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前的悶躁

:「哈哈哈~!」
放縱且爽朗的笑聲響徹於狹窄的單人辦公室
桌子對面的捲髮男子面紅耳赤地在破舊沙發椅上捧腹打滾
:「痾...老師?可以了吧」
:「喔...噗!哈哈~想不到你找到那麼有趣的社團，我為你感到高興喔頌恩兄~」
完全是幸災樂禍吧?
但換作我坐在對面看著自己
想必也會一同放聲大笑吧。
:「話說你居然會理會那個叫林萱的，以你平常的個性會直接神隱吧?」
這種話被一個老師說出口真是悲哀
:「能問問理由嗎?」
:「助人為快樂之本阿。」
雖然嘴巴先動了，但理由是甚麼?
或許我很心疼那個笨蛋
也可能是不想在小妍面前失敗
也或許是更單純的只是想讓她趕緊滾。
:「解憂社阿...真是諷刺，所以呢?你想找我當社團老師?」
:「我會交流的老師也只有你吧」
一年前
在那件事發生後
在我被趕來這間無人問津的辦公室上課前
我曾經當面見識過老師們聚在一團討論如何用陷害與栽贓將我除掉
當然不怪他們，畢竟學生就是他們可愛的孩子
又怎麼會放心讓怪物與他們共處一室。
:「說的也是，我會考慮一下的~」
原來還需要考慮嗎?不過無所謂
我也不是真心想要成立這個社團，我是嗎?
:「我知道了，那關於上次被退學的事怎麼樣」
捲髮男子不急不徐點起菸後將雙腳腿跨在桌面上
:「算是暫時擋下來了，當然參加社團我也會上報，校董會那群老頭肯定會大吃一驚」
:「這樣啊」
我敷衍地帶過後原以為對話結束
接下來就是消磨時間到放學
但捲髮男子卻又開啟了話題
:「最近有在忙甚麼事嗎?」
:「嗯...跟平常一樣」
:「不會啦~待在那種社團我想你的高二生活會很精采」
:「拜託...還請手下留情，那你呢?」
:「啊~也跟平常一樣，昨天隨手救了個被困在倉庫的學生」
:「你還有在兼職當消防員?」
:「哈哈哈~跟你一樣，助人為快樂之本嘛~」
:「真不愧是你」
:「頌恩，我問你喔」
:「嗯?」
:「你有想要回到班上上課嗎?」
:「如果我說不想呢?」
這人又在出甚麼鬼主意?
:「也不會怎樣~只是你已經升上高二了，也過去半年了，我想是時候考慮要不要回去了。」
:「這決定由不得我，而且不只這樣吧?」
:「哈哈哈~不用那麼緊張，當然不只那樣~這關乎我當不當你們的社團老師喔~」
我一時想不出為甚麼這兩件事會有所關連，但我可以看成是種威脅吧
:「當然不是讓你直接回班上，下星期開始我開幾堂特別的課程
一個由你的班級，C2A和一年級的D1A合併一起上的課程
一星期大概有兩節，就當作是你回歸的訓練，不錯吧~？」
聽起來像是惡劣的玩笑
但我不討厭惡劣的玩笑，甚至有點喜歡
話說我的班級是C2A嗎?對了
我好像還不知道小妍是哪個班的
有空調查一下吧
:「這件事和社團有關係嗎?」
男子將菸頭塞進菸灰缸中，吐出一陣白煙後看著我
:「有位學生，他需要...」
:「停。」
我伸出手示意男子停下，只要沒有聽到那就是沒發生過
男子卻不打算停下，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開口
:「我的身份沒辦法過多介入，但是你的話...」
:「原來老師這麼信任我的嗎?」
:「怎麼可能~我最不想相信的人就是你。」
雖然我並不覺得人有辦法從過去學到教訓
但不得不說老師算得上挺聰明的
可惜我能回應的只有一如往常的含笑
:「你誤會了，我現在只是在完成社團的事務而已，如果有甚麼問題請到我們的社團教室提出委託。」
這樣子讓他跟小妍見面算不算是自爆?
