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FLY ME TO THE MOON,小小兔兒要回家
本章節 10989 字
更新於: 2022-10-11
夜行衣大軍壓境,摩肩接踵,聲勢鼎沸。黑色人龍從地面一路延伸到天上,遠遠溢出視線邊際。
要不是太陰星君在便道法術上附加但書「除太陰殿仙屬、龍王殿狻猊、蒲牢可雙向通行外,其餘僅供返回天界之用」,只怕愛家團體會派遣更多打手下凡。
「沒想到愛家兵團人數之眾,遠超乎我輩想像!」福德夫人氣得跺腳,見前一秒還精神抖擻的萬泰安此刻已呈半放棄姿態,在一旁抽打中壇元帥送的戰鬥陀螺,直想衝上去猛呼幾記熱辣辣的巴掌。
中壇元帥也分從袖袋、褲袋、虎皮錦囊裡掏出幾枚各式各色的戰鬥陀螺,丟到地上去打圈子。「莫急莫慌莫害怕,這群人大多是幾位小有修為的武神一化多的分靈體,要不就是一堆不起眼、叫不出名字來的資淺仙神,縱使瑯華老弟讓他們一手一足,也能應付裕如。」
聽得偶像褒獎,瑯華真君如吃十全大補丹,登時血條回了個滿艙,請命為開道前鋒。
中壇元帥應了聲准,瑯華真君抱拳而起。赫然想起隨身長槍已被隕石熾炎燒成一柄失卻鋒頭的打狗棒,不諳棍法、棒法的他現下只能先以赤手空拳的姿態戰鬥。
中壇元帥把火尖槍朝他拋去。「你沒了武器,先用這個吧,回頭我找師父討一把還堪用的給你,記得先把錢準備好。」
瑯華真君滿心欣喜地接過,待會戰畢,他要多蹭個幾下再返還胡清弦抬頭望天,喃喃驚嘆:「好多犯澤先生啊!」這些人,難不成全是天界的愛家黑幫派下來取他狗頭的?
若依據兩年前在台灣舉行的同婚公投結果,來推斷多元與愛家兩派聲援者的勢力大小,愛家黨的人數有二比一的優勢,不過,這僅限於他出生的土地。
如換作滿坑滿谷都是太古仙神的天界,搞不好基佬和百合會是百年一遇的稀有種。
敖博通從來者的衣飾配件、隨身兵器,推測為首者皆為睚眥派出的龍狼二族部眾,索性死守在胡清弦身前,料想他們絕不願上前與他為難。一旁,梁晏祺、白玉展、四師兜成圈子,把戰力低微的彩虹花仙、十二金釵環在裡頭。
白玉展忿恨道:「這幫人即使深怕身分曝露,也還是硬要違法犯紀,不惜掩蓋仙姿仙容,全身蒙到只剩兩顆眼睛,要說是膽大包天,還是膽小如豆?」
「選擇性勇敢。」梁晏祺答,一邊為打空的十隻M16警用步槍彈匣重新充填法力子彈。
敖博通道:「咱們的法力已回復泰半,憑本事殺回月宮,並非難事。他們的目標就只一個清弦,元帥,還請您御駕風火輪,先護送清弦回到太陰娘娘身邊。」
中壇元帥還沒答允,萬泰安便搶著說:「也好,兔兔,你可千萬不要讓咱們的死白費!」
「不致於會死啦,垃圾!」若非福德夫人先賞了自家坐騎一記下墜肘擊,梁晏祺也挺想用槍托猛敲萬泰安腦袋。
中壇元帥立於眾人之前,是故敵方不敢越雷池之步,只顧與在陣前驍勇的瑯華真君交戰。
元帥擰眉、轉頸、甩手想了好一會,直待瑯華真君漸而擋駕不住,往眾人所在之處敗退。
「有了有了!我想到啦!」中壇元帥拍掌大叫:「如果只有分靈,力量肯定不夠,但我有三頭六臂嘛!切成一半不就得了!」
語尾未落,中壇元帥招手一揮,喚出仙氣裊裊。眾人只見一抹頎長挺拔的身影,在七彩雲霞的環繞之中長出另外兩顆頭,左右鎖骨肩峰與腋下又各生出一條臂膀。
「就戰鬥姿態了,大家小心!」一名領兵的愛家頭兒大叫,他的臂章上繡著狼形圖紋,明顯是睚眥母家的人馬。
眾人原以為中壇元帥的「變身」法咒僅只於此,萬沒料到,那光影竟一分為二,成為兩匹單足的無名怪物。
不僅是人身而已,就連貼身的法器寶物──金磚、乾坤圈、陰陽雙劍、也全數對分成兩半,分別握在他的六隻手中,風火輪亦拆作一半,變成單腳獨輪車。
遮身雲霧散去後,胡清弦注意到,隨著法力和武力的消耗,中壇元帥的外貌年長了幾分,最初是志學之齡的少年,而後是弱冠之姿,現在則成為一名儀表堂堂、神采煥發的美青年。
只不過,這些讚美的形容詞是在忽視他化出三頭六臂,又分割成兩半的前提下才能成立。中間裂面的部分若不以光點和雲幕遮罩,興許就會露出骨骼、內臟、血管、神經或其他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
「我慣用右手,推測天上的敵人會難打些,就讓右半身上去支援;至於左半邊,就留給你們幾個去差遣啦。」右半身的那位中壇元帥朝胡清弦撇眉點頭。「好了,小兔子,你上來吧!」
胡清弦咋舌不已,上去……怎麼個上去法?
