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一(憂愁降雨)-5

本章節 4854 字
更新於: 2022-10-31
  今晚她獨自在房內用膳。

  烤得酥脆的麵包、肉農湯、焗白豆蛤蜊、黑栗酒、花枝彩椒烤蘋果。

  她盯著酒良久,總有些人會說淑女應該要把握喝酒的分寸跟禮貌,但私底下跟父王總是喝得很多。今夜卻對這口酒的苦澀滋味給嚇到,獨自一人吻酒居然是這麼難喝的。

  她原本以為今天會有許多覲見,為了避免有太多流言蜚語,她是該允許覲見,即便不是在大廳正式場合,在她房廳的公室內也樂意。結果不僅是沒收到請求會面,連平常聒噪的從臣也沒來。

  凡萊妮希雅很驚訝凡妮珍或其它人都沒來見她。而且這種時間,她通常還要得續審核文件工作、要算計又或覆核、又或執筆傷腦筋想新的行政決策,之後這些再轉交給凡妮珍或從臣。

  今晚很安靜。

  唯有僕人的竊竊私語。

  「明明取消了宴會,應該會有很多抗議或類似文件跑來吧?」她原先以為,市民會派出代表要求覲見。

  坐在門外的格蘭回答了:

  ──其實是有的,但通通都被轉移到凡妮珍大人那裡,連想請求見您也是。

  凡萊妮希雅馬上知道,又是凡妮珍在瞎操心,認為自己定會講出不該說的話、或應付不來。

  「也就是說……」

  ──嘶?

  「是去茶會的好時機!」

  ──可是您不用練習魔法嗎?

  「你什麼時候開始幫那隻貓說話了?」

  ──不、不是,只是……

  「格蘭,我不知道你是何因不希望我去茶會,但廚師長對取消的晚宴一定也很錯愕。」

  ──我懂了,公主是想去了解眾人對現狀的理解狀態?

  「嗯哼。」

  ──誤會您真是抱歉。

  凡萊妮希雅吐著舌頭打開門,除了格蘭的身影,狹長的走廊燈火通明。她對格蘭比了手勢,前往茶會地點。

  說是茶會,不過就只是偷偷溜去平時廚房僕傭們用餐的屋子。

  由於這時間對廚傭來說是就寢時間,位於城堡側緣的大木屋,已經沒有人會去造訪。這裡沒有門扉,取代的是馬廄般的大型門,讓體型大的異種能輕鬆進出。格蘭將門推開,凡萊妮希雅便看見期待的成員都在。

  娜迦蛇族的女房長--麗麗安,因為沒有適合她的椅子或圓木,這位美麗的母親窩在牆邊的竹桌,正拿著針線縫製布料。木屋裡只點了幾根蠟燭,讓她那深綠蛇身藏在陰影之中,專心的模樣與的姣好輪廓被火光照亮,讓她帶有神秘的輪廓色彩。

  卡利山德的園丁──葵西多從半敞開的廚房出來,將乾燥好的花朵放置在麗麗安的竹桌上。絕大多數的卡利山德不論男女都擁有驚為天人的外貌,只是形象各有差異,畢竟這一族的外貌被稱為神的藝術品流傳著。

  葵西多也不例外,即便已成年,仍停留在青春美少年的體態與白皙面貌,由於是年輕卻不稚嫩的中性面龐,也曾被誤以為是少女。與肌膚相應的是罕見黑髮,任人一看見他那長長睫毛與笑靨都忍不住產生親切感。

  不過,卡利山德族還有許多分支種族,葵西多的種族特徵在於沒有雙腿──下半身是盤根的樹幹,分條的枝柳還開了花出來。穿著上也是經典的卡利山德式,樹內皮與蟲絲編織而成的綠色長尾斗篷及短褲十分柔軟貼身又時尚,也因穿著方式都是用胸針把斗篷或褲子、又或裙子給固定,避免滑落,而讓穿者活動自如,只稍一走起步,斗篷翩翩起舞,能輕微撇見纖細胴體。