不，大概不算吧
國中畢業後我就再也沒遇過小妍
她不可能知道我在高一發生的事
我不清楚這件事有沒有傳到現在的一年級
但看她對我的反應大概是沒有
不
就算有
她或許也還會是這副模樣
畢竟她見證過的那件事比一年前所發生還要荒唐多
:「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擔心你可愛的學妹所以獨自承擔。」
我看著男子那戲謔般的神情感到有點不爽，當然只是心裡
:「這樣啊，那我會消極的考慮一下」
:「阿哈哈~可以的話還麻煩至少積極一點」
:「這種談笑風生的語氣，跟你的眼神很不搭呢」
輕浮笑聲下，是藏不住的，鋒利且銳利的目光
:「別誤會頌恩，跟你相同偏激的麻煩人物可不是隨便就能找到喔」
:「彼此彼此」
:「說實在我本來用意就是希望你學妹不要捲入」
男子再次點起一支菸，陶醉地不斷吐著煙霧
:「她沒有你想的脆弱」
:「也沒有我想的殘忍」
我沒有回話，只是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臉頰
才發現不知不覺中原本升起的嘴角已經垮下
:「相信我，那孩子不適合，我感覺得出來，她既溫柔又善良，跟你完全相反，所以才要交給你」
即便同為戴著面具生活之人，其背後所代表的卻截然不同
:「不要把你的事全丟給我」
:「喔~?意思是你想再一次跟我聯手嗎?」
:「死都不可能」
我不太喜歡審視自己的過去
因為沒一次是對的
有誰會在全錯的考卷上尋找正確答案?
但不得不說那次經驗真的是糟糕透頂
雖然我不介意再來幾次就是了
根本無所謂
:「我相信你，這句是實話」
【咚~咚~】
放學的鐘聲響起，男子熄滅菸頭後開始邊收拾東西邊繼續向我對話
:「好吧我大概了解你的想法了，所以下星期的課程有興趣嗎?」
有興趣嗎?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管喜歡還討厭，去還是不去，
每一個都太無所謂。
:「如果你願意來的話太好了，這樣我應付校董會的武器會多一個~
接下來一段時間你應該也可以比較安靜，而且我說不定會當
你們的社團老師喔」
該死這個男子，在威脅這一點上果然還是他比較懂我
當然不是指我真的在意那些可悲到有點好笑的理由
相反地，我厭惡那些有意義的事物
但是如果接受那些他們口中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果是為了這些旁人眼中理所當然的行為而有所動作
就能夠讓我看上去還能夠在乎，還是一個人的話
那麼我偶爾還是會放下我那一文不值的身段。
:「我知道了，我會到的」
:「漂亮!我可是很期待的喔~對了!記得不要嚇到學弟妹喔!就這樣，週末愉快，下星期見啦~」
他愜意地笑著推開門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你就是那種強拖膽小的人去看恐怖片再嘲笑他們的雞巴人
這男人根本骨子裡都是裝滿折磨跟戲謔的拷問官吧，
不過那些都無所謂，接下來就要動身去社團教室
雖然昨天出點意外，但我想從今天開始不會有了
大概吧，我繼續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等待外頭噪音停下。

話是這麼說，但還是出了意外，
:「頌恩同學這邊可以擺動再加豪邁!要讓螢光棒高過頭!」
事出突然，我和一個帶著粗框眼鏡的男子正在社團教室，
隨著閃耀青春的歌聲我們的身體不斷左右擺動，
每擺動一次就要高舉鮮豔的螢光棒，
:「等一下重心放低!就是現在!喔~~喔~~喔~~手拍完要向前伸!」
男子跨出弓箭激烈地不斷重複此動作，
我只能笨拙地試著跟上他的速度。
:「芷妍妹妹!啊那個..妳的動作可以再靈活一點...」
我看著身後的小妍擺著她如同木頭的肢體，簡直僵硬到慘不忍睹
笑死，我敢說布袋戲的表演比起來都來得徐徐如生。
:「準備了!要進副歌了!」
:「收到。」
音樂的節奏開始變得緩慢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般
我和男子(不知道小妍有沒有)也蓄勢待發
隨後宏亮的歌聲聲嘶力竭地爆發出來
:「『啊!!!TIGER!FIRE!CYBER!FIBER!DIVER!VIBER!JYAJYA!」』
我們也不甘示弱地大喊，音樂也漸漸冷卻變得抒情柔弱
:「『耶太嘎!!』」
在振臂揮拳後，教室也回歸平靜，我們滿頭大汗喘著粗氣
誒不是小妍，為甚麼最生不如死的是妳?
