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 Parallel Cross
本章節 20300 字
更新於: 2022-09-28
偶爾我會夢到自己是個人類。
我擁有全身健全的肉身、一個不由人造晶圓嵌入的大腦,不含機械結構的四肢,我的全身是個原生且無瑕的人類,我不需要看著自己被拆解、被替換,彷彿只要型號正確就可以構成部份的我。
——睜眼後,我不悅地皺著仍未舒開的雙眼。這個月第幾次了?
『五』
「我知道⋯⋯哎。」醫生叮囑過不要跟它對話。
我從病床上坐起身,深呼吸、經過數分鐘的沈澱,決定下床走走。也已經習慣穿著一身病人白衣在醫院內閒晃了,這種事情適應得很快速,但是真的該適應的晶片移植進度卻有點不佳。
晶片植入大腦可以給予思考邏輯強大的輔助,彷彿外掛思想控制型電腦一樣,讓人腦的運算水平達到過往數萬倍不止的速度——理想上是這樣——不少人類卻是很原始地,意識到「異物」的存在,對於這個異物的「建言」產生一種區分感。
古諺有云「天外飛來一筆」用以形容「突然產生的想法」,那是在構思、發想時腦袋一個激靈創造的燦爛火花,原先植入晶片的效果,在科學家的期望是如此的;但現在植入晶片的感受,卻像是有位秘書靜靜地遞交報告給你『計算結果是這樣』,它並不是我的一部份。
——成年人平均需要大約數個月不等的適應期,這是正常的,瑟爾先生。
——不要跟它對話。不要把它視為異物。習慣用它處理更複雜的思維邏輯。先從凝視周圍的細小事物開始練習。
或許是起得太早,走出病房時,白淨的走廊上除了淡淡的消毒水味之外、只有壁面上的數位公告欄持續滑動著宣導與廣告,安靜得彷彿毫無人味,清晨五點左右的醫院內不會有值班人員出沒,即使走到了大廳,也只有幾位像我一樣的病友因為自身的需要出來散步閒晃。
在步出醫院大門時,門邊的感測器偵測到我的出入閃爍了一下,認證完成時大門便自動打開。
醫院外頭的天色剛亮,還有著清晨的涼意,醫院主建築旁的庭園區域並不小、是一座可供市民使用的大型公園,周邊生活的居民有不少會在此散步、遛狗,相當閒適宜人。
我慢慢晃到了主建築近旁的花園步道,這邊鋪設的磚地鋪著素雅但觀賞性佳的幾何圖案。
儘管不太情願,但是這裡也是護理師們俗稱的「計算練習步道」,也是植入晶片復健者每天要來晃過的路徑。
凝視著磁磚本身,若專注在磁磚上並且腦中將疑惑具體化——角度『四十五度』材質『石英』色澤『鐵灰黑』——儘管情報的解讀受限於視覺,但是在理解這件事的前提,晶片確實額外提供了多到煩瑣的資訊。
——習慣共存。習慣互利。習慣改變。習慣巨變。
循序漸進地習慣下去,將能從原本只能專注少數事情的人類視角逐漸獲得擴張、能夠熟練地運用晶片的計算能力同時建構並行思維、強化思考能力,達到無晶片人類十幾倍不止的計算力,人類會逐漸習慣與機械共存,當然也有人對逐漸機械化的人類感到憂心。
人類真的需要到這種程度的運算力嗎?我對此感到難以言喻的疑惑⋯⋯一定是住院跟駐紮在前線時比起來閒到過份,腦袋才會出現這麼多困惑。
我慢慢踱步走回院內時,想到一個大哉問比這些還複雜。
菜單。
『院長推薦餐、營養均衡餐、病友四月票選TOP1套餐、時蔬組合、低脂健身組合、元氣早餐特餐、主廚推薦、傳統早餐組合——』
思索要吃什麼這種一點也不進步的問題,讓我明確感受自己的確是個人類。
§
「恭喜你,艾丹・瑟爾先生,這樣已經可以出院了。」
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上拿著手寫板跟鉛筆的男醫師平靜地宣告這個消息。
「這樣已經可以了嗎?我覺得離醫師你說的『能自然地不去意識到它的存在』還需要段時間。」
「你的義肢復健早在一個月前就完成了,生活可以自理其實就已達出院標準。」醫師拿著鉛筆敲了敲我床上的左腳,硬質的聲響、以及晶片傳來的擬似觸感,說明左腿的復健對我而言已經相當自然。
「晶片移植輔助義肢行動,花比較多的時間反而是晶片適應。最近療程多增列一個指標是需要觀察植入者對於晶片的適應趨勢,在能夠自理的前提,這個趨勢只要維持正向,至少我們可以判斷你出院後狀況會逐漸適應而不是持續對抗,後續讓晶片自行回報紀錄即可。」
「這也會由晶片自動回報啊⋯⋯」
「在乎隱私問題嗎?這紀錄回傳到『總體AI的醫療區塊』後,除非有對應權限無法被閱覽,你可以放心。」
「那倒不是。只是對於生活中很多事物的自動化轉變覺得有點劇烈。」
「別擔心,多數的決策還是由你來決定的。晶片連結總體AI資料庫只是幫你運算跟整合資料,其實生活沒有那麼多改變,你先前會覺得自己跟植入晶片的朋友有很大的落差嗎?」
「有啊。」我斷然道。
「看氣氛講話好嗎。」男醫生帶著笑回應。「的確有差,但是只有那些『計算』、『搜索資料』的部分被代勞了,如果身邊有植入晶片的朋友,就不再需要有人以輸入裝置尋找地址或統計資料,問對方就好,但除此之外,你們一樣會困擾午餐吃什麼而浪費大把時間。」
「但人家說討厭被當工具人啊。」
「那一定是工具人不夠普及,夠多工具人就會減低這種負擔感了。」
我乾笑著,要是被當事人聽到他可能小命不保。
「沒想到醫生這麼支持晶片移植。」
「我只是協助患者能比較正向理解自己的處境而已。」醫師在他的手寫板上寫了點東西,接著繼續問道:「還有疑問嗎?沒有的話,今天就會辦理出院嗎?」
「晚一點。今天正好有位朋友會來拜訪,大概會等她來之後再辦理。」
「好,那有任何問題記得回診,透過晶片先給醫療區塊的資料庫做診斷,會比沒晶片還快不少喔,建議試試,沒有勞工會在這過程加班所以不用客氣。」
我點頭應諾,對於醫生那宛如建議用餐地點一樣的口吻感到無奈。
「沒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再次恭喜出院。」
我回握醫生向我伸過來的手,也在此時注意到醫生手上的手寫板。
「⋯⋯醫生你為什麼需要手寫板呢?您不是有移植晶片嗎?」
「這個啊。這是素描板。」
他愉快地翻過手上的板子,給我看板上的人像素描——是我的臉部速寫。
「抱歉,沒知會你就畫了,在問診時作畫是我個人興趣,但有晶片輔助所以不需要擔心問診是否有疏失⋯⋯咳,這張留給你當做出院紀念好了。」
我真心感覺有無晶片有很大的落差啊。
送走主治醫師後,我坐在採光不錯的病房窗邊,一邊練習著用晶片於腦中讀取網路資料,一邊瀏覽著學姊帶來的、關於移植晶片者的某單位職務的簡介。
因戰傷離開前線後,單位轉調讓學姊幫了很大的忙。
