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片晚霞，就像一片被污染的湖面，散發著渾濁的青色光芒，行駛在長著雜草的小道上的深綠色軍用卡車也顯得多了份抑鬱。

如冥府火陷般的光芒透過車窗灑在天葵和早櫻的臉上，這次早櫻開車，天葵則因為疲累在副駕駛座上睡覺，看來早櫻已經記得回無名國的路了。

只是早櫻並沒有注意路況，反而瞟向一旁那眼皮抖動、臉頰流下冷汗、不時身體抽搐的天葵。

如無意外就是待在戰場上的後遺症吧，就算經歷過什麼，天葵就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從軍也只有一年，會疲累和影響到睡眠質素並不是特別的事情。

因為身體抖動，掛在天葵胸口上的白玫瑰吊飾在晃動著，反射著晩霞的光芒，彷彿以一人之軀對抗那一大片湖面。

早櫻的雙唇微微張開，不過又迅速閉上了，早櫻想説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明明臉上還充斥著那種事不由己的感覺，卻能明顯感受到早櫻多了分擔憂。

就在她看回前方，打算專心開車時，在右耳卻突然之間聽到一道成熟穩重的男性聲音。

「你好。」

那是一把僅從二字就能知道對方有多麼老練的聲音，即使有雜音干擾仍阻止不到聲音源頭的那股平穩與深邃。

早櫻泛著青光的面容看不出驚訝，她只是將嘴角上揚，抬起頭，以充滿敵意的笑容盯著眼前幻化成人型的聲音。

「你好，阿諾爾特的科恩總將軍。」

早櫻說出來的話有一股明顯的敵意，甚至還有一絲蔑視，不過混合著激動與憤怒、在湖面下更大的情緒卻被早櫻藏得近乎聽不出來。

早櫻繼續按著系統處理器，隨心地說：

「還真是選了個好時間啊。」

早櫻的語氣完全不像是在和上司說話，她瞅向一旁的天葵然後又看回正前方，看來「好時間」是指天葵因為疲憊睡覺了。

右耳又聽到總將軍的聲音了，這次是數道根本不是發自內心的低沉笑聲。

「畢竟熟人之間的敘舊不想外人打擾啊。怎樣，任務執行得順利嗎？早櫻．德．莉可麗絲上將。」

科恩上校在阿諾爾特的時候是總將軍，早櫻．德．莉可麗絲下士在帝國的時候則是上將，她有那樣的槍法和戰場的適應力，也不是完全猜不到她原本是軍人。

至於留空專業不填軍人的原因，就只是因為她並不是正規軍人。

他們倆在帝國和阿諾爾特還是同盟國的時候，作為軍人，之間有長期的交流。但是上將可以肯定，總將軍並不是想敍舊那麼簡單。

「想知道的話看戰場錄影紀錄不就好了，還是說軍方根本不會花時間檢查？」

上將的頭抬得更高，語氣帶有威脅性，看來她從天葵身上知道了軍方不會檢查錄影的事實，特地挑釁一下總將軍，不過這卻被那把看不穿底子的聲音以笑聲簡單地帶過。

「怎麼可能？即使因為人手不足而無法及時查閲，在期後也會妥善檢查的。」

那聲音彷彿是從陰森的叢林裡傳出來似的，神秘又危險，如果一順著聲音走進叢林，感覺就會完全相信他說出來的話。

不檢查代表不重視義務軍人的戰鬥情況，不重視他們的生命，被市民知道多少會有影響，所以總將軍不願意承認這事。

「無論是在內的自願軍人，還是在外的義務軍人也是一樣嗎？」

上將表面隨心內裡謹慎，不過與其說是試探著總將軍，不如説只是在嘲諷他設計的軍人架構，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麼。