我蹲下向躺在地上的小妍傻眼地戳著她生無可戀的臉
:「....」
恩，沒有反應
:「辛苦了~太精采了頌恩同學!已初次打CALL來說你做的很不錯~」
男子將兩瓶運動飲料遞給我
我點頭表示感謝後去旁邊拖幾張這間教室最不缺的椅子
也順便抱起癱瘓的小妍安放在並排的椅子床上
:「謝謝你的椅子啦~話說想不到你有在聽偶像風的歌曲，一般來說沒有在追蹤的人也不太可能聽」
我拖張椅子做在男子的對面，大口豪飲著手中的飲料
:「算是吧，也沒有到熟悉，只是以前有聽過」
這麼說來是為甚麼呢?
好像是國中時，我那時是個笨蛋
跟現在好像並無二致
幫助需要幫助的人，解決同學們的疑難雜症
要說差別的話
大概是現在的我只是個表裡不一的卑鄙小人
不，好像不太對
真要說的話，或許我和國中是一模一樣
不同在如今我有自知之明罷了
所以說我為甚麼會聽偶像的歌呢?
好像是為了一個同學的委託
而不得不去大量吸收這方面的文化與知識
真夠噁心，當然不是指那個委託我的同學
是我自己，也許吧
誰知道呢?或許我就是在指那個同學，也或許那個同學根本就不存在，或許我國中其實沒有過甚麼樂於助人的事情
全部都是謊言
我就只是單純地喜歡偶像所以聽過。
:「對了抱歉!剛才沒有詳細自我介紹!我叫一成，
劉一成，叫我一成就可以了!跟你一樣是二年級，就讀C2B，
如你所見，在下是一名偶像宅!請多指教頌恩同學~」
為甚麼每個人見面都要自我介紹?大家都是輕小說主人公嗎?
至少比上一個聒噪的小鬼頭好多了，我也擺起客套的微笑
:「可是沒想到，一年級超人氣的方芷妍居然會在這裡創社團
我進門時差點嚇死...」
:「你不是因為她才來的嗎?」
就像第一個白癡，我也不覺得她會是最後一個。
:「阿不，芷妍的臉蛋的確稱得上偶像，但氣質就..怎麼說?冷到要感冒了哈哈...」
我倒是覺得快要中暑了
:「話說你有甚麼特別廚的團體或婆的偶像嗎?」
真夠尖銳的，這種探別人底細得聊天方式對騙子來說很不友好
我收回剛才的話，我比較喜歡那個笨蛋
其實也不用收回，反正都是說謊
:「你有嗎?」
用疑問句來回答疑問句，我有時候真想嫁給我自己。
:「哼哼哼~感謝你的發問，我確實有一個本命推，而且說不定你還知道是誰喔~」
:「喔?」
:「出道兩個月就在地下偶像圈引發熱潮，以高中生偶像活躍於大大小小的音樂祭，年底預定舉辦個人演唱會的現役超人氣校園偶像，
『月喵』!!!」
「月喵」? 誰? 不對，誰的? 完全沒有聽過
:「抱歉我沒有聽過..為甚麼你覺得我會知道?她難不成紅到這麼有名嗎?」
:「你不知道?這樣啊聽好囉~」
一成將椅子朝我拉進，壓低音量說
:「這位偶像是我們的學妹啊~可是貨真價實的高一生16歲偶像啊!」
聽到一成這麼提醒，我或許真的知道那號人物
有可能就是鉛球社社長
:「你真的不知道嗎?我們學校的論壇剛開學有討論過啊，雖然也沒有到很熱門就是了啊哈哈哈...」
一成尷尬地苦笑，但隨後又不甘地大感
:「啊啊!!!所以說為什麼月喵的討論度會輸馬卡龍啊!?很奇怪吧!?明明只是間甜點店!該死的『KIRASUGAR』!」
看著他歇斯底里地抱怨，我也適時地轉移話題
:「原來我們學校有論壇嗎?」
:「誒...?」
一成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直勾勾盯著我
:「那個..頌恩同學?我姑且問一下你有在上網嗎?