離前線據點遭到破壞已經過了兩個月,作為傷兵被送到市中心的醫院進行療養、手術與復健,重傷的左腳換上了機械義肢,為了義肢的順利運作,趁著有撫卹金的狀況移植了腦部晶片;先前沒有移植部分是經濟上考量、部分是感受不到必要性,反正不願意移植晶片的人數在查拉薩因國內依然過半,即使移植晶片彷彿是個趨勢,社會上也陷入了推行晶片化的瓶頸。
科學家們認為這是基於現行科技還無法「欺騙」人類讓人類感知不到人造物與原生器官的差異,只要抹除掉銜接上的不協調、以及持續地習慣,世界還可以更往人機合一的方向邁進。
但是在安全性已經被認同的狀況,也越來越多人願意嘗試,並享受跟「總體AI」的資料庫進行連結共享資訊,彷彿自己持有一座超級電腦的偌大資源與飛躍提升的運算能力,讓不少人也為此趨之若鶩。
——部份的人持有著晶片移植的大腦,部份的人無侵入式改造、使用穿戴式工具,共享著同樣的資源,分配著適合彼此做的工作。
這種明顯的過渡期會延續到什麼時候、又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儘管沒有人知道,但人們整體還是樂觀的,相信晶片佔比提高,而目前需要考慮的是如何使彼此能夠共處。
而我則是剛跨越了這道檻,麻煩學姊引介合適我這個退役傷兵合適的職場去處。
畢竟持有晶片與未持有,合適做的事情有根本性的落差。
這些差異我之前也只是概略理解,直到現在需要才重新釐清。
⋯⋯老實說,我原本以為問題只有能不能「直連總體電腦」做資料上的驗證跟計算,但是手邊的資料還提及「假設與破碎資料的提出跟檢證」、「隨機生成與模擬輔助」等機制運用,讓我意外發現移植晶片大腦確實相當可怕。
我正瀏覽著晶片搜尋到的《晶片移植新手入門》,考慮要不要開啟視覺介面時,有一個聯繫請求音效在腦中輕輕響起,以純粹的資訊在我腦中浮現。
<西婭・洛厄里>提出聯繫請求。
稍微嘗試一下介面化的話呢。
——啟用視覺介面。
——接受聯繫。
『幫帶飲料嗎?我在臺飲殿。』氣泡包裹著這串文字,從視線的左下角飄出,有趣的是我發現我不需要眼球去對焦也可以清楚知道上面的文字,畢竟實際理解的是我的大腦吧。
『不選的話幫你帶綠豆沙,推薦。』
「等等,我還在測試功能⋯⋯有別的可以選嗎?」
『都有晶片了自己搜菜單。』
好。這完全提醒了我、工具是要熟悉使用方法的。我稍微陌生地嘗試想像資訊、一眨眼,一張數位化的臺飲殿半透明菜單就以一比一比例出現在我的視線內,明確地說,是總體AI回傳給我的一張圖檔投射在我的大腦視覺區。
「還是綠豆沙吧。」
<西婭・洛厄里>中斷聯繫。
那應該不是生氣的意思吧?
實在很難理解⋯⋯我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
說起來這次的交流完全不需要動口,讓我感到十分新鮮。穿戴式裝置在使用上已經結合了各種時尚配件、甚至飾品,但是操作原則上還是觸控或聲控,剛才的對話若是沒有移植晶片,對我而言開啟通話會比較有效益。
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為什麼反晶片人士聲稱這會形成「沈默的社會」了,就像古早網際網路的黎明期,開始有部分的人們根本不出門是類似的情況吧。只是我對於社會趨勢並沒有什麼意見,我把我的焦點重新轉回剛才的文件提及總體AI的部份。
總體AI可以說是全查拉薩因王國人民共同擁有的圖書館。
但就如每個人都有一顆大腦,隨著生活經驗跟技能所需不同,持續使用、鍛鍊的區塊也不同,有些人畢生不用跟數字打交道、有些人可以只閱讀程式編碼而不需理解氛圍,晶片跟總體AI也有類似的概念——切割出不同需求區塊,以便提高效率跟節省資源。
在剛完成晶片移植的復健中,我曾在醫師的「導覽」下瀏覽過關於總體AI的「醫療區塊」的概略結構,不是實體院區的導覽,而是對於國內醫療體系的功能網路做一個概覽,我甚至有點訝異,我可以從中找到一條分支延伸到對於軍隊的醫療支援——當然並不是沒聽過——只是在此之前沒有理解到所謂的「連結」不只是資訊的上傳下載,還包含了觀點的不同。
以俯瞰的方式理解整體,跟處在其中一個節點往外探看是不同的。
儘管有些走馬看花,但醫師只要求「留下印象」就足夠了,只需要有印象、依稀的關鍵字跟想像畫面就可以在總體AI中被引導找到想要的資料,這就是「假設與破碎資料」的日常使用。
總體AI就是這樣以區塊劃分的都市管理系統⋯⋯只是在持有晶片之前,它在人們的心目中或許更像一個私人秘書,藉由對裝置輸入資訊取得所需的答案,而持有晶片後、會獲得資訊整體的視野。
可以獲得的資訊量是相同的,但理解方式卻有所差異。
每天對於晶片功能的摸索,都會覺得自己像原始人接觸到電或網路一樣、新奇又無奈。
唐突腦中又傳來淡淡的提示音,一個訊息以信件的圖樣顯示在視線的一角。
『要到囉,該藏的東西要藏好喔。』
⋯⋯才沒有那種東西。
但我連這個反駁都還沒發出,病房的自動門就滑開了。
有著及腰銀白秀髮的西婭學姊露出溫和的微笑站在門外,她穿著輕便有荷葉邊的素色薄衫搭深色高腰緊身長褲、突顯出勻稱的身材曲線,只不過她兩手提著的食物跟飲料和她氣質的穿搭不很相稱。
說是學姊,但其實是軍校時期的慣稱,除了我之外更多人會稱她洛厄里少校。
「嗨艾丹,東西藏好了嗎?」西婭學姊以輕快的步伐踏著高跟鞋的叩地聲走進來,甚至沒給我幫忙接手的機會,自動自發地在我床邊的櫃子上卸下兩手提著的一堆東西。
「妳進門前才傳訊息太惡劣了吧。」
「突襲是一種樂趣嘛。」
西婭學姊打開她提來的一個精巧白色紙盒,拿出一個紙袋包著的甜甜圈給我。「路上看到順便買的,幫忙吃。」
我看了看包裝,腦中竄出了個想法,連結上總體AI查詢了這個甜甜圈的發售店面跟時間。
「這是順便買的?我用晶片查了一下是預購品⋯⋯喔,要兩週前預約啊,好吃耶。」我一邊咬著Q彈的甜甜圈、一邊瀏覽總體AI給我的甜甜圈團購資訊。
西婭學姊白了我一眼。「原本在想你裝了晶片會不會有什麼性情改變,我想多了。」
「那是什麼意思?」
「晶片手術或適應過程的偶發狀況。那種大腦前額葉受損導致的性情變化,你有機會可以查查⋯⋯喂,不準現在查。」
好。我默默關掉了視線中剛顯示出來的醫療資訊。
「你自己注意一下。你剛移植完會感受到快速跟便利,但是就算只是零點幾秒的閱覽資訊、坐在你面前的人都是能注意到你注意力跑掉的,不要養成習慣,所有聯想都放任滋長的話,久而久之你會喪失集中專注的能力。」西婭學姊小口咬著甜甜圈說著。「不要讓自己退化。」
我有意識的關閉了視覺介面。「聽起來像是經驗談。」
「網路教學很多,不需要我教。」西婭學姊擺了擺手,似乎對這話題毫無興趣。「看過我給你的單位職務需求了吧,有興趣嗎?」
學姊提供給我的,是一份人事部提供的任用條件說明。
