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一 (憂愁降雨)-6
本章節 3572 字
更新於: 2025-01-30
夜裡,凡萊妮希雅在自己的閨房未點一絲火花。
即便不用燈也知道,今晚沒有一封信送來。
她坐在辦公桌前,明明還算是很輕鬆的一天,卻有無形的壓力逼來,讓她難以呼吸。直到壓抑不住這種疼痛,化為眼淚滴了下來。
她沒有大哭大鬧。
這些眼淚是她不甘與忍受的證明。
她握緊拳頭,想像自己像壞孩子一樣大似破壞一場,亂丟東西,把所有物品都甩到地上去或砸砸牆、或丟出窗外,用爪子劃破窗帘,卻怎樣在腦中模擬,都沒有這種幹勁。
而且這些都是父王給的,她捨不得。
彷彿生病般,覺得自己很奇怪。
想發脾氣也發不出來。
「父王……」
在黑暗中看著四周一切,都是父王所賜,每一樣東西,她都記得是什麼時候得到、當時父王說了什麼話。
她告訴自己應該要大哭特哭,搞得所有人都不安寧。
一整天的強顏歡笑卻只能擠出一滴淚,這滴淚充滿失望與無奈流過臉龐。
沒有父王的夜裡,一切都陌生起來。
就在她發愣一陣子後,想起了一件父王送給她的寶物。
雖然很尷尬,這件魔法寶物是用來召喚卓洛魔納的;還記得當父王送給她時,卓洛魔納那細瞇的貓眼,彷彿毫不在意、毫不興趣的表情看了父王跟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跑進內房尋找自己的珠寶盒,那是一顆會在暗中發亮的言葉石。
每顆言葉石上有自己的符文,代表一個字詞,卓洛魔納說有一百多種,但他特別偏愛的符文字是「永恆不變」。
她雙手輕握這顆小小石子,像要放入心中時,突然窗口有奇怪的聲響,她反射性地望去,一道黑影突然躍入房間。
「嗚哇!」凡萊妮希雅整個跳了起來。
「不是妳叫我來的喵?」
黑影的本尊正是黑山貓‧卓洛魔納。
「就算這樣你也太快了啦!」
「當然太快,我只是正好也有事要找妳,早就在路上了。看是妳先說還我先說。」
比她身型還龐大的黑貓坐在眼前,那雙黃金色貓瞳向下瞪視。被這麼一盯,凡萊妮希雅忍不住回想這一天的情況。
「唔呃!」她怯生生反問,感覺卓洛魔納越來越大隻:「是要來罵我嗎……」
「不是喵。」
「這、這樣阿,但我還是先說對不起!」
「妳欠我唸又不是第一次喵。有這種活力是好事,但下次再有時間不練魔法,我除了要逼妳之外,還會在妳全身蓋滿我的肉球印章。」
「是!導師!」
「不開玩笑了。先說說妳的事,不過我猜妳是要我帶妳去奧厄的房間。」
「你居然知道!」
「我可能要再一次強調,整座城裡的聲音,只要我想聽都聽得見。」
「那你找我的事是──」
「先到那兒再說。」
黑貓拍了前腳掌兩聲。這姿勢看起來像貓在對神祈願一樣有趣,但突然地板消失了,凡萊妮希雅隨著漫長的尖叫聲,又被彈回到地面上。
「嗚噁噁噁噁……」
等頭暈好一陣子後,卓洛魔納還是維持原本的輕鬆貓坐姿,但眼前卻燈火通明。
「這裡是父王的……」
王者的寢室。
整個房間被火盆給烤得一片嫣紅。
在凡萊妮希雅納悶同時,卓洛魔納便給出答案:
「這是我稍早前準備的,奧厄總是喜歡在這被火烤。」
她以點頭回應,王者經常在夜裡點著火盆,不論春夏秋冬,而且他不喜歡蠟燭或燃油火炬。
不過讓她有點訝異,即便沒有人在、甚至父王可能已經離世,他居然還多此一舉準備了火盆,只為王者的習慣;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黑貓的表情卻只有滿是懷念,露出少有的溫情樣子。
雖然有點嫉妒,但空蕩不見人影的房間,即便被火烤得溫暖,她的心還是覺地好冷。
四周牆上掛著許多少見的掛毯或猛獸真皮。
不像一般的國王會在牆上放自己的戰利品、功勳相關之物,又或是展現金錢與權力之物,王者奧厄的房內總是能看見懷舊之物。
龍族為王者所製的書櫃、桌椅等傢具,風格大氣、全匯有龍圖騰紋樣或龍頭雕刻,連書櫃上方也雕著大龍頭。
深克伊涅的蜘蛛為王者所製的布料,全用在窗帘、被襖、甚至衣飾,靠近窗邊,月光透著窗帘滲入,讓房間一隅閃亮著光輝。
各種混雜著不同文明之物,這就是聚集人心的王者。
但讓凡萊妮希雅心煩的,是現在房間還留有許多混雜氣味,讓她明白今日有許多人來過,讓父王殘存的味道非常稀少。
不管這些人來的目的是什麼,都讓她很不甘心。
「憑什麼這些傢伙可以來,我卻不行?」
而味道最新的是凡妮珍。
「太奸詐了。」她吊著欲哭無淚的彆扭表情,原本心裡還想找理由去給她與其他從臣添麻煩,卻在漫步之中漸漸淡去這種想法。
她四處摸著,只要是王者曾用過的東西,好像不親手觸碰,就無法肯定真實。即便心頭曉得,仍想用這種方式來感受父王的存在。
讓自己可以安心,嘴角還勾著忍住不哭的欣喜笑意。
就在這個時刻,她終於有勇氣提出疑問。
「卓洛魔納,父王他真的──」
