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太陰殿初見嫦娥與吳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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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胡清弦看過數據,同性戀者的數量(含顯性、隱性、泛雙性戀、跨性別族群)佔全體人類約百分之十一,換算起來,即便玉兔觀的業務全移轉到月老殿內,應該也只會增加一成左右的工作量才是。
青年朝他解釋,兔兒神專司男子歡愛之事,這其實是人間的訛傳。事實上,玉兔觀的業務奇雜奇多,完全不是昏聵愚蠢的凡人所能想像。舉凡斷袖與磨鏡燕好之事、LGBT族群之單身者求人緣、求桃花、斬桃花、求美姿美儀、麗容永存、消解瘟疫、救治病苦、確保信徒平安不受欺凌等等,都在職掌之列。
每當「LGBT」這四個英文字母從這位時而高冷、時而臭臉的古裝青年口中吐露出來時,胡清弦總有種在蚵仔麵線裡加入義式肉醬般的不協調感。
然而,兔兒神畢竟並非武神,沒有力破萬鈞之能,保平安、遠霸凌這一類與人身安全有關的事宜,通常會外包給廣寒宮保安科的同仁處理。至於美容方面,據說在遠古時期是嫦娥娘娘的專業,後來不知發生什麼化學變化,竟落到輔神玉兔身上。
靈鴻上人──胡清弦一共問了三次,才弄清這人的名字該怎麼寫,以及「上人」的稱謂代表何意。
「靈鴻是升仙時天保大人的賜號,至於下官的真名,之後您大可動用觀主的權限,查閱PAD上的人事資料。上人,代表是立於凡人之上的仙人,位居下天庭,須待日後功德圓滿,才可進入中天庭稱神。」
胡清弦注意到了,講到後半段時,靈鴻的臉色由原先透紅的白皙驟轉為鐵青。
像他這種靠走後門飛升成神的,簡直藐視了刻苦修行數百年的仙人們,罪孽之深重,情節之可惡,著實難以言喻。
「那個……上、上人,長久以來真是難為你了。」胡清弦原想說些「今後還請多多批評賜教」一類的客套話,話到喉間,卻又囁嚅不已。畢竟這傢伙一連伺候了兩位無端飛升、德業為零的怪神啊!
「您是神,我是仙,直呼名諱即可,不需加上職銜稱謂。」靈鴻咂嘴,收起拂塵,右指在PAD上飛快點劃,叫出寄物APP。畫面彈出,首頁是一張寄物櫃的圖片,當他觸碰其中一個標示為「菜雞專用」的架子時,一套摺疊整齊的古裝憑空蹦了出來,落到未持PAD的右掌上。
不等胡清弦嘖嘖稱奇,靈鴻把衣服推向他,示意換上。報到的時辰到了,一刻也延誤不得。
胡清弦捧起衣服,走回有著寶可夢壁貼的盥洗室。由於不知道該打哪件穿起,他只好拿衣架把各類衣帶、繫繩、中衣、外衣、下裙都掛起來一一端詳。
靈鴻給的套裝中並沒有褲子,繻裙又是一整個鬆鬆垮垮,哪條線該穿到哪個孔,又是怎麼個綁法,他全然沒個頭緒。此外,一條寬如指頭,長逾三呎的飄帶是拿來做啥用的,他同樣沒有概念。
「靈鴻……」胡清弦嘗試喚他的名,想想不對:「阿鴻?小鴻?」旋即又住嘴。
「原諒下官思慮不周,竟忘記您來自二十一世紀。」話音未落,靈鴻一腳踹開盥洗室反鎖的小門,一把抓起白色繻裙。「下官這就為您更衣。」