中壇元帥的六隻手上都握有東西,腳踩的輪子也不是附帶坐墊的腳踏車,難不成他得像隻無尾熊一樣,用雙手雙腳抱緊夾緊他的背心不成?
太難看了,而且,也不只是難看的問題而已。
「不,今晚大家是為了幫我才落入險境的,沒理由主事者自己先跑,留願意為自己兩肋插刀的好友在前線犯險。」胡清弦說。
右半身的中壇元帥用鼻孔噴氣:「那堆烏合之眾,要是有你一半勇氣就好了。也罷,殺手在月宮的布局或許更加縝密難料,現在上去不見得就是安全。你自己看著辦,別強出頭就是。」
「是!」胡清弦嘴上應好,腦內卻赫然滋生出一個既大膽又邪門的突破辦法。要是靈鴻正在現場,肯定秒回「你有大膽的想法,那我就有不妙的預感。」
右半身的中壇元帥拔地躍起,輪飛三丈六尺高,陰陽右劍倏急出鞘,一片白光閃動之中,數十名黑衣人立時身首分離。人頭人身分向四方墜下,如遭電鋸戕害摧殘的叢木樹群。
「斬了斬了,痛快痛快!我可以理解老孫當年為何要大鬧天宮了。」右半身的中壇元帥愈戰愈狂,手裡的長劍愈揮愈快。「我先幫你們開道啦!不用太感謝我,哈哈!」
「等等,這樣好嗎?都屍橫遍野了……」胡清弦感到有些頭疼。
他原想把自己的計畫公告周知,望能將流血和功德減損的規模減到最低,無奈這位「高齡資深童神」不但一點也不受控,還是名不折不扣的抖S狂戰士。
胡清弦不搞殺伐之舉,都生怕功績值破底了,感覺那些上了年紀的仙神,完全不把天界的獎懲機制當一回事,燒殺擄掠,任憑自己心意。
「別擔心,本尊下凡可是要報備造冊的,停留時間、事由等等都要寫得清清楚楚,這些都是分身啦!」這回說話的,是左半身的中壇元帥。雖然一分為二,兩者仍共用同一個腦、同一個發聲器官、同一組神經系統,思考和行動乍看分開,實為同步同調運作。
為避免此次行動與《三界顯靈條例》有違,靈鴻老早幫眾人登記在案了。預想中,胡清弦與諸仙多隻派出分靈下凡,但就怕事有萬一,分靈潰散,屆時還是要由本尊親自出馬。
右半邊的中壇元帥一面斬首,一面踏著黑衣人的肩頭向天上行進。漸漸地,他的身影愈來愈小,消失在天幕彼端。
留在地上的左半邊則掏出九龍神火罩,盡數吸納黑衣人的斷枝殘幹,偶也舉劍砍劈,清除些許企圖逼近胡清弦一行人的惡徒。瑯華真君趁著多數黑衣人開始四散潰逃,漸次退回胡清弦身邊。
一會後,左半邊的中壇元帥忽而止住動作。「等等,手感不對……」
瑯華真君歪著頭顱,問道:「怎麼說手感不對?」
「大部分傢伙擺明派的是分身下來,一殺即滅,斬了也不會有精元飛出;怪就怪在,有些傢伙砍起來極像本尊,雖然沒有精元,卻會噴出一閃而逝的光點……」
如果殺的是本尊,即便行為是出於正當防衛或緊急避難,也是免不了必須接受事後的調查、審理、處刑。
「沒有精元?那八成不是本尊才對……」福德夫人垂眸思索。沒有精元的仙神何其稀有,儘管中壇元帥本身即為個中例外。身為佛祖座下蓮與珍奇法寶MIX而成的生命體,活動與修行,他仰賴的從來就不是精元,但其他仙神不然。
「那功德值呢?殺了人,功德值多少會減損吧!」瑯華真君叫嚷。
敖博通搶答道:「功德值是落後指標,凌霄殿功績委員會和城隍殿見錄司的電眼雖多,死角也不算少,若遇到特定人事物,法令還會自動轉彎!」
「那怎辦,我們待會也要跟著開殺嗎?」頹廢夠了的萬泰安終於站起身來。他的兩股口袋塞滿元帥轉贈的妖怪手錶和戰鬥陀螺,手裡則懷抱一桶綜合口味的懷舊零嘴。