  凡萊妮希雅才剛踏進房裡,就聞到花果茶香,最後從廚房出來的異種是獅心皇的廚師長──萊葛力。

  他有一張獅子的野獸大臉,而在這張大餅般的臉上,還有一圈圍繞周圍的光滑、健康鬃毛。體型幾乎與格蘭蛇骨一樣寬大的他,雙手抓著一鍋大釜,擺到廚台上打開蓋子,讓花果香盈滿房內。濃厚的芬芳湧入鼻腔一點也不刺激,能放鬆心神、讓一整天緊繃的身體變得輕飄飄。

  他的廚師袍只有包圍下半身,強健雄獅的身軀作出準備茶碗的動作,明明準備的具器之小,動作卻意外地細心,拿著與體型不搭的勺子將花茶從釜裡撈出、再倒入杯中,巨大的反差怎樣看都覺得很有意思。

  「今天的味道好特別。」

  由於萊葛力還在替各位服務,葵西多來回答了:

  「鼻子還是一樣靈呢,公主殿下。因為我聽麗麗安說了,宴會要取消是件大事呢,可是到現在還沒什麼消息,之後肯定會忙起來吧?所以我配了可以鎮靜心情的花草。」

  「所以,對這三天宴會的消息,你們都沒聽說?」

  不僅是資深的女房長,連要處理大量食材的萊葛力是不久前才被告知取消。

  葵西多雖然是園丁,但與許多方面的僕傭關係很好,但他也沒聽說任何事。

  「那,麗麗安是在?」

  從進來開始,她一直忙於手上的工作,粗糙的手正流暢地縫紉布料與乾燥花,她難得露出俏皮的笑容。

  「公主猜猜看呀。」

  「哇阿,該不會是敬神的祈衣?」她像電到一樣聳起耳朵,發出啪噠啪噠的聲音。眼睛離不開麗麗安巧手上的布。

  純白的布料子與花朵搭配著,雖然還沒做形狀,但已經能像出樣子,讓形象清純可愛的花朵來點綴公主的花樣年齡,她活潑有力的祈舞能讓神感到愉悅。

  只是──

  「可是已經取消了……」凡萊妮希雅為這件「母親」親手縫的衣服感到婉惜。

  但麗麗安卻搖頭:「停止了又怎樣?我為女兒縫的衣服誰也不能阻止。」

  「要是白費這些花我會很傷心的。」葵西多俊俏的臉苦笑,「畢竟都是我親手養育的孩子呀。」

  凡萊妮希雅仔細看了這些五顏六色的乾燥花,甚至還有她很熟悉的……

  「咦?這不是你身上的花嗎?」明明只是單色、帶有透明感的紫色珀丁,看起來卻晶瑩鮮豔。

  「阿呀,想到公主能將我的一部份穿在身上,就倍感榮幸。」

  「噗,如果你不是卡利山德,這聽起來很詭異的。」

  「啊,您說的也對,呼呵呵。」葵西多發出文靜少女特質的笑聲與表情,他在笑的時候,那長長的睫毛總會因他半瞇美眸而特別顯眼。凡萊妮希雅有不少時候都希望他是女孩兒,這樣還可以分享更多的事物。

  她有好幾次都覺得葵西多其實是女兒身,也許是胸部發育不良。

  「不過公主殿下也可以穿了偷偷敬神吼,在以前的傳統,的確只有一人敬神吼。」野獸發出充滿雄性特有渾厚聲調。他的眼神笑瞇瞇的,彷彿懷念著什麼,「我在獅心皇時聽說過吼。」為大家倒茶的萊葛力說著,每人使用的杯子大小不一。

  「準備該神相關的祭壇、不論任何時間、獻上祈文與祈舞、敬神的血肉──」

  聽到血肉這個詞,凡萊妮希雅瞬間產生排斥感。不過萊葛力還沒說完:「血肉就的是豐收果實和酒,敬神的方式跟現在一樣,但更講求一件事情。」

  萊葛力沒馬上回答,他看著在場其它人,略得意地笑著。他將手掌露出肉球來,要大家猜猜。這不是萊葛力第一次要求猜題,因為他知道的事情總是很多。他來自獅心皇領的皇帝國,受過各種教育,每次凡萊妮希雅從外地回來時,很喜歡與他討論,因為他總有辦法接下公主各種外地話題。

