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深入月心:謎中謎,險中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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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幾位資深女仙走在最前端,其後是太陰星君、敖廣和凌霄三老。嘲風與狻狔充作兔兒神身側的左右護法,後面還跟著壓陣的靈鴻,以及陪著看熱鬧去的裴風與醫療班副醫官。
寶藏庫設於廣寒宮地底接近「月心」的位置,廊間蜿蜒曲折,昏晦無光,寬度僅能容五名成人並肩通過,如一幢永遠見不得天日、摸不著生路的地下囚牢。
靈鴻打了盞掌心焰,給胡清弦托在右手上。
「這種地方,真虧他能找到。」敖廣此言,對於向來與自己不睦的次子,有斥責,也有讚嘆。
睚眥,或說其他麾下成員是如何無視地底迷宮和密碼鎖進入丹爐室的,目前還不得而知,至於進入後,是否亦囿於密碼鎖才無法脫出,也唯有成功解密後方能知曉。
凌霄殿三名老官在黑暗中互踩腳板,哀叫的聲音此起彼落。
「反賊還未除盡,小心暗道裡還有埋伏!」嘲風嚷嚷,他後悔沒在限網前把中壇元帥跟其他武神一起喊下來支援。
廊內無風無光,顯得陰濕淒冷,儘管如此,裴風仍搖著摺扇,增添一路上的涼意。「依貴宮電眼所示,在下推想,睚眥等人定是化出大量分身,以試誤法嘗試探路,待尋得正確路徑後,再召回其他分身,眾人相約在庫房入口會合。」
「本宮也是作此猜想。」太陰星君放緩腳步,回頭問:「那以你之見,他要如何破解這雙重密碼?變化成本宮的外貌不難,但要複製出與本宮如出一轍的聲紋、視網膜、法力波動,卻是難如水中撈月;況且,還有那道算題……」
「這就恕在下不知了,或許,愛家成員深藏不露,能識破箇中精妙。」雖身處黑暗之中,裴風仍慣於將那抹清淺溫雅的微笑掛在臉上。
打從初識,胡清弦便直覺裴風那對瀟灑不羈的瞳眸之後,有湖深不可測的黑潭,潭底盡是激流漩渦。就連平時不喜臧否人物的靈鴻,都提點過他務必小心此人。
地下城使不了縮地法術,眾人只好以步行的方式逐樓下探。約行一刻,眼前竟有銀芒漸次發亮,待到達迷宮盡頭的寶藏庫入口,已有十數盞燭火燈籠合力放光的亮度。
工程師團隊見大人物來到,行禮後主動朝兩側退讓,好讓胡清弦能站在最佳視角打量一整面高達三米,面積約有百坪之大的移動式飄磚。
太陰星君、靈鴻等人雖不諳其意,也紛紛開啟運算APP,代入任何可能的數值。
「兩枚子神移往北方,北為水,水為六之數;五枚酉雞挪往西方,西屬金,為七之數。」工程師領班為胡清弦解釋團隊當前的解謎邏輯,是運用多次方、有多個未知數的多項式。
飄磚一共有十二種圖樣,對應著代表十二地支的十二種動物。
胡清弦大致環顧一眼,疑道:「但鼠頭和雞頭不見得就往同一個方位移動,而且有些還翻轉到背面,變成其他的圖案;有些甚至直接向後退,原先的位置被其他挪動過來,或由後方往前推的磚塊取代。」此言雖是不帶任何貶抑之詞的陳述,還是使得部分成員心生不悅。
領班建議:「屬下拙見,與其久思不解,不如請求文昌殿的行政支援較好……」
文昌殿臥虎藏龍,是天界的學霸雲集之所,胡清弦有司書科長朱懷梓發言力挺,要取得行政支援並不算難。可遠水救不了近火,萬一睚眥率人在裡頭布局生事,要阻止、要謀議、要施救,都會慢上些許。
胡清弦眨巴幾下眼珠子,幾個高階數學定理和假說快速在腦內輪動。「總之,我先用幾何學的概念思考看看。能請一位姐姐幫我聯絡懷梓,呃,我是說……朱衣真君嗎?」
名喚沈桂的資深女仙得太陰星君授命,先回到地面上發送一封給文昌殿的特急件電子公文。
胡清弦托腮沉吟,不時拿出PAD點點畫畫。
太陰星君瞧了心慌,三名凌霄老人也愈漸不耐,扠著膀子唉聲嘆氣。
「喂,你到底行不行?」靈鴻不住急催:「這裡又窄又暗,不便保護你,咱們還是快些回到地上去吧。」
「快孵出來了,不要吵。」胡清弦瞥了眼PAD上的倒數計時小工具。「可惜,時間快到了,又要從頭算起。」
「清弦,我這裡有地師殿等級的工程計算機APP可用。」敖博通打開自己的PAD,熱心地朝他遞去。
「謝謝,但恐怕不合用。看來不能用轉換幾何來解,那我嘗試看看微分幾何和解析幾何好了。」胡清弦朝後方揮手時,牆面的浮磚再次挪移,重啟了新的題型和算式。
嘲風戳了弟弟的腰際一把。「連這麼冷門的APP都有,難道你能懂其中一二?」
敖博通答:「怎麼可能,我在世時唸的是人文科學院,以前在凌霄學園則主修消防化學。」這APP還是他為了幫上胡清弦的忙,方才匆匆上網下單的。
胡清弦持續在自個PAD的空白頁面上塗塗寫寫,隨後想起一事,呼叫起自家星君:「星君!這面牆有沒有每日解題次數上限,或者解錯就會爆炸、亂箭齊發、啟動封印之類的設計?」
太陰星君還沒回答,工程師領班搶先插話:「沒有,只有硬闖才會。不過,每解錯一次,一刻鐘挪動一次的機制就會逐次縮短成半刻鐘一次、二百二十五秒一次、一百一十二秒一次等等,一個時辰後才會恢復正常。」
眾人心道,怪不得,這群工程師不敢輕易嘗試,解題的進度才會是零。
裴風等得倦了,倚著牆面,展開摺扇掩嘴打了個呵欠。一向木訥少語的醫療班副官反倒精神奕奕,自願上前獻出一策。
「兔爺公,若不嫌棄,下官有一計相告。」那副官說。
胡清弦雙眼發亮。「喔?願聞其詳!」
「下官已把想法匯入PAD裡,這就拿上前予您細瞧。」語畢,副醫官越過裴風、靈鴻,撥開擋路的兩位龍子,大步直驅胡清弦身前。
那領班還算識相,往後退開一步,後背靠在磚牆正中心固定不動、以金文鏤刻著「寶藏庫」三字的大片圓磚上。
胡清弦伸長頸子,靈鴻、龍家二子也把目光挪向副醫官手上的PAD。
那副醫官雖是野人獻曝,卻又敝掃自珍,東掩西藏,就是不想讓其他人瞧見。其PAD螢幕鎖定在置物APP上,他滑過其中一排貨架,點下開鎖後,畫面立即播映出一把金鑰插入鎖孔,旋動後櫃門開啟的動畫。
櫃後的物事並不是算籌、算學大百科一類的運算器具或工具書,而是一柄短小晶亮,能令仙神們立時破元的鋒利匕首。
類圖窮匕見!此人亦為愛家兵團奸細!