:「嗯?偶爾吧，有需要的話」
:「那個..我可以看看你的手機嗎?」
:「是可以啦」
我走去書包旁拿出我的手機並交給一成
:「請問一下，這是甚麼?」
:「手機啊?」
:「不不不，我知道這是手機!我指的是，為甚麼?」
他抓著我那只有菸盒大小的純黑按鍵式手機陷入疑惑
:「在2020...一個高中生...這甚至比掀蓋式還古老誒!!??」
:「我不常用到，所以不是很要求。」
不是不常，是根本沒在用
我知道號碼的人和知道我號碼的人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但拿來當手錶滿方便的。
:「頌恩同學...雖然這樣說有點冒犯...但你真的不太像高中生，不管是你有點過多的白頭髮還是你的生活習慣....」
何止不太像高中生，我甚至快不像人了
:「身為論壇管理員知道有學生不關注果然還是有點灰心阿哈哈...」
:「論壇管理員?是幹嘛的?」
聽名字也知道，但我不討厭明知故問
:「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審查貼文跟留言而已，你想想嘛，如果網路上沒有約束，大家想發甚麼文想留甚麼言都可以，一定會血流成河的!」
也就是說，在上面所發布的消息，人們的反應，都是經過篩選的?
雖然我沒怎麼在使用網路，但聽起來和現實沒有甚麼差別
想到這我欣慰地看著一成說
:「很厲害喔~」
:「不不不，你才是超猛的!!沒有手機居然還能追偶像，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喜歡一個東西，終究會找到一條出路吧」
而那條路最後往往都會走向自毀與後悔。
:「雖然現在才這樣問奇怪，但是你從來沒有應援過也沒有參加活動的經驗，頌恩同學，難不成你討厭追星的行為?」
這點醒了我，
為甚麼我們會如此自然而然坐在這裡聊天?
