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鬥爭終幕!愛家VS.多元,誰能勝出?
本章節 10820 字
更新於: 2022-10-11
離開雖只有兩三個時辰,胡清弦卻覺得已過了兩三年那般長。
月宮雖非出生成長的故鄉,可與眾人相處的這七天時光堪抵人間十八年,對於月上萬事萬物的思慕程度,完全不亞於在世時的光景。
「好弟媳,請借我點法力。」蒲牢一言,把沉浸在回憶長河裡的胡清弦拉了出來。
蒲牢為純種皇龍與龍型侏儒的混血,雖生帶鳴聲遠揚之力,卻不擅於儲能。駕駛龍舟,對他而言消耗過鉅,是故出門乘船,不是由父兄駕駛,就是讓賢給其他敖家大將。
胡清弦伸手入袖,發現蟠桃精早已沒了庫存,隨後想起實在不需如此麻煩,雙方相互認證為好友後,開啟法力帳戶互通模式即可。
「狻猊,請幫我把船上擴音器的揚音模式調整為對外,並在我周身渡上一層隔絕聲音的法力護膜。」蒲牢道。
敖博通依言辦理。待施法完畢,一襲薄如蟬翼的透明紗幕輕輕罩在蒲牢身上,蒲牢從置物APP中取出珍藏的銀白色麥克風,連上龍舟的WIFI。
無須解釋,胡清弦便能知道,他這是要用大叫的威力驅退頑強勢眾的愛家兵團。
傳說蒲牢害怕鯨魚,因此廟內的大鐘,常用鏤刻著鯨魚形象的鐘槌撞擊鑲有蒲牢獸鈕的鐘身,以期聲音能更加洪亮。
「啊,元帥還在舟外呢!」胡清弦想叫暫停時,已然晚了些許。蒲牢早一步操起自己特製的PRO級麥克風,起身站立,雙足跨開,吸足氧氣,挺直胸腹,仰首聳肩,而後……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一聲長鳴嘶吼後,是一首即興創作的死腔RAP。
「你們這群愛家的死王八蛋!
沒膽現身就只會蒙著臉作亂!
肖想來抄我美哉玉兔觀!
老子見了心裡實在有夠幹!」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你們十個裡有九個是深櫃,
成天瞞父母騙親友演得很累。
勇敢面對真實自我難道不會?
我說人生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廢!」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雖隔著法力護膜,龍舟上的仙神們還是有感語調的起伏跌宕、音色的鏗鏘澎湃、力道的震天價響。
大功率的超聲波能令人體產生強烈共振,使人感到噁心、頭痛、呼吸困難甚至導致血管破裂,臟腑損傷。
但見元帥座下的風火單輪向左右各顛蕩了兩三下,旋即又恢復成與地面垂直的九十度。
夜襲軍團多為分靈,受不住高度刺激,弱者散魂,強者震飛千里,不見行跡。
「Let 's Rock!」萬泰安興奮至極,隨著旋律搖擺身子。「仔細聽,這是兔兔的歌啊!YOYOYO!」
胡清弦不諳樂理,平日也不會聆聽這一類被長輩貼上「鬼吼鬼叫」標籤的音樂。他只聽得蒲牢用低沉沙啞的聲線唸了一長串似調侃、詛咒、唾罵的文字,腦裡所聯想到的,僅有「聲波武器」這一類科學術語,絕不會知道蒲牢正憑藉著想像,捏塑出一個他的裏人格,並朝著愛家人士大發雷霆、口吐狂言。
玉嬋等年輕女仙失聲尖叫:「啊啊,沒錄到啊!這可以拿來當作影片插曲的!」
春香安慰後輩:「不打緊,這麼多行舟紀錄器,總有幾支具備收音功能,回頭再請宮主拷貝一份給我們就是了。」
敖博通多年未聞兄長大展歌喉,驚魂難定,俄頃只道了句:「王兄,你太過了……」
