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哇～為什麼要打森林戰啊，又多昆蟲又那麼黑，奪回森林也沒用吧。」

一到目的地，早櫻便按捺不住抱怨起來，她一時仰頭看向綠油油的天空，一時低頭看向苟且偷生、沒有被樹葉所吞噬、為數不多的光束，甚至跺起腳，好像有什麼蟲子爬到腳上要把它弄下來。

一大片綠蔭把草木蓋住，雪白色與深紅色的身影被迫融入這片影子，連AI也不能倖免。隨著秋風到來，樹葉窸窸窣窣地作響，影子飄動，連那些倖存的光芒也消失了。這是一片能腐蝕一切的黑暗，待在那裡彷彿連人的靈魂都會消失。

不過秋風不會持續，它帶來的聲音也不會。影子歸回原位，窸窣聲不見了，鳥鳴聲也理所當然地沒有，剩下的就只有早櫻踏著草地的聲音。

「昆蟲都被Huma吃掉了，不會有昆蟲的。」

Huma或者說生物的習性之一就是找食物，對於雜食系的Huma來說，基本上有營養的都會吃，也沒有說特別喜歡人肉什麼的。咬人會感染與其說是針對人類，不如説就是個生物特徵，所以只要外界還有食物，就不會主動攻擊無名國。

相反，這個森林已經沒多少食物，如果先鋒隊不殺光這裡的huma，早晚會攻擊無名國。

至於「昆蟲都被食掉」的說法，天葵並沒有誇大，因為Huma的五感都很強，昆蟲也逃不過牠們的魔掌。

天葵的雙眸染上黑色，冷靜地注視著一臉不滿的早櫻，那片印在早櫻臉上的影子有種突兀感，甚至突兀到隨著秋風停下，黑暗自己移走，還她一雙暗紅色的眼眸。

「但森林還是沒用吧？」

在亮麗的光芒下，早櫻臉上的不悅少了些，也不跺腳了，但還是看得出來臉頰嘟起來，看向在陰影下的天葵。

天葵一時沒有反應，不久便垂下頭，被黑暗腐蝕而看不出色澤的嘴巴微微張開說：

「我不知道。」

天葵有想過為什麼要戰鬥，也有想過為什麼要奪回森林，但是並想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到了現在，她已經放棄去思考了，不過早櫻的話又勾起她的回憶。

不滿從早櫻的臉蛋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認真的眼神。正當早櫻張開雙唇，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淺白色的陽光這次照耀了天葵。

天葵站在陽光上，精緻的雪白色雙眸變得更有神，白嫩的肌膚好像在發出淺淺的純白色光芒。

雪花編織而成的秀髮隨著天葵轉身而飄動，一條一條筆直的白色線條刻印在早櫻的雙眸上。

如雪般潔白纖細的手輕輕放在刻上十字標記的樹上，在深褐色的樹皮襯托下，那股白又多了份光芒。

天葵注視著前方的樹木，打開那微紅的雙唇，用罕見的柔軟聲線說：

「樹木大概是很重要的資源吧。」

這就是思考一段時間，天葵能得出的答案，只是在這個時代，木頭真的重要嗎？可以幫助國家發展嗎？這些疑問她還是回答不到。

早櫻臉上的認真消褪了，紅潤的雙唇勾起一條弧線，腰果眼也出現在她的臉上。

「也是啊！」

不追問，直接的肯定，還真有早櫻的風格，不過這正是天葵需要的。

天葵微微瞪大眼眸，好像對這肯定的話語感到驚訝，不過反應也只有這丁點，天葵很快回到平靜，認真的眼神看向另一棵有標記的樹。

「要移動了，入夜後在森林裡戰鬥是不可能的。」

因為早櫻的存在，感覺天葵比起自己執行任務的時候要認真不少。

「好～」

天葵和早櫻近乎同時動了起來，離開各自腳下的光圈，義無反顧地沿著樹上的標記走進那一片綠蔭。而一直沒有沐浴到陽光所以存在感不強的八個AI也伴隨天葵的話語移動。

同隊的Lycoris系統處理器是有連接的，只要其中一人發令，同隊的AI都會去執行，不過優次有別。

即使是陽光普照的早上，在森林裡分清方向仍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上一手留下的代表已清除Huma的區域和前進方向的標記就相當重要了。