靈鴻手法極快,似很熟練,沒三兩下,胡清弦便被剝得一絲不掛。雖然兩人均為男子,靈鴻瞧他一身貧乏無料的身軀時也不帶任何一分色情的眼光,胡清弦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驚聲尖叫,這可是連袁天祈都不曾親眼見識的青春肉體啊……。
繻裙之上是貼身的白色中衣,最後是櫻花色的大V字領直裾外袍。
這顏色輕淺不艷,染得恰到好處,算是非常好看,但對於不喜粉色的胡清弦來說,倒感到有些刺目。
「我還以為粉色是妹子們的專利……」胡清弦忍不住咕噥。
「您說什麼?當今可是開放多元的時代,粉色屬於任何人。更何況,粉色可是LGBT族群的代表色。」調整衽口與兩袖後,靈鴻為他繫上鵝黃色的腰帶,色澤同樣美極,像初探頭的朝陽。
「那不是彩虹的顏色嗎?」胡清弦小聲抱怨:「因為是男同志,就認為人家一定喜歡粉色,這是性別歧視吧。」
「覺得粉色是姑娘專利的人,才是真性別歧視。」靈鴻反譏。
腰帶上,還有色彩斑斕的繫帶,以及準備別在右腹前的白兔型玉珮。繫帶必須前後環繞腰間幾次,最後才在未端打結。
「這套只是常服,在自家神殿內走動時,不需過於拘謹。過些日子就是本月十五了,按例所有的新科神官、飛仙都必須前往凌霄寶殿去向玉帝、王母請安,屆時,會為您準備正式的官服。」靈鴻說。
動作時,他的側臉距離胡清弦的胸腹不過數吋之遙,如玉雕藝術品的手掌、指頭在身前身後不斷挪移撫觸,在在考驗著胡清弦的定力。
衣裝抵定後,就只剩下一條淡黃色的絹帶了。靈鴻道了聲「起」,那絹帶就像有了生命,自行攀爬到胡清弦的後腦上,攏起雙耳後的一小搓青絲,梳理成一個小髻。
胡清弦本來是不蓄長髮的,只不過建國中學並無髮禁,高三後忙於準備學測,根本無暇理髮。後來上了大學,本想燙個韓系瀏海頭,偏偏袁天祈直誇他的黑長直很是好看,央求他千萬別剪。胡清弦為討男友歡心,也就放任不管了。
說也奇怪,原本只長及肩胛骨的亂髮,在綁上絹帶後,竟向下延伸到腰際,而且質地柔滑,光澤如墨,宛如一襲黑瀑。
靈鴻不知打哪弄來一面連身鏡,好讓胡清弦自行打量。
走到鏡前一照,當真是仙氣爆棚,神采飛揚,有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實在說得不錯。胡清弦只可惜,還少了幾分英姿颯爽的味道。
一定是粉紅色的緣故。
「鴻兄,我可以換個外衣的顏色嗎?」胡清弦問。
「不行,廣寒宮沒有多餘的經費可為您治裝。」
「經費?」胡清弦的眉角抽了兩下。
「既已提起,下官不如就藉此來個機會教育好了。」靈鴻收起連身鏡,推開盥洗室小門。「在天界索取物資、修繕宮觀、招募仙屬……等等,都是需要花費的。因此,若有需要的物品,最好的方式就是請信徒、乩身和法師供奉給您,既不用花上一分錢,還可與天人交換、買賣、贈與、做公關,甚至,也有機會轉化成天界的流通貨幣,存入您的錢包APP裡。」
胡清弦尾隨靈鴻步出盥洗室,那一高一矮與櫃檯後的鬼差們見了全套神裝的他,都一改懶漫不經的態度,起身跪迎。
「那,我是不是該叫我家那隻天殺的小混蛋多燒點冥……,不,金紙上來?」胡清弦問。
「不行!燒金紙不但汙染人間環境,對神仙收入也毫無助益。前代臨行前還留下一些天幣,如今都會撥入您的戶頭,還有那些堆積成山的無用物資──您就自己看著辦吧。至於法力和功德,唉……那廝跳下凡時全都燒了個精光,連渣都不剩,算了,下官之後再告訴您如何攢積吧。」靈鴻扶額搖首,看似苦惱異常。胡清弦倒是好奇,所謂「堆積成山的無用物資」所指為何。