蒲牢自幼好鳴,音量奇大,駭人無比。在家唱歌時,不是被旁人嫌吵,就是被性子差的長輩施加禁言惡咒。因此,有親長生人在時,他總是不好發作,但如身側均是好友或同硯,便無需多行顧忌。
況且,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一展創作長才,此刻不唱,更待何時?!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中壇元帥再也按捺不住,攀上龍眼落地窗,敲了強化玻璃幾下。蒲牢以為他前來是為抱怨,音量從五百分貝瞬間縮減為百五。
「你把人震得老遠,害我得一個個追上去砍死再回收,挺麻煩的。」左半身的中壇元帥朝舟內的他大吼:「而且,要ROCK,沒揪我對嗎?老子可是電音三太子哩……」
九龍神火罩內部是不屬於天人鬼三界的獨立空間,外部的法力無從干涉,作用類似於《西遊記》裡金角銀角的葫蘆。一旦被吸入其中,除非法寶主人高抬貴手放生,否則終其一生都會被困死在裡頭。
縱使本尊唸上千百遍回收分靈體的咒法,也是徒勞無功。
「三兄嫂,呃,還是兄夫……你的電音,跟我的死亡重金屬調性不合啊……」蒲牢暫緩嘶吼,想著究竟要先回覆元帥的哪一句話才對。「要不,我換個施展方式好了。」
中壇元帥雖對蒲牢叫喚自己的稱謂存疑,還是暫行退開,把隔絕聽覺之術具現化成一點五對工安級抗躁耳塞,分別塞入三隻耳朵內。
言靈術是蒲牢母族擅長的上乘語言咒法,與睚眥所使的操縱術相似而不相同。言靈重咒,是對施法對象下達「自我實踐預言」的暗示;操縱重心,是意念的驅使和控制,若受術者意志堅定,不為所動,操縱術便起不了作用。
「飛回來吧,愛家的夜襲大軍,飛回來乖乖被元帥斬首吧!」蒲牢一改嘶啞沉悶的音色,變換成嘟嚷似的輕聲呢喃。
言靈術看似厲害懾人,可絕對無法撼動修為與自己相等或高於自己的人,再者,命令他人為違心之舉,也要背負減損功德的風險。是故蒲牢無法命睚眥撤軍、歸降或吐實,也無法讓遁入廣寒宮的愛家人士全數退去。
見元帥與蒲牢合作無間,夜行軍團被除去十有八九,靈鴻把龍舟的原地待機模式切換為升空航行,手拉起降桿,舟身立即拔高百餘公尺。
胡清弦稍早被吼腔移轉的注意力再度回到靈鴻身上,他又想找個東西來抓了。「話說鴻老大,為什麼是你在開車?不,開飛機,呃,開船才對……」
說是開船,靈鴻也不過奉獻少許法力,輪流操作起降桿和離合器兩部分機能,完全沒有任何駕駛技巧可言。
「因為來時就蒲牢宮主與下官二人,宮主得制敵退敵,只好由我來開了。」靈鴻說。
張望了好一會,胡清弦還是沒能找到一件像樣的物事來倚靠,只好掃描儀錶板旁的QR CODE,找出龍舟的操作指南暨障礙排除線上說明書來閱讀。「話是沒錯,但那是來程。咱們現在有狻猊兄跟著,以敖家人對龍舟的了解,肯定比任何一位外人都要深入,你交給他開,自己也落得輕鬆愜意啊。」
敖博通不知個中原由,只道胡清弦是真心信賴自己,心裡有萬分歡喜。
靈鴻不動聲色,也不回頭往胡清弦所在之處多望一眼。「因下官曾受您囑託,務必將您安全送回觀裡,這事,可不好假手他人。」
時速千五,靈鴻腳上的離合器愈踩愈重。不只是他,敖博通協助管控龍首的防仙獸撞擊網和照明警示燈、龍身的平衡和亂流疏導裝置、龍尾的推進噴射裝置等等,也是無暇回顧胡清弦一眼。
「清弦,上人是重然諾之人。既然你與他約定在先,那我自然不便搶功。」敖博通說。
「嗚……」胡清弦後悔莫及,心道往後與交通運輸有關聯的事項,絕不能交待靈鴻辦理。
龍舟持續推高,地球在星河之中,有如鑲嵌在璀璨銀珠項鍊裡的一顆清湛瑰麗的藍寶石。那點光彩奪目的湛青色在落地窗前愈漸縮小,很快地便不復看見。