雖然條列了能力要求,但職務名稱、內容、任職地點等資訊毫無提供,這是基於單位的保密性質、以及可能靠條件判斷單位的內容,因此屬於軍事機密文件。
「⋯⋯這職務能力要求很難想像是在描述同一份工作。」
——具管理指揮經驗、戰區實地行軍經驗。
——近三年內射擊類電玩遊戲知識、五年以上網路遊戲經驗。
——具遊戲開發經驗佳。
——具服務業、客服人員、藝人經紀人經驗佳。
「這到底在幹嘛?」
我逐個唸出來後,學姊露出俏皮的笑容。「嗯⋯⋯『類』小隊指揮?」
「那是前線指揮,但我是期望轉調到後勤單位吧?」
「畢竟是實驗性單位,性質上有些複雜也很正常,實務上我覺得更像後勤沒錯喔。還有,後勤單位需要前線的專長並不牴觸。」學姊小口小口吃完了甜甜圈,將垃圾集中到空掉的袋子,並從自己的手提包中抽出手帕、抹去綠豆沙杯緣整片的水珠,將擦乾的一杯用手指夾著吸管遞給我。
「這樣講是沒錯。」
「我推薦主要的理由,是它依然要求前線經驗喔,你知道後勤單位現在已經不介意非軍校出身的人任職相關職務了嗎?」
「有聽說過,似乎是因為晶片的影響?」我取出吸管往手搖飲的塑膠薄膜戳下去,吸管歪了⋯⋯可分解塑料的廠商可以加油點嗎。
「基於資訊透明化,軍校的訓練與課程也都是公開資訊,移植晶片後能運用總體AI獲得相關訓練的一整套清單與能力指標,在人事部開了先例採用非軍校人士後就越來越不介意軍校背景了,你我原本都是以前線作戰重點培訓的,到純粹的後勤單位容易被取代,也不能延續經驗得重頭開始⋯⋯如果你想要繼續派往前線是另一回事,但耶雷錫王國已經簽署休戰賠款條約,這時選擇回到前線可能只是例行事務而已、那是無人機的工作。」
我並不擁護戰爭,只是也有點意外自己因戰事結束、去處也如此飄忽不定。
「沒有對這職務反感,只是不解而已。」我克服了吸管、總算品嘗到冰涼的綠豆沙之後,覺得只需要問個重點問題就好。「整體風氣如何?還算積極?」
住在病房兩個月來我偶爾懷念前線同袍的笑容,但那不會讓我翻轉跟他們共事的印象。
西婭學姊噗哧一笑。「你進去才要小心被嫌跟不上。」
「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那我把你的履歷轉給人事,應該一兩天內會請你去面試,你應該沒什麼問題,記得說自己休假時都會打電動當休閒。」
我略為困惑地點了點頭,在學姊站起身、把喝完的飲料跟垃圾丟進房間壁上的集中口時問道:「⋯⋯進去有機會跟學姊妳共事嗎?」
「喔?期待嗎?」她露出狡獪的笑容。
「期待啊。畢竟是積極又資優的學姊、一定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的吧。」
原先狡獪的笑容變成輕輕的嘆息。
「不太會碰到。雖然算同單位,但我處理聯繫協調的窗口業務,畢竟軍方跟遊戲業有不少認知鴻溝,加上都是不太懂溝通的類型,我多數時間是到處跑的。你就練習使用晶片、多玩點近期的槍戰遊戲,然後綠豆沙趁還冰的時候喝掉。」
這麼說著的學姊揮了揮手出了病房。
我依照她的建議,一邊喝著綠豆沙、一邊用晶片開始搜尋近期的遊戲資訊,很快地從綜合排行前幾名看見了幾款槍戰遊戲,從星際戰爭、殭屍生存遊戲、到科幻槍戰有多種類型,儘管不確定為什麼是槍戰遊戲,但至少只是玩遊戲並沒多少壓力。
待到我手中的飲料喝光,我才想到病房有點餐服務——不管是用載具還是晶片進行點餐,都可以請機器人送到病房,當然也會有手搖飲——忘記跟學姊講,她提著一堆東西也蠻麻煩的。
不過她常這樣,提著自己喜歡店家的飲料來訪。
這樣也蠻好的。
保留著這樣的交流感,比起機械式地讓機器AI送餐,更有人味一點。
我看了看手中的再生塑料空杯,有著店家「臺飲殿」的標誌。它的綠豆沙還真的不錯,口感綿密、也不會過於甜膩,嗜甜者應該會很愛。
我考慮了會,用晶片留言給學姊。
『綠豆沙跟甜甜圈好吃,謝謝學姊。』
『太慢了。』秒回。
經過漫長的五秒後,訊息才再次被推上。
『但原諒你。』
⋯⋯SAFE。
§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從接起一通電話之後,一切發展開始如火如荼地快速進行。
當天下午我才剛離院,就接到面試的通知,時間還是很不客氣的兩小時後。馬不停蹄地前往軍方人事部——都怪大眾運輸現在太便捷了——我趕到了人事部進行面試,又快速地錄取、學姊說的強調放假在玩電動都還沒講就錄取了。
一部份是拜晶片所賜,行政流程被極端高速的處理之後,多數長官審批文件或對資料的理解與閱覽都不費多少時間,以往要跑一週的流程現在只是幾小時的事,急件的話,概念是分鐘為單位。
而另一部份是,他們急著找人。
「請坐,瑟爾中尉。」
人事部的職員領我進入另一間會議室,一見到坐在裡面的人,我先併足行了軍禮,才敢依照職員的指示入座。
這裡與面試用的小房間略有不同,長桌面下附帶顯示螢幕、周圍旁放約二十餘張的辦公椅,以及可供無晶片者檢視立體投影資料的會議用眼鏡,就我所知這種房間內有部分甚至封鎖了與總體AI的連結請求,由額外設置的閘道限制資訊流出入,可以說是資訊網路中的密室。
——現代最需要保密的事物,通常在這類房間進行。
坐在隔著長桌對面的中年男性頂著一張撲克臉、在黑色夾帶點灰的短髮上向後梳理了可謂十分紳士的油頭,身著軍服、從肩章的三根ㄑ 可以知道是上校軍階。
「我是負責此單位的列文上校。」上校看著我說,但眼神同時往視線中不同地方對焦,顯然是正同時瀏覽其他資料。「洛厄里少校有給你推薦。所以我讓人事部那邊不要囉哩八唆的讓你快點過來,有點倉促辛苦了。」
「人事部同仁很體恤下官,沒有把時間再緊逼。」
「嗯。要是人又被逼到打消到任念頭,就換他們倒霉。」上校淡然道。
我吞了口唾液,不敢接話。
「那不多廢話。我只有幾個問題⋯⋯我先聲明,沒有對錯,以下的問題只在於你是否適任此單位,跟你未來的升遷或評價都無關,『室內的事不準外流』是鐵則。」
「你是個軍人,還是有高道德情操的人?」
「軍人,我的道德觀在軍令面前必須被放下,除非我被指示叛國。」
「那如果就是要求你叛國呢?」
「考慮指示我的上級長官是從個人角度還是保衛國家角度下的指示。」
上校點了點頭。「那國家指示你進行殺人、欺瞞呢?你會感到不適嗎?」
「在前線的經歷我對殺人有所覺悟,欺瞞則在任務範疇內是可以理解的要求。」
接著幾個問題,與個人的忠誠、品格以及對於保守秘密相關,儘管都是容易作答的題目,但顯然上校在乎的不只是表面的答案,也包含回答的態度與反應。
「問題結束了。」上校宣告著,直到這時他才正視著我的眼睛,似乎還有話要交代。
「中尉,你覺得什麼叫理想的士兵?」
——與之前確認適性、價值觀、忠誠的問題不同,這是相當開放的問題。我猶疑了一下,決定不去揣測是不是陷阱題,直覺地回答。
