難度升級,想必阻礙也會增多……
這時,嚴爺爺瞥見孩子盯著他們不發一語,立即展現親近晚輩的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嘉許。
「小子不簡單,口氣很大啊!下次就當著爺爺的面,把公司搶走!」
「……」隔牆偷聽還陳述得這麼冠冕堂皇,用以扭轉劣勢的厚臉皮……
嚴爺爺注視嚴綽不閃不避、不卑不亢的態度,他更加滿意了。
「你很有膽色,爺爺就拭目以待,等你讓我跌破眼鏡!別像我那不爭氣的兒子……」
嚴爺爺斜睨過去,才想數落,話還沒脫口,嚴爸爸便先聲奪人。
「說話就說話,沒必要多那幾句攀比,令人心生厭煩。」
嚴爺爺撇嘴不理,繼續讚賞面前的孩子。
「叉叉有前途,爺爺等你!哈哈哈哈!」
「……」這絕對是在說笑。
嚴爺爺說完,逕自調頭離去,帶著滿滿好心情下樓。
嚴爸爸瞪著根本不聽人話、顧自興奮的嚴爺爺背影,深知他還要再教訓,於是看向叉叉,朝房間一抬下巴。
「叉叉,新年快樂,你先去睡,我和爺爺他們還有話要說。」
「喔?」嚴綽愣了一下,低頭按手機,發現確實過十二點了。
「爸媽晚安,新年快樂。」
「嗯。」
嚴綽望著一干下樓的背影,儘管跟上去偷聽的慾望蠢蠢欲動,但爸爸一秒前的發話擺明了讓他別聽。
他想了想,逐進入自己房間放好紅包,回到隔壁將手機預設好鬧鐘放置桌面,然後小心翼翼潛進被子裡,挪動到溫暖的圈圈身邊,先是撐頭俯視他熟睡的稚顏,聯想到方才的情形,他眼底淌過笑意,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
「我們偷聽的事,看來被發現了。」
顯然他們的技術不過關,薑還是老的辣!

另一頭,嚴謙真與錢牧儀同四位父母先後折返客廳。
待人坐定,嚴謙真將客廳門拉上,轉身倚在門上雙手環胸、瞇起眼睛,率先朝嚴奶奶冷砲開轟:「媽,虔誠是好事,但過度盲從就很不理智了,妳看看妳,妳的迷信對小圈造成多大的傷害,他不僅信以為真,還為此恐懼不已,時時刻刻警惕自己不做出傷害長輩的行為……」說到這,他沒好氣地哼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過去,他多麼親近你們,然而,僅僅是稍微與眾不同點,便因不符你們所期待而鬱鬱寡歡。」
嚴奶奶訥訥不語,聽著兒子對自己的冷冽抨擊。
「剛才都聽得很清楚吧?你們完全不曉得自己無意識呈現出來的反應,重傷他有多深,幾乎否定掉他的人格。」
嚴奶奶喃喃搖頭:「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那時他還小啊……」
「妳以為他年紀小、聽不懂,所以在他面前無所顧忌,殊不知他其實一直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妳嫌棄他的姿態。」
「我沒有嫌棄他,我只是……」太難過而一時控制不住自己……
「但孩子就是會自責,耳邊聽著你們的厭棄,生來不是成長為你們所期待的模樣,他比你們還難過,因為他在乎你們,希望你們喜歡他,結果他得到你們什麼反應?」
你也是一樣啊。
嚴奶奶委屈地注視眼前橫眉冷對的兒子。
他們也曾有說有笑……如今面對面卻不苟言笑,態度相差甚多。
為什麼一直重蹈覆轍呢?兒子如此,孫子亦如是,乖巧多禮得像接待外人。
從前一碰面就拔腿跑來、甜甜呼喚阿公、阿嬤抱抱的獨孫,現在卻生疏有禮地尊稱爺爺、奶奶,也不再膩在他們身邊炫耀自己的事,反而待沒幾分鐘便寧願回房間了。
「別小看孩子的解讀能力,縱使他一時無法領會,但他會記住你們給予他的那份不舒服,待成長到一定程度後瞭然於心,他的爺爺、奶奶跟外公、外婆其實不喜歡他。」
「才沒有!」四位長輩當即矢口否認。
他們多麼疼寵獨孫,那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見的!連給他的紅包、禮物都是最厚、最多的!
「你們到現在還沒懂嗎?我對小圈強調過很多次,世上除了自己,沒人能傷害他,而他也很明白這點,卻因為把你們放在心裡敬愛,才會被你們的反應所傷,導致自己心神受創。」即使已然看清你們那虛偽的疼愛毫無價值可言!
「這並非我的本意……我沒有傷害小圈的意思,更沒想到當時的他竟然記住了……」
嚴爺爺方才旁聽小孫子的心聲,很吃驚自己多年來渾然未覺他是這麼想的……
「你不想傷害他?但傷害到他是事實,這並非你否認就能自然消滅的,創傷已經造成擺在他心上,剛剛你不也親耳聽見了嗎?不過是童年幾句牢騷,以為他還小聽不懂,你算算時至今日,他記了多少年還放不開?」
面對兒子的指控,嚴爺爺啞口無言。
「不符合期待就妄想重塑一個,還自以為隱藏得很好,殊不知所有反應都被看在眼底,有夠丟人現眼。」
「我真的沒有嫌棄他……」他到底是他的寶貝獨孫啊!