回想一下剛才發生的事
一成走進教室，對話到一半他提起了偶像的話題
我因為有點印象所以也回應這個話題，接下來他越來越來興奮
到最後我們直接開始現場打CALL，一切自然到詭異
這氣氛和諧到我起雞皮疙瘩
:「是不會到討厭，為了一個憧憬的目標，付出自己不一定會有所回報的熱情，我覺得很偉大」
我喜歡這種人，不
應該說只有當我發覺自己和他們不是同種人時我才會喜歡
如果真的要說我或許還很尊敬偶像這個職業
明明所做的事和一般的音樂家沒有不同
卻能吸引到一群瘋狂的人擁戴
我曾經見識過所謂的偶像宅
他們全盤相信心目中完美偶像所說的話
購買成本價幾十倍的周邊還為此津津樂道
只要有人膽敢批評就會遭到強力的反撲
他們崇拜著偶像，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交付在一個人手上
這麼說來偶像根本就是騙子中的騙子
是遙不可及到讓我無地自容的程度
詐欺需要觀察、揣測、試探加上誘導
但他們的每一句，每個動作對於粉絲來說都是不需思考的至理名言
我打從心底對她們感到景仰與敬重
也許我將來會找個時間去找上那位月喵向她請教相關的騙術。
:「頌恩同學...」
:「嘿是我」
:「不..」
一成站起身來抓住我的肩膀
:「是同志!!!!」
:「誒?」
:「我太感動了...沒想到能在學校找到像你這樣純正的偶像宅!」
:「是這樣嘛?」
:「同志...終於啊!頌恩同志!」
他伸出他的手臂眼神烔烔地看著我，他像個小孩子般興奮的說
:「從今天開始，我們是同一條路上夥伴，是兄弟!只要你需要任何幫助，我，義不容辭!!!」
事情有點出乎我意料，但我卻不感到介意
雖然我在旁人眼中是個彆扭的怪人，但我其實挺喜歡交朋友
準確來說是那些把我當朋友的人
我喜歡別人把我當成朋友單方面付出。
:「啊，請多指教了」
正當我們這邊的氛圍逐漸變得和樂融融
一陣刺骨的冷冽卻硬生生插進我的脊隨
:「一成同學，所以你想諮詢甚麼?」
那語氣，乍聽之下雖然和平常一樣毫無生氣
但此時卻只覺得到隨時準備碾碎我們的壓迫
:「嘿~?也沒有啦~我只是來傳教的，看來大功告成阿，同志你看怎麼樣?要不要轉來我們偶像研究社!」
我正想回答一成，但突如其來的求生本能卻強迫我閉上了嘴巴
我顫抖地轉頭看向站起身的小妍
她的眼神彷彿宣告她能夠毫無遲疑地擰斷我們的頭顱。
:「滾..」
:「芷妍妹妹你說甚麼?」
:「滾出去!!!」
音量平緩語氣激烈的怒吼傾巢而出後，我的身體總算接上我的意識，我宛如反射一般用推開一成，用僅剩的力氣與理智大喊，
:「快跑啊!會死!」
一成反應不及被我推開後踉蹌地跌至門口
他不解且氣憤地看向我們
:「你這是在幹甚麼同...咦!?」
小妍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破這間教室裡最後一絲理性
不停逼近的身影有如勢不可擋的死神。
:「還發呆!?等等她連你專輯都給一起揚囉!」
:「咦!!!!謝..謝謝招待我先走囉~!」
一成不顧一切地抓起書包向出口奔去
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也隨著距離漸漸地變的微弱
我無奈看向殺了紅眼的小妍
哀...總而言之，先等她冷靜下來吧。


太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中，黃昏照進破舊的教室
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提醒著我解散的時間將至
我百般無聊地坐在椅子上轉著剛剛無意中找到的裁縫針
一般人現在或許已經興奮地坐立難安
可以逃離學校或公司回到溫暖的家中享用熱騰騰的飯菜
窩在舒適地被窩裡打滾，肯定十分享受吧
可是我卻提不起任何興趣
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喜歡學校
任何地方對我來說都沒有差別
所以即便從學校離開，也只是前往下個一樣讓人煩躁的所在
聽起來或許太過於憤世忌俗，其實也沒有那麼誇張
我只是討厭長時間待在相同的地方，
每天看望著重複的場景
每天相遇著重複的臉孔
每天訴說著重複的話題
對我而言
那種麻木
是種恐怖。
可能我會大費周章跑來這間遙遠的學校也是這個原因
雖然現在已經沒用了
說不定我意外地適合當流浪漢?
誰知道呢，或許我只是在說謊
或許我提不起興趣只是因為捨不得跟小妍分開罷了
說到小妍，她過得怎麼樣?
自從冷靜下來後，她就拿著本書一言不發的坐在講台上
或許是因為嚇跑客人而感到後悔在反省
也或許是不小心把自己的殺意展露無遺而在消化羞恥
所以說呢?