「高度一百二十公里,氣壓零,全速推進器隨時都可以啟動。」敖博通監控狀態,蒲牢則與梁晏祺等人一同注意愛家殘兵的動向,中壇元帥殺得夠了,也準備追在龍舟之後登陸月球。
「知道了,那就全速航行吧,自動駕駛ON!」靈鴻道,規劃路徑為台大體育館上空至廣寒宮前院便道。
操作面板上,導航系統預估的行程所需時間愈漸縮減,三十八萬四千四百公里僅需二十餘分鐘即可抵達。一般成年純血龍族需耗費一個多時辰,飛行法寶則依品級之別有數天到數時辰之差,阿波羅一號花費七十五個小時,如依自由落體所需時間計算,則要一百四十七分鐘。
來程眾仙神因有瞬移法術加持,才能壓縮在數分鐘之內登陸;回去時得通過南天門查驗身分和各關口、殿口的資格檢視,在未事先申請移動許可的情形下,自然不能便宜行事,需耗費的交通時間也就長了。
高速飛行之下,漫天的星星點點都變成疾速朝眼簾噴射過來的微光之線,胡清弦感到有些胸悶、暈眩、頭部腫脹。取出喜糖含入口中,一會過後,也就沒那麼難受了。
十二金釵等人不知靈鴻駕駛的厲害,忙著拍照、打卡、刷動態訊息,一點不適的感覺也沒有。
終點站月球的畫面投映在儀錶板的左上方,發光的球體,乍看像一顆剔透晶亮的夜明珠,暗部的黑影似有人影在其上走動,不知前人何以想像力豐富,認為那是一隻正在搗藥的兔子。
「清弦,你在看什麼呢?」右方副駕上的敖博通當他是百無聊賴,隨口問起。
「也沒什麼,只是有些事好像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眼前的月不是月,我看到的光又是什麼光?紅月源自於燃燒的星屑、黑月是化魔時產生的非氣態殘留物,那麼眼前的黃色,可是星君的法力之光?」雖拋出問句,胡清弦倒更像是在尋求自我解惑之道。先前諸仙遠渡月之海蒞臨玉兔觀時,他就累積了滿腹疑問,過去肉眼所見的月亮,與他現在所居住的月亮,真的是同一顆嗎?
「那有什麼好奇怪,咱家星君與日神殿殿主簽訂了萬年『借光』合約,尋常時候,月上散發的黃光,就是太陽光散射的結果。兩刻前,龍王軍用水術強灌銀河星徑,澆熄鳳凰的餘火,令它恢復成原有的色彩。」調整為自動駕駛模式後,靈鴻改成憊懶散慢的坐姿,整個人癱臥在皮革沙法椅上。「其次,凡人所能接觸到的月,不過是屬於三維空間裡的月,坑坑疤疤,無所趣味;天人以法身觸及的月,是二十四維空間的月,冰山下的全貌,即是這般。」
胡清弦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他還想問,那麼神話裡的仙神,與真實天界的仙神也是同理可證嗎?那些搖筆桿的凡人,又是在什麼情況下獲悉天界的情報?
「天人為增益香火和知名度,偶會派分身下去杜撰,或用顯靈、託夢等方式宣揚出去,和我們這兩天張羅的事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日子久了,難免以訛傳訛、穿鑿附會、張冠李戴,衍生出各種版本,喪失最初的面貌。」靈鴻又道。
福德夫人與梁晏祺、吳剛部隊等人的求知慾並不算強,唯有保安意識勝於一切。「我們回去後,是否仍有凶險尚須面對?」福德夫人問。
「或許吧,但我們會隨時與父王那方保持聯絡,確保月宮一切無恙後再行著陸。」這回答話的人是蒲牢。「在等候的期間,貴賓們不妨移駕至播映室,廣寒宮人事科稍早趕製出新聞影片和抗爭事件懶人包,現已發布到各大新聞平台上。」
隨著蒲牢的指引,眾人往龍舟中段走去,進入一間可容百餘人入座的包廂。黑色的方形空間僅有幾縷藍光照明,布沙發椅寬敞舒適,或坐或臥任憑遊客心意。