「能準確地完成戰略目標?」
「那只是結果。而且什麼叫目標呢?依據戰場狀況、毫不思考的士兵會有過於僵化的問題,我們需要忠實於目標、又能靈活變通的士兵。」
「這種人容易質疑任務的合理性。」
「對。即使像你這樣的條件優秀的軍人,在剛才的回答中,還是有二成三的可能在極端條件不受軍令自行行動——這不是貶義,而是會去思考的人必然的反應——那你現在能回答什麼叫理想的士兵嗎?」
腦袋裡面模糊地想到了學姊叫我多玩電動。有點模糊的想法在腦中成形,管理者、經紀人、對遊戲既是玩家、開發人員更好,對前線有經驗——以及兩個月前在戰場上見到的身影——這些是塑造它口中理想士兵的要件。
「⋯⋯玩家。」我咽了口唾液,雖然覺得異想天開,但眼前的上校已經給我答案了。「您說的理想士兵,是讓玩家操作無人機嗎?」
「最優秀的電競玩家,不會配上無人機那種發揮不了技術的配備,而是能讓他們展現技藝的仿生機械兵。」上校的臉上依然面無表情。「他們可以在完全遵從規則跟遊戲限制的前提,去實現人類極限的技藝、創意,甚至包含團隊行動。他們是最棒的士兵。」
講到這地步,為什麼這單位是需要保密的戰術單位,再清楚不過了。
「那麼你明白了吧,你的責任只有一個。
讓他們清楚自己是電競選手,不是什麼別的。」
兩個月前,那個黑色裝甲的機械兵身影浮現在我腦中,無庸置疑地就是她們。
從務實的角度而言,這戰力無可挑剃,甚至解決了現在軍人數量銳減、素質低落的問題,但有些隱憂得問清楚。
「明白了。但有疑慮想請教,玩家們如果自己察覺了異樣,這單位、甚至整群玩家不是有突然失能的可能性嗎?」
「的確。但識破謊言是有條件的,資訊不足時會沒有能力判斷真假,控制資訊如何給對方理解就是你的責任。短時間、陌生的事物會逼使人減少思考的空間,因此目前給這些玩家的任期只有四個月一期,即使有察覺,約期也結束也不遠了。」列文上校手抵著下巴說道。
「要預防這種事態可是很細膩的工作,我期待你的表現。」
§
新單位正式的名稱是「電競士兵支援班」。
之於「士兵」而言確實是後勤,但職責內容則是『負責士兵的管理、依據任務即時狀況做細節處理與調整』,一定程度上需要控管士兵的心理狀態,以及各種「遊戲與現實」在細節的潤飾處理,以避免士兵們「察覺異樣」。
亦即負責管理資訊,不讓玩家們做無謂的揣測。
⋯⋯在軍務上,我並不否定軍事情資管理對於戰術考量有很大影響。
若所有人都願意於戰場上衝殺,可以存活大部分的人,而若明確地知道只有部分的人能存活,士兵不敢涉險時,恐怕存活率會急劇降低。因此「不告知核心戰略目的」除了防止機密外洩、也有控制士兵士氣等意義在。
但那只是軍事層面上。
要不是我個人並沒有強烈的道德觀,這個單位做的事可能會被罵為泯滅良心吧。
——中尉,現代已經沒有人願意手染鮮血了,人們在鬥爭這件事上急遽地退化著,所以我們才需要這樣子「高技術價值」的存在。你作為前線歸來的人很清楚。
如果隱瞞得好,就不會有人手染鮮血,責任也由我們承擔,國家也不會淪陷,這是多贏。
儘管有那麼些自欺欺人,但我並沒興趣對這樣的話語做高調的道德評判——我想,只要政府的行徑還不至於成為顯著地迫害人民,在可議的範疇內,我只會靜靜作答並保持緘默。
新單位位址不在軍區,由於與軍方有合作關係的遊戲公司「BeeOrder」合作,位址設立在首都北方的「北城」商辦園區內,距離首都查拉薩因大約距離地捷二十分鐘的車程,以平均時速約兩百公里的地捷來說、這個位置已經算是前往郊區了,儘管如此,北城園區的功能與便利性並不遜於首都的生活圈,是相當考量到各種生活型態的複合商辦園區。
初抵達北城的時候,那地區自然景觀多於人造建築的景緻讓我稍感訝異。
出生於首都查拉薩因的我相當習慣玻璃帷幕構成的天際線,點綴些行道樹、運輸軌道縱橫於高樓之間,由人類科技細緻規劃後的都市景觀,是由金屬、螢幕、網路構成整體感受的城市,到了商業區會在牆面滿布著立體影片與竄入視線內的廣告,而在住宅區會是相對寧靜但轉而有許多社區資訊流通。
居住於首都的感受像是活在訊息構成的海洋,像都市自帶的一種白噪音,有些人能在習慣後獲得寧靜,有些人則認為像工地噪音那樣惹厭而搬離。
而到了北城時,我才剛從首都的噪音中脫離——移植晶片後感受更明顯了——走到了這片綠林包圍的園區時,心情上是有些愉快的。
本質上不是商業區的緣故,各個大樓間並不像首都商業區那樣會看見海量的宣傳,整體而言是素而白淨的大樓、並由一樓的各種商家組成,當我從車站移動往目標大樓時,沿途的商家也不會散發強大的壓迫感,而是相對休閒的氛圍。
而明顯感到落差最大的一點,離開園區的話,外圍便是綿延的森林、似乎經過部分的整建,不完全是原生林,因此顯得不是傍山而建的都市,卻又被大量的綠意所包圍。
我要報到的新單位,便是在這樣綠意內的園區之中的某棟BeeOrder所屬的辦公大樓。
儘管是初次抵達,但是透過晶片獲得樓層的導覽資訊,我順利地穿過大廳,一路前往在大樓內的電梯、透過晶片自動完成的身分驗證,前往最高的十二樓。
衣著白襯衫西裝褲的我,站在一群身穿T恤與牛仔褲的男女旁邊顯得過於正式,但他們大概也只以為我是來面試的新進職員,也沒人搭理,各自在沿途樓層離開,只剩我等待著十二樓;瞥了眼電梯中的鏡子,乾淨簡單的短髮、稍微圓潤偶而會被講沒有軍人威儀的娃娃臉,我的面容在軍事單位中顯得有點柔弱、一直以來有淡薄的不滿,不過在剛才的人群中不僅毫不突兀,甚至比起一些蓬頭垢面、過瘦或肥矮的男性,我還能算乾淨好看,以軍人標準而言略瘦但結實的體格,顯著地順眼許多。
⋯⋯面相算加分項嗎?
眼看電梯樓層已到,我便拋下這個雜念般的優越感步出電梯。
十二樓是黃橙色且具有設計感的辦公室裝潢,跟先前經過的冷灰金屬色調有相當大的落差。電梯門口出來便是寬敞的交誼廳,由藍綠黃紅四組長弧形的沙發椅分佔空間,頗有資訊產業辦公室的那種休閒品味;有數名居家穿著的男女坐在其中幾個沙發閒聊,見到我的出現只是瞥眼打量了下,但沒額外留意。
在樓層簡介上,十二樓是電競選手的宿舍、包含完整的生活設施。
從預先獲得的十二樓平面圖看來,整層長條形的空間由兩條長廊縱切成了三塊,我眼前的交誼廳連接餐廳,左右還有健身房洗衣間各種設施;中間的電梯,左右則是不同辦公空間,包含辦公室或會議間;後方的整條區域,則切割成各別的宿舍空間。
我簡單地在電梯邊的壁面找到輔助介面,按下「訪客已抵達」的按鈕。
在移植晶片不夠普及的狀況,顧慮到接洽對象可能未移植、公務洽談上除非已經接受告知,大多還是會先以未移植的方式以載具聯絡;不過,當我操作公用的輔助介面時,從交誼廳座位處似乎有些目光注視著自己,難道未移植在這裡相當罕見嗎⋯⋯?