靈鴻不再說話了,忙點擊PAD上的天界好行APP,喚來一棟金光閃閃、美輪美奐的電梯,最上方有裝飾得像古典掛鐘的樓層標示版,門面是鳳凰於天的金雕,左右兩側還鑲有攀龍搶珠的玉石刻板和珠飾,無比華麗,無比浮誇,無比燒錢。
相較於前往地獄的破爛電梯,這檔根本是億萬豪宅。不只胡清弦,鬼差和路過的往生者們也全看傻了。
「走!」靈鴻提起胡清弦後領,一把扔入門內,自己也跟著跳了進去。
電梯內的光景,只能用金光萬道,瑞氣千條來形容。萬丈金華中,搭乘者完全不知電梯真形貌,只知身在此梯中。這不是個用紐帶運送的長條型箱子,而較像一艘用上升氣流推引的火箭,不出幾個眨眼的功夫,電梯停了,一縷紫霧霞光打兩人腳下噴流上來。
門方敞開,那扇碧沉沉如琉璃造就,明晃晃似寶玉妝成的南天門便映入眼簾。
天門兩側,分持長戟與寶劍的兩位震天元帥靠柱而立,目光冷厲,不怒而威。
「什麼人?出示身分ID!」持戟的那位上前一步,呈備戰狀態,仗劍的那位負責警戒四周。
靈鴻不慌不忙,喚出星空藍PAD。一點下投影按鈕,他的大頭照、名號、單位、品階和簡歷,便以條列的方式顯像在空氣中。
靈鴻上人。隸屬太陰殿廣寒宮玉兔觀。上仙。升仙於清初,迄今三百零一年。
胡清弦再次目瞪口呆,三百零一年?這人都可以當他的曾曾曾曾曾祖父了!
持戟元帥見狀,望後退至門邊,改為躬身致意。仗劍的那位走到柱後,將五指貼在某處隱藏起來的掃描裝置上靜待,一會,天門開了。
靈鴻貼耳提醒胡清弦跨入宮門時務必抬膝跨步,以免鬧出笑話。
一進天門,足下的道路是由七彩雲霓所鋪成,不僅色彩柔和悅目,觸感也甚是舒適。
待離宮門遠了一些,胡清弦不禁讚嘆:「鴻爺爺,您派頭好大,那兩個顧門的將軍,看了您的名片後不只大氣不敢亂哼一聲,還鞠躬目送到看不見身影為止。」
「笨蛋,」靈鴻皺了一下眉眼和鼻樑。「他們的躬禮是對您,不是對我,跟鬼差們的叩拜是同樣道理。」
「怎說?」胡清弦懵了。
「那兩人是直屬於凌霄寶殿的門衛,雖是最下階的神,可畢竟位列神座,根基與仙人不同。天保大人過去雖是名不經傳的三界笑柄,然如今凡間人權意識抬頭,連帶使得兔兒神的地位和重要性水漲船高。兔兒神的品階和評鑑,也從過去的下下之列,一躍為中上之等,日後,還有可能與月老、註生娘娘等上位紅人等量齊觀。」靈鴻停了一會,又道:「有一點您務必記住,天界與凡塵,是互相映射的兩面鏡子。」
聽著聽著,胡清弦的頭又疼起來了,他懷疑光吃月餅治不了腦出血,最好還是找神農大帝醫一醫。
「你的意思是……人間有的現象,天上都會有嗎?」換言之,人間風靡什麼、崇拜什麼,就會連帶影響到天上的仙神們究竟是順風順水,還是跌落塵埃。
靈鴻回道:「不錯,人間有性向歧視、性別偏見、性別霸凌,天上也就會有,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何況玉京放任,城隍不睬,皋陶不理,天保大人自然無力校正這類歪風。」
玉京──也就是玉皇大帝坐鎮的凌霄寶殿紫微宮所在的京城,是整個天界的心臟,胡清弦用自己的意思將其理解為中央政府,而城隍與皋陶,都是執掌司法的神官。
若日後碰上什麼麻煩事,該上哪兒申告才好?胡清弦愈想,就愈是感到心焦,還以為成為神,今後過的將是快意人生,孰知煩惱不但多如泉湧,還無從傾訴起。怪不得,胡天保會選擇曠職逃逸。