「拿這個幹嘛啦!」福德夫人飛快彈了他的耳垂一記。「我們福德宮的零食還不夠多嗎?」
「這個不一樣!」萬泰安往嘴裡送了一把迷你巧克力泡芙。
胡清弦沒心情也沒時間搭理拌嘴中的主僕二人,再次喚出PAD和觸控筆,以熱鍵開啟呈巨幅投影模式的姻緣簿APP。
「清弦?」敖博通、瑯華真君、梁晏祺等人全懵了,黑衣人大軍也相繼看傻。
「各位,接下來我們不要靠殺戮,單憑多元團體的優勢和技術突圍就好。這幾天,我已把姻緣簿的裏功能和快捷鍵全數摸透,現下正好有成堆的標的,可供我試驗實際操作的結果。」胡清弦高舉觸控筆,正想請福德夫人代為喊話,敖博通請其稍待數秒。他速從置物APP中取出四哥蒲牢開發的節能便攜式配戴型大聲公,體積和重量就如別針般輕巧,替胡清弦別在領口前。
「清弦,我知道你想開試用版。」敖博通壓低音量說:「可是,我怕他們不信,或者信了也不怕,怕了也不退。」
胡清弦黠慧一笑。「應該不至於,我看過太多愛家聯盟的信徒了。他們寧願躺在鐵軌上,被火車爆頭千遍萬遍、被喪屍追趕撲咬、被核彈炸成肉末,也不願變成我方的一員。」回頭,他朝十二金釵等人眨眨眼,心電傳音。
好姊姊們,陪我演一場好戲吧。
「一鍵輸入」功能──這是自天界實施公文無紙化以來,凌霄殿資訊科的曠世神作之一,不但可以節省繕打資料的人力、精簡冗長繁複的行政作業,還可以多些時間出來打混摸魚睡午覺。
胡清弦一揚右手,在場的黑衣人無論是本尊還分身,名字和年籍資料全被觸控筆勾點出來。雖然他曾經質疑,兔爺公不過就一介掌理姻緣的小神,如此熟知客戶個資是否不好。
金枝、銀葉高舉PAD,分從不同角度攝錄,一人拍遠景、一人拍近景,珠翠、玉嬋則把PAD拋得高遠,啟用空拍機模式。回去後,她們要加上語音和字幕,拿到仙京大街的廣告牆上連播三天三夜。
夜行大軍見名字和身家簡歷全都化為文字,高掛於夜幕之中,個個面紗下的臉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紫。
「姓胡的,你不要太過分了!」那位臂上繡著狼形紋章的青年大叫:「你自己變態噁心不要臉,別把他人弄得跟你們一樣變態噁心不要臉!」
胡清弦不禁發噱,愛家團體的謾罵詛咒他聽過太多,什麼草泥馬、趕羚羊、動物祖宗都有。相較之下,「變態」、「噁心」一類的字眼顯得過於小兒科,還不如罵他不男不女、娘砲等等,殺傷力還會大些。
「校尉,你叫完顏悅牙是吧?真是個中二度十足的名字……」迷你麥克風忠誠且完美地放大胡清弦的聲音,連自言自語的murmur和低語也不放過。「仰慕睚眥宮主已久,因此申請進入狼家自衛隊。」
完顏月牙的名字呈淡紫紅色,既不是1號的紫,也非0號的粉,看來是位會因對象而異的「皆宜」體質。
「入隊後,只要受到睚眥任何一點稱讚,即便只是一個『好』字或『還行』,就能爽上半天。」胡清弦故作沉吟貌,隨後放大音量:「決定了!就賜你與自家主子在一起!」
敖博通大笑,拍掌慶賀:「甚好!完顏兄,你與王兄什麼時候辦喜宴,別忘了捎帖子過來,我肯定奉上兩缸上好的女兒紅,與禮金天幣十二萬兩!」撇頭,敖博通為胡清弦報上睚眥年籍,供他錄進姻緣簿裡。
當年,在狼族自組的保衛隊裡,人人均傾慕睚眥的英容和威武。不是想成為睚眥一般的男人,就是想成為睚眥的男人。
以胡清弦當前的權限,還可以支付天幣十兩,解鎖完顏悅牙包含情史的生涯大事記。如有必要,他就會拿來斷章取義、大肆宣揚,作為殺一儆百的利刃。
