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分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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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15
礙於擋住電視機的男人頻頻針對父母話語裡的有失偏頗猛敲狂打,完全不理會他們話裡話外的核心問題,她乾脆起身拉他坐下,換自己來回答,以阻止話題繼續各持己見下去。
再讓他挑毛病,他的長篇大論足以挑剔到元宵節都跟你沒完!
「爸、媽,你們仔細看過叉叉那孩子的眼神就能明瞭了,我們不認為他會變得像你擔憂的那種人,但我們也考慮過,就算孩子們最終真的走到了盡頭,我們也會尊重他們,好聚好散。」兩個孩子都是既懂事又理性占上風的人,寧可自己受感性折磨,也不願放任情緒凌駕於自己。
聞言,嚴爺爺的嗓門更大了。
「什麼?你們到那時還想以家長自居?有沒有搞錯!我告訴妳,門都沒有!人家一心只會想離開,誰還願意跟你們扯上關係啊?」
「……」嚴謙真瞥了老婆一眼,無語問天。
看吧,這就是他之所以懶得回答重點的原因。與其跟他們討論正經事,還不如逼得他們啞口無言、乖乖閉上嘴,還比較省時省力。
「算了,現在跟你們說這些都太慢了。」嚴爺爺放棄與不聽話的子女溝通,他摸著下巴沉思片刻,矍鑠向坐在沙發上的兩人兀自決斷。
「到時候把人交給我,由我們接手照顧,就這麼定了!」
事態發展急轉直下,嚴謙真一臉莫名其妙瞟他心想:這老頭當真不聽人說話啊。
未料,連嚴外公也出主意贊成。
「說得好,把他送到國外來吧,國外比較開放……剛好我們退休定居在里昂,能幫你們看顧孩子,而且里昂的生活步調悠閒,還有許多美味小吃、古蹟跟特色壁畫,很適合漫遊放鬆。」
「誰說國外就沒有歧視!人生地不熟,很容易誤入歧途,還不如國內熟悉的好!」年輕氣盛時,常在國外辦事的嚴爺爺見多識廣,立刻投下否決票。
「但是有我們在啊?我們會幫助孩子熟悉環境、轉換心情,陪他慢慢走出情傷。」
「……」兩對根本不聽人言的長輩,誰要理睬自說自話的老人啊!
嚴謙真繃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臭臉,內心怒不可遏。
居然定調了孩子們終將分手,甚至規劃好失戀的散心路線?
他朝始終保持笑咪咪靜觀其變的老婆瞥去一眼,忍不住對四名顧自熱火朝天的父母大翻白眼,接著,他兩手交握,後仰陷進沙發中,懶得再白費唇舌,內心狂暴地想:看我到時怎麼見招拆招你們千奇百怪的瞎猜。
至於樓梯間偷聽的兩人,在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討論著要如何拆散他們時,就不再聽下去了。
嚴絟拉著叉叉起身,走回他的房間,卻在開門前停下腳步。
「叉叉,你還好嗎?」
「嗯。」
「抱歉,我們家一旦扯上爺爺他們,事情就會變得很複雜,我很抱歉把你也捲入其中,讓你無端遭受質疑跟謾罵。」嚴絟一臉內疚地推開房門,直直走向床鋪,側靠著席地而坐,懶洋洋地將腦袋擱置床緣。
嚴綽在他身邊盤腿,不以為意地搖頭。
「哪裡,你沒有隱瞞我,讓我知道他們的真實想法,這樣就夠了。」既然知悉了他們的真面目,他沒事也不會招惹那四老。
嚴綽低頭注視手裡的四個極厚的紅包心想:還不如沒有這不值一提的喜氣。
倘若他還回去,會發生什麼不吉利的事嗎?
……算了,不拿白不拿,也許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還是留著吧。
嚴綽轉念將紅包放下,後仰靠在床上。
他自告白以來,一直順風順水,如今總算是嘗到不甘的滋味了。
心意遭質疑的那股不平,忍著很不好受。
「圈圈,我分不太清楚,他們在我面前的和藹可親,是虛假的嗎?如果他們厭惡我,大可以直接表現出來,沒必要刻意慈顏待我,背後對爸媽嚴厲咆哮著猜忌我的心思。」
「叉叉,其實…爺爺他們不是真的討厭我們,只不過在他們根深柢固的觀念裡,無法接受與眾不同的我、還連累你……因為我太不正常了,沒辦法導正,所以他們責怪爸媽把我生得過於怪異,以至於憂心忡忡我將來會過得異常艱辛、不能順遂。」
嚴絟抱緊雙膝,訴說自己所理解的長輩們的良苦用心。
但是看在嚴綽眼裡,他只覺得那是虛無飄渺的臆測。人前人後口蜜腹劍,很難信服虛偽的他們對圈圈的愛護,又憑什麼來質疑我對你的真心?