靈鴻、星君、敖家三帥等人沒能看清螢幕,難以期待能及時救駕。戳好法力糰子再將之扔出,也需要五至十秒的緩衝時間,猝不及防之下,胡清弦唯有以對付近身痴漢的防身術來應對──
賞對方胯間一記慘絕人寰的爆蛋式膝擊!
「鏘!」
神來一腳,匕首與醫官雙雙落地,爆蛋式膝擊之後,是這人的抱蛋式哀鳴。
胡清弦以左腳撥開匕首的瞬間,右膝立即上提,補其顏面一發破相式蹴擊。
「把人拿下!」敖廣、太陰星君雖不甚明白狀況,還是在察覺有異後異口同聲發出號令。
靈鴻急捉胡清弦向後走避,嘲風喚出水鋒槍、敖博通化出十指利爪,分別抵在副醫官的左右頸項上。
「果不其然,一切均如在下所料。」裴風讓古銅金PAD漂浮在身前,啟動錄影APP攝下當前景狀,拾起匕首,輕搖摺扇,眉歡眼笑地緩步趨前。「神農殿藥事科佐理課副官曹百顯,暗竊、溶解並重鑄祕寶『滅元叉』,又與滋擾集團密謀,欲取兔兒神性命。現在,我以佐理課課長之名,降予『回收精元,永世不得登天』的裁罰,並且,處立決。」
副醫官聞言,整張臉刷成死寂的白色。「你哪來那麼大的權限!先斬後奏,難道不怕……」
裴風笑道:「在下心懷大道,永遠與公理正義比肩,自然無所畏懼。」關閉錄影程式後,裴風同樣打開了置物APP,取出的東西雖僅是一只巴掌大的素色小瓶,卻足以讓曹百顯見之膽喪。
「等會!這、這不能全怪我,雖然我也厭惡同志,可……要不是科長和凌一志教唆……他們說,事成後,我就可以列位上仙,進俸三級,所以這才……」
語尾未落,號稱「天界王水」的強效腐蝕液迎頭落下。曹百顯哀叫一聲,登時灰飛煙滅!
自顧不暇,敖家兄弟急向左右閃避,沒人敢伸手去撈曹百顯的身子。
「裴課長!」
「裴風!」
胡清弦與靈鴻雖同時驚呼,然關注的焦點不同。胡清弦是程序正義的信徒,未審先判、私下處刑等作為皆背離了他的處世之道,儘管裴風立意非惡,還是深感不妥。
靈鴻對這位胸懷城府的同期仙人本有著三分忌憚,不時暗禱神農殿別再把爪牙伸入玉兔觀門,他們已經折損過一位觀主,可禁不起再失去第二位。
「你就不怕淋到我家觀主!」靈鴻怒吼,按在胡清弦腕上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裴風收起瓷瓶,水墨畫扇仍在右掌上輕搖。「上人多心了,這是神農大帝核准使用的配方,一硝三鹽,再混入調配者自身的法咒。若非事前鎖定好的對象,這水就跟在月海裡淌動的清泉沒兩樣。」
靈鴻仍是咬著牙,顫著嗓子:「你假意施援太陰殿,目的實為公報私仇嗎?」
裴風搖頭:「非也,暗地裡,我幫大帝做事,揪出神農殿幕後不法;檯面上,又能略施小惠於太陰殿、賣凌霄殿資訊科第一手新聞消息、為城隍殿提供斷案事證,就連年高德劭的鳳凰谷主,此回也欠了在下好大一份人情,一舉數得,豈不美哉?」
「你……好樣的!」事態急迫,兼之大人物在場,靈鴻不好口吐穢言,要不,他就要把生平聽過的福州臭話一股腦兒拋出來了。
「裴課長!」一個上一秒還活蹦亂跳的仙人在轉瞬間化為輕塵消散,胡清弦駭然之餘,也是滿心擔憂,就怕裴風為解其燃眉之危,致使功德驟減。「感謝你替大家解圍,此番製作解說懶人包、幫我軍和學生們療傷,救治鳳凰谷少主,又為了幫我而大義滅親,殺掉自己的副官等等……無論你的真實目的為何,我其實都不甚在乎,但私刑正義這種事情……」
「別這樣,」裴風闔上摺扇,以扇骨輕敲胡清弦的兩瓣朱唇。「別讓我日後真的心悅於你,以及,別忘了你是如何死去,如何飛升的。從此刻起,你需謹記,你對任何人的善良和宥恕,萬不能少了鋒芒和心機。」
話未說畢,那隻開封過的瓷瓶再次來到裴風左手掌心。
「大人小心!」靈鴻一步搶上,伸開雙臂擋在胡清弦身前;敖博通再也顧不上分際,單手環抱胡清弦側腰,直往父親、太陰星君處後退。
「開玩笑的。」裴風莞爾,倒轉瓶身,果真一滴汁液也沒有滲出。「這是一次性溶劑,處刑後直接乾涸,可對付不了第二個人。」
「你這天殺的老王八蛋……」靈鴻青筋直冒,目眥欲裂。適才一瞬,三百多年來的記憶濃縮成微幅膠捲,在腦海與眼前疾速滾動了好幾回,他真以為自己的大限已至。「待事情結束,我會請你享用一頓滿漢全席,屆時,可不只有五球冰淇淋那麼寒酸!」
「好,一言為定。但作為交換,請幫我作證曹百顯臨終時供出的共犯。」裴風回應得倒是爽快。
太陰星君、敖家父子、凌霄三老火氣陡升,張張都是準備開罵的嘴。
危機既除,胡清弦無心問責,也不想追究來龍去脈,連忙掙脫敖博通,繼續打量牆上的算題。
「領班大哥,請讓一讓……」
「可以,您請。」
雖道可以,領班卻只是朝旁邊跨開一小步。冷不防地,他掄起右拳,重重捶在雕琢著「寶藏室」三字的大圓石磚上。
圓磚只裂開一道近吋長的小縫,一旁的浮磚仍是不停地挪移換位,唯只領班的右手五指泛出了斑斑血跡。