這次任務已經是第八次攻略這個森林，因為Huma沒事不會亂跑，所以攻略時間只要不是太久，一個地方打十次左右是可以的，有標記也就真的代表滿安全的，頂多有一、兩隻Huma。

天葵與早櫻在鬱悶的森林裡走著，AI跟在身後。從開始移動後天葵冷酷與認真交雜的面容便沒有改變過，不時還會瞟向早櫻的方向警戒著，擔心她被偷襲。而早櫻相對輕鬆得多，不時還會向天葵聊天，有時候真的搞不懂她認真的時機。

就這樣走了一段時間，變故出現了。

早櫻伸手到腰間，拔出PFM0手槍。天葵卻不見任何Huma的身影，也聽不到Huma的動靜，甚至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樹上還有標記。

天葵在察覺到異樣後馬上看向右邊，一副冷酷、冷靜與冷淡混合而成、染上淺淺黑色的面容頓時出現在眼前，早櫻的雙眸冷冽地注視著前方，雙手持槍，上半身微微前傾。全身散發著一股讓人不禁發抖的寒氣，即使有著稚嫩的臉孔，那冰冷的槍口還是相當匹配早櫻的姿態。

「啊⋯⋯！」

就像在回應槍口的挑釁，在帶有淺綠色的黑暗中傳來Huma低沉的吼叫，而這同時拉回天葵的注意力。

天葵也迅速伸手到腰間，拔出相較於PFM0手槍輕的PFF0手槍，以和早櫻相同的姿勢持槍，靜靜等待著Huma的到來。

「啪！」

伴隨響亮的槍聲，火亮與8.6mm的子彈一併從那冰冷的槍口冒出，天葵在感受到輕輕的一陣暖風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整個身子面向前方，直到一聲沉重的倒下聲配上樹葉的窸窣聲，那散發著認真氣息的雙眸才再次瞟向右方。

「死了。」

平靜的語氣從那僅微微看出是紅色的雙唇中說出，在黑影裡也看不清面部表情，早櫻整個人完全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情緒，就像AI一樣，只是機械式殺敵，這就是早櫻戰鬥時特有的模樣吧。

至於天葵，其實也差不了多少，即使有驚訝的情緒但臉上仍然看不出有什麼大分別。

畢竟之前已經見識過早櫻殺Huma的樣子，能夠提早發現Huma也只是因為視力跟聽力比自己好而已，所以天葵並沒有多大感受。只是冷靜轉頭，把槍藏在腰間，一步又一步靠近剛才低沉聲音的源頭。

一棵沒有刻上十字標記的樹木先吸引天葵的目光，然後那目光便落到被一槍爆頭、骯髒的鮮血灑在花草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失去膚色並且肉體被腐蝕的一具屍體上。

這具意外沒有味道卻觸目驚心的屍體並沒有讓天葵和早櫻動搖，她們倆都看不出感情，只能感受到兩者散發出來的寒意。配上冷酷的神情與藏在腰間的手槍，在這只有微少光線的綠蔭下，身穿褐色軍服的兩人，有著明顯遠超年齡的成熟。

天葵輕觸戴在耳上的處理器，看著被鮮血浸濕的泥土，張開看不出色澤的嘴唇，平靜地說：

「北方先鋒隊1號現在正式開始執行任務代號535，司令塔收到請回覆。」

司令塔雖然沒什麼用，但是開始和結束天葵還是會報告。

「司令塔收到，願神祝福中尉任務順利。」

科恩上校的語氣還是那樣，充滿莊嚴，就算有雜音，還是能感受到這點。

只是天葵早就習慣，所以沒有什麼感覺。

—不過對於早櫻來說就不一樣了。

早櫻的雙眸微微瞪開，下意識瞅向戴著處理器的耳朵，同時張開雙唇，右手也快放在處理器上，感覺對聲音源頭非常在意，甚至想立即跟科恩上校說話。不過就在最後一刻，早櫻停下動作，將目光放在天葵的背影上。

