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本章節 4585 字
更新於: 2022-09-30
在一間破爛的小屋裡,總共十個AI站在木地板上,夕陽的光輝從沒有玻璃的窗戶灑進來,讓骯髒的木椅、木製的大擺鐘以及兩件褐色軍服染上橘黃色。
早櫻坐在木椅上,雙手掛在椅背上,看起來很是輕鬆,臉上甚至沒有一滴汗水。而天葵則坐在早櫻身旁,像玩遊戲玩到力竭那樣,閉上雙眸,輕輕躺在早櫻的大腿上,休息著,臉上有著灰塵與汗水,不過沒有任何傷口。
天葵和早櫻這次執行著調查任務,不用奪回任何區域,就只需要調查街道結構,再交給下一次執行任務的隊伍,不過身為1號隊的天葵這次卻意外地疲憊。
「其實我一直在想呀,天葵你是個意外懶惰的人吧~每次任務後都會在軍車上睡覺,現在連軍車都還未上就先休息了。」
早櫻一如既往挑逗著天葵,當然天葵不會輕易認輸,雖然側躺著,但還是張大雙唇,激動地反駁:
「才沒有這回事!是早櫻太有精神了!戰鬥完還能熬夜玩遊戲,根本不科學!」
「嘿嘿,很厲害吧!羨慕嗎?」
早櫻自豪地說道,天葵臉上的激動也褪卻了,頗為認真地說:
「早櫻你真是個奇妙的人。」
「畢竟之前我連續睡了好幾個月呀,現在就不用睡囉。」
「睡了好幾個月」,如果不是開玩笑就是陷入了昏迷,以早櫻上將時期受過重傷這點來看,這可能是真的。不過天葵可不知道這事,她知道的就只有—
天葵離開早櫻的大腿,重新坐直,按照本能,伸手觸碰早櫻的手臂。早櫻看著天葵的手摸來摸去,不覺得害羞也不覺得尷尬只是好奇。
在大規模作戰的時候,天葵在機緣巧合下看見早櫻手臂上的傷疤,所以想著說不定早櫻真的因此昏迷了好幾個月。
天葵隔著褐色軍服,觸摸著早櫻的手臂,不久,就感受到一些突兀的凹凸感,順著這些繼續摸索,就算不是直接觸碰,也能知道這軍服下藏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痛嗎?」
天葵的語氣有些悲傷,早櫻則完全不在意,解開鈕子,脫下上衣,露出土黃色的背心、分明的鎖骨、紅潤的肩膀以及最吸引天葵注意力的傷疤。
「傷口痊癒了,現在已經不會痛。」
這道傷疤圍著手臂轉一圈,即使沒有血跡,傷口已經痊癒,也不禁讓人顫抖著身體,手臂下方的膚色淡化了,傷疤就像一條生與死的境界線,早櫻有半隻手已經在彼方了。
天葵再次伸手直接觸摸傷疤,明明旁邊的肌膚嫩滑到一滑就過,就唯獨那道傷疤是凹凸不平、粗糙的,彷彿一隻巨大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身上的毛髮卻順滑到讓人忍不住撫摸的突兀感。
「就好像手臂被斬斷然後再生出新的手臂那樣啊⋯⋯」
就算是天葵,看到這樣的傷疤也忍不住動搖了,就真的和她說的一樣,手臂感覺斷過一次。
「就是斷瞭然後再生的啊。」
早櫻平靜地道出震驚事實,瞬間,天葵的注意力離開手臂,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早櫻的面容。
「天葵你知道以前帝國和阿爾諾特是同盟國吧?這就是它們合力的研究成果。聽說主要是由一位被譽為天才的血色種開發的,有著最先進的生物科技,能再生除了腦袋以外的任何一個部位,加強五官感覺和身體能力。不過治療的時候是會超級累、超級想睡又超級痛就是了。」
看來所謂的「睡了好幾個月」,是指治療期間了。
早櫻自顧自地說著,而天葵根本還未從早櫻的話中回過神來,還是呆呆地注視著早櫻的雙眸。
「天葵?」
看到天葵呆滯的面容,早櫻疑惑起來,就在兩人對視幾秒後,天葵放棄了,重新坐直,然後再次躺在早櫻的大腿上,有些無奈又有些賭氣地說:
「真是搞不懂早櫻你啊。」
冬風從窗戶吹進來,帶起一陣怪聲與寒冷,早櫻重新穿好衣服,仰起頭,雙手掛在椅背,又回到原來的坐姿。
「早櫻你果然是專業軍人嗎?」
不難猜測,以早櫻的持槍姿勢、戰鬥技巧、體力等,天葵會懷疑她是專業軍人也正常。雖然天葵不清楚帝國具體情況,但被人唾棄成這樣的極權國家讓這種年紀的少女從軍是很有可能的事。
「被發現了呀。」
早櫻沒有掩飾,大方地承認了,這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就只是自己的過去罷了。