「他們擔心社會歧視,使我舉步維艱,因為捨不得我吃苦、見不得我被傷害,卻已經預見我屢挫屢敗、遍體鱗傷,所以他們是最希望我恢復正常的人……偏偏我無法如他們所願,在他們眼中的異常,才是我正常而且喜歡的樣子。」
眼看圈圈越陷越糾結,嚴綽淡淡道:「什麼樣是正常、異常,才不是靠多數或常態主觀判定的。」
嚴絟點頭續道:「最重要一點……爺爺認為人心易變,身經百戰的他不相信人性,為我擔心…很多事,才會不斷提出猜疑與反對。」因為他自己親身經歷過、也出軌過。
「有我在,他大可不必擔心。」正如爸爸所言,全是無謂的妄想臆測。
縱然圈圈說,那是長輩的關懷,但是看清他們釋出善意、卻感受到壓力時,那就並非慈愛,而是掌控了。
分明成長到了能夠為自己做決定的年紀,他們的妄斷等同於否定掉了他們的決策能力,是瞧不起身分還是學生的他們嗎?正接受教育的他們確實遠不及老一輩經驗豐富、見識廣博,但相較於成年人,作為青少年才比他們更為專注當下難能可貴的珍稀,而非汲汲營營於日後悔恨上。
四位長者是否太小看他的一心一意?
「叉叉,你聽過爸媽的故事……」嚴絟看向叉叉,學他把頭擱在柔軟床鋪上,讓脖頸得以放鬆。
「嗯?」怎麼突然扯起這個?
嚴綽懶懶地以鼻音應了一聲,對圈圈的長輩徹底失去興趣,無意識地注視起天花板放空了。
「他們差點結不了婚,問題就出在爺爺他們身上……過去,爺爺的家庭很傳統,為了後繼有人,奶奶必須生下男孩才行,結果她懷了媽媽;而懷著爸爸的外婆夫家不講究,於是作為朋友的她們相約互換、各取所需,說好將來讓兩人結婚生子,彼此血脈相容,一切便不成問題。」
聞言,爸媽過去堪比神扯劇情般衝擊嚴綽,使他啞然無語。
「……竟然還有這種事。」雖然知道爸媽為了指腹為婚的事,鬧了不少風波,因此踏上結婚之路前,困難重重,卻完全沒想到背後全貌竟如此糾葛複雜。
前人重男輕女,還真的什麼都幹得出來啊……現在也不惶多讓就是了。
「嗯,我小時候,爺爺、奶奶跟外公、外婆經常得意地對我炫耀,說爸媽命中註定在一起,不管他們怎麼排斥、到處躲藏,兩人最終還是相識相愛到一起,後來知曉了內幕才發覺,那也只是因為非得生下一個我才這麼說,殊不知我卻是這麼的……嗯,不符他們的期待吧。」
嚴絟說到這裡頓了頓,抿唇片刻後苦笑:「為此,我還曾害奶奶崩潰過呢。」
此刻的嚴絟,他強顏歡笑的表情就像在哭,但他沒有落淚,和往常愛哭的形象截然不同。
嚴綽並不喜歡那張笑顏,即使在笑,卻一點也不適合他。
那個開朗地纏著自己不放的可愛之人,此刻鬱鬱寡歡地緊抱自己的大腿。
嚴絟嚥了口口水,彷彿要將所有辛酸嚥回肚內,又將下巴靠在膝頭,好似這樣的姿勢能帶給自己莫大撫慰。
嚴綽注意到他是第二次這麼做了,他想伸出手對他做點什麼,但思及爸爸曾說的話,逐打消念頭,靜靜聽他說下去。
「媽媽告訴我,天地很寬容,我也並不特殊,可惜世上有部分人未能待我如稀鬆平常般親切,還說等花滑界雙人滑出現男男或女女演出,而不再侷限於一男一女時,世界便大同了。」
「花滑?」這是什麼標準?
