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迫,打破長久僵局。
本章節 3686 字
更新於: 2022-09-30
夕陽閃過最後一點光芒,拉長的影子融入黑暗中。夜幕降臨後,周圍光線如同被夜色吞沒,一點一點的逐漸被吸收。
延綿無盡的沿廊上,略顯幾分蕭瑟與清淡,唯一能聽到的僅有一陣陣蟲鳴。走道中間的木格門前,一位身高高挑的少年停步駐足於此。
其清秀的臉龐,閃過一絲冷光,端正的五官上顯著嚴肅。
微微亮光透過傳來,從障子隱約可看見搖擺不定的燭光。
「父親,我有一事想與您相談。」
徐徐微風,吹拂而過。少年聲音伴隨清風,打破安寧的氛圍。
片刻後,房間傳來一道沙啞的低沉聲音。
「進來吧。」
到和室內,一張方形辦公桌出現在眼前。桌子中央,放著一盞鮮紅的蠟燭。底部壓著交錯疊放著的凌亂文件。蠟油緩緩滑落,渺小的燭火左右搖擺不定,看似忽小忽大隨時都可能熄滅。
燭光映照邊緣處、和室最右側的牆壁旁擺放著一套書櫃,櫃子前的地板書本雜亂的堆在地面。頂端的牆面,一把武士刀橫放在架上,隱隱之中能感受到其威光。
和室另一側,與外面頭連接的障子被大大的打開。皎潔的月光從外面照在兩張藤椅,而父親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
他眉頭深鎖、神情嚴謹,目光凝視著天空中高掛的月亮,右手的食指與中指處夾了一根菸。伴隨著裊裊輕煙飄過,父親臉上似乎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陰霾。臉上代表歲月痕跡的皺紋隨之顯出。
「許久不見,父親。您看起來好像有些操累。」
「嗯......最近是有些事。」
只見父親將手中的掐滅丟進一旁桌上的煙灰缸中,朝我揮了揮手。
「過來坐吧......恰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聊聊。」
「是。」
順著父親的旨意,我坐在另一張藤椅上。
興許是在思考著什麼,他的視線滯留在遠方的星空,持久未移轉。
父親──我的養父。在我來之後,才入贅到母親家。第一次見到他時,是在宅邸後方的一處花園中。
當時,也像今晚一樣,高掛著懸月。
花園並不是很大,僅有幾十坪方的大小。每到夜晚,園內就會覆蓋一層銀色的薄膜,充斥著如同童話般的夢幻氣息。
這裡距離宅邸需繞過一個奇怪的小徑,所以會來到這的人基本上只有我。除了偶爾風與樹葉的窸窣聲,花園內別無他音。是個非常隱密和幽靜的地方。
然而,有天這個維持長久的平衡被打破了。
不同於我的身影出現在園內。
他手裡捧著一束萱草,站在一座石碑前。外表給人種莊嚴的感覺,但濕潤的眼眶中流漏著哀傷的情感。興許是在緬懷,又或者是懺悔。他手緊緊死握,嘴微微顫動像是在對著石碑輕輕訴說零星的話語。
而這人,就是我的養父。我是到了隔天才從母親那得知。
那晚,在月光的襯托下,他看起來顯得有些悲涼。
¥
從以前的記憶中,父親就時常保持著嚴肅和認真的態度,任何事情都是迅速且有效率的行事。然而,不知為何,父親總給人我一種虛無感,像是缺了一塊的拼圖,並不完整。他眼眶的深處藏匿著我所無法理解的悲戚。
父親是為了做母親的擋箭牌,才入贅林家。
「情感與現實......以前我選擇了後者。」
父親突如其來的緩緩地向我說道,聲音中包含著強烈的無奈。
──雖說母親坐上族長的位子,但在上層那些老一輩的人看來,女性多少會有所受到歧視,甚至是欺壓。為此,林家需要一個可以代表的男性。
對外界,父親是表面上的族長負責交涉,內部依然是由母親實權操控。他們的關係,建立在沒有感情的契約之上。所以這間和室才只住了父親一人。
他與我相同──都是母親、現實的人偶。
「獲得了可期的未來,卻缺少了原有的情感......這場與現實的交易是我失敗了。」
之所以是人偶,就是被剝奪了情感。
古云「物以稀為貴,情因老更慈。」人會追求缺少的東西,更會因為時間的流逝,才會越發體會它的重要。
「後悔的情緒每一天都在我的腦海中纏繞。試圖想挽回時,身上已固定的枷鎖讓我認清了現實──我早已經沒資格,去追求失去的情感.....枷鎖也好情感也罷,不管是何者這都是我過去所做出的選擇。如果拋棄一切,那這就是對理香的褻瀆。但是,至少......至少讓我來彌補對她的虧欠,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缺乏情感的人偶,總會有想掙脫的一天。
父親的話深深刺入我的腦海中。
無法反抗所以屈服,想反抗卻又無能為力。在父親的身上,我看到已經不僅僅是歲月的流逝,更是對於現實的一次次妥協與退讓。蒼老的面龐裡隱藏著,對於過往的不甘和後悔。
一如最初,我在花園見到他的模樣。
雖然我不知道,父親經歷過怎樣的事情。
但我能從父親的話語中得知到,他與我同為情感的追求者。
對於「夢」的評價,古人曾說過「日所思夜有所夢」,因為不敢做或者不能做才選擇「想」。一種人對於未來「不動」、「不能行動」所產生的期望與幻想,就稱為「夢想」。而人會因為對夢想的渴望將「夢想」轉為實際的「目標」。
過往,我所追求的情感,是如夢一般的自由。正是,我作為一個木偶受到限制,才會有這般渴求。