「大哥,你這是……」胡清弦怔愣住,敖博通和解謎小組成員也全看傻。
磚牆AI偵測到外部損傷,立即啟動自我修復功能。七彩色線快速掃過破損所在,圓磚上的裂痕瞬間密合。
各殿老人收起撻伐裴風的唇槍舌劍,紛把頭顱轉回正門。
原來,間諜不只一位!被曹百顯一攪和,大家都把矛頭指向外人,對金蟾所內奸的防備也就鬆懈了。
領班手無寸鐵,帶來的咎害卻更勝曹百顯數成。感受到來者敵意,磚牆的防衛機制迅即撐開一張密不透風的封閉式線網,絲狀、圓柱狀和層層疊架的多色絲線,條條都似張牙舞爪的彩蛇,團團圍住了月宮仙神、敖家三帥與凌霄三老。本欲先行告辭,回神農殿稟告大帝的裴風走不開了,不僅如此,領班與工程師解題小組也全被困在這圈說不清到底是由法力、咒術、符印還是機巧建構而成的網狀結界內。
這人說過的,硬闖,即為發動術式的條件之一。徒手重擊入口圓磚,便會被保全系統判定為意圖硬闖。
「原來你也是窩裡反!」一名工程班科員受不住刺激,指著領班的鼻子大吼。
「呵,你動用了『也』字,所以說,你也是囉?」領班捧腹,發出刺耳而難聽的尖笑。「其實,也犯不著取兔兒神性命,設法令其跋前躓後,永世動彈不得不就好了?這個曹百顯就是遜啦……」
「你!」那科員氣得說不出話,嘆氣、跺腳、磨牙、拔髮樣樣來。另數名科員同樣哀聲怪叫,眼下有解題任務,所內還有其他事務要忙,他們不知還要在此耗磨多久才能脫身。疲勞睏乏不說,被囚住的期間,可有職務加給、危險加給可以請領?
太陰星君一語不發,愛的小紅鞭舉握在手。一聲風掣雷行的霹靂啪啦下去,科員們均感後腰和屁股傳出些許熱辣辣的痛感,摀著自個的後背面面相覷。
「很好,看來解密組裡沒有第二位奸細。」太陰星君厲聲道,心下已經做了回去以後必要以此方式清查臥底的打算。
「話說回來,這東西究竟是什麼?當真困得住我等?」凌霄殿吏部侍郎欲輕觸其中一縷紫紅色絲線時,被敖廣速即捉住了手。
「大人不可!嘲風,你先試試!」
嘲風道了聲好,以水鋒槍尖去撥點頂上一團線圈狀的物事。
絲線不滅,擦出火星斑斑點點。忽地,一道螢光透過金屬槍身奔流而下,強蜇嘲風臂膀。嘲風無端遭受一記電擊,手臂吃疼不已,急把水鋒槍往地上一拋,不敢再用它來試探了。
嘲風強忍手上不適,推測:「兒子猜想,這應是雷系一類的術式,可惜了,偏偏是我敖家人最不擅應付的屬性。」
龍族中人最擅水術,又擅滅火、封火、破解火術。萬事一物剋一物,若要抵禦雷術,最好的方式就是喚熟諳土術的仙神前來助陣。
眾人相顧無語,心知現場絕無此等高手,地底既無法使用網路,目前也只能乖乖等候文昌殿的外援來到。
橫豎一時半刻間也走不了,裴風取出囊中藥包給嘲風敷在臂上,又施以能加速復原、補血養氣的應急法術。
胡清弦只嘆自己醫學院僅唸了三個月,一點忙也幫不上,只能盯著五顏六色的繭絲細細思量。「法術我不懂,只能以身為凡人的有限知識來推敲,如果我想的沒錯,這應該是『電漿磁場』。」他說。
「你說什麼碗糕磁場?」靈鴻正提起領班後頸,以向裴風討來的破元匕首要脅其供出解除結界之法。他緩下剜肉剃骨的凌遲人犯前置作業,豎耳恭聽胡清弦的解釋。
胡清弦點開離線版三界大百科,讓圖像畫面顯影在空氣之中,娓娓道來:「電漿磁場,擁有接近完美的導電率,並顯現出各種三維結構,例如絲狀物、圓柱狀物和雙層等……所以我想,如果要用凡間的技術突破電漿場域,就必須中和其中的自由電子,讓它們變成不帶電荷的中性粒子。」
「什麼鬼東西!」靈鴻渾然不解,愈聽愈火。氣急攻心下,他一個手起刀落,領班的幾截指頭橫空飛出,創口紅水淋漓。
一陣撕心裂肺的豬嚎乍然響起。
星君、凌霄三老與龍家三帥橫眉冷對,現場唯一擁有治癒本事的裴風對哀鳴聲亦然充耳不聞。
「鴻老大,你暫且刀下留人……」志在行醫的胡清弦雖不畏血,對尖叫和求饒的抵抗力卻極低。「總之,我身上還有雷師先前傳過來的丁點法力,姑且先試著用離子撞擊的方式,降低此地的電導率。」
「那你還要弄多久?這裡搞定後,還有背後那道算題!」靈鴻怒極,一刀再行揮出,幾綹落髮與一隻寬大的招風耳一起掉落。
又是一聲撼天動地的哀叫,領班開始覺得曹百顯的死法並不算差。至於該怎麼解除已然張開的扇形電場結界,就連啟動之法是聽別人告知的他,自然是不會知情的。
「上人別慌,朱衣真君主僕與玉兔觀甚為友好,定已在快馬加鞭的路上。」或許是不捨胡清弦被自家輔官叨唸催促,敖博通連忙出言安撫。
「好個屁……」一提及文昌殿,靈鴻便會不自覺地聯想起靈鵠這位反目多年的師兄弟,他一點也不想欠此人人情。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道理人人都懂,可真面對燃眉之危時,能做到平心靜氣的又有幾人?