身為她的學長兼社團上司
我是不是該去安慰她幾句呢?
如果受傷太深或許她會對幫助人一事喪失信心從此一決不振喔。
誰理她，倒不如說這樣更合我意
那這個呢?
她因為我這個深愛的學長居然對她的傷心視而不見
於是從此斷絕往來。
我才不在乎，為甚麼別人對我好，我就必需要回報?
說到底只是一廂情願罷了。
還是這樣?
她因為想將這股害躁抹除，到最後不得不真的對我和一成痛下殺手。
這個就讓人有點困擾了，我不介意死亡，但果然還是討厭皮肉痛
所以怎麼樣?可以行動了吧
不，不對，雖然不及所謂偶像
但我對自己的詐欺術還是有著某種程度上的自信
而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上威脅。
沒辦法，想不出有甚麼非得向小妍搭話的理由
不對，我為甚麼需要找理由?
這不就像是我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想到這我全身開始起雞皮疙瘩
既然這樣就隨我去吧，反正只要到頭來都毫無意義就可以了。
我的動作沒有更多想法和遲疑，只是筆直地站起走向講台
很乾脆地直接坐在小妍旁邊(當然有保持點距離)
該說意料內還是外，小妍沒有任何反應
繼續保持一模一樣的姿勢，一樣全神貫注的在書本上
「妳還好嗎?」
:「怎麼嗎?學長」
她沒有因為我的出聲移開視線
:「剛才已經說過了」
:「我不懂甚麼意思」
裝傻?
:「妳的意思是妳沒事?」
:「所以就說我不懂，我沒什麼事要讓學長擔心」
:「這樣啊...」
:「就是這樣。」
:「可是，妳心中的那場大雨還沒停呢」
:「就算學長抄襲齊木楠雄的台詞也無可奉告」
:「原來妳知道嗎...」
完了，怎麼感覺換我被淋濕了
:「那本書好看嗎?」
:「是的，所以請學長不要打擾」
依舊冰冷的聲音，一如往常地毫無感情的側臉
這幕我在兩年前就已經看膩了。
:「也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事，只是來提醒妳
妳已經一個小時沒翻頁。」
說完這句，小妍像是被電擊般抽搐一下
她放下書，選擇把臉埋進膝蓋裡
:「學長...愛欺負人」
她委屈地喃喃自語，我也沒有特別關注小妍
說不定她其實有翻頁
我只是在試怎麼樣的挑釁可以激起她的反應
看來這步棋下對了。
:「學長。」
小妍將身體挪過來貼在我身上
我想過要拉開距離，但顯然現在不是時機。
:「我們可以聊天嗎?像以前那樣」
:「我們不是每天都有在聊天嗎?」
說是每天其實也只有兩天，說是聊天其實也只是討論社團事項
我了解小妍的意思，但不代表需要讓她知道。
:「不是這樣的...自從升上這所高中後，雖然跟學長重逢很高興，但是...」
小妍將埋起的臉抬起看向我，在那漆黑到深不見底的瞳孔
我彷彿撇見一絲熟悉的不安。
:「學長高興嗎?」
:「你人就在這裡，就在我身邊陪伴我，和我說著話，這些一如往常的事物，明明是朝思暮想的，明明是在你畢業後，每天讓我輾轉難眠的」
小妍每脫口一句話，臉就離我貼的越近
:「現在的我卻很害怕，我害怕這不是學長想要，害怕自己對你來說只是個負擔，害怕你跟兩年前一樣突然消失」
:「我好怕，學長」
:「好怕」
:「又失去你...」
:「小妍...」
眼見彼此的雙眼已經近在咫尺
愧疚感卻綁住我想逃離的雙腳
我或許想得不太周全，每次遇到小妍我就會不自覺地開始自亂陣腳
我應該準備更多再來面對她的
果然這傢伙，我非擺脫不可。
:「學長。」
:「你願意再拯救我一次嗎?」
我不喜歡約定
尤其是跟別人約定
:「這次，不要再離開我了。」
:「好嗎?」
此時的小妍整個人已經壓在我身上
她將冰冷的雙手攙扶到我的臉頰上
該死快動啊我的身體！
；「吶，學長」
我毀了，這就是我的終點嗎?
