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微弱的白色陽光下，天葵和早櫻各自坐在一塊小石頭上，面對面靠著，而八個AI則在帶有深綠色濾鏡的樹蔭下圍在兩人周圍，就像森林的守護者一樣持槍守護著兩人，看樣子因為用了全自動模式，她們就順便休息了。

天葵和早櫻吃著合成巧克力棒，一個幾口就吃完，一個則像倉鼠那樣慢慢吃。

天葵盯著草地一動不動，早櫻則好奇地注視著天葵垂下的眼簾。

「很厲害嘛，追殺Huma。」

吃完巧克力棒的早櫻用著一如以往的輕鬆語氣，輕輕抬高眉毛。

白光灑在天葵的秀髮上，她的臉上卻有片陰影，那看不出色澤的嘴唇微微張開，天葵用著認真的表情説出沉重的話。

「我將Huma視為人，也會去理解牠們，而殺掉遇上的所有Huma，就是我理解後得出的結論。」

「殺掉遇上的所有Huma」這是天葵的使命。

早櫻也變得認真，注視往身上背著無數個負重的天葵，用同樣沉重的語氣回應。

「的確，如果我變成Huma也會希望被人殺掉啊，至少不用以腐爛的身軀在這個世界苟活。」

每個人想法不同，但至少早櫻是認同了。

秋風吹過，樹葉飄動，讓這沉重的氣氛再蒙上一層憂鬱的氣息，不過這時一把輕鬆又隨心卻帶有一種份量的聲音迴盪在綠蔭中，把沉重的氛圍削弱。

「天葵，我來幫你吧，將遇見的Huma殺掉這個想法我覺得很好。」

早櫻的話就像有了實體似的，抬起天葵的面容，讓陰影從那離去。

天葵的雙眸散發著白光，她並不驚訝，平靜地注視著早櫻的面容。天葵知道以早櫻的性格，這話很大可能只是下意識說出來的，所以並不會受寵若驚。

不過比起之前的冷酷，這次天葵磨去了稜角。即使沒有微笑，感覺上她還是放鬆了不少。

「話說啊，天葵你剛剛是不是叫我全名了？」

「是的，因為在書上看到在正式場合，一定要叫血色種的全名才有禮貌。」

天葵一臉認真地回答，看來之前買的書籍內容就是關於血色種的，因為在意早櫻，所以想多了解些她的事情吧。

不過天葵把任務中當作正式場合的想法還是讓早櫻有點傻眼，雖然想吐嘈但還是決定輕鬆地說：

「不用啦，東西方風格融合在一起的名字也很難唸吧。」

的確，早櫻這個名字不符合帝國的風格，像芙洛拉小姐那種才正常。

放在帝國特有種族—血色種身上就更奇怪了，但是天葵也不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所以簡短地回答：

「好的，早櫻。」

「嗯！這樣就好！反正起名的人也是這樣唸的。」

大大的微笑出現在早櫻的臉上，感覺上對早櫻這個名字特別喜歡，臉頰也有些紅潤。

早櫻再次從褐色軍服的袋子拿出另一條巧克力棒，繼續笑瞇瞇地吃下去。

相反天葵沒有動作，把包裝袋塞回去後便一直瞪著眼眸，看著早櫻開心的面容。

這是天葵沒事做的習慣，不過與芙洛拉小姐不同，早櫻與天葵才相處一週，感到奇怪是一定的，因此早櫻一邊進食一邊好奇地看回去。

就在秋風來襲的一刻，早櫻臉上突然寫滿驚謊，額頭甚至流下冷汗，嘴唇張大，用著充滿激動與緊張的語氣說：

「天葵！後面！」

即便開著全自動模式，有了早櫻任務開始前的那幕，天葵深信早櫻看到或聽到自己和AI都察覺不到的Huma，因此天葵瞬間認真起來，迅速拔出槍，轉身把槍口對準AI身後的黑暗。