見胡清弦左支右絀,不時還把自己的指頭末梢電得焦黑生麻的拙樣,眾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敖博通瞧了心疼,正想請裴風緩緩手,把治癒三哥的功夫挪一點過來照應胡清弦時,一顆晶亮剔透的珠子從解題小隊那方傳了過來。
「請把『不動明岩』交給兔兒神。」一個介於青年與壯年之間的男音說道:「貧道學識淺薄,不能為算題分勞,但置物APP中收納著天界成千上百種礦岩,也許能在此時此地派上用場。」
不動明岩──正式名稱為結晶化之抗衡離子,又名常態絕緣體、雷系剋星、萬用避雷石等。其能使任何帶著電荷的空氣、液體、固體物質常保電中性,是製作護盾、鎧甲或避雷裝置的珍稀初始原料。
胡清弦伸手接過,回眸往小隊成員處一望,那科員抿唇朝他微笑、點頭,貌似親切無害。驀然瞥過,胡清弦只覺這人看上去有幾分面善,尤其對那幾綹在髮際線附近搖曳的白絲最有印象。
對了!是那位同時擔當月視新聞主播和金蟾多媒體工坊首席配音員的先生。
「這人可信,也不是宵小惡徒所化,你直管拿去用吧!」太陰星君在背後輕催。胡清弦舉起石子,向著護網中絲線最為密實、延展蔓生也最是活躍的光點靠近。
保全系統視異物的接近為抵抗行為,結界愈漸內縮,才只五秒,直徑就減少了將近一公尺。
眾人心急如焚,胡清弦也難掩驚惶之色,他不知是要繼續使用石子,還是再打幾發雷光彈出去的好。
靈鴻氣慌,舉起領班右膀子,用力往電漿璧上一甩。肉體一與絲線接觸,那身長六呎的大男人就如廣寒宮前倒榻的桂樹,唉叫、求饒、抽手的空檔均然未有,瞬間兩眼翻白,直挺挺地仰倒在地上。
太陰星君、敖廣二人本想憑恃著多年來的法力修為硬行突破,見狀後心頭都是一震,所幸靈鴻先拿惡人試刀,才免去在小輩面前昏厥仆街的窘態。
「鴻大爺,這可是高壓電,你就不怕自己也中鏢!」胡清弦只遲疑了約莫兩秒,就選擇持續高舉明石。「別管叛徒了,咱們先前跳下凡去時,你施展在我身上的加速法咒,能不能作用在這顆石子上頭?」
儘管可動空間驟減,然在舉石之處,絲線的聚合速度逐而放緩,片晌,更如摩西分紅海般地敞開一個可容一隻手臂出入的縫隙。
不消說,靈鴻立即傾盡畢生之能,把所有法力都往那靈石上灌注。
「星君,可否請您先化身成一隻鳥,或者,一隻小兔子,從裂口跳出去後再回復為人身,對石璧收音孔講出『π』這個字?」眼見一刻鐘轉瞬即逝,胡清弦不想費神重新演算一回,系統目前尚未建置好他的生體認證資料,只能央求太陰星君代為發聲。
「行是行,但『拍』是什麼?」問話同時,太陰星君已然捻好化身術的指訣。
「是『圓周率』,三點一四一五二九六五三五九……」胡清弦說。
近年來,天宮雖大舉倡行科技興革,又先後提了不少批年輕有才的工程師仙人上來任事,但不曉箇中運行原理的資深仙神所在多有。「割圓」的概念在華人圈裡,一直要到魏晉時期才算臻於完整,星君等人不甚明白,也是無可厚非。
「喔,我知道了,就是『滿月係數』嘛!」言畢,星君一彈指,婀娜的胴體立即化作一隻豐腴可愛的金毛母兔,蹦踏踏地跳至大門圓磚前。
回復為人姿後,太陰星君把預藏的三枚官印鑲入指定的石窟內。「π」字音下,一道藍白色炫光迅即掃過石牆,所有浮磚、卡榫、雕花砌石一逕後退,露出左右兩片光禿禿的石門來。
寶藏庫保全AI成功辨識星君視網膜、聲紋、法力波動,緩緩向兩側開啟。
敖廣、嘲風、敖博通分朝石子施展加速法咒,術示相乘之下,電荷中和之速呈等比級數增長,不出幾個眨眼的功夫,七彩穹蛇陣被破,凌霄三老、工程小隊、女仙們全員歡欣鼓舞,好似已成功化解此番危機,緝得兇手歸案。
胡清弦垂下發痠的右手,大口喘氣呼息。
「清弦!」敖博通同感歡喜,他只恨自己不能如太陰星君那般,把心愛的小兔子摟到身前親暱一番。「真沒料到,題目萬般困難,答案卻萬分簡單。」
嘲風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簡單,難道你就會算了?」
那早衰的壯年工程師無心介入兄弟拌嘴,只管拾起地上被灼得一方焦黑的水鋒槍,前前後後來回打量。
一論及解題之法,胡清弦的興致就上來了,立即滔滔不絕:「其實,那面壁磚只是障眼法,想通了以後,倒也沒什麼困難。首先,讓咱們用笛卡爾坐標系的架構來推演,若以圓磚為座標軸中心,往外可劃分為四個象限,這些圖形和位移方式,都有其相對應的幾何代號和連結數字。然後,將這些代號和數字代入高效的無窮級數中去演算,久而久之就會發現,無論這些代數怎麼替換,都會必然導向同一個結果。」