雖然我也是有晶片人士就是了。
約莫兩秒後,輔助介面傳來回應,我將它接入我的視覺介面。
『⋯⋯呼。失禮了,瑟爾中尉。我是本單位的蒙巴頓中校。我這邊有會議還沒結束,我先請隊長梅薇斯帶你認識你的部分工作環境,晚點我再發送相關資料給你,請你在交誼廳稍等。』
『切記與選手不要提及軍務相關。』
我簡單答應後結束通話,走到交誼廳的沙發準備坐下等候時,注意到落地玻璃窗後的木質裝潢餐廳,靠近觀望,手推式的玻璃門邊,用金屬立架放著罕見的紙本手寫菜單,現在這種非自動化的餐廳已經快變成高消費的象徵了,看來這間公司──或說軍方嗎──重視員工生活品質確實十分講究。
我正翻閱著菜單時,玻璃門被推開,一身素色小洋裝走入我的視線中,待我抬起頭時,眼前氣質柔和的金髮少女也正打量著我,她的淡藍色眼眸有種清秀的脫俗感,讓人頓生好感。
「請問是艾丹‧瑟爾先生嗎?我是梅薇斯‧哈特菲爾德。蒙巴頓部長請我過來跟你介紹一下我們小隊的成員跟環境。」
「哈特菲爾德小姐您好,我是新到任的經紀人艾丹‧瑟爾,接下來應該會相處一段時間,還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請叫我梅薇斯就好。這邊請。」她有禮的應答著,年紀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她有著超齡的成熟與知性感,露出恬淡的微笑,伸手指示我要前往的方向,並走在前方讓我跟上去。
她的聲音輕盈悅耳但不俗媚,跟她的儀態十分相稱,讓我稍感突兀。
或許是因為從剛才沿路走來,這裡不論是工作人員到選手,在外顯氣質上都有種隨興、輕鬆,與沉穩的氣質無緣的氛圍,但他們散發的是種活潑自由的氣質,並不需要多餘的禮節與約束。
「梅薇斯妳看起來不太像電競選手。」要不是在AI普及化以後就較少行政人員在進行接待工作,我真的會以為她是服務人員。
「哎呀。」她手掩著嘴笑了起來。「通常這麼說的人被我教育一下就會改觀了,瑟爾先生會玩『銃刃荒野』吧?待會要來玩一場嗎?」
肯定會被虐爆。
「剛到職不確定有沒有空,上級下屬都要教育我的話,得排一下時間。」
「那就說好囉。」
不知為何,這個當下我有種她發過毒誓『誰這樣質疑我就要把誰按在地上磨擦』的強烈感受。
「方便請問瑟爾先生一個問題嗎?」
「⋯⋯?請說。」
「雖然公司有安排經紀人制度來照顧選手的各種需要,但現在我們沒有對外接廣告案之類的對外業務,只有進行遊戲競賽以及協助部分新遊戲的測試。那為何要大費周章安排每一小隊一位經紀人呢?」
真是單刀直入的問題。
這就是隱瞞的起點了,在報到前已經熟讀軍方提供的「官方說法」,這個問題不難。
「雖然說是經紀人,但其實我們也是新遊戲的開發協力人員、主要負責關卡設計,現在妳們在新遊戲測試環境中遇到的關卡問題大多會是由我接手負責。至於經紀人是以小隊配的,那是因為這職位的意義是『用人來處理人的問題』,考慮到工作量的安排後就變成了以小隊為主的分配⋯⋯啊,不過的確不能說是主要工作,不好意思。」
梅薇斯回過頭瞥了我一眼。「不用道歉喔。反倒是你交代得比其他經紀人還具體,我還要跟你道謝呢。」
看起來並不是每個「經紀人」都在隱瞞這件事上做得滴水不漏啊。
「是因為覺得宿舍已經很方便了,還設置經紀人只是一個閒差嗎?」
「反過來。」梅薇斯伸著食指在空中轉了轉。「是忙得找不到人,但是如果你這麼說了,那至少我可以理解忙碌的原因。」
接著,梅薇斯唐突問了個問題。
「話說回來,瑟爾先生是控制慾強的人嗎?」
我幾乎愣得停下腳步。「這是什麼⋯⋯陷阱嗎?」
她緩下腳步,用面對我的方式、雙手背在後腰倒退著走,臉上泛著的微笑很難想像她正在問奇怪的問題。「沒有喔,還是經紀人的話題。有些經紀人會過度干涉,譬如規定就寢時間或嚴禁男女關係,反正公司方針允許他們這樣做⋯⋯瑟爾先生是會想把三位女孩子控制得死死的男性嗎?」
「這種講法也太欺負人了吧。」
「事實上也做得到吧,嗯?你沒有想過嗎?」梅薇斯稍微走近我,稍微上抬的視線中笑意不減,感覺確實只是在開我玩笑。
腦袋不禁激起一股不想被玩弄的反抗意志。
「妳都這麼說了,那我要把規矩訂成軍隊一般的嚴格喔?我會凌晨五點帶晨操、固定時間用餐、固定時間練習遊戲跟放風,我會盡責地在門口站哨,嚴格地執行這套規矩,我控制慾的表現就是用這種方式把妳們操到不成人形喔。」
哼哼,把軍隊管理手段用到這裡妳們穩死的,怕了吧。
——噗。
我講完才得意不到幾秒,梅薇斯便掩口發出輕笑,接著、她不管我的視線,用右手顯著的張開了應該只有她自己可見的視覺介面——雖然我到這時才知道她也擁有晶片——幾秒不到,我的視覺介面就傳來了通訊的請求許可與夾帶的訊息。
允許。訊息是一段小小的音檔。
『——我控制慾的表現就是把妳們操到不成人形喔。』
被算計了⋯⋯還是剪輯版!