「要在樹木上標記吧。」

看來是不想讓天葵聽到自己與上校的對話，所以早櫻阻止自己了。

「嗯。」

兩人的語氣都沒有起伏，這卻讓她們有種莫名的默契。

天葵拔出腰間的短刀，在深褐色的樹皮上強而有力地劃上兩刀，形成一個十字，然後便收起來，繼續前進。



在這片陰森的綠蔭中，Huma的蹤跡多了起來，樹葉的窸窣聲、泥土被踐踏的聲音以及最為明顯的吼叫聲都從前方傳來。

從黑暗中，恐怖、扭曲以及沒有色彩的面容探出頭來，接著是一頭稀疏又乾燥的白色毛髮，再然後是被腐蝕的肉體和破舊的衣服。那隻Huma撕裂著牠的嘴角，鮮血伴隨撕吼聲流出。

「前方60。」

天葵冷酷地看著Huma扭曲的面容，張開雙唇，準確又清楚地發送指令。

身旁的八個AI同時動了起來，迅速舉起QB27式自動步槍指向由天葵的處理器為中心量度的方向。因為一個方向可能會有一隻Huma以上，所以收到指令的全體AI都會瞄向那個方向。

「啾。」

無情的槍聲響起，開槍的就只有一個AI，槍聲也比起PFM0手槍的要小。這是只有一隻Huma的情況，如果有兩隻開槍的就是兩個AI，如此類推。

額頭上多了一個小洞的Huma前後晃動著，雙手伸向天葵的方向掙扎著，然後最終還是垂下雙臂，向後倒下，成為泥土的養份。

天葵和早櫻遠超年齡的成熟冷酷表情沒有改變，又有數隻Huma出現了，分別是躲在草叢然後撲過來的、從黑暗中衝過來的和像四腳動物那樣爬過來的，應該是對槍聲有反應，不然就是聞到人肉的味道吧。

不管是那一種，天葵和早櫻只是微微張開雙唇，用最機械式的話語報位。

「前方20，前方80。」

天葵的目光從左往右移，精準說出Huma的位置，然後一看到正前方，目光便回到左方，再一次右移。

「前方100，前方150，前方170。」

至於在右側的早櫻也差不了多少，目光從正前方開始往右移，然後做出完全不像是新兵的精準報位，一看到最右側，迅速將目光放回正前方。

這是兩人隊伍最常用的戰術，一人負責一邊，簡單卻有效。

就這樣天葵和早櫻把槍口放在前方，微微側傾腦袋，一邊瞄準一邊報位一邊前進。一聽到AI那冰冷的一句「reloading」，便不報位用自己的手槍解決Huma，等到AI換彈完成，又重新回到那種報位殺敵的模式。

在樹葉的陰影與微弱的光線照射下，天葵和早櫻有條不紊地解決著Huma。就算是在樹皮上標記或Huma從背後偷襲時，因為移動所產生的樹葉窸窣聲過大，所以根本對她們造不成任何威脅。