只是那片黑暗一點Huma的動靜都沒有，只能勉強看到有幾個草堆。秋風還在吹，奇怪的是除了風聲就沒別的聲音了。

天葵一邊慢慢調整姿勢，一邊謹慎地注視著那深淵。就在風聲停下，胸口前的白玫瑰吊飾碰到金屬鈕子而發出清脆的一聲時，一股衝擊從背後襲來。

天葵緊張的神情多了份疑惑，因為從背後柔軟的觸感可以知道那絕對不是Huma，而是早櫻。

天葵仍然盯著漆黑，就算不知道早櫻行為的意義，現在的重點顯然是藏在黑暗中的Huma，不過就在天葵聽到一句充滿活力的話後，她便理解了，也變得無奈了。

「嚇到你了吧！是嚇到了吧！嚇到了吧！」

早櫻一臉興奮地貼近天葵，臉頰甚至比起吃巧克力棒時還要紅，感覺到早櫻從下往上觀察著天葵的反應。

早櫻就只是想嚇天葵而已，根本就沒有Huma。

天葵還是搞不懂早櫻切換性格的時機，但是每次她那樣做的時候，都是戰鬥外的狀況。

「嚇到了。」

「好耶～！」

「我差點就讓AI朝那個方向掃射了。」

這個是認真的，大概再晚點，天葵就開掃了吧。

「別那樣認真啦！開玩笑而已！反正AI的全自動模式還能撐幾分鐘嘛，沒事的！」

早櫻的臉上還是有著那股高興，在她的視角，休息時間的確是滿安全的，畢竟有無敵的全自動模式在。

不過天葵卻不一樣，在無奈過後，她的臉上多了份認真。對天葵來說，全自動模式可不是無敵的，不然一開始就不會理會早櫻了。

隨著因衝擊而晃動的白玫瑰吊飾歸回原位，天葵說話了。

「即使電量足夠，全自動模式還是有機會失誤的。」

AI的失誤，這是天葵經歷過的事，理所當然不會完全相信全自動模式了。不過離那次失誤已經過了半年，在這之前或之後也沒有再次失誤，所以天葵現在還是相信全自動模式的，只是不會營造AI失誤我就死定了的情況。

都在安全狀況搞耍的早櫻發現自己玩大了，卻意外地沒有任何反應，反而閉上雙眸，認真的模樣取代了興奮，輕輕側頭就像是聽到什麼細小的聲音一樣。

天葵注意到這副模樣，因此沒有多說什麼。早櫻並不是知道危險還會做傻事的人，天葵深信這點。

就在一陣沉默後，早櫻說話了。

「前方75。」

語氣平靜的指令在空中迴盪，不過卻沒有任何一個AI有反應。這是非常正常的，不是因為失誤，而是因為模式還未切換回半自動。

至於為什麼AI察覺不到Huma，原因很簡單，不是因為早櫻又嚇人了，而是因為那隻Huma在AI的觀察範圍外，早櫻的五感就是那麼強。

但是就算這樣也沒用，早櫻對AI的操作不夠熟練，因此只能看著沒有動作的AI，思考著這就是失誤嗎？

不用五秒，天葵反應過來了，急切又認真的樣子再次出現在臉上。

「全體AI切換到半自動模式！前方75！」

天葵並不知道那隻Huma是範圍外的，還以為是全自動模式又失誤，所以轉換成半自動的。

「Roger that.」

這時AI有反應了，只是自動步槍對準黑暗卻沒有開火。

「不在那裡了。」

早櫻冷靜地說著，拔出腰間的手槍，瞄準那片黑暗，Huma已經跑到別邊了。

「⋯⋯窸窣⋯⋯」

伴隨樹葉的響聲，早櫻果斷開火，不過她還是失策了。

和先前不一樣，AI是站在前方的，就算是視力和聽力較好的早櫻，在看到Huma時開槍也會來不及。

腦袋破洞的Huma從黑暗中心冒出來，即使雙眼已經泛白，還是成功撲到AI身上。就算AI沒有營養，被攻擊到Huma還是會咬回去。

就這樣，因為AI的金屬表面脆弱，所以半死的Huma還是在AI身上留下一小口了。

看到這一幕的早櫻看不出來有多麼驚訝，只是在微微瞪大眼眸後，以冷淡又事不由己的眼神注視著倒在地上、沾到泥土以及流出黃色化合物液體的AI，彷彿那個AI是在境界線的另一端，永遠和自己沒有關係。