「瑟爾先生很單純可愛呢。」梅薇斯一樣露出柔和的笑容說道。
「妳⋯⋯等等,不是這種玩法吧。」
「放心,我保證瑟爾先生的控制慾不會外流的,而且⋯⋯嗯?」梅薇斯像是想到什麼一般問道:「瑟爾先生難道不熟悉晶片的使用嗎?」
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移植不到三個月還正在震撼教育學習中。」
「這樣啊,那我就刪掉吧。」梅薇斯繼續笑著操作介面。『共享介面。』
隨即我的視線一角傳來梅薇斯的共享介面請求,我略帶狐疑地按下了接受後,她的視覺介面變得我也能看見了。她站到我身邊,在我面前點開了音訊檔案位置,裡頭有原音檔跟剪輯版的檔案,並且在我面前刪除了它們。
「這樣就好了?可是⋯⋯」
「瑟爾先生,容我稍微提醒。」
梅薇斯隨即取消了共享介面,接著她換上了認真的神情說道:「如果有人在你這樣面前操作,那很可能是假的。晶片是連結大腦跟總體電腦的,所以音訊的原始來源應該是『聽覺紀錄』,那個檔案只是其中的片段,以及這些資訊只需要在聽到的瞬間就可以傳輸到其他位置備份,所以不要相信這種操作喔。」
轉瞬間,梅薇斯又掛上招牌般的微笑。
「這些就當作新手福利囉。」
「哎⋯⋯幹嘛做這種事?」我無奈嘆道,持有晶片的操作除了方便也能帶有惡意,但這還是第一次被這樣玩弄。
梅薇斯看著我,有些欲言又止,但過了數秒後才笑著說道:「誰叫你破綻那麼大,忍不住就打下去囉。」
「還沒玩遊戲就被痛打一頓⋯⋯」
「但我很高興能跟控制慾強的瑟爾先生共享小秘密喔。」
「是是,我也很高興學到很多。」我有氣無力地應道。
在短暫的閒話中,梅薇斯帶我走到長廊底、用霧面玻璃隔開的房間,儘管從外側能知道隔音設施已經相當完善、但還是能感受到門內傳來音量的震動與轟鳴,當梅薇斯一站到自動門前,震撼耳膜的音量驟升讓我聯想到了在靶場試射時唐突的爆炸音量。
門內是燈光偏暗,囤放各種不同機台的遊戲區域,放眼望去從老舊的遊戲機台到新型的VR設備空間依類型分放在不同位置、並又有隔音間隔開,這裡或許不到蒐羅完整,但應該足夠娛樂多種類型的玩家。
梅薇斯習以為常地走進去,見我對這裡似乎感到新奇問道:「瑟爾先生不曾來過這種地方嗎?」
「我可是軍校生啊,使用個人電腦玩遊戲就是主要的娛樂了,家用主機或大型機台很少碰⋯⋯更別說VR環境模擬遊戲了。」我看著梅薇斯走向VR的設施區塊,那是只曾耳聞但不曾觸碰的領域。
「那你可以讓埃絲特教你怎麼玩VR類型的格鬥遊戲,她什麼都玩,但最近在宣導『揍人同時健身』的娛樂方式,或許有助於上班紓壓喔?」
「揍人啊⋯⋯拳擊遊戲嗎?我只知道那個打怪獸的《痛擊巨獸》。」一款參考了怪獸電影製作出來的拳擊機器人與外星怪物互毆的遊戲,除了拳擊迷之外怪獸迷也很喜歡。
「啊,不是那款,她現在在玩的是──還沒結束呢,你看看就知道了。」梅薇斯走在我身旁,指著不遠處的前方、有四個由玻璃帷幕區隔開來的方形VR運動空間,似乎相當熱門、每個空間都已有人在使用,外面也站著幾個人在觀望。
而梅薇斯指著的那一區,有一個身穿彈性運動裝束的棕色馬尾女性,正戴著墨鏡般的橫條VR眼鏡,並握著一個明顯是安全玩具般的黑色長棍,站在方形空間的中心擺著架式;隨著距離靠近,那個區域外圍有架設顯像螢幕,螢幕內的是個黃昏的焦土荒野,有名女性手持銀色長劍、穿著不太現實的輕薄戰甲──就是現在站在方形區域的女性──而站在她面前的是個面目猙獰、裸著上身手持巨斧的魁梧蠻族戰士,看起來正在緊張對峙著。
「這什麼遊戲?」我好奇地問向梅薇斯。
「模擬奇幻戰鬥的冷兵器VR格鬥遊戲《墜落異界二》⋯⋯嗯,這是測試版,沒有對外公開喔,只有公司能玩。」
在對話中,方型區域的女性展開了攻勢,她猛地將手中地長劍直刺出去,畫面中的巨漢急忙倒退,並舉起斧頭想要格開這個刺擊。但女子的攻勢轉向了,當對手一擋開這個刺擊,她便向右方跨出步伐,手中的長劍以劍柄為軸、由左側繞過頭頂作出漂亮的水平斬擊,在遊戲畫面中牽帶著漂亮銀光的斬擊斬進了巨漢的左肩。
「哇靠,那記Zwerchhaw可以這樣打出來喔。」旁邊觀戰的玩家喟嘆道。
「太吃核心了吧,有夠Hardcore的,不友善肥宅遊戲。」
水平斬後,巨漢並沒有因此退卻而是怒吼著高舉巨斧劈來,但女子同樣沒有避開,而是交錯步伐,將劍從右側斬入的姿勢劃出水平的圓再從左側第二次斬擊,其速度只比斧頭劈下快那麼半拍、但也在這半拍內斧頭便即落空、第二下這次砍傷了對方右肩,手中巨斧脫手砸落地面。
「來了來了,我就卡狂暴。」旁邊玩家期待地說著,似乎是注意到我這生面孔,還朝著我指著螢幕講說「喔你知道嗎,古馬洛不會因為武器脫手投降、只要沒致死就會發狂往你衝來,被纏上超難搞──喔靠。」
他唐突地中斷說明繼續觀戰。或許是已有準備,女子面對大吼著撲來的巨漢,腳步一退屈膝將劍前擺、劍尖直指在自己身前的巨漢,僅僅兩三秒間,大吼著的巨漢像是自己湊到劍尖上一般讓胸腔被刺穿,其衝勁仍在,傷臂還在向前嘗試撈到女子,但她明顯撐住了劍上的壓力,猛地抽劍劃開血花,再次退開時,巨漢已經不支倒地。
身旁的男性玩家握著拳發出興奮地低吼,我轉頭看向梅薇斯問道:「這個BOSS的強度大概落在哪邊?」
她頭一偏,思索了會。「大約是新人門檻,要贏不難但是很難無傷通關,不過埃絲特會把無傷通關當成日常運動,沒事會研究怎樣花式無傷完封他。」
「玩家要自己做出動作嗎?感覺很吃玩家身體素質⋯⋯」
「那是『現實模擬』的遊戲模式,輕度玩家的話稍微走動就可以用出剛才的技術了。」
梅薇斯回答我的同時,向方形空間內的女性揮了揮手,她則從似乎準備繼續戰鬥的姿勢中站直,往我這邊看過來,空出右手推起墨鏡看了我一眼,擺了擺手、便走向VR空間的入口處,螢幕中穿著戰甲的女性則停在了原地,畫面顯示為遊戲結束,並開始顯示戰績、遊玩時間等資訊。
她將手上的長柄、VR墨鏡跟護具都塞到門邊的袋子裡頭,取出毛巾往臉上抹了抹掛在頸邊,提著袋子走出VR空間,像極了剛從健身房運動完畢的感覺,往我們走來。
「⋯⋯喂,你是新來的經紀人?」
只比我稍矮、約有接近一七〇的女孩站到了我面前,略微抬頭看著我──近距面對面時,她的面容才像個高中生的感覺──她稍微有些浸濕的棕色髮絲黏在中分的額頭上,神色略顯不快地瞪著我。
「對,妳好,我是艾丹‧瑟爾──」
「不要打斷別人玩遊戲啦,超沒禮貌。部長不是說還有半小時才來嗎?我可是有抓準時間的喔,要不是剛才打得很順心情還不錯⋯⋯嘖,就是打得順才不想中斷啊!」
正想道歉時,梅薇斯介入說道:「埃絲特。不是瑟爾先生打斷妳,是我喔。而且本來就說是『大致』這個時間吧,大家應該都處於隨時可以集合的狀態,不要抱怨。」
埃絲特噘起嘴,有些刻意地把臉皺成一團,活像突然被塞了一嘴苦瓜,過了幾秒後才接受般地舒開,變成有點歉疚的表情。
「好嘛,抱歉⋯⋯薩爾先生?」
「艾丹‧瑟爾。」梅薇斯溫柔地覆誦著我的名字,但在一旁的我都能感受到壓力。
有點擔心她們關係上產生裂痕,我不由得緩頰道:「那個,可以更輕鬆點,不需要這樣──」