「以前子居哥是選手,想朝職業邁進,因為性向問題不了了之了。」
「這樣啊……」難怪子居哥諸多姿勢做起來顯得很優雅,跟他們不大一樣。
嚴絟側瞥叉叉平靜又不失清明的眉眼,他悄悄朝他挪近,放低聲量問他。
「你知道嗎?媽媽幾乎沒有弱點,但是她很討厭別人破壞約定。」
「嗯。」他知道這點,爸爸為此吃過很多苦頭了。
「其實那是媽媽的童年陰影造成的,雖然她不常談,還總以自己過得逍遙帶過,但我長大了,也從別人那聽說不少事,能夠充分理解媽媽嘴上說清閒卻面帶苦笑是為什麼。她的自由說穿了,就是外婆和外公不敢管教,卻又怕她受傷或發生意外,所以老是說話不算話,答應讓媽媽參加體育活動,背地又從中作梗,阻撓她參與任何可能導致她受傷的運動賽事,因此在老師及同學眼中,媽媽經常出爾反爾,被取笑像個大小姐。」
「……」是以造就了媽媽那身隱藏在洋裝下的肌肉?
嚴綽先是想起居禮哥對媽媽芭比金剛的形容,又憶方才所見所聞,他對爸媽截然不同的表現風格感到匪夷所思。
「但…媽媽對父母的態度,並不像爸爸激烈抗拒?」那段媽媽偷錄爸爸咆哮的影片,深深印在嚴綽的腦海中。
「嗯,媽媽採取的反抗手段很溫和,常常是不卑不亢地微笑聆聽,至於她要怎麼做,那又另當別論了,典型的陽奉陰違。」
透徹瞭然媽媽的率性作風後,嚴綽轉而好奇起爸爸。
「那爸呢?」他又是怎樣成為既理性又本能的矛盾存在?
「爸爸是被過度管教,他們倆人受到非常兩極化的教養。」嚴絟用手比劃極端的展現。
「由於並非己出、又或許將爸爸視為繼承人量身打造,學歷、才識等各方面,怎麼樣都不允許太難看,所以爸爸一直被爺爺高規格標準要求,儘管爸爸確實完成了爺爺對他的期待,但他在求學生涯過得很壓抑,對任何事物懷抱沉鬱,最終得知根本原因,面對自己連婚姻都被操弄像戲偶般的人生,就失控爆發了。」
嚴絟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聽奶奶說,爸爸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他的性格很冷靜沉穩,叫他做什麼都可以完美達成,直到畢業歸國,與他商談起婚事,和爺爺大吵一架後憤然離去,再次見時,整個人性情大變,脾氣一點就爆不說、還渾身是刺,講話夾槍帶棍,變得很不得體。」
「可以想見。」猛獸出閘的既視感。
嚴綽先是點頭附和,仔細一想其中差異,又改口道:「平時爸爸就是沉穩大器的感覺啊?」他不覺得爸爸態度有變,應該說,是在對待父母的方式上變了。
他不再如他們所願而已。
「是啊,爸爸為人如此,他對爺爺他們的態度其實滿必恭必敬的,直到一次為了我和媽媽,整個人失控暴走,隔天還真的把我帶去醫院,嚇得我一路爆哭不止,結果要看診的原來是爸爸自己。」
「欸?為什麼?」嚴綽很意外。
是幫圈圈問診嗎?
「因為怒急攻心,爸爸感覺身體不適,所以從那次後,他盡量不再為他們生氣了,說太傷身他才不幹。」
「原來還有這種事發生。」爸爸完全沒提?