敖博通急於搭話,一時不做多想,便問:「也就是說,無論它們再怎麼變、出什麼題,答案都會是π囉?」
「不是,我指的是思考和運算的方式,到最後都會圍繞著π的概念公式打轉。只不過這題解出來,答案剛好就是π本身而已。」胡清弦見他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也就不厭其煩地答了。
π,也就是前人所謂的滿月係數,正是金蟾所初代機關工程師所設計援用的概念。
敖家兄弟興致盎然,反倒是靈鴻把手環胸,滿臉地不耐不悅:「你不必多說,反正也沒人聽得懂。」
敖廣、太陰星君心有忌憚,擔憂愛家團體在庫房內尚有埋伏,一人化出十數條小蛇般的分身,一人變出十來隻形色各異的兔子,先入庫房一探究竟。
裴風此行意在鏟除自家姦邪,並不願涉足月宮庫房重地。他請嘲風放出幾發炎術,用燒灼出血點的方式來為領班止血。此人多行不義,又陷眾人於險境之中,裴風一點也不想浪費治癒法術和傷藥在其身上。
「這廝名喚洪文烈,一年前從神農殿化工科轉調金蟾所工程科,藉由過往績效快速推升至領班職位。雖是暗樁,但不過是名供愛家幹部們使喚的棄子,並不濟事,看來他是真不知道破開結界的方法。」裴風以人臉辨識功能比對離線版神農殿人事檔案,調出領班的履歷資料。
「怎麼?這人也在你批鬥的名單內?」靈鴻伸長頸子,斜覷他手上的古銅金PAD。
「不,素不相識,我本為殲滅曹百顯而來,一箭雙鵰純屬意外。」裴風說。
受他使喚的嘲風不僅協助止血,更築出一幢五立方英呎大的水牢,把領班整個人框了進去。
「我就待在這兒當獄卒,不進去了。」嘲風道:「庫房裡可能有詐,暗道亦然,總要有人留下來當門外的防線。況且,別人家的金庫,外人不宜觀瞻。」
聞言,敖博通說:「那麼我也……」
嘲風打斷他:「不,你若真當自己是兔兒神駙馬,那麼就不是外人了。」
胡清弦的一雙白眼都快翻回地球上了,這敖家人怎麼個個都這麼專斷獨行,先是敖廣喊他兒媳,後有蒲牢喚他弟媳,要是最後連敖博通都以他的夫婿自居,那還真教人不敢恭維。
正想出聲抱怨,敖廣的兩隻青白色小龍分靈退出門外,飛到他老人家耳邊絮叨幾句。旋即,分身散去,敖廣張開手掌,讓幾綹灰白色的細毛落入掌心。
「你們看看,這是什麼!」敖廣平舉手臂,在嘲風、敖博通面前一晃。這並不是個問句,而是驚嘆句。
嘲風捻起其中幾絲,反覆戳揉。「動物細毛,還有焦味。」
「這焦味很是熟悉,像剛燒過的,毛上還有餘溫。」敖博通也說。
胡清弦湊近聞了幾下,驟然憶起掉落的金羽全都收在敖博通的大衣口袋裡,便伸手進去撈了一根出來。「感覺跟朱雀自爆法力當下產生的氣味,還有鳳羽的顏色很是相似。」
敖廣接手過去,又瞅又嗅。「不錯,是很相似。當時是怎生情景,簡略一點告訴我吧。」
水師持中壇元帥令牌前去龍宮城求援時,對於朱雀化魔一節著墨甚少,是故敖廣知之未詳。敖博通遂把火隕流星、黑鴻騰空、元帥來援、化魔在即、自爆取死的經過壓縮在兩百字內交代完畢。
敖廣「嗯」了好長一個音,似沉吟,又似低嘆。那主播工程師向他討過兩者細瞧,不一會,下了句簡潔意賅的結論:「仙神自爆時產生的能量,就連天蠶絲和天礦金也能燒熔。」
「真人的意思是?」敖廣心跳如鼓,青白色的兩弧長壽眉各自挑了幾動。
胡清弦見嘲風先前輕易讓此人碰觸隨身武器,又聽得敖廣稱其為「真人」,心料這位早衰主播要不是來頭不小,就是與敖家關係匪淺。就不知,上人是仙的最頂級,那麼,真人又算在哪一階裡呢?
「貧道拙見,令郎並未破解密碼鎖,而是以自爆的威力炸開石門,進到庫房裡面去的。」真人手撫石壁,繼續推測:「組成這面牆的成分,多數與飛天龍舟無異,所以,雷同的自體修復術式,就是令這道門鎖看起來安然無損的原因。」
於此,睚眥為何只入不出,答案呼之欲出。入要解鎖,出也要解鎖,本尊爆了便全株無救,但若自爆法力者唯有分靈,可達不到此等威力。
細毛經過敖家三帥認證,有些隱微難辨的龍族之氣纏繞其上。睚眥的半身為豺狼,那動物細毛,想當然爾就是狼毫了。
只是,為何此人不惜力竭身殞,也要遁入月心搗毀丹爐,胡清弦實在百思不得其解。當真痛恨同志到水火難容的程度?到底是他曾經被同性騙了真情,還是心愛之人被同性拐了去?又或者,是基於與胡天保之間的私怨?