蒲牢利用藍芽,把PAD內的檔案投放到大螢幕上,首先是人事科員們自行剪輯的公關用影片。
與人間愛用的地球自轉搭配磅礡激昂的配樂相反,其背景音樂纏綿溫柔,搭配影像是初一至三十的月球外觀縮時攝影,男主播是一名身著漢服單衣的青壯年男子,及腰的長髮上有幾綹象徵早衰的白絲。
「歡迎收看月視新聞,你給我兩分鐘,我給你全月球。首先帶您關注月宮焦點訊息,愛家團體首腦──龍王殿睚眥宮主化身為凌霄學園學生,攜地下社團『恐同我驕傲』成員五十餘名,於本日戌時兩刻許,齊往太陰殿前庭滋事……」
畫面快速帶過學生打撈星屑製作火流彈、睚眥力戰太陰殿群雄、偽保全擅作主張封閉明月關要道並大搖大擺入侵廣寒宮主控室,企圖破解寶藏室的多重密碼等。
新聞內容對人間這方的著墨不多,唯有夜行大軍埋伏在返回月宮的要道上一節,估計是先前網路不通,資訊傳遞不及,再加上鳳凰谷遣人說情,不願家人的罪咎公諸於世。
「吾家星君不僅美艷絕倫,更是藝高膽大,愛的小紅鞭一路從月宮前庭打到廣寒機房,又從學生、走路工打到召委和幹部,一一揪出滋事者的真實身分、真實面目,令其無所遁形。」
殿前偽保全在愛的小紅鞭的全力全速笞擊下,使上化身術者全數被打回原型。其中遭龍舟撞傷撞殘的成員,則先縛入水牢內等候救治,鬧事學生群則暫時關押在保安科看守所裡,等候家長前來繳納鉅額交保金後帶回。
「截至目前,凌霄殿、武神殿已接獲我方求援訊號,承諾會各派出二十名精兵速來支援,而距離較遠的城隍殿仍未有任何回覆……」
梁晏祺長吁了一口氣:「警力嚴重不足,這就是城隍殿的常態。」
正當胡清弦認為下一幕肯定是敖家大佬面對著此起彼落的閃光燈和各家麥克風鞠躬哈腰,連聲致歉:「是我沒把他教好」、「請大家給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時,男主播已然作出結尾宣言:「更進一步的新聞內容與深度解析,嗣後請繼續鎖定月視頻道,為您提供獨家第一手消息。」
大夥勞碌了數時辰,心神皆疲,對於新聞內容多半不求甚解,只道事件能平安落幕就好,然胡清弦疑惑仍在,捉住關鍵字「機房」與「寶藏室」二詞不斷提問:
「這樣就算結束了嗎?寶藏室裡究竟藏有什麼寶貝,是那些愛家腦袋們所想要的?」
「弟媳問得好,是丹爐。」蒲牢說:「用來煉化月宮仙神精元的丹爐。」
胡天保逃逸無蹤後,新科繼承者快速補位,實為愛家成員始料未及。如要斷絕同志團體的庇蔭,就必須殺滅兔兒神的法身,此外,還要將可重煉精元的丹爐一併毀去。於此,在下一位新人被提上來之前,兔兒神之職唯有空懸待補。試想胡氏家族裡如沒有第二位合適的繼任者,要找到下一名,還要花上多少氣力和時間?
在此之前,兔兒神信仰或許就會日漸式微。
「但,不是還有月老殿這個職代嗎?我看威鳴堂最近的香火也還尚可……」言及此,胡清弦遲疑了會,假設祈願APP內為信徒實現願望的功能,和發送信件、簡訊一樣是可以預約排程的,那麼,短時間內當然還不至於會產生香火驟減的疑慮。
說不定,胡天保在逃逸之前就已經先安排好了,就連適才那綿延不絕的法力和功德,搞不好也是胡天保向銀行一類的機制申請解凍過往的積累……
一切,都彷如早有預謀,無論敵方,抑或我方。
蒲牢續道:「還請弟媳切莫過於信賴月老殿,如果說,睚眥宮是武系的愛家團隊總部;那麼,當今的月老殿就是文系一派的勢力。」
「嘖……」聽到這兒,胡清弦有些想罵髒話了。下星期……也就是明天一早,他還要前往月老殿實習呢!這下子,該用什麼心情和態度踏入另一座敵人的大本營?!