「嗯,正因為爸媽各自背負來自雙親的刻苦銘心傷痛,所以他們很努力不讓我們經受這些,盡心盡力在保護我們。」不強加任何厚望,期許我們開懷成長。
「……還有一個原因,爸爸可能不想讓我知道,但…被我看到了。」嚴絟突然語帶神秘嘀咕:「他其實沒有藏得很好,大概沒想到書房這麼大,我居然翻得出來。」
「什麼事?」嚴綽聽他音量漸弱,旋即附耳湊過去。
「不曉得媽媽清不清楚這件事,就是…爸爸發現……爺爺跟奶奶在外面,各自有別的家庭和小孩。」
聞言,嚴綽略顯吃驚地望向圈圈,但他沒有與他對視,只是無神地盯著自己的腳趾。
「所以爸爸說噁心,是發自內心認定爺爺他們的情感很虛假。」嚴絟撐頰繼續推測:「大概是害怕未來進展不如預期,也擔心東窗事發後的爸媽不好控制,才把外遇的孩子視作備案,殊不知全是女兒,無法與媽媽結親,更造成如今雙方不相上下、互不相讓的局面……唉,那又是另一件麻煩事了。」他輕嘆呢喃。
「爺爺他們回頭找爸媽,表現出鍥而不捨的樣子是為了抱孫子,豈知又生了一個這樣的我,所以他們罵爸媽不爭氣,嫌我不成氣候……」
講到這裡,嚴絟勾起嘴角,眼底滿是哀傷。
「當時奶奶哭著說一切都是報應,都是他們亂搞鑄下大錯,導致親生的、養育的孩子都不親,孫輩更是行為怪異,她自覺對不起女兒、對不起好友……嗯,有些精神錯亂了,可能一時無法接受現實吧?經諮商吃藥一段時日之後,才稍稍調適得好了些。」
嚴絟面上雲淡風輕,但在嚴綽眼中,這已經不是他平常的樣子了。他很好奇,圈圈究竟按耐下多少祕密,還能從容帶笑地面對四位長輩這麼多年?
他靜靜望著他恬淡的神色。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理解了爸爸所謂圈圈很懂事,是指他經歷了許許多多,才換來的心平氣和。
正因為生來如此,無能為力,也就只剩無可奈何的份。
此刻,嚴絟浸淫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
「我很清楚我是個男孩子,只不過喜歡上女生細緻多彩的剪裁,展現有別於男裝的風貌,僅此而已,他們卻說我是報應。」
「…多麼奇怪,我明明是他們口中親暱叫喚的小寶貝,他們卻因我而遭受衝擊,說我是上天給予的報應,難道我長大之後,真的會加害他們嗎?我也喜歡疼愛我的爺爺、奶奶跟外公、外婆,我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會害他們……可他們說我就是他們的報應,那我又該如何是好呢?」
眼前攢眉蹙額的嚴絟與以往不同,他沒有聲淚俱下,只是眼眶微紅,卻更加惹人心疼。
嚴綽也終於曉得,原來他口口聲聲說,別再叫他小寶貝的微小抗拒,不是因為長大而難為情,是另有這層原因在啊……
倘若今後不叫你小寶貝,我還能怎麼叫你呢?
嚴綽思考著,就聽他忽地以極為罕見的任性口氣,瞪圓眼睛抱怨:「不覺得很不公平嗎?女生穿男性服飾叫中性,還有男友褲、男友襯衫的發明;而男生目前被廣泛接受穿裙的唯有蘇格蘭傳統風俗,殊不知世上多的是穿裙男子的國家……況且我穿洋裝、紗裙也很好看啊!憑什麼女生穿西裝就是俐落帥氣;男生穿洋裝就是噁心變態?有礙觀瞻、傷風敗俗?拜託,我光穿裙子,就比一般會化妝打扮的女生好看多了!」然而這樣的我,卻要被說是報應……
一糾結起這點,嚴絟十分耿耿於懷,越說越傷心,本來很不服氣的聲調,也緩緩降了下去。
他心裡很清楚,縱然大家對他都很好,但是他們其實對他很失望,因為他不是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孫子,才會責怪爸媽不多生幾個,好讓他們有挑選餘地。只因他們想捨棄奇怪的他,以免丟人現眼……
嚴絟抿唇,瞥了眼叉叉放在地上的紅包,他力持平淡到最後,像是忍無可忍,終於一吐多年來對長輩們的控訴。
「就算他們給我再多壓歲錢,我也知道他們根本就不愛我,甚至巴不得我早晚被取而代之,我……我才不要什麼弟弟妹妹!」
低喊的嚴絟渾身輕顫,足見他的恐懼之深。
光憑空想像,就將無影的弟妹視為威脅。
嚴綽靜靜凝視他,那張開朗而充滿朝氣的笑容背後,是長年為陰鬱所壟罩的怨毒眉眼,到如今才有機會浮上檯面。
他的忌憚、他的憂憤,使他徹底理解爸爸所謂父母的角色僅止於擋在孩子前方,無法站在身旁是何緣故。
圈圈真正渴望有誰陪在身邊守護他,偏偏身為父母的爸媽做不到。
嚴綽的心緩緩定了下來。
在他萎靡不振時,他會支撐起他。
「圈圈,你看我。」
「嗯?」嚴絟聽話抬眼,神色黯然。
「到這裡來。」
嚴綽敞開胸懷,拉他靠倒在自己身上,兩手交叉擁抱住他,附耳低語。
「我只在意你,知道嗎?不管你想怎麼穿、想怎麼做,我都是你的人。」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嚴絟聞言,他呆愣地睜大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叉叉的臉龐看,腦內思緒反倒因他的一席話清晰了許多。
他嘴唇微張,當真沒料到叉叉會說出這種情話來……還頂著毫無情緒的臉。
…他知道自己面無表情訴肉麻的樣子很反差,會讓人一秒出戲嗎?