雖然說,人間版的愛家團體滋事為亂,智商從來不在線上,往往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編造不出。
「丹爐可以再造,睚眥可不能縱放。即便法身消滅,只剩下一縷精元,也要提到王母娘娘跟前論罪。」靈鴻摩拳擦掌,直想來個甕中捉鱉,只消自家星君和主子下令,他隨時都可以奮起再戰。
太陰星君的兔崽們一一歸來,既無損員,也無傷兵。幾名放PAD進去充當空拍機的女仙,也紛紛把設備收了回來。
「娘娘,屬下拍到一張奇怪的符文,請您瞧瞧,這會不會是愛家團體布下的暗殺法陣?」
女仙反舉PAD,把照片秀給胡清弦等人端詳。
說是符文,其實更像小兒的練筆字或塗鴉,這歪斜的字體和勁道,胡清弦總覺得似曾相識,而靈鴻所見者略同。
太陰星君搖頭:「這玩意兒說來玄奇,敖大人的小龍分身、本宮的兔兒分身用盡各種方式試探,都沒能見出什麼端倪,大不了咱們進去後,繞開來走,不要踩到便是了,晚點,再申請城隍殿的筆跡鑑定。」
靈鴻直覺不對,一把奪過PAD,以四個角度為底來回翻轉。俄頃,終得一絲靈光乍現:
「這哪裡是什麼法咒!這是那個臭老頭的臨別留書啊!」
「什麼?!」這下子,不僅是月宮仙神,凌霄、龍王殿訪客對內容均感興趣盎然,嘖嘖稱奇。
「上頭都寫了些什麼?」太陰星君難辨其意,胡清弦則覺得那筆跡看久了甚是紮眼,此回的解密任務,看來也只有靈鴻才能勝任。
靈鴻擠眉弄眼,審慎思量,反覆推敲揣測,努力回應眾人的期待。
「下官認為,應該是『垃圾們,有膽來人間抓我』十字。只是這些字跡奇醜無比,又出於倉促成書,下官……也只有五成確信而已。」
單只十字,靈鴻都得花上一刻鐘左右推想,且還未能有十足把握,那麼長達五行的交接清冊,自然不好勞煩他壓榨慧眼了,胡清弦心忖。
圖檔邊角,有幾枚青銅色的鐵塊鐵屑散落在地,正是破裂的丹爐碎片。
胡清弦學起靈鴻那般環起雙臂思考,並在原地繞圈子踱著小步。「也就是說,前輩透過自爆法力的手段完成三件事:燒開門鎖,徒手在富鈦玄武岩上留字,還有掩去神明的法身和力量遁入人間……此外,前輩離開前,還把所有事情都打點好了:預藏的法力和功德值、預排回應信徒祈願的日程,甚至還特地留書給預計於日後闖入庫房的宵小。既然連對方發動攻擊的時機和手段都能看準,那為什麼不……不自己挺身對抗這一切,而是拉我這個倒楣鬼上來墊背?」
說到最末,一股酸澀感驀然湧上喉間,「白死一回、為人作嫁」的念頭在胡清弦腦內縈繞不散,他快搞不清最該憎恨的對象究竟是害自己早夭的持棍兇嫌、無端生事的愛家軍眾,還是生死未知的魔王大前輩了。
太陰星君察覺出正在他心底波濤翻湧的情緒,柔聲勸慰:「小兔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今日凌霄殿三位長者與本宮在此,你的不平,大家都會設法幫你擺平。」
胡清弦用力闔眼,眨去舖在目睫之間的水霧,甩頭聳肩,無奈一嘆:「木已成舟,再不平也無濟於事,只是對許多事情感到疑惑。一者,仙神自爆法力、曠職逃逸這種大事,天上既沒派員追查,也沒造冊列管。先前,我認為這不是一介新人應當過問的事情,所以連在鴻老大……呃,靈鴻面前也不曾提及。我這台玫瑰金PAD中的置物APP,有付費擴充過和夜巡小隊類似的『行動停車場』功能,初開機時,前輩與玉兔觀金車的最後定位點都顯示在地底,我當時看到,還以為是系統誤判,也就沒去理會。」
靈鴻說:「車上有三界定位系統和加速符印,臭老頭帶走他,是為了在法力燒罄後,還能持續鎖定宋星河所在的座標。」
自爆法力前,胡天保取出座車,把交接清冊和PAD擱在門外。之後,太陰星君還是拜超級電腦的廣域搜索功能所賜,才成功收回兔兒神專屬的PAD。
太陰星君接口:「天保之事太過艱難,實情我本不想太快予你們知曉,況且,目前苦無對證,在難辨敵友的人們面前說出來,只會徒增我方的風險。」
敖廣沉聲問:「於此,我等是不是先行迴避較好?」
「不必了,反正這是遲早都必須公諸於世的事實,再說,現有三位凌霄殿代表一塊聽,也好。」太陰星君麗容,難得抹上一層晦暗和哀戚的色彩。「天保死因滑稽,評價素來不佳,為三界諸員所詬病。飛升三百多年來,愛家勢力無所不用其極地抹黑他的人格,先是安插幾位恐同人士到玉兔觀任職,越級誣告他乘機猥褻、勾引下屬、言行騷擾等,見上頭降下的懲處不夠有力,又收買個年幼無知的孩子,千方百計地騙他前往澡堂共浴,還編纂出一齣由輔官大義滅親的好戲。他辛苦結成良緣,積攢下來的功德就這麼被人東減西扣,終於在一季前,達到了瀕近化魔的臨界值。」
太陰星君的爆料來得太過突然,驚嚇過甚,靈鴻一整個瞠目結舌,久不能語。他萬萬料想不到,自己被記上一大功,爬升至仙人之頂的捷徑竟是條喋血之道,也是前主子的不歸之途。