新聞播畢,螢幕停在一個擁有多選項按鍵的畫面上,背景是紅、黑、黃三色圓月,和幾隻蠢蠢萌萌的望月白兔,很像為低齡學童設計的多媒體遊戲。
蒲牢說:「這是此回事件的懶人包,各位可選自己感興趣的部分觀看。」
「精元閃逝之謎。」福德夫人道,畫面立刻為她跳轉到睚眥自我破元前的那幕。
「此乃元神挪移之術。」發聲者仍是方才那位新聞主播,只不過他現在並不待在鏡頭中央播報,僅發揮旁白的作用。「過去神魔大戰時,武神內殿開發的上乘秘密術式。先手需施以分身術,後續如本尊遭遇危險,瞬間就可將精元調換到分身體內,如此,本尊便與分身易位了。」
「什麼『異味』?有聽沒有懂……」萬泰安撓著腦袋,一臉疑惑。
與之相反,胡清弦一秒頓悟。「也就是說,當主機硬碟掛掉時,儲存在雲端的備份資料立刻就能寫入新硬碟取而代之。雲端資料好比仙神精元,而硬碟就是法身。」
在場除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外,本來就雲裡霧裡的仙神們一聽胡清弦解釋,更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火星墜落之謎有早些裴風製作的先行版PPT,故無人再行提問。
「我比較想知道通行令牌和觀凡鏡金鑰,是哪個混蛋王八蛋發出去的?」春香說。
「初步推估,金蟾所研發科、工程科、藥品產製科高層都有愛家人士涉足其間。」男主播說,畫面播放起金蟾所工程師們上下班打卡、換裝、領用防塵設備的錄像。「月宮會先針對愛家團體起義前,無故申請調職、休假,甚或曠職的幾名人士展開調查。」
另一種雖速效,但較極端也較罔顧人權的作法,則是喚所有員工站出來一字排開,讓太陰星君拿愛的小紅鞭一一抽打。不到一定道行的臥底,立即就能原形畢露。
金蟾所與玉兔觀是平行單位,員工多、資歷老、又是月宮經濟與科技命脈,胡清弦不好提起,靈鴻也知之不妥,是否施行,只能交由星君定奪。
「那麼,幕後兇手如何了?伏誅了嗎?日後可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瑯華真君、萬泰安、吳剛等武系成員異口同聲搶問。對此,胡清弦也很是關切。
「進入月宮的愛家鬥爭者共計三批,學生、偽保全、暗中潛入的精銳斥候部隊與他們的分身。目前,前兩者已遭我方壓制逮補,而後者仍在擴大搜尋當中,我方將持續以超級電腦展開地毯式搜索,搭配龍王殿的十方偵動儀,凌霄、武神殿各自的法寶,相信,很快就能為今夜的動亂騷動拉上終結的帷幕。」主播說。
「這有講跟沒講一樣……」白玉展翹起二郎腿,伸手去撈鄰座萬泰安手上的乖乖桶。
「如果他們不斷地製造分身,又不斷地把精元挪來挪去,那就跟打地下城副本一樣,怪物怎麼清都清不完啊!」萬泰安仰頭一嘆,隨即又轉動眼珠去瞅福德夫人的反應。
福德夫人揉著發痠發疼的人中和鬢角,狀似苦惱。「好佳在的是,小兔子在登官宴上表現不錯,還搏得幾位大人物的喜愛,尤其是王母娘娘。那些愛家人士再大膽,也絕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丹爐就罷了,壞了也不痛不癢,但兔兒神本人應保持安然無恙,若被殺滅了,我想王母、道祖等人絕不會不動聲色,多少會下令徹查、法辦、從重量刑。」
自我安危和天界體制從來不在胡清弦擔憂的範疇裡,何況,最想知曉的「功德、法力、兔兒神寶經之源」,懶人包內也未有提及。如今,他只希望滋事者能快些退去,還給月宮眾人安適自在的生活空間。
「或許,我們應該弄幾個以假亂真的丹爐來,這裡擺一個,那裡擺一個,星君和我的床頭也各擺一個。要是那些傻東西以為丹爐毀去,或許就會自動離開……」
「慢了。」福德夫人插嘴道:「當愛家軍團得知人間分隊鎩羽的那刻起,必然將火力著重於天上的布置。今天,他們縱然殺你不死;明天,你到月老殿上工,難保那裡沒有眼線、沒有算計、沒有新的殺機和陷阱……」
這話還沒聽完,胡清弦已然胃痛如絞了,但令他更加痛苦的事情還在後頭。
一聲巨響,伴隨天搖地動的顛蕩感強襲而來。龍舟內建AI有感船體遭受大型物體衝撞,影城沙發比造車內座椅,自動為來客繫上安全帶;不僅如此,椅背內藏的安全氣囊盡數爆開,張成一團團滑不溜丟的法力護膜,把來賓的頭臉軀幹全部包覆進去。
霎時,胡清弦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對了,這不正是兩天前在不周山柱前上演過的驚天動地大迴旋嗎?只不過,上次翻的是車,這回該不會是翻飛機……不,翻船吧!