再望前走一些,一條寬闊的石砌長路在眼前展開。一踏上石子,這條路就似工廠貨物的輸送帶、機場旅客的手扶梯般自行動了起來,載著二人以肉眼難以捉摸的神速越過各式雕梁畫棟、小橋流水、還路經眾多神官們風格互異、各有千秋的殿口,到一座山巖前止步。
一路上,胡清弦看見許多金色光點在頭頂上飛來飛去,靠得近的,隱約見到幾位仙風道骨的傢伙們在空中徐行;靠的遠的,也有一人或數人共乘一片雲霞或蓮花台,用險象環生的方式進行高空滑翔。
「以往,太陰殿有三駕金車,分別隸屬於嫦娥娘娘、玉兔和吳剛三人。可在一季前,天保大人私自駕車躍入凡塵,從此玉兔觀便再無座車可用。」不等胡清弦問起,靈鴻逕自說明。
「那麼,觔斗雲和蓮花寶座呢?」
「雲霞和燈台需要極高超的駕馭技巧,既耗法力,穩定度又差,說穿了,就是炫技。」
胡清弦仰頭觀天,果然乘坐者都是些較年輕的面孔。
「這兒便是天界盡頭──明月關了。駕車時,關口會認得月宮車牌,自行敞開前往太陰神殿的路,如今沒有車了,下官得耗點法力,把路給喚出來。」靈鴻道,揚手化出PAD,點擊天界好行APP。
──認證中。太陰殿廣寒宮玉兔觀靈鴻上人,允許登陸月宮。
空蕩蕩的視野中,突然現出一口拱門來,門僅高三米,無門扇。不同於南天門的奢華富麗,月宮入口以翠色玉石為柱,條條串起的木樨和金桂之花為門簾。
撥開簾幕的一瞬,天空隨即變色,靈鴻捧在手中的PAD便如融入夜晚的寶藍絨布之中。
「太陰神殿位於天界的邊陲地帶,是個永夜的世界,在此之外,則為永晝。」靈鴻簡單解釋。
腳下的繁星之徑像一條淡金色的紗布,又似一條體長無比的金龍。天河在路下竄流,彷彿煙霧籠罩的光帶,綺麗多姿,耀眼絕倫。兩人步行約五百公尺,便在一處古色古香的建築前止步。
前庭內,一棵根深葉茂的參天老桂樹高聳入天,銅鈴般的黃色小花垂掛在繁密茂盛的重重枝條下,如灑落在仙神頂上的漫天星雨。
一名樵夫打扮的武人兀立在殿門前的長亭之外,見靈鴻與胡清弦靠近,扔下手的斧頭,拱手作揖。
靈鴻不僅拱手還禮,還加上躬身致敬。
「這位是廣寒宮保安科科長吳剛大人。吳剛大人,這位是玉兔觀新科兔爺公,天保大人的後裔胡清弦大人。」靈鴻朝兩人解釋。
「幸會。」吳剛抱拳道。
「久仰,請多指教。」胡清弦完全不曉天界的禮儀,只好學靈鴻那樣打躬作揖。
靈鴻領著他穿過前廊與前廳,來到太陰前殿。
「月宮有三神,一為太陰星君──也就是太陰皇華夫人,世人通稱嫦娥娘娘,是咱們的大老闆,主控薪餉與福利,萬萬不能得罪。嫦娥娘娘號稱廣寒宮主神,但嫦娥實不過為皇華夫人在人間走動時的分身之一。二為玉兔,也就是您,三為吳剛大人。雖同為神,品階和地位卻有別,往後您見到吳剛大人,拱手即可,點頭致意也無妨。」靈鴻道。
胡清弦應了聲「喔」,他現下的心思全被廳堂兩側的長型電視牆引了去。
太陰神殿外裝古樸雅緻,不若天宮那般莫不是雕欄玉砌、就是朱檐綉柱,但內裡卻相當現代化。入口處的導引動畫有互動小遊戲可玩,院裡的花樹們之所以長年盛開,也是拜3D投影所賜。
電視牆上,正播映著月宮出品的養生菁華液和中秋伴手禮的廣告。
靈鴻見狀,不禁啐罵:「都過季多久了,還不快撤下來!還有,開發者都跑了,交接清冊也不寫清楚,會有訂單才有鬼!」
聽著,胡清弦又傻愣住了。
靈鴻戳戳他的背心,力道並不算小。「進去吧,莫讓星君久等。」
「等……」你還沒教我該怎麼向大老闆行禮啊!