「你……你!」完顏悅牙咬牙切齒,直指胡清弦鼻頭的指尖顫抖不已。「有膽你就寫!快寫!」
春香、夏蓮在旁火上加油、搧風點火:「喔喔,動搖囉!小主管愛上大老闆,深櫃裝什麼直男,假正直!真GAY蜜!」
完顏悅牙嗔怒過甚,腦袋昏花,語無倫次了起來:「寫!都寫!寫好寫滿,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謹遵指示辦理。」胡清弦道:「下一個誰要來?」
有助瀾組,自然也要安排幾個滅火組,增加戲劇的可信度。
紅梅、紫蘭兩位歐巴桑分從兩邊湧上,把唾液抹上眼角充當眼淚,哭吼:「主子,不要啊,會減損功德的!」
「千萬不要重蹈天保大人的覆轍啊!」
聽得胡天保之名,胡清弦微微一怔,但還是立即回神過來,正色道:「為宣揚吾等信念、捍衛多元價值、守護無瑕真愛,本座責無旁貸,願身先士卒,為後世楷模!」
一鍵輸入之後,緊接著是「一鍵配對」。
一鍵配對是過去月老殿業務量無端爆增時所研發出來的功能,起因據說是亞洲某新興宗教教主自願代理愛神業務,為達適婚年齡的未婚信徒配對,並舉辦集團婚禮。被欽點的新郎新娘多半不識得彼此,初見之日,便要攜手步入家庭。後來,姻緣簿APP推出LGBT限定版,複製了其中十之八九的功能,只拿掉與註生娘娘主事的受孕部門相互通聯的部分。
黑衣人的名字多為紫色,要不就似完顏悅牙那般的紫紅色,粉色者用五根指頭數來還有剩。若詳究這幾位的身家簡歷,不是硬被周邊親友截彎取直的後天型愛家者,就是沒意識到自己的心頭所好,佯作剛強的偽裝系少女心男孩。
不過,這漫天紫色……還能一鍵配對嗎?也罷,姑且一試便是。
胡清弦大筆一揮,除了早一步名草有主的完顏悅牙外,其餘名字均兩兩成雙,整整齊齊地並列在姻緣簿上,每對情侶的右下角,還有著速配度、契合度、甜蜜值、耐久值等星級評等。
「好多『強強』CP啊!」梁晏祺止不住驚嘆,十二金釵中有性好此道者,也是大力讚賞。
「快搶在送出之前阻止他!」完顏悅牙兩側的兩名黑衣副將吼道。一人持矛,一人化作狼型,要來搶奪胡清弦掌握的玫瑰金PAD。
那副將一呼百應,黑衣人群湧而上。有人不惜捨身,一把撞向陰陽左劍的刀口、有狼型分身張口喫咬,把那半截乾坤圈當剖半甜甜圈啃,咬得滿嘴碎牙也不鬆開、有人像搶籃板球那般,撲打飛躍,試圖攔截住那半枚橫空亂掃的金磚……所有不要命的拚勁,在在都想封鎖住中壇元帥三臂上的殺招。
胡清弦調整PAD為隱藏模式,但具現化的姻緣簿卷軸依然高掛夜空。他不是沒考慮過乾脆以真亂假,將其中一兩對實際送出的作法,就算功德有所減損,也不至於像胡天保那樣招致重怨,動搖身為天人的基業。
等會……只消一聯想到胡天保,許多雜訊就會迅即充填思緒,使他忍不住陷入推理真相的泥淖裡。綜合靈鴻先前與元帥今日所言、愛家團體這數個時辰以來的作為,胡清弦只能大略勾勒出一個輪廓──今天,誰坐在這個位置上,誰就倒了天大的楣,愛家人士會群起抹黑、挖洞、誣陷,用盡各式手段攻訐出征,試圖把多元陣營的領導者和勢力連根拔起。
胡天保出逃迄今約有一季,這些傢伙正好藉此空檔養兵蓄銳,要趁著新科兔兒神羽毛未豐時,將其與麾下黨羽一併除去。
也幸好,胡天保勾選的後繼者是他,要換成胡清揚或那位文弱白淨的書呆姪子,不被這些人整死才怪哉。