約莫十五秒後,震動止歇,舟內廣播器傳來抵達終點站的播報聲。船體沒翻,座椅沒歪,就是全身像被人東拉西扯過好一陣,五臟六腑都在翻攪。
今兒胡清弦沒撞昏腦袋,倒是撞出一肚子怨氣和怒意。少頃,他挪開蒙住的口鼻的安全氣囊,張嘴就想罵人。
「鴻大爺!你這天殺的老王八蛋到底是怎麼開船的──」
大聲啐罵的人不只有他,萬泰安、白玉展、瑯華真君、十二金釵等人各有各在世時的方言俚語,此刻全都毫無保留地傾吐出來。
蒲牢掀開身上的安全氣囊和隔音鍍膜,稍微放大聲量說:「還請各位稍安勿躁,雖然我們稍微偏離預設路徑,但已經成功著陸於太陰殿前庭,待確認四周安全無虞後,就會放下登機梯供各位下船。」
福德夫人揉著腦袋,並非撞疼,而是心因性偏頭痛。「是太陰殿前庭?不是廣寒宮前庭嗎?」
「是的,很不巧地,自動駕駛判斷失靈,將參天神桂誤認為廣寒宮門,就這樣筆直撞了上去。」蒲牢轉述敖博通用心音傳來的訊息。
「嚇死,還以為是敵人殺上來了!」萬泰安拍著胸脯,大力喘氣。
「不會的,龍舟AI並未偵測到敵人來襲,即便有敵人靠近,舟體也會自動伸展出砲台、機關槍、十字弓等防禦性武器,還請各位不需過於擔憂。」蒲牢道。
除卻敵人,胡清弦在意者尚有其他。
「不知道登官宴才藝表演的最優勝賞獎金,夠不夠賠償舟體的損失……」
蒲牢笑答:「請弟媳放心,龍舟自帶自體修復功能。就這麼一點撞擊,還不致使外觀和飛行效能有所減損。」
按蒲牢口述的教學步驟,眾人解開安全帶和安全護囊,走回船頭駕駛艙內。
特級強化玻璃製成的龍眼落地窗撞破好大一個洞,盤根錯節的桂枝插入其間,掉落一地金栗般的黃色細花。
敖博通操控對外攝影機,把舟外的畫面投映到室內顯像面板上。只見高不見頂的參天巨木從中斷成兩截,少部分分枝落入龍首,大多數則露在舟外,與倒臥的主幹一齊橫亙在太陰殿門通往廣寒宮前庭的要徑上。
「夭壽,撞斷國寶級神木,到頭來還是得噴掉所有賞金啊!」胡清弦面容扭曲,仰首發出無聲的吶喊。
反觀來不及調整為手動駕駛的始作俑者竟是一派悠然自若,負手而立,傲然睥睨。「吳大人,這斫之徒勞的仇,我幫您報了。」
吳剛聞言結舌,好一會後只囁嚅了句:「上人……有心了。」
眾人多是瞠目無語,僅有萬泰安反有一股如釋重負之感。桂樹既斷,他應該就可以免去被掛在上頭施以凌遲拷打之刑了?