「偏巧在這種時候,宋星河出現了。這些日子以來,天保咬牙苦撐,都是為了再見心愛之人一面。神職神譽,對於他這種被亂杖打死的孤魂而言猶如身外之物,丟了、讓了,本來就不甚可惜。」
對外說法,是多行不義,德不配位,務須讓賢,當然也沒有追蹤後續,或留下正式的記載,就當是月宮私下默默地處理掉一名劣神的法身和精元,並由提列的後繼者補位。所以,胡天保追隨所愛,自爆法力一說僅在月宮內部流傳,外人知悉者幾希。要不是胡清弦在登官宴上大放異彩,兔兒神這等名不經傳的小神,壓根兒沒可能成為鎂光燈下的焦點。
靈鴻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唇間皺褶破皮見血、胡清弦大叫著要他張嘴也不鬆開。
胡清弦兩手並用,緊捏靈鴻的人中和下顎,企圖讓他開口。「這麼多年來,前輩……未嘗為自己辯白嗎?」
太陰星君長吁一氣,嘆道:「起初一兩回,他辯白得可賣力了,但由愛家直男們統領的凌霄殿和城隍殿,誰肯信他?就連他自己待的玉兔觀,也沒有任何職員敢信。大佬們大筆一揮,功德和薪俸便是萬點萬點的消去,縱然本宮想幫,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後來,天保索性就不爭了,下凡救苦那次,神農殿大肆搶功、偷盜方子、把好處往自家單位攬,他也就任人去搶,任人挪用他的功績去說嘴和晉升。往後,一有功德和法力入帳,天保馬上交付給財神殿信託起來,等於是凍結住了,扣不掉,但也提領不出來,導致功過間無法相抵。至於做什麼用去了,他不說,沒人能猜透。」
這下子,一切都能說得通了。估計那位謎點重重的粉衣道人在威鳴堂前廳演示的那首七言樂府和罡步舞蹈,便是執行「遠端解凍」的密碼。
胡清弦一方面心繫胡天保傳位動機,一方面也惦念睚眥等人在庫房內的佈局,同時,他還希望靈鴻不要過於自責。與其糾結舊事,不如高瞻遠矚,用心面對前方的艱險。
「至於鴻兒之事,他說,這樣也好,觀內需要一名上仙,以免凡事遜人一籌,仰人鼻息。今日之局,他早就料到了十有八九,該打點的、該張羅的、該在日後討回來的,一件也沒少安排。唯獨,他還是料錯一件事。」
「何事?」胡清弦、凌霄三老、敖家三帥近乎異口同聲發問。
終於,太陰星君一掃愁容,重新掛上代表活力和妍麗的笑顏。「小兔子聰敏過甚,又深得眾人喜愛,愛家團體的老招不管使,只得選用另一種更加粗暴、直率的方式來圍剿。」
「哪、哪有。」胡清弦脹紅了臉,見凌霄三老個個伸長手臂,要來把玩、捏塑自己臉頰,連忙另起話頭。「但……我有些事情還想不明白,前輩是怎麼從月心下達凡間的,還有,他進庫房,圖的是什麼?要自爆,在哪裡爆都行,若是我,肯定選在愛家團體的本部爆,壯烈、華麗,還可以拖幾個倒楣鬼下地獄;選這兒,萬一星君沒啟用超級電腦,那豈不是……」
太陰星君俏皮一笑,回答:「後面那題不難,小兔子聰明,必然可以想到。」
眾人短暫商議後,眾女仙、工程師小組和凌霄三老留在門外,由太陰星君打頭陣進入庫房,靈鴻、敖博通作為側翼,左右包夾保護胡清弦,殿後的敖廣則負責觀察和警戒,必要時施以援手。
寶藏庫保全AI識得星君生體跡象,自動啟用照明引路裝置。幾縷懸空的青藍色光點無風搖曳,詭譎如鬼界的幽冥之火。
若無星芒點點,深灰是庫房內唯一的色調,石質壁板則是唯一的建材和裝潢。緊倚著四方牆壁,陳列著各式珍本古籍、封存不用的太古法寶的暗櫃,也是由清一色的暗灰石板所砌成。
靈鴻目光高速掃過擺放著幾本年代久遠的簡牘、縑帛的書架,有些是在竹片上開了個小洞,串成像吊錢一般的古籍,有的是較為常見的卷軸裝或經折裝棉紙手抄本。雖不是一股腦兒,但也取了十有七八,凡見到堪用、可用、興許有用的書籍,都大舉掃入他的置物APP裡頭。
若有刻寫在石子、陶片、瓦砵上,不便帶走者,靈鴻便打開相機APP,拍照後讓系統自統轉換為今時文字。
「鴻大學士,你拿這些東西幹嘛?還有,這些都是可以拿的嗎?」一陣惡寒湧上心間,胡清弦不覺起了渾身雞皮疙瘩。他不識蝌蚪文、甲骨、金文等,但篆體和隸書還能大致看懂。一見到某本書背上寫著「析月心經」四字的大冊子,直覺就告訴他這些磚塊書,肯定都會成為自己日後的功課。
靈鴻答:「這些都是專屬於月宮三神的資產,你多學一本,就多一些自保和保人的本事。」
胡清弦深感苦惱的同時,也多出幾分慶幸和寬心。這廝竟還有心思搜刮珍本、預排功課,可見陰鬱的心情已平復泰半。
書架之後,是琳瑯滿目的藥架,除了丹劑外,還有各式芝草、樹幹年輪、獸皮、結晶化的甲蟲或化石標本。胡清弦隨意拾起一只呈裝藥丹的瓷瓶打量,赫然發現神農殿食藥署核發給該藥的藥證,早在兩百年前就過了保鮮效期。
「你們都過來看看。」走在前方半百餘尺的太陰星君忽爾嚷嚷:「這就是天保下凡的媒介。」
胡清弦放下藥瓶,被靈鴻拉著向前行。庫房不大,約僅百坪,入口兩側是分門別列、井井有條的書籍和藥物,在此之後,就剩只破碎一地的丹爐,和一面塵封已久的古鏡而已。既無人埋伏,也沒有任何偷襲的機關和術式。