雖然天葵也有分辨方向錯誤而和早櫻重覆報位的時候，但這更多是因為天葵不時會瞟向右側，確認早櫻狀態所以導致的小失誤。

至於早櫻就真的完全沒有失誤，不止是報位在5度偏差內，用PFM0手槍的時候更是槍槍爆頭從未失誤。

—不過和Huma戰鬥最可怕之處，是牠的數量。

突然大量低沉又可怕的吼叫聲從早櫻的方向傳來，只是用聽的就已經可以確保數量超過十。

天葵和早櫻同時停了下來，天葵甚至看向右方打算幫忙，但這時她的方向同樣傳來吼叫聲，即使聲量不及右前方的，也至少有5隻Huma。

天葵變得更認真了，注視著左前方，槍口對準黑暗，等待著Huma的出現。至於早櫻，她的面容完全沒有因為大量的嘈音而改變表情，還是一臉冷淡。

從左前方的翠綠草叢裡一堆Huma冒出來了，並且天葵的眼角稍微瞅到右前方的Huma也同時衝過來。

根本沒有空餘去幫忙，天葵只能迅速瞟向左方各隻Huma在的方向，甚至顧不上先後次序，用急速而清楚的語氣，張開雙唇報位。

「前方65，前方30，前方80⋯⋯」

天葵的五個AI依照指令瞄準射擊，如此同時，傳到天葵耳裡的那股聲音是多麼的冷淡又平靜，即使因為槍聲與吼叫聲而聽不清楚，也能感受到一旁右側的Huma被僅有的三個AI迅速解決著。

在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槍聲過後，左側多了好幾條屍體，天葵瞬速確認那些Huma真的沒有動靜後，一下子將目光拉向右方。

一頭深紅色的秀髮頓時出現在眼前，早櫻的雙手仍然持著槍，頭腦依然右側大約15度，而她的眼眸注視著的，是倒在綠蔭裡，十多具被一槍爆頭的Huma屍體。

天葵的表情由認真與緊張轉變為驚訝，在看到那一地血淋淋的屍體後更是下意識張開嘴唇。

不過在聽到早櫻輕輕道出的一句話，驚訝的表情瞬間從天葵的臉上消失。

「放跑了一隻。」

早櫻平靜地看著兩樹中間的草叢，並沒有追上去的意思，面對突然出現的大量Huma，放跑一個的確不是需要在意的事。

但這時，早櫻的眼角卻瞅到那純白色的秀髮在隨風飄動，然後是堅定的雪白色雙眸與緊閉的微紅嘴唇同時刻印在早櫻的眼眸上。

早櫻張開眼簾，目光隨著持槍衝向草叢的雪白色背影移動，在一瞬間的木懵後，早櫻也動了起來，穿過草叢，馬上便看到兩個背影，一個是逃走的Huma，另一個則是追趕的天葵。

不過這時，早櫻的目光卻是落在在兩個身影間的影子。

這片影子在不規則地飄動著，不時遮擋陽光，不時卻讓光線射進來，理論上這不是多麼罕見的光景，問題是現在並沒有秋風。

一片樹葉落在那片奇怪的影子上，同時天葵的褐色軍靴一下踩在那片落葉上。

「沙。」

伴隨落葉被踩爛的清脆一聲，早櫻的目光向上移動，三隻Huma與樹葉一起從天而降，但天葵感覺完全沒有轉身的意思，依然追趕著逃跑的Huma。

早櫻並不焦躁，反而冷靜地舉起手槍，身體前傾來減少後助力，因為上方不好定位，這已經是最正確的做法，至少對於她來說是這樣。

就在扣下板機前的一刻，前方一聲激動又響亮的聲音讓早櫻停下動作。

「AI1至5號！進入全自動模式！」

天葵和早櫻剛剛在用的是半自動模式，特點是不用最精準的定位，就算差十度也會由AI自己修正，也是大多時間會用的模式。

至於全自動模式，顧名思義就是由AI自己定位再射擊，是個近乎無敵的模式，但因為要分析的東西變多了，電量消耗巨大，通常用在休息時間，並且一次任務頂多用十分鐘。

天葵應該是考慮到定位不易，所以才直接用全自動模式吧。

她把嘴唇張得諾大，彷如野獸般大喊，回應它的卻是機械式的一句。

「Roger that.」

一連串的槍聲從早櫻的背後響起，在空中的三隻Huma被準確擊中，飛到一旁的地上一動不動，同時另一聲響亮的槍響也從前方傳來。

「砰。」

逃走的Huma倒在草地上的光景刻印在早櫻的眼眸上，不過更吸引早櫻目光的，是那站在屍體前，被樹蔭遮蓋的天葵。

純白又筆直的秀髮隨著天葵轉身而飄逸，掛在胸口前有些破舊的白玫瑰吊飾也跟著晃動，天葵的面容看不出一絲激動，連認真的氣息也消失了，就只留下看不出感情的冷酷雙眸。

「是時候休息了，早櫻．德．莉可麗絲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