  「嗯……我以前生活在山上,沒聽過呢。」葵西多聳肩投降。

  「阿哈哈,我也不知道。」

  「咦?可是麗麗安,娜迦蛇族不是經常有很多種儀式嗎?」在凡萊妮希雅的印象裡,因為娜迦蛇族又細分其它部落,所以有更多類別的儀式。

  「我剛好跟這些事無緣阿。」

  「嗚嚕,好像提到娜迦蛇族的事情,麗麗安好像都說無緣。」她翹起少女的嘴巴表示抗議。作為女兒非常想知道母親的過去,但每當提到相關事,都沒有接下去的餘地。

  「公主殿下,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所以正好沒接觸是常有的事。」坐在後方的格蘭突然發話,「像我也是,如果您問我黑轟蝪有什麼文明儀式,我還真不知道嘎哈哈哈。」

  「這樣阿……可是儀式這麼大的活動,應該有聽過吧?」

  「可能是部落只進行過小型儀式吼。」

  「這樣阿。那麼,萊葛力,最後講求的事是什麼?」

  「咳吼,是建立與神的連結關係,成為神的行者。」

  「關係?」

  「敬神儀式完了之後就結束了吼?但建立關係,就是時時刻刻都與神同行的感覺吼,行那位神的道義與恩典。」

  「這樣阿……聽不懂耶。」

  「呃?吼吼吼吼吼,」萊葛力笑的時候眼睛是瞇起來的,讓這張野獸的臉變得很可愛,「如果是對敬豐收之神,要做的事情大致上就是,讓人們豐衣食足。」

  「那跟宴會有點類似呢,可是取消了。」

  「不,神的行者的話,變成無時無刻讓人們豐衣食足。」萊葛力舉杯飲茶,卻因為被燙到吐出舌頭來,他用大大的獸臉對小杯子吹氣。

  「規模太大了!」

  「只要公主成為王女,像王者一樣施行仁政,終有天人人都豐食足不就成功了?」麗麗安說著,把未剪裁的布衣對比在女兒身上,「要用古早風格的披肩式呢?還是做成新式洋裝?」光是這麼想像著,便讓她心生無比成就感,高興的要陶醉起來。