「你們這群天殺的死王八蛋,老子即便只是隻未成年的萌兔,也是肉食性的品種啊……」怒氣陡升之下,胡清弦掌中的法力糰子瞬即凝結成型。右掌的第一發,他打在那名即使遭陰陽左劍透胸而過,依然死掐住劍柄不放的傢伙臉上;第二發糰子扔出,猛勁直接灌入化狼的胸腹之中,兩人的分身炸裂,散落成比銀河星屑更小的奈米粉塵。
「喔喔,小兔子,不錯嘛!」三隻手上都握有東西的中壇元帥不便拍掌,便以劍身敲擊半截乾坤圈替代。
「休得放肆!」同樣氣極的還有敖博通。他以雙手飛快打出變身法訣,雖同為變身術法,型態和能力卻與先前有別。
化龍。
一頭身長百米的紅棕色巨龍奔騰入天,長尾一掃,數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分靈立散;擺首吐焰,將早些吸納入腹的鳳凰熾炎一股腦兒全數奉還。夜行軍團頓時陣行大亂,抱頭鼠竄,氣焰和態勢均不復見。
「別走!別跑!別忘了睚眥大人的囑託!」完顏悅牙打死不退,此番只要能順利殺到胡清弦,行動和謀劃就不算白費。
福德夫人搶過白玉展手上步槍,朝他顏面放送了幾發霹靂啪啦。
黃光數度明滅,彈無虛發,顆顆打入完顏悅牙不甚精明的腦袋瓜子裡。雖有確實擊中仙軀的感覺,然在他的身子完納第一顆子彈,開始向後傾到之際,一縷細如繭絲的橘線乍然閃現又急逝,伴隨 一聲幾不可聞的噗吱細響。後續再擊出的那幾發,就像打在一團摸不著邊際的渾沌上,沒有命中實體的觸感。
「怪了,這就是元帥所說的『手感不對』嗎?這群人還埋有什麼暗樁不成?」福德夫人早先施展的窮極視聽之術仍在運作,她想憑藉眼力,追逐遁入夜空的紅色絲線,無奈已是難以尋得。既然百思難得其解,唯有全力做足防備。「小兔子,你過來這裡!虎崽子,你看好小兔子!」
順著她的指示,胡清弦扔出幾枚法力糰子作為掩護,快步退入城隍小隊圍起的護法陣眼中。土地神老竹、彩虹花仙與十二金釵等被劃分為零戰力的仙神,全被圈入梁晏祺為首的圓形法陣內。
萬泰安的法力儲量似乎會隨著飽足感提升,方才他共嗑了半斤小泡芙、半斤小饅頭和十來包彩色軟糖,現在無論化虎、使用兵器作戰或演練三百次十三響,都是綽綽有餘。
「那傢伙怎麼能變成龍?太犯規了!帥到掉渣!這不公平,我也要!」他指著正在高空揚威的敖博通大喊。
胡清弦覺得好氣又好笑,人家身負龍獅血脈,自然能在兩種形態間自由切換;萬泰安則是在飛升後才被上司強安神獸之能,兩人的修為歷練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上,縱然使上化身術硬變,搞不好也會「畫龍不成反類蛇」。
眾人的雀躍之情沒有維持太久,夜行弓弩隊重整態勢,分隊排開。他們不攻龍身最堅硬的龍脊、龍麟等處,而逕朝龍眼、龍頷、龍腹等柔軟的部位發射。
瑯華真君大叫:「哇靠,真來!睚眥這廝,連自家弟弟也下得了手?」
「不好了,五師先生!不用顧慮我,去助狻狔兄吧!」胡清弦略去請求之舉,直截劈出兩道掌風,將站在自己前方護持的風雷兩師送上體育館穹頂。風可禦箭、雷可助攻,兩人對空中戰助益最大,他有荷槍實彈的夜巡六人、保安科小隊當保鑣足以。「我這裡還有法力一萬五千點,現在就啟用帳戶互通模式,有需要直管提取。」
為求快速通關,敖博通不止首尾攻勢,用上下騰升、左右擰動的方式化去敵方針對弱點的射擊。他以心傳音,用力叫喚:「我剛回歸,再者化龍消耗法力過甚,能再撐一刻就屬萬幸。原想順道載送清弦回去,看來這福分得拱手讓人了。」