敖伯通道:「大家莫急,我先與父王聯繫,看舟外敵人是否全數退去。」他見胡清弦面目猙獰,似有反胃之兆,便想起身安慰。
「清……」
首字方下,但見胡清弦以雙手掄裙,大步跨行上前。「鴻老大,你一定要用這麼粗魯的方式帶我回家嗎──」
「怪我囉?」靈鴻一屁股埋回正駕駛鬆軟舒適的座椅中。「自動駕駛就是這樣,翻覆、撞車、迷航所在多有,聽說人間的特斯拉,偶爾還會亂入公共廁所。」
「你……」胡清弦正想發難,把一枚巴掌大的法力糰子鑲入自家輔官的腦門裡,蒲牢與敖博通相覷大喊,聲波正巧沖散了他好不容易才聚合成形的光球。
「父王沒有回應,你呢?」
「三王兄也沒有回應,前庭該不會還沒鬥完吧?」
靈鴻環起雙臂,猜測:「或許是進到機房或丹爐重地裡了,為求保密,裡面是不容許連接外網的。」
窗外,幾道疾光迅捷閃過,穿入龍首的桂枝應聲碎裂。乍見一人通身紅光,來勢洶洶,眾仙神猶如驚弓之鳥,架式擺開,準備操戈迎戰。
「是我啦。」合二為一的中壇元帥朝舟內招手:「前庭只剩下過來收割滋擾分子的凌霄軍和城隍殿條子而已,星君等要員,早往殿內的方向去了。」
一為禦敵,二求省力,龍舟脫離大氣層不久,左半身的中壇元帥即收起風火輪,坐臥於龍舟頂上,待舟身進入明月關之後,再與分離的右半身會合。
敖博通調轉對外監視器鏡頭,果真看到明月關口前站著被捆仙繩綁成一打打肉粽的愛家團員,和負責押解移送的城隍殿基層警員二十餘名、警用加長形戒護車數輛。
梁晏祺忽感腦門發燙,眼簾昏黑。「看來後續有得忙了,幸好咱們巡查司只負責偵防,不含審理、斷案和功過抵減考核。」
靈鴻反覆檢視監視器畫面,確信沒有漏網的愛家殘兵後才道:「那麼,還請諸位隨下官移駕廣寒宮正大廳。」
深藏許多機密至寶的機房和庫房不好開放外人觀覽,即便抵達大廳,或許也無濟於事,而搜查和緝兇的工作,交給外援的武官即可,無須顯靈小隊再行插手。福德夫人深明原委,便以須儘早回報后土娘娘亂相始末為由,拖著被逼變化為虎型的萬泰安先一步離開。
梁晏祺為首的夜巡小隊想提早與同伴會合,知悉今後的查辦方向和分工,也一一叫出坐騎,從落地窗的破口處離去。他們的警用重機和裝備全收在城隍殿委人特製的置物APP裡,收放自如,甚是方便。
吳剛領軍的保安科員權限不足,難登機房重地,兼之有維持月宮秩序的大任在,也在向胡清弦與靈鴻抱拳揖身後,由垂降的舷梯步下龍舟。
瑯華真君尾隨中壇元帥,去尋凌霄殿外派的武將同伴。
彩虹仙子、花仙姊妹此行圓滿達成任務,沒有流連的理由,遂打開PAD,喚自家的御者童子過來接送。
風師道:「今夜我們就不再進宮了,待尋得水兄,稍事修整瘡痍遍地的前庭後,就先返回各自的殿府歇息。來日再上貴觀,向諸位討杯蟠桃汁來喝。」
胡清弦雖暗忖「蟠桃哪裡還活得到你們下次登門的時候」,嘴上還是不斷言謝,並目送四人走遠。
蒲牢須費心將亂植於巨木之中的龍首挪出,再啟動術法修復舟體,便不與靈鴻等人一道前往。況且,他也想把表現的機會讓給弟弟。
見眾神逐一離去,靈鴻對十二金釵下令:「既然諸神多選擇不與我們同行,那妳們留下,看前庭還有何事需要費神處理。若沒有,就清點損失、拍照存證、丈量鑑價,準備日後向犯人或其親屬要索賠償。」
分隊長春香、紅梅、金枝領命後,與同組隊員一道下船。
「那,胡大人、宮主,我們走吧,到星君那兒去。」靈鴻一手扣住胡清弦右腕,一手輕捉敖博通衣袖,雙足點躍,瞬間挪行至廣寒宮正廳中央。
幾幕放大成兩百吋巨幅影像的丹爐重地電眼畫面,現正投映在廣寒宮大廳的象牙石白牆之上。
太陰星君、龍王敖廣、嘲風與凌霄殿幾名老幹部群集在一塊,七嘴八舌地商討後續的應對事宜。
裴風為傷患做好急救處置後,也帶著一干下屬徐行而來,饒富興味地旁觀官員們表討論裏唇戰的鬥爭現場。