:「有件事我想知道...」
我有想過小妍會爆走，卻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請問...」
一切要在這裡結束了嘛!?
她粉嫩的雙唇幾乎貼在我的耳朵上
不斷感受到她喘出的甘甜氣息
結束了嗎...
她輕輕地說出
:「設f(x)=sin2次方x則f(x)等於多少?」
...
:「...回家功課自己寫」
而且這是哪門子的高中生題目
:「騙你的，其實我會喔」
:「原來妳會嘛!?」
被出奇不意的偷襲了
但也多虧這支冷箭，我開始重整思緒和態勢
:「這是剛才欺負我的懲罰喔」
居然會被反將一軍...小妍重新坐回我旁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學長，我問你哦」
:「怎麼了?」
:「你和妤真學姊還有聯絡嗎?」
...
話說回來，這感覺也很熟悉
這不照牌理出牌的行事風格，也是我討厭妳的原因之一
到底要怎麼在這種氣氛下說出這種話題?
無所謂
如果是剛才的我或許會一五一十地侃侃而談
但現在，我有自信反擊
:「妳跟她的關係也不差吧?那妳呢?」
:「恩，沒有。你們畢業後..更正，發生那件事後就沒有講話了」
:「那我同上」
:「學長，奸詐」
:「不客氣」
小妍不以為是地繼續說。
:「她現在還是在那個城鎮，我們一起待過的城鎮生活，讀著當地的高中，好像還交了個男朋友」
:「這樣啊，真是無聊」
:「學長?」
:「妳不覺得很滑稽嗎？」
我不等小妍回話接著說下去
:「人會把自己當成故事主角，自己所嚮往的目標是正確的，與自己背道而馳的就是罪不可赦」
我面目猙獰地開始扯出浮誇的笑容」
:「但現實並不是故事對吧?故事需要鋪陳並在一定的架構上符合邏輯地逐漸構築跟堆疊，才有辦法引發事件」
就跟謊言一樣，所以我才喜歡
至少它是有跡可循的。
:「現實不需要，它可以毫無來由地抹除一個理想，
可以一時興起地殺死一個人，野蠻、無理、荒謬。這就是我們所處的現實。」
小妍沒有出現波動，只是空洞地看著我
:「是不是很滑稽?這哪有甚麼戲劇性可言!?一個飽受摧殘的人，在被傷害的地方，那個相同地方看著重複的景色，見著重複的臉孔，甚至還能交上另一半!」
:「然而，這個一切的罪魁禍首，此時卻依舊安然無恙地活著，
與你們這群一般民眾過著相同的生活，呼吸著同一片空氣，
想想就無趣到讓人發笑很對吧?」
還真的是個
:「多麼糟糕的故事啊。」

經過一陣沉默之後，小妍率先開口
:「你不後悔嗎?」
:「我能夠後悔甚麼?」
關於我的每件往事，又有甚麼是不值得後悔的?