「但你確實對他大失所望。」嚴謙真冷睇他一眼,點出關鍵。
「不管你們裝得多熱情,小圈仍看出了你們那些虛情假意。」
錢牧儀坐在沙發一角,將所有人那瞬間的反應盡收眼底。他們的默不作聲,證實了小圈的猜測為真,所以他們心虛。
思及此,她的目光不覺犀利起來……
就在這時,嚴爺爺試圖辯駁道:「我只是怕…我怕他的特殊遭受外來攻擊!」
「是啊,他已經遭受來自最親的你們攻擊好多年,不需要外人,光你們就傷夠他了,所以他不適任你的野心,不要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嚴謙真把話題帶到這,沉聲警告,接著憶及叉叉,又勾起冷冷笑意道:「反倒是叉叉很可以,你剛剛也聽見了,還說他很有前途?」
聞言,嚴爺爺急了,就怕兒子當真。
「他跟我們可沒有血緣關係,這等於是把家業奉到外人手上啊!」剛剛那番欣賞歸欣賞,僅是做足對晚輩的客套。
「都什麼時代了,你還信這個啊?老古董。」嚴謙真朝天翻白眼。
「我是怕他根本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奪了公司又背叛你們!要知道人心難測,小心為上才好……」
「連血濃於水的手足都會起內鬨了,你的擔心未免也太多餘!」嚴謙真意有所指地以嘲諷眼神直射突然渾身不自在的嚴爺爺以及嚴奶奶。
每當這對父子吵起來,在場的嚴外公、嚴外婆都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就算被掃到颱風尾,也不敢接上半句。因為他們心知肚明,說出來的話十之八九被當耳邊風,除非太不堪入耳,否則他們不會輕易出聲;唯嚴奶奶會多說兩句,試圖緩和場面,無奈多說多錯,往往只會擴大戰場的面積。
至於錢牧儀,總是在這種場面笑而不語、充當花瓶,即使被點到名,也照樣裝蒜。
「我都還沒說呢!你竟然敢調查自己的父母!」嚴爺爺怒指兒子。
「怎麼?怕被查,那就不要做啊!」嚴謙真冷笑,「現在能充分體會到小圈有多聰敏了吧?別再小看他了,他其實什麼都知道,也很了解你們那些表面工夫,只是賣你們面子不說,在你們身邊陪笑臉罷了。」
聞言,錢牧儀會心一笑,很引以為傲。
對比起他們的虛應故事,小寶貝的偽裝也不惶多讓,還可以說更勝一籌了!
「……」嚴爺爺對此無話可說。
那雙仰望自己的天真大眼,其實透析自己所有算計,連曾經妄想取而代之的心思都被讀解出來,卻仍埋藏在他的眼底,繼續對自己笑眼相待,甚至寬懷將他們的言行理解為好意……
嚴爺爺深深覺得自己虧欠這個獨孫。
而嚴謙真的話還未完。
「至於叉叉就更不用你質疑了,他的確誰都沒放在眼裡,只對小圈死心塌地,他是我的小孩,我很清楚。」他早已看透那孩子的本性。
「哼,你才養他多久?」嚴爺爺不屑撇嘴。
「你居然反問我?」嚴謙真摀住嘴,差點沒大笑出聲。
「別笑死人了,就為血緣這種無聊理由來否定叉叉的全部,和你踐踏小圈沒什麼區別,照這樣看來,我和你也沒半分血緣關係,你卻妄圖把我變成女婿,好誕下有血緣相連的男孫來繼承你,為此對我從小嚴加管教,徹底毀了我的上半生……你這套說詞都自相矛盾了還堅持己見,都不會覺得自慚形穢嗎?按你的論調就該把我跟叉叉都扔出去斷絕關係啊!」
這個無解話題被拉到檯面上,始終默不作聲的嚴外公、嚴外婆眼皮一跳。
不論何種理由,放棄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都是心生愧疚的,而期待孩子到對方家庭養尊處優,更是被孩子嗤之以鼻的可笑藉口,說再多也只會被瞧不起,所以不論是嚴謙真,抑或是錢牧儀,他們都看清了自己沒有置喙的餘地。
「這、你是我精心栽培……」
唉,又要開始鬼打牆了。
錢牧儀內心輕嘆,抬手撥了一下臉頰旁的髮絲,沒發覺自己真的嘆出聲音了。
嚴謙真瞥了她一眼,隨即搶話道:「杞人憂天過頭,就顯得煩人了!我懶得再和你多廢話,叉叉自有能力找到嶄露頭角的機會,闖出一片天,就算沒有你。」哼,表面一套、背地又一套的老傢伙!
嚴謙真話放到此,他上前拉起錢牧儀,打算丟下雙親四人,回房間睡覺。
不過,在他踏出客廳前,他又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回頭補充:「還有,別再對外或對孩子們說三道四,什麼命中注定,狗屁不通,才沒那回事!請你們搞清楚,牧儀是我相處過後才決定許諾攜手終生的伴侶,不是你們介紹來的花瓶!如果我真聽你們的話乖乖照做,這輩子絕沒可能接觸真正的她,只會當她是家裡的花瓶擺設,敬而遠之!」
停頓一拍,他續道:「幸好我沒有走上與你們相同噁心的道路。徹底了解她之前,我都不曉得人生中還能有除了煩躁以外的多餘情感,也想像不到自己吃辣的樣子,儘管我根本不想吃……但別再把我做下的決定,跟你們的刻意算計混為一談了!」
聞言,面帶微笑的錢牧儀內心火氣竄升。
是要講幾次花瓶才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