電池被咬穿這個AI就廢了。早櫻就只是這樣想著而已，能做的就只有把它搬回去。

早櫻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對別人甚至是自己的生命也有種不在乎的感覺，感覺已經對生死麻木了，對她來說就是有「人」犧牲了而已。

「是聞到食物的香氣所以過來了吧。」

早櫻的語氣冰冷得不可思議，就真的好像從遙遠的彼方說出來不能觸碰的話語。

不過這時，天葵卻走向那條境界線，一步一步緩慢卻切實的步伐，輕鬆便到達另一端。

「我⋯⋯想死⋯⋯」

機械又緩慢的話語從地面傳到早櫻的耳中，再次張大的雙眸將目光放在聲音來源—那倒在草地上破舊的AI。

正常來說，AI並不會說任何與戰鬥無關的話，更不用說求死了。但是1至5號的第一代AI，在四個月前就是覺醒了這樣的自我。

為犧牲自己而誕生的AI，有了「為戰鬥而生，為戰鬥而死」的想法，因此只要知道自己機體受損，沒救了，就會想要自殺。

只是AI有四大原則，其一就是不可傷害自己以及同類，所以才需要天葵。

「我知道。」

「早櫻，不要把這事說出去。」

看來這事就只有天葵知道，不然也不會要早櫻保密。

天葵的語氣認真又堅定，卻讓人感受到如平靜水面般幽靜，早櫻在這一週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語氣。

不止驚訝，早櫻的目光根本離不開天葵的背影，她下意識吞下口水，甚至忘記回應那聲音。

「除了2號，全體AI對外戒備，進入全自動模式。」

這次死的是2號，已經是第四次了，北方先鋒隊1號的AI損壞率高企也是因為這事。

「Roger that.」

原本還一致將槍口對著Huma的AI瞬間轉移視線，「眼睛」看向各自的正前方，背對著天葵與那躺在草地上的2號AI。

就算軍方基本上不會看錄影，可以避免的事還是避免為好。

「我現在就讓你安息。」

天葵慢慢蹲下，一隻手放在胸前擋著軍用攝錄機同時表達敬意，另一隻手不怕弄髒伸進AI的後頸，即使沾到草上的黃色化合物液體與鮮血和泥土也沒有任何的遲疑，打開金屬蓋子，果斷地把頸後的晶片一下子扯出來，捏碎，再撒在地上。

就這樣，2號AI的靈魂便會離開這副機械身軀，並在之後透過Lycoris系統，複雜本體，重生，然後再自殺。

第一代的AI已經重複這個步驟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小缺口加上晶片不見，芙洛拉小姐不覺得奇怪也是奇蹟。

至於會不會是因為其他世代的AI其實也會自殺，所以芙洛拉小姐見怪不怪，至少天葵自己是沒有聽過有這情況，所以應該不是。

天葵思考著，沒有任何其他聲音干擾，就在空礦又幽靜的沉默中思考。

這時夕陽的光芒剛好從樹縫間流進來，灑在倒在地上的Huma和AI那一動不動的身體上，同時讓天葵醒了過來，轉身看向早櫻。

「除了殺Huma，我也會殺AI。」

天葵的話語如遠古時代便一直冰封的湖面裡說出來似的，深邃又寒冷，有種讓人難以接近，一接近便會被凍傷的感覺。

佇立於綠蔭中的天葵是處刑人，她願意犧牲自己，為同為犧牲品的AI送行，這是神聖又不可質疑的事情。

但是真的是那樣嗎？夕陽的橘色光線並沒有灑在天葵身上，她的臉上還是陰暗的。

因為AI所以有無名國這個安居所，但也因為AI所以找不到工作、要從軍，結果與自己並肩作戰的戰友卻也是AI，並且失誤過。

天葵在幫AI自殺時，究竟是戰友能解放的喜悅，還是戰友死去的悲傷，又或是復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