「沒事啦,大驚小怪的。」埃絲特擺了擺手。「我是埃絲特‧克萊默,只是來集合介紹嗎?莉蓮見過了嗎?⋯⋯喔,不對,會先來找我才會去找莉蓮才對,那走吧,宿舍在這邊喔。」
逕自把話說完的埃絲特拎著手上的運動包就往電動間外走去,似乎很確信自己的理解。
我和梅薇斯跟了上去,沿途聽著埃絲特在聊《墮落異界二》的遊戲體驗。
「這個操作桿真的很不好用。我上次去摸過真劍的配重了,難怪我想說怎麼遊戲的技術在示範影片都很流暢、但是拿操縱桿用起來就是不順手⋯⋯啊,然後你們知道嗎?我把這反饋給開發部,他們還說什麼為了配合不同工具跟磁吸震動等功能,沒辦法真實反映配重,有夠莫名,那是他們要克服的問題啊,我作為玩家體感就是難用,果然考慮到泛用性的工具就是集合所有爛於一身的東西。」
我可以理解這種感受,像是在主打寫實的遊戲體驗中看見很遊戲感受的效果,整個就會覺得被愚弄了,不過它應該還有些困難的問題。
「我記得這款遊戲的武術參照了史實長劍術?」
「是啊,遊戲內提供的武術教學都參照了史實,那工具也要參照史實建構啊,怎麼做一半真的很受不了。」
「那在工具上真的不好做⋯⋯」我嘀咕著思索困難點。「史實技術通常不是某一家一派的結果,對應的工具也未必在當下整合,可能同一個技術在不同長劍的形制上、使用感受也會不同,虛擬的物件可以快速建構,但實體載具應該就很難這樣做,要重現細節的話開發部需要產出一整個博物館般的兵器庫的。」
「真無奈。」埃絲特回頭露出揶揄的表情,轉了轉長棍狀的操作桿。「也不是不能玩啦,但應該評價不會好吧,『現實模擬』這新模式要練起來現在上手難度還是偏高⋯⋯雖然練起來會好玩,但可能很小眾。」
看來在電動間放測試中的遊戲,除了給選手休閒娛樂外同時也能收到相應的回饋。
不過『現實模擬模式』稍微觸動了我的敏感神經──如果這也跟電競士兵有關,那可能這遊戲也不單純。
我們從離開電動間,回到安靜的辦公室區域後,漫步穿過樓層裝央的辦公區,到了對面的宿舍區域,這區域整片貼了深褐色的木質隔板作為裝飾、更像是生活空間,並每隔一點距離就有顯眼的霧面自動門、以及門旁的輔助介面。
「我們在尾間305,這邊。」埃絲特搖了搖左手的載具,貼近輔助介面,嗶的一聲,自動門緩緩打開,從門口可見由沙發圍起的小客廳,銜接裡頭的廚房,左側進入明顯有其他空間。
我們魚貫進入後,埃絲特向梅薇斯表示說自己想換件衣服,便逕自走入其他房間,由梅薇斯跟我簡介宿舍。
「房間的格局是四房一廳,一間衛浴跟陽台、廚房,我們要進行訓練時會在訓練室⋯⋯莉蓮應該正在自己單排,訓練室在這。」梅薇斯順著手指一一說明,接著帶我前往邊間的訓練室。
「不會打擾到她嗎?」
單排是打排名賽吧,聽起來如果輸了會有點不妙。
「沒事的。大家本來就需要做戰術溝通。」梅薇斯走近一間木質門口,敲了敲門後、轉開門把進入,我從入口處可以看見沿著壁邊並列的三台電腦,一位戴著貓耳造型耳機、穿著寬鬆T恤的黑髮少女正專注地看著螢幕,左手操作古典鍵盤組、頻密地發出喀搭喀搭的按鍵聲,右手直立式光學滑鼠以在我看來是輕顫程度的動作,流暢操作著螢幕上的人物。
「莉蓮,還有多久結束?」
「十分鐘。」名為莉蓮的少女輕聲回應,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過螢幕,而梅薇斯走到她的座位邊往螢幕看了一會,便轉身準備離開。「打完出來客廳喔。」
「等等。五分鐘,我改快攻。」
「這邊不急,別去送頭喔。」
莉蓮不再回話,那副全神貫注且肅穆的神情說明了一切。
我和梅薇斯回到客廳時,埃絲特已經套了件輕便的短袖在身上、手中還拿著甜筒在吃,彷彿入境隨俗,很快我手上也多了根甜筒,跟另外兩人坐在客廳閒聊些遊戲的話題,她們還是挺好奇我這個陌生人⋯⋯雖然完全無關現實層面而都是遊戲。
喜歡的遊戲類型?《銃刃荒野》玩了多久?排位最高到哪?愛用槍枝?常用的配裝?喜歡的打法?擅長的地圖?
假如這個社群有個性向測驗叫『從玩法看穿你深層性格』那我一定是正在做這種測驗。
才沒聊幾分鐘,訓練室的門把轉開,莉蓮從房內走出,她光著腳、只穿著寬鬆素色T恤跟安全褲的感覺真的十分居家,瞇著眼彷彿夢遊一般走著,逕直地走到了梅薇斯身邊爬上沙發躺在她的膝枕上,半夢半醒般的仰躺著。
梅薇斯似乎也相當習慣,溫柔地問道:「有點快呢,打得如何?」
「⋯⋯大概22殺吧,死掉了,但隊伍有贏。」
「就說不要去送頭嘛。」
「沒有送,我換很多⋯⋯」莉蓮有氣無力地講著。「嗯?有甜甜的味道。」
埃絲特從座位起身走往廚房,「甜筒冰箱還有,我幫妳拿。」
「好耶──」
莉蓮只靠嘴巴發出小小的歡呼,但似乎還是疑惑是聞到哪裡的甜味,脖子一轉,眼睛落到了我吃一半的甜筒上,接著跟我對上了眼。
她呆滯地看著我,好像沒注意過我的存在一樣。
「嗨。」
「⋯⋯為、為什麼、你你誰啊!哇、哇啊!」莉蓮哀號著翻滾時,連梅薇斯也措手不及,導致她直接滾落沙發,跪在桌子跟沙發的間隙發出悲鳴。
「沒事吧?」我起身察看,梅薇斯扶起跪著的莉蓮、對我賠笑般搖了搖手,看起來沒事,倒是從廚房回來的埃絲特手中吃著第二份甜筒開心地笑著,看來這種狀況不算少見。
我總算正式跟『Parallel Cross』的三人見到面,以及提到關於「經紀人」職務相關的話題。
對三人而言,我會安排處理三人「需要遊玩的遊戲」,除了現在熱潮的《銃刃荒野》,有較高優先度的則是新遊戲模式的測試,測試需求可能隨時會來,必須儘速處理。
由於宿舍區域本身的生活機能已經十分方便,而負責除此之外的,譬如三人需要的物資、設備採買,或更瑣碎的需求都必須盡可能達成;而對於公司來說,我同時是現在遊戲的關卡開發人員,因此比較多時間會在辦公室,但由於辦公室區域僅在十二樓的中間區域,堪比同樓層的鄰居,只要不是抽不開身,是可以隨傳隨到的程度。
「是新來的奴才啊。」埃絲特毫不掩飾地講。
「埃絲特妳這樣很失禮。」梅薇斯說道,但話中倒是沒有勸阻的感受。
『⋯⋯你會呼叫我們,然後進行幾局新模式的遊戲、測試完畢後寫測試回饋,其他時間我們進行一般賽季的訓練、或私人時間,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莉蓮的等身大立牌傳來電子合成音。
在模擬人聲軟體已經很成熟的現代,電子合成音欠缺抑揚頓挫的聲音聽起來像古董且難以習慣,但是在經過大約二十分鐘的對話後,至少不需要請求復述了。
不過這個立牌本身也很簡單,僅是一塊泡棉板印上莉蓮的全身照片,眼睛高度的臉旁戳了一個攝影鏡頭(附擴音與收音功能),就這樣立在沙發區旁邊的空地。
在剛才莉蓮摔到地板起身後,低著頭跑回了自己房間、搬出了這個立牌,一溜煙躲回了自己房內——她剛才答應得很快我以為今天狀況沒問題呢,瑟爾先生你就別介意囉——梅薇斯淡然說道。
「大致就像妳說的那樣。」我看著立牌考慮了一下,接著説道:「原則上我不會干涉做什麼,該做的事情能好好做就可以了。我會關注妳們的戰績、適度關心一下妳們的狀況,如果把我當朋友我會很高興,但不希望的話、只單純使喚我也沒關係。」