「恕我愚昧，實在弄不懂上將的意思。」

即使是自貶的話語，從這人的口中說出，就像是一個偉人說出來的正論，讓人忍不住低下頭。

「我本來就覺得奇怪了，又怎麼可能阿諾爾特會和體制不一樣的政府合併，原來其他政府被壓著打啊。」

早櫻身為上將的時候，與阿諾爾特的政府交流過，得出的結論就是它是僅次於前期帝國的極權垃圾國家，所以根本不可能願意放棄自己的權力。

而在知道無名國少量民主大量極權的狀況後，上將就理解了，民主政府對阿諾爾特的政府來說，就跟不存在一樣。

「⋯⋯」

耳朵的另一頭沉默了，一時只剩下連續不斷雜音與車聲，應該是在對上將知道那麼多事而感到驚訝。

「這種編故事的能力也是公主大人教你的嗎？」

聽到總將軍的話，上將的笑容消失了，抬高的頭垂下了，眼眸看不出那股隨心了，上將渾身散發著認真又嚇人的氣場，連那青色光芒也比不上。

公主大人是帝國後期的執政者，也是幫身為孤兒的上將命名以及讓她實現世界和平的人，是個看不慣帝國極權，卻因為世襲制度諷刺地成為執政者的人。

一生致力於改善帝國制度，想讓外界對帝國觀感變好，但是卻還是因為人們的偏見和與阿諾爾特這種極權定下的同盟契約，而擺脫不了帝制的標籤。

最終帝國還是九國聯軍滅掉了，而在這之前，公主大人也⋯⋯

「抱歉抱歉，是我失敬了，提起逝去的人並不符合禮儀。」

總將軍的語氣沒有絲毫改變，還是用著有禮的字詞表達著不敬的反諷。

「在九國聯軍的時候，因為穆拉亞帝國和阿諾爾特共同的研究成果我痊癒 了。輪到公主負傷，研究成果卻不見了，直到現在我也確信是你們的所作所為。」

上將銳利地緊盯前方，嚇得就連晚霞的光芒也要讓步，從她的臉上離去。

不用敬語是公主親自要求上將的。

至於共同研究，既然定下同盟契約，有技術交流很正常，而一種能痊癒上將在戰場上受到的重傷的技術就是其中一個研究成果。

只是正如上將所言，這成果不見了，而能幹出這種事的就只有比後期帝國垃圾數十倍的阿諾爾特。

「確信並不一定是事實，更何況保管研究成果的是帝國。」

早櫻的雙唇合上沒有說話，耳邊卻一直響起那厭惡的聲音，總將軍說的是正論，是事實，無法無駁。

「不管怎樣，歡迎來到無名國，以你的實力一人負責整個北方也不是問題吧，如果熟練AI甚至可以處理兩方面，所以還懇請你為這個國家效力，早櫻．德．莉可麗絲下士。」

一人負責整個北方，總將軍的語氣聽不出來有任何反諷的地方，這是他對上將不誇大的評價，同時也能讓人理解為什麼「早櫻」這名字是批准撤退的關鍵，因為她是個最棒的軍力，最棒的犧牲品。

至於為什麼要讓她與雷姆中尉同隊，就是因為可以快點熟練AI，畢竟雷姆中尉戰績優秀，跟著她學習，下士能以最快的速度熟練AI。

「⋯⋯」

沉默過了一段時間，下士再次張口說出來的話語堅定又鋒利卻帶有悲傷。

「公主逝去，帝國滅亡，快淪陷的阿諾爾特卻因為Huma的出現苟活下來，他國甚至因為忙於對付Huma而允許極權與民主合併。」

公主和帝國就像是阿諾爾特的擋箭牌，明明帝國改善了，阿諾爾特還在肆無忌憚地惡意宣傳前期的帝國主義，結果讓帝國成為九國聯軍最優先的敵對象。

就和無名國犧牲基層人民一樣，阿諾爾特也犧牲了帝國。

但是現在竟然要告訴下士，其實阿諾爾特在無名國裡活得好好的。

這實在難以讓人不生氣，下士一開始的鄙視態度也是正常人會有的態度。

「你想表達什麼？」

早櫻堅定又認真地盯著道路盡頭的金屬大門，握著方向盤的左手下意識用力，合成皮革的縫線也隨之微微裂開。

「我會為這個國家效力，不論本質如何，無名國還是第一個政權合併的地方，想讓人們互相理解這樣的地方是必須的。」

即使生氣，世界和平是公主的遺志，不能因為下士的私慾讓一個人們可以互相理解的地方消失，畢竟那樣就只會讓帝國的悲劇再次發生。

無名國目前是極權，但比起阿諾爾特已經好一點，經過時間的長河，說不定連阿諾爾特的政府也會改變，公主心中的世界就能出現。

系統處理器的另一頭沒有任何回應，大約五秒，雜音也沒有了。

早櫻緊繃的面容放鬆下來，尖銳的感覺從雙眸中褪去，留下的就只有冷酷的眼神。

早櫻左腳用力踩下煞車踏板，一道刺耳、車輪與地面磨擦的聲音隨之傳來。強大的反作用力將她扯向前方，不過比起這股力，旁邊傳來的聲音更吸引早櫻的注意力。

「啪！噝⋯⋯！」

天葵一下子甩向前方又拍回椅子上，臉上還流著冷汗，瞳孔顫抖，雙唇下意識倒吸一口涼氣。

天葵在旁睡覺這事，早櫻忘了。

「啊！抱歉⋯⋯」

早櫻瞪大眼眸，臉上寫滿不知所措，嘴唇僅微微張開吐出帶有歉意的詞彙，伸出的手卻沒有進一步行動，可能還在想公主的事情吧。

即使受到驚嚇，天葵那染上青色、被秀髮遮擋一半的面容只用上三秒來平復，再打開有些乾燥並帶有青光的雙唇。

「沒事，謝謝你幫我開車，早櫻。」

連微風細雨都沒有的大湖畔，這番話語就是有著能這般平穩又深沉的感覺。

天葵不在意這事，這很明顯，但早櫻呢？先前才剛説完互相理解，現在卻沒有顧及到天葵。

早櫻就這樣看著天葵平靜地離開車廂，來到大門前，在晚霞下，一人背負著整片青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