「這會不會只是假畫面?睚眥明明沒得手,卻製作出這樣一部影片,好讓月宮的諸君自亂陣腳?」身著圓領藍袍,官印為蟒紋圓補的領頭男子咄咄自語,任誰都瞧得出來,他這是急著下班回家躺平了。
「不可能,他要怎麼悄無聲息地闖入機房,置換掉監視器影像?」男人們愈盧,太陰星君就愈是剽悍不退讓。
「您這不都斷定金蟾所內部藏有奸細了嗎!您身邊的人,難道就全都可親可信?即便是這樣好了,搞不好其中幾位女仙老早被賊子做掉,賊子易容,混到女仙的行伍裡頭去。您當她們是閨蜜,她們還當您是太古時代遺留下來的腦包呢!」另名老男人來回踱著碎步,推著圓眼鏡說道。
太陰星君聽得拳頭都硬了,可來者是凌霄殿派來的援軍,總不好賞對方頭顱飽嚐一頓三球疊裝冰淇淋。
敖廣鐵青著臉,嘲風也沒說話,隨侍的女仙個個瑟瑟打顫,她們並不介意吃星君一頓鞭子,只消能快速揪出細作即可。
「兔爺公回來了!」靈鴻正想遣人通報,一名年輕女仙眼尖瞧見,伸手去拉星君的衣襬。
「小兔子──!」太陰星君撇下眾人,像個久未見孫的祖母,急奔過去擁住胡清弦又摟又親又捏又揉。「小兔子,沒事吧?嚇著了嗎?有沒有少塊肉?那些準駙馬有沒有好好保護你?誰表現得最好、最得你歡心,你告訴本宮,本宮肯定請旨讓王母為你倆賜婚。」
「呃……我沒事,多謝星君關心。」
好半晌,胡清弦才為被雪白大乳掩埋的口鼻爭出一線生機。
一旁的敖博通自認殫精竭慮,鞠躬盡瘁,表現過人,本想毛遂自薦,抬眼見父兄都是一臉正容亢色,只好縮口,僅問正事:「丹爐重地,發生了什麼事故嗎?」
敖廣沉聲道:「你二哥搗毀月宮丹爐,金蟾所工程師正在企圖進入寶藏庫搶修。」
太陰星君面容愀然,嗓音發顫:「是本宮失策,以致丹爐滅失;現在,唯有力保小兔子活命一途。」
靈鴻聽出蹊蹺,驚問:「所以,目前只是企圖進入寶藏庫而已?而非企圖搶修?」
「對,要進入丹爐所在的庫房,需要一串繁複的密碼和生體認證。」因敖廣完全不懂新式科技,由龍三子嘲風代為回答。「生體認證容易造假,但由奇門遁甲構成的密碼鎖,每刻都會變換成不同函數和運算式,算學功夫未臻上乘者是無法順利破解的。」
所謂密碼鎖,並非輸入式按鍵面板或傳統的鋼繩鎖,而是牆面上一塊塊不斷飄移換位、鏤刻著各式雕花紋路的浮磚,而生體認證,則是輸入者的角膜、聲紋、法力波動等。
也就是說,人對了、密語對了,暗門便會自動敞開。
以往,要讓密碼鎖法咒暫停運作,需先上凌霄殿資訊科官網申請核發解密金鑰,再將月宮三神各自的官印嵌入石壁上相對應的凹槽裡,並以三人的簽名或生體認證來啟用。但如今,上一任兔兒神胡天保已然脫出月宮,系統還來不及易動為胡清弦,愛家軍團便大舉殺來,使人千頭萬緒、措手不及。
但問題在於,工程科有愛家軍團派來的奸細,就連這回奉命解題的成員,也無法確認其是否真的可信。而且,就算順利解開,密碼不一會兒就會自動變更,無窮無際,沒完沒了。
再者,寶藏庫周遭電眼只捕捉到形貌疑似睚眥的身影進入庫房,至於出來的片段,卻是怎麼遍尋不著。設於入口正上方,對著大門俯拍的鏡頭亦因不明緣故損壞。可是他再次捨棄了法身,轉移到其他分靈上了嗎?
靈鴻不知哪來的自信,推估道:「我有預感,改裝特斯拉的工程師中必然有詐。要不,車體怎會突然翻覆?又怎會恰巧撞上文昌殿的那頭小畜牲?」
胡清弦不曉「小畜牲」一詞所指者究為靈牛或靈鵠,只知靈鴻這回的猜測肯定不準。他怎不說,龍舟的檢修員中也有愛家人士?
算了,大敵在前,還是先別胡鬧的好。攸關自我生命安全的難題,還是由自己來處理吧。
胡清弦分向凌霄殿吏部、兵部、刑部三位代表略施禮儀,請求道:「卑職敢問各位大人,你們說的那道鎖在哪?可以讓我解解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