  「噢吼,不錯,讚成以後公主成為王女,我對我的鬃毛發誓吼。」萊葛力拉了自己脖頸周圍的蓬勃鬃毛。

  「嘶呀,那我對我的肋骨發誓,我會為公主成為王女付出一生。」

  「居然變成既定形式了!」

  「如果沒有我將折斷自己的肋骨。」

  「所以說你們這些男人真是。」

  「對嘛,麗麗安,叫他們給我──」

  「要發誓就要先履行誓言來表明決心。」麗麗安厲聲審視他們,變得比他們還認真。高高拱起的蛇身比誰都來得有壓迫力。

  「……吼!」萊葛力二話不說屑掉自己的鬃毛。對獅心皇來說,鬃毛同等於是尊顏的象徵,凡萊妮希雅看著眼睛都要掉下來。

  「笨蛋!」看見行動比嘴說還快的萊葛力,凡萊妮希雅忍不住罵一聲後,突然戰戰兢兢地看向了格蘭,卻發現他神色凝重,雙爪已經握好自己突出的肋骨上。

  「住手哦哦哦哦哦哦!」凡萊妮希雅一邊喊著一面抱向格蘭阻止他犯傻事。

  「呼哈哈哈。」葵西多捧腹笑著,「不過萬一公主真當上王女……」他稍微認真地看著公主,心中閃過千頭萬緒,似乎有許多話可以講,他正挑選著適切話語。

  看著這樣子的葵西多,凡萊妮希雅忍不住產生好奇心的時候……

  突然,凡萊妮希雅感覺到葵西多周圍有影子晃動。

  但她很清楚知道那不是影子,而是自己的魔法能力有點不受控地試著了解對方的想法。

  她為此不開心地,用盡心力否決自己的感應,告訴自己一點也不想知道對方的想法時,魔法就停止了。

  「就下一道讓人天天喝茶的政令吧。」

  「阿,這個好。」連麗麗安都拍手叫好。

  「好吧,為了這個政令,我會快快長大的。」

  「別急著想長大吼,越是著急,越容易犯錯,就像我女兒吼,上次居然說要帶雄性回來!還不看我把那傢伙全身的毛給拔光!」

  「什麼?這個我懂我懂!」葵西多一臉正色道,「就像我的園子原本預定好了要栽種哪些了,結果外來的種子先得逞了!」

  「意思不同啦!」

  用歡笑來填滿氣氛的溫馨茶會,像這樣發發脾氣開玩笑,讓凡萊妮希雅知道一切都尚未改變,時光彷彿停留在王者沒傳出死訊的狀況。

  只是越是歡欣自在,她心頭就越是緊縛,越是笑著,手就越是非得想抓著什麼東西不放。

  在即將邁入深夜時結束了茶會,回城的路上凡萊妮希雅卻還是想著,這時間點,應該是城民嫌酒喝不夠多,而繼續趕往下一間酒館、跳更多舞、講更多笑話的時候。

  在火光搖曳的階梯上,她的心情火燄一樣晃動,有件事情她終於按捺不住:

  「去父王的房間。」

  格蘭在後作出回應。隨著階梯繼續往上,深夜的大貓族衛兵特別有精神,他因為站在陰暗處,貓瞳發著亮光,對她們行禮。

  由於城廊與層樓都被翻修往上新建,因此有時候每層風格都變得不太一樣。多半是王者每次都命不同人來建造。新樓層用的不是磚塊型石牆,而是用更堅硬、被些微磨亮的石板打造,當火光成為這裡唯一的照明時,腳下的石板將城廊折射出紅光,雕像、原先慶祝的彩旗、掛毯都被染得棗紅。

  當她們來到王者寢室前,卻有名衛兵不識相地堵在門前,動也不動。他帶著白色面具也被染成紅色,奇怪的是這面具上並沒有開任何眼洞供給視線。

  這種特徵的衛兵專屬一個人──凡妮珍執行官。

  明明是在城內,他卻一身重甲,可身姿依然筆挺,雙手安放在劍柄上,闊劍的劍身直筆朝下輕微崁入石板,充滿騎士的威嚴模樣。

  「讓我進去。」

  對方充耳不聞。

  「我說──」才在凡萊妮希雅話未完,格蘭粗暴襲去,一手掐在對方脖子上,利爪也毫不顧忌地伸長,戳刺對方的皮肉,可這名衛兵依然不悶坑一聲。格蘭逐漸施加壓力,卻漸漸發現只靠臂力對方依舊不痛不癢。

  「我不會怪你眼瞎,但你要是耳聾就不對了。」他用上身體的龐大力量,幾乎確信自己用上足以掐死他的力道。但格蘭從來沒遇過這麼詭異的事情,他對自己的力量也非常有自信,整座城裡除了獅心皇與月熊族,應該沒有哪一個異種能與他比拼,然而現在他卻覺得像是用握力去碾石頭。

  他氣得伸出另隻手準備將對方的面具給拉下時,衛兵卻動了。

  他牢牢抓住格蘭欲將面具扯下的那隻手,彷彿就這麼時間停止,動也不動,只是抓住。讓格蘭覺得自己像是跟一塊巨石玩摔角。當他用盡全力去推時,他反而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推開。

  「夠了。」

  公主輕聲下令,兩者立刻停下武力相向,格蘭也沒想到對方這麼乾脆放手。

  她既錯愕又火大,想發聲警告這位騎士自己是很記仇的,卻什麼話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