「別擔心!」萬泰安手持斬馬刀守陣,喜呼:「耍帥就讓你去辦,至於兔兔,我會幫你載回去的!」
把步槍子彈打罄了的福德夫人,這回又想去搶其他人手上的霰彈槍。「閉嘴,你是我的坐騎,當然要負責載我回去!等太陰娘娘那邊得空了,自然會有人來接小兔子……等等,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砲彈之聲響歇,無垠夜空除了弓弩飛旋和敵人喊殺的聲音外,還夾雜著唱誦一般的細鳴。
虎爺的聽力一絕,不仗法術,自可遍聞所屬土地廟轄內大大小小各式禱聲。萬泰安凝神細聽,果真有呢喃唸禱的人聲隱隱從西南方向傳來。「又是剛才的HP大補經嗎?不對,內容好像不太一樣……」
華彩萬丈照庭廡,香風颯然時秋初。五色祥雲湧飄緲,神人儀貌光溢目。……
吾乃廣寒兔神也,願救疫疾施藥助。懇祈誠禱向明月,永結相伴饗福祿。
「聽起來是首七言樂府,辭采一般,才情也一般。」在世時是名采風官的雨師早於眾人發出評論:「這講述的是清時月上仙神下凡救疾的故事,究其名目,嗯?」
──《兔兒爺無上功德姻緣寶經》!
福德夫人抬眼一望,估量距離方位,此處往西南方向行五公里路,不正是中和威鳴堂的所在地嗎?
極目以觀,在那堂內正殿之中,一名道人身著粉色道服,一手把持桂枝,一手拎起黃銅法鈴,腳踏半月型罡步,似舞,亦似武。
以他為圓心,十來名法師、弟子和信徒環繞在外,個個口誦姻緣寶經,讚頌主神的德業。
「姻緣寶經,以前有這種東西嗎?」春香、夏蓮等人頻頻交頭接耳。「老娘只比上人晚入觀十年都沒聽說過了,會不會是後人作的?」
「聞所未聞,該不會是堂主自己寫的吧……」
「為什麼方才不唸,現在才唸呢?敢情是兩部經的作用不同嗎?」秋曉疑惑道。
兔神的五感並不特別敏銳,不諳窮盡視聽之術的胡清弦雖有萬泰安等人轉述,同感不明所以。他只覺得體內有一股浩然宏遠之氣憑空湧現,最初只是氣盈丹田,溫潤舒適,而後滔滔不絕,充溢四肢,漸而上達天靈蓋,下落足底湧泉穴。
這氣息與眾人爭相傳送法力予他時截然不同,仙神們的法力調性有別,要說與他自身頻率最相近者,唯有太陰星君一人,其餘人給的法力,他得費時消化、調和,才能納為己用。可現在這股渙渙急流,彷彿就是為他所量身訂製。
真是怪了,他明明開啟了法力互通模式,按理來說,法力應當有出無進才對,難道大夥不但不願支借,反而朝他灌好灌滿嗎?
「嘿,PAD,請告訴我現在的法力值、功德值。這兩個時辰內,異動過甚的數值也一併告訴我。」胡清弦用心音命令PAD內建的行動小秘書。
PAD同以秘密回報模式在他的心裡播音:
「好的,您現在的法力值總計十萬八千六十來點,並以一秒鐘五百點的速度累加;功德值共計五千八百三十點,並以一秒鐘四、五點的速度累加;人緣加給……」
好險!胡清弦只怕自己剛才那麼一攪和,功德一夕歸零,很快就要步上朱雀的化魔後塵,可……這批不尋常的法力和功德,到底都是哪幾位善心的大德撥給他的?
「威鳴堂信徒奉獻八萬零三十餘點,太陰殿發動募捐,共計募得兩萬六千餘點……」PAD以毫無抑揚的平板音色答覆胡清弦的所有提問。
威鳴堂信徒?可是拜此《寶經》之賜?這個多到嚇死人的法力儲量,簡直是集結四海八方的LGBT族群之能,一同祈願多元勢力的勝利。
此外,太陰殿發動募捐?自凌霄電信訊號中斷以來,春風難渡玉門關,天上的法力,又怎會往身在人間的他灌注?