「普通人手臂上可不會有那種傷疤啊。」
「哼哼⋯⋯其實大腿上也有一道呀,要看嗎?」
早櫻看著頭頂上熄滅的鎢絲燈泡,輕笑兩聲,還是沒多在意說出自己的事情。相反,天葵可不滿了,語氣低沉中帶有激動,甚至還有股生氣與悲傷。
「如果是專業軍人,為什麼入國時不填寫專業啊⋯⋯這樣就能待在第一區,就能待在司令塔,可以遠離戰鬥了⋯⋯」
天葵生著悶氣,不想任何「人」犧牲的她當然不理解早櫻的行為了。不過天葵也深知早櫻這樣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所以天葵也不能說些什麼,干涉別人可不是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即使這樣,天葵還是不希望早櫻繼續當義務軍人,無論她們有多厲害,只要一次失誤,就完蛋了。
「沒關係啦,事到如今已經無所謂了。」
早櫻從懂事起就接受著不人道的訓練,戰鬥對她來說已經不是需要在意的事,反而現在不用害怕人造武器還比較輕鬆。當然,不清楚這事的天葵不會理解。
早櫻注視著自己大腿上輕輕躺下、一條一條柔順的純白色秀髮,早櫻能感覺到天葵下意識捏著自己的膝蓋,發洩著不滿。
「有什麼可能沒關係⋯⋯」
現在的生活看似很輕鬆,但天葵知道,自己的體力愈來愈差,以前還能撐到回國才休息,現在已經不行了。只戰鬥四個多月的早櫻現在可能還很輕鬆,不過持續戰鬥,體力早晚會和自己一樣跟不上戰鬥強度。
「真的沒關係啦,天葵你也知道吧,為了一個人們互相理解的世界,我能為無名國做的,就只有戰鬥。直至到達戰場的彼方,看見心中的世界,我才能休息,現在我才不要待在司令塔那種沒有用的地方呀。」
「⋯⋯」
天葵沉默了,早櫻的決心這麼堅定,自己從最初就沒資格說些什麼了。
「還有呀。」
話鋒一轉,早櫻想消除瀰漫在空氣中的憂傷,充滿活力的說:
「我可不是正規軍人!就算專業寫上軍人,也會被測試出一點戰鬥策略都不懂,結果還是得當義務軍人。」
在無名國職業決定生死,這種事肯定會仔細點,測試民眾有沒有撒謊。
「⋯⋯」
天葵還是沒有說話,僅憑「我不是正規軍人」一句實在難以讓她接受,早櫻的話雖真誠,但還是有一種特地編出來,想騙過天葵的感覺。
「我沒有編故事喔,這是真的。」
「唔—以前幾天看的電影來說,我就像裡面的女王親衛隊吧,只不過保護的是帝國的公主,也不能被人發現身份。當然,現在帝國毀滅了,這事也就無所謂了,反正沒人能查證。」
早櫻感受到施加在膝蓋上的力消失了,天葵情緒應該平復了不少吧。
「再說~天葵你不是比我辛苦多了,父母的逝去、無政府時期、當義務軍人、異樣目光、前隊長的遺物、殺掉所有Huma、幫AI自殺,你是要經歷多少事才滿足啊。」
早櫻一邊數一邊舉起相應的手指數量,到最後帶有著無奈地感嘆天葵的經歷。僅僅兩年間,一個十四歲少女就變成這副模樣,誰能真正體會天葵的心酸。
想到這裡的早櫻不禁抬頭,愈想愈覺得自己不如天葵,但早櫻沒有沉醉在低落中,至少現在自己與天葵一起戰鬥了。
「好久不見,下士。」
突然一道帶有雜音的穩重一聲直搗下士腦門,毫無疑問,這是科恩上校的聲音。下士下意識猛然瞅向天葵,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已經睡覺了。上校與自己的關係,是下士唯一不想讓天葵知道的事,因為下士已經不想天葵經歷更多的事了。
下士輕觸處理器,問:
「有什麼事?」
窗外的陽光因下士的語氣躲藏著,這是一把平靜卻寒冷的聲音,明明夕陽高掛,木屋內的光芒卻被凍結了。在這四個多月,上校沒有特意再次聯絡下士,所以這次下士特別謹慎,生怕上校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沒有什麼,就只是想確認下士的戰鬥是否順利、使用AI的戰鬥是否習慣。」
上校的語氣很輕鬆,就好像真的只是來確認現況。不過下士很清楚,作為公眾人物的上校話術不是一般的厲害,所以沒有附和上校。
「別說無謂的話,你想怎樣?」
「哼哼,真無情呀。」
聽不出上校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那語氣永遠都是沉穩中帶點隨意,不是面對面對話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我就真的只是關心部下而已。」