莉蓮秒答。『好的。我生活能自理,請不要管我任何事。』
雖然可以預料,但這是在保護少女們還是我自己,在剛才梅薇斯的指教後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是先把話講清楚應該對彼此都好。
⋯⋯當然,其中也包含了當我知道自己的任務上包含欺瞞時,我就有種需要與她們保持距離的心理準備了。
「嗚啊——這什麼標準奴才發言,你是去哪裡受訓有這麼好的奴才素養。」埃絲特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像個進入女生宿舍的男性一樣充滿期待好嗎!不可預料的粉紅命運!被奴役但愉悅的奴隸生活!你應該多一點慾望啊!這麼畢恭畢敬的讓人連找碴的衝動都沒有!」
埃絲特大聲地指著我,但卻是些如果真的照做可能會搞死我自己的發言。
「那叫失職,算有慾望也不該在工作上表現出來。」我拿出官腔回覆,但梅薇斯立刻補上:「瑟爾先生很懂得約束內心的禽獸呢。」
「妳們只是在尋我開心吧。」我無奈地回嘴,但兩人只是笑著說「沒有的事」「我們沒那麼惡質吧」這樣的笑語。
我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調侃。
好在梅薇斯還懂得看場合,稍微咳了兩聲正色說道:「男女分際方面的話你不用管埃絲特,這樣沒問題,但好歹是需要理解我們需求的人嘛⋯⋯什麼事都可以的話,我們有空傳喚你來玩遊戲好了。」
她無視了旁邊躺在沙發上碎念的埃絲特,指了指放在電視機旁邊的數台遊戲主機。「四人遊戲常常缺一人。」
『遊戲的話可以。啊、我是説⋯⋯你可以提意見。』莉蓮的電子音也附和著,什麼事都不能退讓,遊戲例外的感覺。
「要是他提恐怖遊戲怎麼辦。」埃絲特問。
『⋯⋯你們玩。』莉蓮怯怯地應道。
「還是要看哪一款遊戲吧。像是最近的《皺》我也不奉陪喔。」梅薇斯附和。
提到遊戲莉蓮就會加入話題,接著變成三人互相閒聊選遊戲的標準、是要選擇闔家歡樂的派對遊戲還是用來對人造成精神傷害的恐怖遊戲,三人的討論頓時熱絡起來,也不時會穿插著問我偏好的遊戲類型與對各種遊戲的看法。
在幾乎無法停止的遊戲話題中,視覺介面上傳來『蒙巴頓部長』的訊息,大致是要我在跟三人見面告一個段落後到辦公室找他。
眼見遊戲的話題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我簡單地打斷她們、交待聯絡方法,便以部長在找為由脫離了宿舍,順勢前往部長辦公室。
穿過佔據偌大空間的辦公空間,這邊人數比預期的少,有近半的桌子堆滿各種遊戲器材,其餘人則埋首在螢幕內,對於我的到來有些微注目;其中的一角掛著部長辦公室的門牌,我快步向前敲門、聽到回應後才開門進入。
那是間比想象中更樸素簡單的辦公室,結合個人電腦的辦公桌,液晶螢幕的資料查閱輔助介面,以及一組待客用的座椅跟茶水,似乎明顯說著這裡只是個辦公空間、沒有什麼屬於中校的個人氣息。
一般軍官若有個人辦公室的話,陳列徽章或與其他人合影的相框也是常見,這裡更像是不知道該掛什麼的短期辦公空間;做為以保密為前提的單位,這裡只需要有一般行政事務相關的工具就足夠了,假如對遊戲不夠熟稔,或許的確要裝飾什麼都是困擾。
而蒙巴頓中校穿著挺休閒的襯衫長褲,手上正拿著茶壺、往飲水機裝水。他的方型臉搭著剛毅的面容,淡淡的威嚴確實能令人聯想到軍人,即使靠著輕便的穿著仍然掩飾不住。
我在關上門後,站直行了個軍禮。「報告,下官艾丹・瑟爾中尉前來報到。」
中校點點頭,自己先就座並拿起茶杯替我倒了杯茶。「坐吧。以後不用行禮,我在這裡是電競部門的部長,不要喊錯。」
蒙巴頓中校——該稱為部長,看來對於放下軍職已經相當習慣。
「我現在移交給你一些資料,是關於現在這個『電競士兵計畫』的執行面架構,你熟讀這些會清楚你自己的職責,不過這些資料你注意機密級別、自己注意閱覽場合,也不要被年輕小女生哄一下就受騙給人家看。」部長兩手在空中滑動,沒幾秒的時間我這邊就接受到了檔案。
「那種事請相信絕對不會發生。」
我先駁斥了部長的揶揄,接著開啟檔案,從內附的檔案架構看起來,這是一份清晰的工作內容指引,從我的經紀人身份為軸心,往軍方組織、遊戲公司、軍事基地、電競士兵的橫向聯繫,到過去在機制上的修改更迭的縱向歷程都有完整的紀錄,看來要閱覽這份文件得費點時間。
「加油吧,你大約只有今天的時間熟悉這些,如果有什麼問題,另一位麥肯同樣擔任經紀人,你有問題可以問他⋯⋯雖然你有晶片的話,用晶片查閱資料應該比問人快。關於調閱資料的權限我已經開放給你了,接著是關於遊戲公司這邊的偽裝資料——」
部長鉅細靡遺地交代了兩種到職資料,一種是軍方對電競士兵的資料文件,一種是在遊戲公司的對外偽裝身份文件,遊戲公司由於協助軍方,所以有需要大多可以跟他們知悉內情的窗口單位請求,但是在多數遊戲公司同仁不了解內情的狀況下,還是得用偽裝身份活動。
「另外提醒你。
這裡是另一個戰場,不是跟孩子們玩樂的遊樂場。」
蒙巴頓部長露出軍人的肅穆神色,不怒自威的儀態令人緊繃。
「我明白。」
「我並不習慣於切換軍務與家人的相處模式,但或許你足夠年輕、調適得過來,希望你至少能好好讓這些孩子過純粹一點的童年。」
或許是這句話有點像個請求,我稍待困惑地問道:
「⋯⋯這是部長個人的希望嗎?」
「我不擅長說謊。」部長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靜靜地凝視茶水的水紋。「原本還會的,但是當孩子長大會問問題後就感覺不行了。」
「您反對這計劃嗎?」
「沒有什麼反對不反對的。軍令下來就是要執行,我說的只是適合與否,儘管是軍令與戰場,我們還是有分配任務給合適人選的義務。」他咳了兩聲,淡然道:「閒話太多了,你就盡力做吧。」
「我會扮演好經紀人的角色的。」
不只是部長的期盼,我個人也不希望那三人會因此對遊戲染上陰霾。
「那很好。」部長點了點頭,接續說道:「另外關於時程,有件事原本打算看你今天準備狀況,但提前告訴你也無妨。剛才會議決議,兩天後會有一次派遣電競士兵的軍事行動,你今天準備、明天我要你可以進入測試環境,可以吧?」
我眉頭差點沒明顯地皺起來,他該不會其實是挖坑給人跳的專家吧?
「不、還沒閱覽文件沒辦法準確答覆⋯⋯」
「睡公司吧。該有的生活設施都有,缺什麼用品就以公費申請。」
「了解。」
走出辦公室時,我的心情確實是有種誤上賊船的複雜感。
坐到屬於我的辦公室座位,展開文件看著龐大網狀資料時,不禁咋舌,一邊閱覽一邊開始搜索宿舍或園區提供咖啡的服務。
『緊急狀況,來宿舍。』莉蓮的訊息在角落浮現。
我倉促地跑到宿舍,結果是遊戲缺人玩。
再三推託後她們才放我回辦公室,我不禁扶著額頭,對於連訊息都不交代清楚的混蛋感到痛苦,以及對於這個職務曾有一絲輕鬆想法的我感到如此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