而現在,我追求的不在是那如同虛無般飄渺不定的夢想,而是有實體、有方向的目標。
想保護懿凌、一直陪伴她,這樣的人生目標,早已深深刻印在我心底。
對我來說,追求情感的夢,早已經沒有待在懿凌身邊重要。
──為了她,我可以作為一個木偶。
──為了她,我可以拋棄情感追求。
一聲長嘆,從我左側傳來。
眼看父親視線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沉重的眼神中依舊在隱藏著某種情感。
「這些年──我做錯了嗎。為了彌補理香我所做的事,真的是正確的嗎?我一直不斷思考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父親發生過什麼,也不知道正確與錯的標準究竟為何......但我來說,父親你至今所做的事,是在勾結他人背叛家族、殃及與事件無關的百姓。」
說到這裡,我將手中握著已久的「資料」放到桌上。
隨著父親翻閱起一張張地文件,他的臉色也逐漸難堪。
上面寫著的是幾十年,父親透過林家所做的一切勾當,每一項都清清楚楚的記載受害的人員,已及事發生後受到的影響。
其中,八年前的一個事件。
──表面上,雖然寫著的欠債問題。但實際上,那筆債被父親刻意放大,幾乎可以說是栽贓。
雖然比起其他事件,這件事造成的影響是最為不足道。
但當時的我,看不下去這種不符合道義的事情發生──我阻止了這場綁架。
最終那個家庭一對夫婦一個女兒,夫妻離婚逃去國外,債務由年幼的女孩背負。結局依舊沒有因此發生改變。
「父親,兩個月前和一個月前,懿凌兩次的綁架都是你策畫的吧。」
「.......是。」
頓時,我的腦中閃過各種片段的畫面。
──沙灘時懿凌莫名被綁架。
──運動會懿凌被毆打受傷。
──以及比完賽後倒在跑道,甚至在醫院昏迷不醒的畫面。
人偶並非完全沒有情感,只不過很微弱罷了。
微弱到,不是最後時刻都不會展現出來。
一次次的事件,明明都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但受傷的總是懿凌。
──我已經忍無可忍了。
一瞬間,壓抑已久的憤怒從心中不斷奔騰而出。
從藤椅上站起身,我緩緩走向和室另一側。
伸手握在書櫃上的武士刀上,厚實的刀中傳來一種深沉的重負與責任。拔出刀鞘,銳利的刀刃流露著一絲寒意,光亮的刀面映出了我不掛表情的面龐。
單手握緊刀柄,我往父親的位子一步步,迂緩的走去。
「勾結其他人背叛,甚至還挑逗其他幫派來削弱家族。外加因自己的情感行事,這已經打破行業的規則了,父親。依母親的話來說,做黑的最不可就是感情用事。你背棄道義、殘害百姓,已經不配稱為『黑道』,僅僅是個無賴的流氓。」
繞過藤椅我走到父親的面前,身後背對著月光直面著他。
「為了家族以及因你受到傷害的百姓。我林風,以下一代族長的名義,將除去汙衊家族名聲的禍端。」
左手接到右手後,我雙手橫握著刀擺出架式。
「還有什麼話想說的嗎。」
他望著我,又或者說是在望著我身後的星月。他的雙眼中,總感覺印照出另一個人──一個女士,一個笑容可掬臉上掛滿幸福的女士。
「你現在過得開心嗎?」
「......是的,在遇到懿凌之後,我過的開心。」
「是嘛。」
像是從牢中解脫般,父親臉上流露著喜悅的笑容。
我十指握緊刀柄,將力氣注入進去。
刀口精準刺在心臟的位子。
「──謝謝。」
這是父親最後一句話。
¥
某晚,在房間後方的樹林中,我發現一條隱匿的小徑。沒有任何的指標,也沒有人為走過的痕跡。
月光透過稀疏的樹葉照在土黃的泥地上,彷彿在指引著我。
穿越濃綠茂密的樹林,終於抵達了小徑的盡頭。撥開阻擋在我眼前的樹枝葉,銀灰色的光迎面而來,一座被樹林包圍壟罩在月光之下的典雅花園,霍地出現在眼前。以往毫無波瀾的心,像是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起了漣漪。
懷著前所未有的感覺,我一點點的慢慢走進這座中古歐洲式的花園。視線小心地觀察著這裡。
興許是這裡的主人喜歡,小小的花園中種滿了萱草。再往裡走,一座木涼亭擺設在花園的正中央。
然而,我沒走向涼亭。
繞過亭子,一群萱草的中間,立著一座石碑。那塊石碑似乎存在著某種魔力,總感覺它正深深的吸引著我。
每跨出一步,心跳就會多跳一拍。保持這樣的感覺,直到石碑完全出現在我的眼前。
──坂本理香。
我不認識這人,坂本理香四個字對我是如此的陌生。大概,就如同路邊隨處可見的行人般,沒有過任何交集,自然也更不可能有所感覺。
──本該是如此。
內心枷鎖像是被打開。我慢慢將手伸向眼睛,發現手被有如雨滴大的淚水沾濕。
年幼的我,人生首次有了情感的波動。
平凡無奇的四個字、一個名子,卻在第一次見到後,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中。怎麼樣都無法遺忘。
──這就是我初次造訪花園所發生的事。
後來,鎖鏈再次被綁上,去花園時也不再有情感的流動。
但只要有時間我就會來到花園,沒有任何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