胡清弦還來不及哀號,大紅色的木質門面上,雕刻著奔月名景的兩扇大門朝兩側緩緩開敞。他只有順勢走了進去。
「慢著!」靈鴻拉住他。「等女官傳訊。」
不久,一名梳著結鬟髮髻、身著白衣長裙的女仙過來通報:「星君有請,請兩位大人隨我來。」
「走吧。」靈鴻道。胡清弦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個即將與跨國大企業執行長面談的菜雞求職者,但是是保證錄取的那一種。
行過栽滿玉桂、月桃、杏花、群櫻、梅樹、山茶的庭院,登上一百零八檻玉砌的台階,太陰星君的寶殿,就坐落在月宮最高最裏端的一隅。
大門的雕像與前亭那扇幾無二致,都是名景「奔月」。差只在此處的月亮上,多了一隻正在搗藥的兔子。
感應到客人的到來,大門自動向兩側開啟。
「原來都是自動門!」光只半天,胡清弦就幾乎要把這輩子的讚嘆、驚奇、驚嚇、傻眼值都用光了。
玉石鋪磚散發著夜星般的微光,大殿北側,一名雍容華貴,姿態兼具慵懶與優雅的女神,半臥半坐在雕飾精巧的紫檀寶椅上。
女神身穿衣襬綉有瓊枝玉葉的黃白色霓裳,雖不華美,但渾身仙氣飄然,儀態萬千。女神的面容甚是白皙,可說全無血色,但露出衣袖的纖手,卻又是自然健康的膚色。
真是怪哉。胡清弦在心中連聲驚呼,只希望天人沒有讀心術這類能力,不會察覺自己的失禮。
靈鴻本欲彎身行禮,然見到那張素白得嚇人的臉孔時,竟怔僵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回神過來。
「下……下官給星君請安,恭祝星君洪福齊天、芳顏永駐。」
「芳顏永駐?」胡清弦又聽得傻了,這樣祝福天神真的沒問題嗎?難不成,他也要依著靈鴻的模樣畫葫蘆?
「星君,這位是天保大人的後繼者,新科玉兔胡清弦大人。」不知何時,靈鴻打起腰桿子,換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口氣說話。
「本宮知道,來!靠近一點,好讓我瞧個分明吧。」太陰星君動動上勾的指頭,示意胡清弦靠近座前予她細看。
這下不用煩惱該如何行禮了,胡清弦心想。然而才放鬆沒過兩秒,緊張的感覺又上來了。要靠近寶座,代表要步上台前七步金階,才能走到星君身側。
及踝的裙裝穿起來彆扭得緊,胡清弦總覺得下肢涼颼颼的,腳蹬的官靴也不算舒適,他三不五時都會踩到裙襬。一會差點撞柱,一會前仆後仰,一會又差點跌入靈鴻懷裡。
胡清弦用兩手撩起裙擺,像古歐洲的貴婦般提著蓬裙走路。靈鴻竊笑,隨侍的女仙們也是個個噗哧,星君更是毫無遮攔,直接放聲大笑出來。
胡清弦窘得滿臉通紅,連跑帶跳登上台階。真是不得了了!沒想到嫦娥娘娘本尊竟是如此OOC,這笑聲爽朗至極,根本女中豪傑。見客時,臉上竟還敷著面膜,頭上套著造型固定器,玉案上滿滿全是海洋娜拉和香奈兒,還有一疊看不出名堂的瓶瓶罐罐。聽得女官通報,也不叫人收拾打理一下。說好聽點是豪邁,難聽點則是毫無規矩。
「星君,您又擅自取用玉兔觀的供品了!」靈鴻嘆道。胡清弦深覺,同樣是充滿的無奈和譴責意味的語氣,面對星君時,靈鴻的無奈總是居多;而對象是胡天保時,後者則高達九成。
「有什麼關係嘛!鴻兒還真是小氣。橫豎天保不在,成堆擺在那兒也可惜,不如賞給表現好的飛仙,或自己拿來賞玩啊!」太陰星君正坐起來,拍拍身旁的空位,要胡清弦坐到上頭。