「義務軍人對你來說只是犧牲品,就跟對待帝國一樣,讓國家能苟延殘喘的存在,你不可能關心部下。」
「你好像很懂我嘛。」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真的搞懂我的話,公主大人就不會離世了吧。」
面對這明顯的反諷,下士心中頓時充滿不爽,但礙於天葵的存在,下士只能強壓怒火,她可不想像上次那樣影響到天葵。
帝國的事,就由帝國特有種族—血色種來處理。
「犧牲帝國保住阿諾爾特,整件事就是這麼簡單,騙不了公主所以想騙我嗎?」
下士也嘲諷著上校,之前公主改革帝國時他就嘗試說服公主,想讓帝國維持極權的樣子,結果卻被公主察覺到想拿帝國當犧牲品的用意,狠狠地拒絕他了。
「⋯⋯」
上校陷入沉默,就只剩下雜音在下士的右耳處傳來,下士內心多少有些高興,畢竟上校可是阿諾爾特的人,犧牲公主的人。
「真是受不了,你們都是一個樣啊,明明自己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犧牲上,卻不懂犧牲的美好。」
上校貌似被刺激到了,可能之前公主執政時沒給他好臉色看,一提起這事就激動起來,雖不到大吼的地步,但是真的不滿意下士,已經不再避免某些用詞。
反正在四個多月前就發現下士對無名國的現況很了解,下士為了夢想也不會把無民國表面的人道捅破,所以也不再在乎說出違反人道的話。
「對你來說當然美好了,但對被犧牲掉的帝國⋯⋯!」
下士的怒氣讓話語停頓了,她看向天葵的側臉,確認是否吵醒天葵了。
天葵這次意外地睡得好,看著安詳的睡顏下士也冷靜下來,不過悲傷還在。
「以及被犧牲掉的義務軍人,犧牲一點都不美好。」
「哼哼,下士你可沒有資格說這事啊,治療你的醫學成果要付上多少條人命你是知道的吧,人體實驗可是阿諾爾特和帝國最美好的地方!」
上校先是嘲諷,然後好像真的對「人體實驗」感到驕傲,喜悅之情從處理器那滿溢出來。
下士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回覆,只能垂下眼眸看著天葵。上校説的話有道理,下士很難反駁。
即使下士從未要求做人體實驗來治療自己,但在公主受傷的時候,下士的確希望利用那個生物科技來治療公主。
現在被天葵價值觀影響的下士,也很難說出「犧牲是沒辦法」這種話。
「至少有人是不應該被犧牲的,例如公主,例如北方先鋒隊1號的隊長⋯⋯」
「所以有人該被犧牲嗎?看來下士也覺得犧牲是好事呀,我可太開心了!」
「⋯⋯」
下士又沉默了,在她的內心多少有對犧牲者透露出一股冷漠,如果天葵不在意犧牲別人,下士肯定不會救金色種,甚至連其他義務軍人面臨危險都不會出手吧。
「沒有犧牲是應該的⋯⋯」
下士很沒有底氣,雖然她受到天葵影響失去那股事不由己的感覺,不過要像天葵那樣果斷說出不應該犧牲別人還是有難度。
「為了救你的命,看來沒辦法不犧牲掉那些人命呀。」
上校就只針對著這事嘲諷,因為是事實,這樣的諷刺很有用。
「為了自己犧牲可以,為了別人犧牲不行,為了摯友犧牲可以,為了敵人犧牲不行,真有你的呀,下士。」
下士掙扎著,過去的她是這樣,現在的她説不定也沒差多少,她的確沒資格說些什麼。
「想建立人們互相理解的世界,沒必要的人就排除掉,是個很聰明的想法呀。」
下士的雙手下意識愈捏愈緊,雙眸也緊緊閉上,她真的不知道要怎樣反駁上校,最終只能吐出無力的話。
「以前是,現在不會了⋯⋯」
「哈哈哈!那就請下士當好犧牲品,為其他義務軍人犧牲,把這次調查任務當成普通任務,殺光所有Huma怎樣?」
聽到這裡,下士的嘴角卻意外地上揚了,仰起頭,略為囂張地説:
「早就做了。」
夕陽在天穹中熾烈地燃燒著,從水平一線透露出橘色光輝,把整個小鎮都照亮了。瀝青馬路上、木製房頂上、草叢裡,小鎮每一處都有著Huma的蹤跡,只是牠們全都一動不動,曬著燦爛的光芒,躺著冰冷的地面,頭上被穿上一個小洞,成為一副優美風景畫的其中一筆。
天葵有著「人道地殺光遇見的Huma」這使命,早櫻則是有著幫助她的約定,即使是調查任務,她們要做的也一樣,送Huma上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