:「事情本來不需要這樣發展的」
:「事情就是這樣結束了」
:「那只是結果，學長你...」
:「過程不過是結果的調味料罷了」
:「不對...」
:「那告訴我啊小妍，事情怎麼發生的?」
:「你明明就很清楚...」
小妍像是有點退縮的答話，但我不打算放過她。
:「講出來。」
她猶豫了一會，卻還是面無表情地道出那個我津津樂道的過往。
:「你和妤真學姊本來是同班的摯友，可是卻被發現，你幫助一個當地的黑道組織與妤真學姊牽線，並且帶著學姊頻繁跟組織互動，最後因為發現學姊身上有性行為痕跡，所以事跡敗露後你和她一起受到處分。」
:「他們都叫我甚麼?」
:「...」
:「小妍」
:「強姦犯...」
沒有錯，事情就是這樣
兩年前，在我和那個叫林妤真的人國三時
我誘拐自己最好的朋友
把她出賣過給那個城鎮的幫派組織
最後讓她遭受到強姦
事蹟暴露後，我自然受到所有人的鄙視
在那個城鎮沒有任何落腳之地，難看地逃離到這個地方
我就是這麼的十惡不赦，被提醒了這點
想起了我還是那個罪該萬死的人渣
我就稍微感覺神清氣爽了點
:「謝謝你，小...」
小妍突然用力貼在我身上，她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那烏黑的頭髮所散發的薰衣草香向我撲鼻而來
:「學長才沒有做那些...」
:「我做了」
對於眾人來說，我確實做了。
:「妳那時候也親眼見過，所以我沒有甚麼好狡辯的」
眼見為憑，多虧人對此深信不疑
詐欺簡直易如反掌。
:「就算!」
小妍難得情緒激動地出聲，連我都不免嚇了一跳
:「就算...」
:「學長真的做了那些」
:「也改變不了你對我做的事」
...
:「我相信學長沒有錯，我可以相信學長，對吧?」
:「信任對身心很不健康，早點戒掉吧」
痛阿!!!小妍嘟著嘴用力捏了下我的腹部肉
明明這句是我說過最誠懇的話，果然說實話會被雷劈。
:「吶學長，如果剛才我沒有攪局，你會怎麼回答一成同學?」
:「痾..你好謝謝小籠...?」
:「不要轉移話題，請正面回答我。」
:「妳幹....」
當我正要抓住小妍瘦弱的手背推開時
卻被其那隱隱約約傳來的細微顫抖阻止。
:「拜託...」
:「...」
說真的其實我也沒想過要回他甚麼，只記得當時正要開口
我的嘴巴有時候反應速度比思想還快
或許是因為反正接下來都是要說謊，所以不管說甚麼都無所謂
:「大概會拒絕吧。」
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小妍閉上眼睛彷彿在享受音樂般的陶醉
壓在我的身上的力道也越來越重。
:「我啊，很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了喔學長」
:「如果還有機會再次遇到學長的喔，我絕對不會再放你走了」
我心頭突然抽搐下，如果這是戀愛故事
想必那一下就是初戀的悸動吧。
:「所以不管妤真學姊也好，林學姊也罷，就算是一成同學」
:「我不會再讓別人把你從我這奪走。」
可這不是戀愛故事，剛才那下是出於動物本能的恐懼
溫馨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再也不會」
:「讓你一個人獨自墮落」
我的每一寸毛孔能感受到的只有令人發抖的寒氣
我緩緩地轉頭看向靠在我側身上的小妍
她那宛如黑洞的雙瞳死死地注視著我
彷彿要把我一點不剩地吞蝕殆盡
:「學長」
:「可不可以」
:「一直待在」
:「我身邊」
我大力嚥下積在咽喉的口水，選錯了，會怎麼樣?
明明是生死關頭的抉擇
但此時的我卻停止多餘的思考
或許對於這題的回答
我早就心知肚明了吧
已經沒有在對小妍有所隱藏的必要了吧
或許一直逃避的我，才是最不堪入目的
明明是那麼好的機會，我又何必違背自己的心聲?
堅定了意志，我緩緩靠近小妍的耳朵，她也心領神會地將臉側邊
隨著我們漸漸地拉近，緊張的情緒快要撕裂胸口
但不能停下，我必須把握住
很快我和她的耳朵已經沒有距離可言
上次看到小妍這副愉悅的神情是甚麼時候了?
這也讓我深刻清楚，只能是現在了!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地說出









:「不可以。」
就是這樣，我總算在最後扳回一城了
大獲全勝的喜悅
即便食之無味，但感受確實不差
今天的我，又贏過小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