可當她這麼一問,才發現自己的舌頭好乾,連話都沒法好好說。乾到喉嚨顫抖,連身體也隨之發顫,即便火盆未退溫,也無法溫暖內心深處的恐懼。
「還記得他頭上那頂魔法寶冠喵?」
「嗯、嗯?」
「那叫做荊棘寶冠。」
「……呃?那個,卓洛魔納,父王他──」
「我沒有妳想聽的答案。」
「……」
比夜風還冷,黑山貓帶有譴責的聲音傳來。
越是聽著,越覺得自己的喉嚨更加乾枯。
「我不負責安慰妳、愛護妳,但我會要妳長大。」
不知為何,這些字字句句讓她心頭好轉一點。如果今天是凡妮珍或其它人呢?她可能又會講些「這是為妳好」之類的煩人話句。這位貓族的亦師亦友,總是能讓她平復心靈。
「我知道妳一整天的心情,強顏歡笑不會讓妳變得比較堅強或成熟。」
「是用魔法知道的嗎?」
「這是我天生就有的能力,我不想知道也會知道。所以當我發覺只有我很特別的時候,我有點害怕我自己。」
「你?真的?」
怎麼會?凡萊妮希雅擺著這樣子的表情,看著眼前大貓。但卓洛魔納的目光看得遙遠,彷彿憶起的久遠過去仍歷歷在目。
「我知道妳討厭我教妳的這種『魔法』,我感覺得到,因為妳也害怕『知道』太多,所以總是偷懶。」
「嗯。」她用力點頭,不自覺發出悲鳴。
「我因為這個能力傷害過其它貓──只因為我知曉了一切,深入族貓的內心看見真相,看見內心想法、明白其思緒,我甚至被恨之入骨,就在我才一個季節大而已,那是妳用雙手就能把我捧起的幼年。」
「那樣不是更可怕了嗎?」她很想同情剛才的過往,但這讓她更不想去碰觸魔法了!
「我沒時間去怕。在黑山貓裡,我們為求生存的每一刻,沒有時間去害怕。我為了部族、為了關愛我的貓族,我肩負起責任,選擇去面對恐懼、面對族貓的死去──因為我不這麼做,會失去更多。」
「失……去……」
監護人凡妮珍、農場的人們、城內各階職的異種們、母親麗麗安、護衛格蘭蛇骨、園丁葵西多、廚師長萊葛力……還有好多、好多……
「妳想失去更多嗎?」
「不!我不要!我就是怕失去所以才不敢學這個!我不想被討厭!」
「當時我為了保護族貓,光有面對的勇氣是不夠的。」
難得地,凡萊妮希雅第一次看見這名騎士長居然面露哀傷的微笑,耳朵和鬍子都垂了下來。
以往難以親近的他、總是老神在在、總是意氣風發的他,現在卻將受傷的過往揭露。
他的語氣不像平時那麼嘻笑吵鬧,如此平穩地讓她想打開心扉。
「你還做了什麼呢?」
「遭人誤解、遭人討厭也不畏懼的勇氣。那會讓妳看清自己應該要身處什麼立場、認清自己的責任。」
久久不語,她吸收這些經驗談,考量與自己的立場又相差在哪?
「卓洛魔納,您今天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嗎?」
「嗚喵,其實不是。」
「咦?」
「我是想說,我要回老家一趟。」
「咦咦?等等!什麼情況?」
「總之,老家出了點狀況,我要回去了解一下。」
「你是衛城騎士長耶。」
「處理不好會有戰爭。」
「我無法理解的規模變大了!」
「而且是跟卡利山德打唷。」卓洛魔納又用平常那煩人的尖銳語調,還翻了白眼。
「真是的!怎麼回事啦!」凡萊妮希雅鬧彆扭地搥了他幾拳。但卓洛魔納卻將肉球掌按在她頭上,對她輕聲低語,就像自己的孩子那般語氣的溫柔:
「我不在的時候,聽不見這裡的聲音。」
被溫情地待的她一時愣住。
「而且,這喵一來──」
「唔、嗯……」
「妳就可以盡情講我的壞話了喵。」
「才不會勒!」她又出了更大的力氣搥了一拳,但反而害自己會痛。
「我很擔心喵。」
「……」聽見少有的溫情話語,讓她突然有點心動。
「因為整個城裡沒半個傢伙會魔法,唉喵,我當初離開黑山貓還以為魔法是很普遍的事,結果真是叫貓失望。」
「喂,不是擔心我嗎?」
「就是擔心妳魔法不夠好,被其它傢伙入侵城就不好了。」
「那、那不是有什麼結界之類的!」
「我離這裡太遠,結界會變差的。」
凡萊妮希雅氣得鼓起腮幫子,連耳朵也被氣直了。
「我知道了,我、我會幫忙維持的!但是你要解釋一下為什麼黑山貓跟卡利山德會打起來阿。」
「以前關係本來就不好喵,常常打架,跟娜迦蛇族也不好,更常打架。」
「阿?」就像腦筋急轉彎,她無法吸收理解這句話。
「妳不用擔心喵,妳見過我跟麗麗安或葵西多打架嗎?」
「是沒有啦,可是也沒見你們好好相處過。」
「有喵,只是剛好妳不在。」
「這樣阿。」
「跟妳說最後一件事,關於那頂荊棘寶冠。」
「結果居然是回到王冠的話題阿!」
「奧厄之所以會魔法,都是因為那頂法器,妳是繼承那法器之血誕生下的女兒,妳父親會用的魔法,妳也會用。」
「嗚哦!真的嗎?所、所以改變天氣那種也可以?」
「好喵,我們該回去嚕。」卓洛魔納不理會這個疑問,再次拍了肉球掌兩聲。
「等等我還沒準──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