難不成……
「元帥,我們已經……可以連通天上了?!」胡清弦放聲大嚷,他不用心音,為的是讓敵方也能聽見。
「不錯!這也是我為何要分作兩半,分別駐點天上、人間的原因之一。」左半邊的中壇元帥說。
奔月的右身不只為殺敵開道而去,也是為了透過埋在中央大腦裡的無線藍芽法寶傳遞天人兩界資訊,並引渡凌霄電信的WIFI到人間裡來。
「我正才要宣布而已,方才,右半邊傳來消息,道龍王殿已成功解密黑衣軍團精元閃逝之謎。各位,咱們可以收工回家啦!」中壇元帥又道。
收工回家,意味著必須甩開剩餘的追兵,並保全胡清弦的生命直待通關,並進入月宮的保護機制內。儘管難題尚在,多元的一方已是軍心大振,如有破竹之勢。
敖博通知曉胡清弦有護身法咒加持,當前法力爆棚,喜顏逐開,也就不把身上的創痛當一回事了。「元帥,還請您當開路先鋒,讓我護送清弦回去。」語畢,他調轉龍頭,面向胡清弦等人。「清弦,上來吧!觀裡的姊姊們若不介意一路顛簸,乘我龍尾也行。」
白玉展步槍被搶,無用武之地的他滿懷怨懟,可嘆無由宣洩。至少,警用機車還有個供人雙載的空位,他還能嘗試爭取。「不,弦待會可以坐我後座,寬敞舒適,比龍背和虎背都好。」
「不行!兔兔是我要載的!地獄來的雜魚滾開!」萬泰安打不到敖博通,只有一把將白玉展撞出陣外,以示主權。
瑯華真君明知毫無勝算,還是勉強刷個存在感:「呃,那個……在下的後背厚實可靠,也是可以載兔兒神一程的……」
老福德扶額悶哼,搖首再三:「現在的年輕人哪,老身真心不懂……」
中壇元帥忙碌不已,一手斬人,一手支起九龍神火罩回收分靈殘肢,一手撓癢、收放法寶之餘,還不忘掩起竊笑的嘴巴。「小兔子,大家都想被你騎呢!說吧,你想騎誰?」
胡清弦只覺這個「騎」字聽來很是不雅,彷彿某種兒童不宜的動詞,背後十二金釵等女仙的嘻笑嘲弄也甚是刺耳,遂聳了聳膀子,與老福德一起長嘆。
「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我自己飛上天去?」見福德夫人正忙於教訓萬泰安,並使用定身咒將其固定為虎獸姿態,他便先向同屬月宮的鄰居保安科求救。
吳剛回答:「有的,消耗法力施展飛行術,但對新人來說太難,得花點時間琢磨。」
彩虹仙子有架橋法寶可用、五師多仰仗風師的上昇氣流飛行、神通廣大如中壇元帥,也需要風火輪一類的交通工具。一言以蔽,法力有餘,招式不足,如今的他,還是得仰賴他人的力量才能回宮。
爭執無益,一架遊艇般的物事打玉盤般的圓月中心穿雲破霧而來。像隻龐大鋒利的青蛟大剪,它一掙動,原先遮罩在月上的那抹血色絨布即被硬生生地向左右兩側撕開,露出內裏清麗皎潔的金華。
本已一腳跨上虎背的福德夫人,見狀後立即恢復為上一動。畢竟,飛天龍舟都來了,誰還想搭乘傳統的獸力交通工具呢?