「還有,其實我也覺得你很可愛。」未知嚴絟內心吐槽的嚴綽還在繼續。
「欸?」
嚴絟的腦筋一下子跟不上他的跳躍迴路。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打從心底覺得你很可愛,更不用說你精心打扮會有多出眾了。」那些照片過分驚艷。
嚴絟的臉瞬間爆紅。
自己提是自信、厚臉皮,但聽別人說也太羞恥了!
他按住發燙的臉頰,暗暗惱恨自己血液循環過於良好。
「圈圈,只讓我知道你可愛不行嗎?」何況他已經試過,外貌相像、氣質雷同根本沒用,可愛的人至始至終唯有他而已。
嚴絟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遭叉叉天然會心一擊,只能應聲倒地了。
於是,他乾脆整個人癱在叉叉身上,懶洋洋地任人擺佈。
嚴綽邊將他完全移入懷中邊道:「爸媽同樣很愛你,你知道嗎?」
聞言,嚴絟垂下眼,側頭覷了個位置,把臉埋起來。
「…我知道,我對不起爸媽。他們一定是顧慮我的感受,所以堅持不生第二胎,也不理會爺爺、奶奶跟外公、外婆的期待……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嚴絟悶悶不樂說完,轉而緊緊抱住嚴綽的腰,好似在尋求慰藉。
嚴綽見狀,順勢抬手撫上他的背。
「你沒有對不起爸媽,不管你生來如何,就算長了條尾巴,你仍是他們的小寶貝。」他繼續強調:「圈圈,我們很愛你,而你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愛不愛你其實無關緊要,他們無法像夢魘般糾纏你一輩子,再過不久,他們終將因年邁而早早離你遠去,所以那些壓歲錢再拿也沒有幾回,反倒可以將關注點放在爸爸不屑一顧的遺產及事業上,由我們奪過來占為己有……不,你既然是繼承人,自當接收得名正言順。」
嚴綽認真糾正自己的用字遣詞。
而嚴絟一聽,實在忍不住仰頭按住叉叉的雙頰與自己面對面,左右打量他一本正經談論未來的臉龐毫無起伏,然後因他的反差而笑開。
「叉叉,你真的很擅長用死板的表情開玩笑,我本來還有些傷感,卻一下子被你逗樂了……」嚴絟揉揉眼角起身,開心地倚上他的肩頭笑道:「謝謝你,我好多了。」
聽進叉叉別出心裁的安慰,嚴絟稍稍釋懷了自己的怨氣。
「是嗎?」嚴綽淡淡垂下眼簾,腦海浮現圈圈展顏一笑時,那雙彎彎眉眼閃閃動人,內心沒說的是:他其實是認真的。
經年累月貶低圈圈而毫無自覺,還敢來質疑他的真心,實在可惡至極。他很難忍下這口氣。也許爸媽礙於對方是生養父母,而無法對他們做出什麼實質傷害,但他和他們毫無關係。對他來說,他的家人只有爸媽以及圈圈,僅此而已,至於四位長輩的猜忌,就如他們所願也沒有問題。
他會身體力行,奪走他們重視之物,讓他們好看!