「實體版觀凡鏡!」敖博通不禁驚呼:「我還以為早在半百年前就全都送回中央集中處理掉了!」
太陰星君解釋:「正常流程是該由中央統一收集,外包廢棄物處理廠軋成宇宙粉塵,排放到銀河彼端沒錯。但月宮地處邊陲,常被遺忘,所以它才能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
舊式觀凡鏡外觀如同一面水盆大小的圓鏡,灌注法力即可啟動,既無須認證金鑰,也沒有連接網路、路徑導航、紀錄查詢等外掛式功能,是故胡天保藉此下凡,天界無跡可尋,也不會知道他究竟往何處去。與其緊盯老兔尾巴不放,還不如直接搜索「宋星河」,或許還能從觀眾裡揪出那抹痴慕癲狂的身影。
胡清弦一會研究丹爐碎片,一會跟著星君、敖廣觀看舊式觀凡鏡水幕。三人任意選了韓國釜山巨蛋為定點,看能否覓得宋星河或其所屬團體「Magic Echo 7」的行跡。
至於一刻鐘前提問的第二道題,現在,他已知曉解答。
「我一直在思考跳下凡前自爆法力的必要性,如果沒有非不得已,誰會想要多此一手,弄得萬劫難復的下場。平日,前輩想要出入庫房,請星君、吳剛大人出借官印即可,理由的話,什麼都行,借書、製藥,隨便胡謅,聽起來多少都有幾分可信。」胡清弦說,一旁的太陰星君頻頻點頭稱是。「前輩來此,為的是能在自爆法力、法身燒滅、精元受損的第一時間,跳入丹爐內自我復元,可謂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在此之後,失卻法身但精元無損的他再藉由觀凡鏡,逃到凡間找個憑依,以人類的身分繼續活動。」
而這個人,十之八九就是威鳴堂的代理堂主──同為胡姓的寶哥了。
靈鴻拾起地上碎片,打算交給門外的真人工程師,看是否還有修復的可能性,若不成,就設法收集素材,仿製原型再造一只。
太陰星君輕摟玉兔觀主僕肩頭,道:「目標對象既明確了,接下來就容易得多。此事不難,本宮會委人處理。」
至此,撥雲見月,塵埃底定,儘管仍有所憾恨,世路多歧而前途多險,三人仍是喜顏逐開,露出稍感舒心的微笑。
相較於此,在鏡上摸出幾絲狼毛的敖家父子,臉色就不這麼好看了。
「前兔兒神自爆法力、捨棄法身,是為了防止化魔,下凡避世,尚且可以理解;但是眥兒為斷絕兔神命脈,一路下探月心,鍥而不捨為只燒開門鎖、毀棄丹爐嗎?為父認為不只。」這話雖只對敖博通一人說,但敖廣並不忌諱讓月宮三人盡收耳裡。
敖博通心下愀然,驚駭而道:「父王的意思是……」
一路下來,睚眥雖多半暗中謀事,以求能將兔兒神一脈一舉殲滅,然天眼恢恢,疏而不漏。過往,他針對獨木難支的胡天保發難時,凌霄殿尚可姑息;如今,不慎得罪了王母面前的紅人,排山倒海的懲戒和清算迎面撲來後,他已然無從抗衡,只能任由業力引爆。所以,時間無多的他只好匆促行事,孤注一擲。
想當然爾,又一個化魔在即,迫不得已。
「但是,天保大人尚能利用丹爐快速自癒,二王兄可無由抵禦精元燒熔之苦。」敖博通憂心道。
撇除鳳凰一族不說,這種時候,除了從零開始重塑精元外,別無他法。重塑之道,需有「生前」的遺物,如使用過的PAD、法器、符令、手跡、衣物等,若有毛髮、骨骼、牙齒等身上的部件更好。重點是,還要有能與法身、靈脈調性相符的丹爐。
機房的監視器錄像只拍攝到睚眥一人進入寶藏庫,不但沒帶輔官和護衛,先前一同尋路的仙神分身們也全都不見行跡。眾人彷彿在一瞬間打月心蒸發消散,可是知難而退或中途改變主意,提前召回了分靈?
敖廣把之前向月宮女仙要來的影像放大投映在地板上,反覆打量睚眥消失前的行動舉止。
比起正面迎戰,胡天保或許更善於放長線釣大魚,但睚眥並非有勇無謀的莽夫,欲闖他人洞府,當然得先經過一番計議。
「自爆前,他取血為咒,化為護身鎧甲。」與在太陰殿前院以一敵十時造出的法力護盾相同,只不過,這回是包覆全身、能吸納痛楚和衝擊的汗血寶冑。雖是臆測,但只要孩子破元時承受的痛苦不如經傳中所載的那般巨大,就能令敖廣多少感到寬心。「以敖某對狼神的認識,他們是通力合作、彼此忠誠的種族,必要時,能殺身成仁,只求群體的勝利。」
那些消失的分靈,並不是平白散魂或失蹤的。祂們奉獻自身,附合於睚眥的甲冑之中,以期能成為抵抗化魔與削減痛楚的力量。
睚眥究竟逃到哪裡,舊式觀凡鏡是查不到紀錄的,人間、鬼界或魔域均有可能。或許,他會藉由移轉精元之術,爭一道逃出生天的契機,若真能遂其所願,或許,就會有借體重生或自我形塑法身的機會。
也或許,日後若能成功尋到在人間胡亂走闖的胡天保,他也會一次次地設法誅滅。
胡清弦不覺想起有位「一生只督你一人」的政客,換作天界版,即為「一世只殺你一神。」
有種情分,叫做死生契闊;與之相反,有種深仇,叫做不共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