「虎崽子,你先帶老竹回去,注意不要讓他折了腰桿、傷了筋骨。」她說:「請乩入籍一事,待我們先返回地政殿整頓整頓,來日再處理也不遲。」
胡清弦給萬泰安塞了幾顆喜糖,萬一老人家又拐了腳,還能稍微應急。
龍舟頂上,一扇鱗片型的通風舷窗忽而打開,一名其貌不揚的男子探出頭來,對半空中的敖博通招手。
敖博通喊了聲「四王兄」,解除化龍姿態,令下墜的身子不偏不倚地落入那敞開的氣窗內,進入龍舟之中。
舟體之巨,足足有單一龍身的百倍之寬、千倍之長,其吐息擺尾之勁,與敖博通飛天一枝獨秀之時,要明顯強上太多。
龍舟筆直前行,不踅不彎,遇人撞人,遇物輾物,不辨敵我。其身堅不可摧,勢不可擋,摧枯拉朽般地一舉滅殺多數黑衣刺客,連帶將他們攜上的走砲弓刀壓成滿天碎鐵。
為避免傷勢過劇,胡清弦揚聲叫喚:「大家退開,誰敢再來與我方為難,我就把誰的名單確認送出。歡迎就此加入多元陣營,兼容並蓄、和樂親善的大家族!」
此言一出,黑衣人無不聞之喪膽,行動也僵化遲滯了不少。
先前,塵寰電信連接不到天上,凌霄電信的信號則是無法下達,是故黑衣軍團雖心有忌憚,仍想賭上一把。但現在,被困在人間的多元陣營已可直達天聽,開直播、告御狀、烙兄弟,一瞬之間即能完成。
玉兔觀金銀朱玉四仙得知網路暢通,喜不自勝,不僅操起PAD與空拍機,也取出置物APP中的長鏡頭和伸縮腳架,拍好拍滿,就怕有所遺漏。
龍舟不泊陸地,僅在離地約十米高處打開兩扇側門,降下舷梯供乘客登船。
敖博通走近龍眼落地窗,以兄長研發的擴音器催促同伴:「大家快上船吧,龍舟上共有四十八架行舟紀錄器,不愁拍不到精彩畫面。」
胡清弦喚彩虹仙子、花仙姊妹先行,而後是十二金釵內年歲較長的梅蘭竹菊。黑衣大軍中如有企圖搶上者,便一人餵一發足球大的法力糰子,若那人幸運躲過,後續還有梁晏祺等人手上的槍砲、福德夫人的霰彈、中壇元帥的大刀補招。
零戰力者盡數登船後,保安科員前後包夾胡清弦,如總統隨扈般地護送他步上飛天龍舟。
「好弟媳,這邊請。」被敖博通喊作四王兄的男性青年見到胡清弦,笑吟吟地迎了上去。
「我並不是……」胡清弦輕聲嘆息,心道「罷了」。會喚他為弟媳的敖家人,想當然爾,自是支持多元的友軍。「您是……蒲牢宮主?」
「是的,在下蒲牢,在家排行第四。」青年道。他領著胡清弦穿過客艙、娛樂間、酒吧、廚房、中庭、機房等,來到龍首的駕駛艙。
坐於右方副駕上的敖博通起身向兩人點頭,示意胡清弦坐到後方蓬軟舒適的單人沙發上。蒲牢則走到左方的副駕駛座位入座。
胡清弦心繫夥伴,緊盯監視器畫面,一一清點進入客艙的人頭。保安科六人、夜巡司六人、四師、瑯華真君,福德夫人之後,就只剩下回復為人身的萬泰安。中壇元帥需攔截追兵、回收殘幹,好提交給凌霄殿作為定罪斷案的證據,就不與眾人同行了。
「人員都到齊了吧?特快號飛船要出發了!」位居中央的正駕駛道。這話並非問句,只是知會。
多數仙神從未乘坐過飛天龍舟,心儀甚久,如今得償所願,欣喜若狂。唯有胡清弦一人,當聽得駕駛那明朗清新,溫雅悅耳的音色時,反而渾身打顫發冷。
那駕駛從容站起,轉身,朝胡清弦與各路仙神傾身一拜。
「下官靈鴻上人,是本日龍王殿東海線廣一字特快號的掌舵員,在此由衷祝福各位,能有個愉快舒心的夜晚。」
十二金釵齊聲歡呼,四師等人亦以掌聲相迎,大夥歡聲雷動,簡直要把龍舟給掀了頂。胡清弦只感頭皮發麻,直想找個柱子欄桿一類的東西緊緊捉住。
「胡大人,下官依約來接您了。請放心,月上的鬧劇已收拾得差不多,回去的路上,下官會一一細數予您知悉。」
胡清弦心諳靈鴻駕駛動力交通工具的本事,不覺往右抓摸,握到一竿鐵柱般的物事,竟是中壇元帥借給瑯華真君的火尖槍,道了聲歉,往左方退,又捉住白玉展手上的M16槍桿。
「沒想到兔兔怕搭飛機!沒關係的,兔兔,儘管投入我的懷抱吧!」萬泰安敞開雙臂,正想將胡清弦攬入懷中,動作還沒做足,即引來他位仰慕者與自家主子的一陣爆打。
胡清弦細思極恐,只能暗暗祈求船身穩固,不似飛車容易偏移。「我不是怕搭飛機,只是──」
能不能換個沒有危險駕駛前科的人來開車,不,開船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