事情發展恰如幾位長輩所臆測,嚴綽腦中掀起危險的掠奪風暴,忽聞圈圈道歉。
「叉叉,對不起,利用了你,我……大概沒有把你當作哥哥,口口聲聲說想要大寶貝,也許是希望有人可以當擋箭牌……」
嚴絟坦露心聲,說完,他把嚴綽抱得更緊了些。
對此,嚴綽倒是不以為意,他反摟住他作為證明,感覺他因自己的舉動而略顯訝異。
「我很高興你選擇了我。」
「謝謝……」嚴絟放鬆地閉起眼。
經此,嚴綽不由得猜想,是否正因為圈圈自己深有體會,那股不被接納的苦楚多麼難受,他不想別人遭逢相仿的處境,所以他認同了許多人,成為那些人心中的支持,哪怕自己從未得到。
僅僅一個人也好,只要被需要,就不孤單。
「圈圈,你是察覺到小道與王子的不同,才持續待在他們身邊對嗎?尤其是小道,所以我也一直跟在王子身邊。」共伴學習,連自己也因此受惠。
成為同班人相識、然後熟稔,一起上課、做伸展,互相幫忙值日、掃除,連下課也相約逛街玩樂,使彼此間關係緊密融合,也令他全然放開了。
聽叉叉提及兩人,嚴絟偏頭想了想道:「第一次看見小道,彷彿看到自己,我想喜歡自己,所以我決定成為第一個喜歡小道的人,雖然之後才發現,原來我不是第一個,但差別不大。」有人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們可以一起在小道身邊支持他,順帶支撐自己。
他忽然朝嚴綽狡黠一笑道:「就算沒人喜歡我,我遲早也會為自己感到驕傲的。」媽媽告訴過他,人要為自己的獨特自豪而活!
這番話,不僅是說給自己聽,也寄望能鼓勵叉叉的心靈某個缺角。
嚴綽伸手碰觸他的面頰,傾身湊近,在上面落下濕潤的印記。
「辛苦你了,一直都很堅強,今後有我在,我會陪你繼續堅守你那無與倫比的價值。」
趁著圈圈捧住泛紅的臉頰再度把自己埋藏起來,嚴綽抱著他心想,那些長輩曉得圈圈乖巧懂事之外,還很努力知情不報嗎?
他們言行不一的舉動觸碰到他的敏感神經,帶來出乎意料的攻擊,傷透了他想親近他們的心。
今晚是他第一次說出心聲吧。
嚴綽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由於媽媽在年節前採買時,利用攜他外出準備年貨的機會,談及相關的事。
彼時他剛注意到圈圈的宅屬性,不僅僅受爸爸影響,他本身也喜歡待在家裡。
「叉叉,媽媽想請你幫個忙。」
「是?」
「過年這段期間,如果小圈有哪裡不太對勁,甚至說出不太像他會說的話,你陪他聊聊好嗎?」
當時的嚴綽聽了,不禁心神一動。
「…媽,爸爸好像也提過類似的事。」比起稍微帶過的爸爸,媽媽更明確地指出時間點。
「這些年,我們或多或少有所察覺了,小圈每次見到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的表現都很乖、很聽話,笑得又靦腆,卻不像小時候那樣黏人撒嬌。」
「他會看人了。」畢竟一朝被蛇咬到。
「對,所以我和爸爸猜他一定發覺了什麼,才會有如此轉變,只是一來他太懂事,不想給我們增添更大麻煩;二來爸爸那次失控的後續影響,嚇了他很大一跳,使他自責很久,連一句抱怨都不再說了……今年會是個好機會。」
嚴綽回憶媽媽那時欣慰的微笑,料想眼下便是一掃陰霾的大好時機。
他一直靜候他卸下心防,看來等待沒有白費。
把握住機會深聊圈圈心底的千言萬語,嚴綽自己也輕鬆不少。
爸媽在很早之前,就猜到了圈圈的轉變是為何,所以把他的來到,視為圈圈擁有屬於自己能夠安心傾吐的一片天地。
那一天,媽媽還透露,圈圈不僅會把喜歡的東西掛在嘴邊,從前可是一有不如意就開口直說、不聽話也得要人哄,哄到他滿意為止,現在則完全不會了。
在嚴綽聽來,那模樣簡直是如假包換的獨生子會有的直來直往表現,可惜如今沒有了。
他還想見見他不滿時,嘟著嘴不停埋怨的樣子,究竟會有多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