胡清弦連連搖頭,離心力大到頸子都快飛了出去。
階下,靈鴻放大了音量:「星君,這要不是侵佔,就是竊盜!請您補償玉兔觀的財損,看是要天幣五千兩銀,還是一台中古型號的金車!」
太陰星君取下一紙要價台幣三千五的面膜,朝他吐舌。「不要!你這是誆人。要知人間的保養品在神界的價值就跟金紙一樣,全然沒個屁用!」
「沒屁用您還用,下官也是醉了!」靈鴻登時感到眼前一黑,險些就要昏厥。
天神的容貌和體型,打飛升起就不會有所改變。除非日後發生天大的變故導致神格易動,如墮入魔道、自爆功體、甘成厲鬼等等。
至於仙人,則是百年如一日,即便容貌有變,也是極為緩慢。靈鴻二十二歲得道升仙,迄今雖有三百年,外貌也只比過往多了些成熟男子的韻味。
過往,胡天保會在玉兔觀的供品中融入一些特調的漢方藥材,開發出一系列號稱能百毒不侵,隔絕所有穢氣的護膚乳和口服滋養液,或者駐顏延年、強健仙人體魄的大補丸。胡清弦初飛升,一無法力,二無抵禦汙穢的抗體,靈鴻本來還打著要將這些玩意一股腦兒餵給他食用的如意算盤,如今,他只能祈禱太陰星君別動那些搗藥月餅的主意。
「小兔子,你說!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你的供品讓我用用,那又如何?」太陰星君用手肘捅了一下胡清弦的腰際。
「我不用保養品的,」胡清弦說:「星君要是不嫌棄,就只管拿去使用。」
「是嘛是嘛,還是小兔子通情達理。」太陰星君笑道。
星君笑時,兩丸黑水銀般的瞳仁正如投映出星月光澤的夜間碧潭,所有用以形容美人的成語,像什麼落雁沉魚、閉月羞花、傾國傾城……簡直都像是專為此人而設,當真美極。
但胡清弦還是很想提醒她,敷面膜時不宜大笑,易生皺紋,撇頭卻看見靈鴻朝自己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靈鴻把手環胸,不滿道:「再怎麼無知、無才、無功德、無法力,胡大人都是我玉兔觀的觀主,叫小兔子也未免過於貶低。」
胡清弦心想,最貶低我的人豈不就是你嗎?更何況,我也沒什麼可以讓人看重的地方。這裡隨便一個哥哥姐姐,資格都比我老得多。
太陰星君才懶於理睬,起身按住胡清弦的雙肩,讓他坐到自己身旁。接著,抬起他的下顎,左右反覆打量。
「真是隻可愛的小兔子呢!天保選的後繼,本宮很是喜歡!」說著,又笑了起來。
「呃……」胡清弦好不容易退去的臉紅耳赤又全部上來了,好……好會撩啊,嫦娥大姊!幸好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斷袖,天生歪得厲害,歪得無可救藥,要不三魂七魄此刻肯定被勾得一點也不剩。如果換做自家的小王八蛋弟弟和男友,不知能不能抵擋得住。
玉階下的靈鴻已然氣得跳腳。
但偏偏愈是他所不喜的事,太陰星君就愈喜歡對著做。
「說吧,小兔子,你想要本宮賞賜什麼樣的見面禮?」太陰星君放開胡清弦發痠的下顎,改去戳他軟嫩的雙頰。
「沒……」本想說「沒有」,可低頭看見自己一身粉色衣裝時,胡清弦頓時改變了心意。「一套非粉色、有褲子的衣裝,還有……」
他嚥了口口水。
「清弦很想念人間的弟弟還有祈祈……我是說學校裡的學長,想在定居月宮之前,稍微回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