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背叛者／萊雅 05
本章節 3558 字
更新於: 2022-09-28
乍然聽到自己的完整名字，萊雅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震動。
已經很久沒有人會這麼喊她了。對與她熟識的人而言，她就只是萊雅。
唯有拉斐爾會煞有介事地這麼喊她，也唯有拉斐爾能把這名字喊得如此親近，像是一個沒有別人知曉的祕密。
喊得讓萊雅渾身發毛起來。
「別開玩笑了，拉斐爾，我可沒忘記以前和你合作是多大的災難。你要我相信，你完全不會計較我們之間的過節？」
她刻意不去看那些光束。稍微拖一點時間，對，爭取時間，不管是多複雜的魔法陣，只要找到破綻都能解除。
「確實。妳那時候私自帶走配方，又銷毀了相關紀錄，對黎凡特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照理來說我不該這麼輕易原諒妳。」拉斐爾又把嘴一扁，但轉瞬間又換上輕鬆的表情。「不過身為世界最大商會的會長，我的器量可沒有妳想像的那麼狹小。只要妳乖乖回來，以前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
「如果我不想一筆勾銷呢？」
「那可就糟了。我一定會非常難過，難過得不亞於妳第一次離開我，說不定傷心過度之下，一個不小心就會發動底下的魔法陣喔。」
萊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那些紫光。注意到她的反應，拉斐爾燦然一笑。
「那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呀，奧瑞萊雅。杜拉瓦村的村民不是都挺虔誠的嗎？送他們投向神的懷抱，讓他們在真正意義上成為神之子民，他們應該也不會反對的吧？」
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祕的口氣：「搞不好人骨跟人血也是很有效的香水材料──誰知道呢？」
「那愛瑪怎麼辦！」
萊雅一驚，她差點忘了蓋倫的存在。蓋倫剛才一撞之下似乎有些受傷，腳步不穩地逼向拉斐爾，手臂抬起，看不出是又想揪住拉斐爾還是想揮他一拳。「愛瑪還在村子裡面啊！你說過她會沒事的，你答應過──」
這次拉斐爾沒等他靠近，連頭也不轉，幾乎是懶洋洋地擺動手指。蓋倫沒察覺紫光在腳下一閃而逝，狠狠摔了一跤，臉朝下直栽進草叢。
萊雅別開目光，有些不忍直視。拉斐爾的態度太過漫不在乎，簡直是把蓋倫當作能夠任意戲弄的小丑。
「你真是完全沒變，」她看著拉斐爾說：「永遠覺得整個世界都要順著你的意。」
「因為我想要的對大家都好啊。」拉斐爾答得理所當然。「啊，對了，」他又打了個響指，「提醒妳一句，建議妳別想著要逃走喔。既然這次我有辦法找到妳，不管妳之後躲去哪裡，我一定也有辦法找到妳跟妳的屍鬼小寵物，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玩捉迷藏了──」
話說到一半，拉斐爾忽然做了個詭異的動作。
伴隨「唰」的一聲輕響，拉斐爾扭頭往左邊一閃，一秒之後，他的右臉頰濺出一道紅色液體。
幾乎就在同時，他的身周亮起紫色光芒，將他從頭到腳籠罩在內，卻又轉瞬消失。隨後，一個身影輕巧地在萊雅身旁落地，熟悉的嗓音傳入她耳中。
「嘖。」
亞斯卓直起身，左手按住了右手手背。
「你怎麼──」萊雅從愕然中回神，一把抓住亞斯卓的右手，只見他手背上有個燙紅的痕跡。她掏出一枚白水晶，替他進行簡單的治療，略帶責備地說：「拉斐爾身上有專門防禦維特羅一族的防護網，不要隨便靠近他。」
亞斯卓任她施法，暫時收起銀刀，左手從懷裡掏出某樣東西，默默遞給她。
是萊雅留在桌上的護身符吊墜。此時吊墜上多了一道裂痕，大概是剛才亞斯卓攻擊拉斐爾時，拉斐爾身上的防護網在剎那間產生反彈，因此波及到吊墜。
儘管這個護身符已經沒用了，萊雅依然收了下來。
「妳總是戴著這個護身符。」亞斯卓解釋，「我看到它擺在桌上，所以就追蹤過來了。」
他轉頭望向拉斐爾。拉斐爾按著右頰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之間滴落，表情似笑非笑，一雙莫測高深的藍眼盯著亞斯卓看。
亞斯卓的眉毛極其細微地抽動了一下，萊雅感覺到他全身流露濃濃的嫌惡。
「所以他的真名叫作拉斐爾。他就是黎凡特商會的會長嗎？就是他把我們當成商品賺錢發財……」
亞斯卓說著就想往前走，被萊雅給拉住。他停住腳步，視線飄向一旁仍半跪在地的蓋倫。「所以，蓋倫真的背叛了我們。」
他的語氣不是疑問句。
「背叛？」蓋倫垂著頭，發出一聲乾笑。「我對你們難道有什麼義務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萊雅眼前銀光一閃，亞斯卓的刀尖已經對準蓋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我全部都打聽清楚了。」他厲聲說，「最近幾支以杜拉瓦森林為目標的討伐隊，全部都是你委託的。你就是那些獵人背後的金主。」
萊雅隱隱覺得，她應該要驚訝才對。
但奇妙的是，她只是看著蓋倫，內心暗想：啊，原來如此。非常合理。
蓋倫抬起頭來。「『金主』這個說法未免太──」
「事到如今，不要告訴我那是被黎凡特商會指使的。」亞斯卓的嗓音因盛怒而打顫，「你跟黎凡特合作，從中私吞了多少『生之水』？得到多少獲益？一定很可觀吧，可觀到讓你戀戀不捨？」
「你認為我是那麼見錢眼開的人嗎──」
「不然呢？在我跟艾格妮絲面前擺出那麼親切的樣子，轉頭就毫無顧忌地招募獵人，蒐集我們族人的血肉──全部都是假的嗎，蓋倫醫生？你對我跟艾格妮絲露出的笑容，全部都是假的嗎？」
「你希望我說什麼？」蓋倫的口氣倏地冷靜下來。
他的聲音很輕，卻有種奇異的力道，問得亞斯卓一時愣住。
「難道你希望我道歉？道歉有意義嗎？」
蓋倫費勁地撐起身站直，走向亞斯卓，亞斯卓恫嚇地擺動了一下刀刃，迫使他停住。蓋倫搖了搖頭。
「你要我道歉幾次都無所謂。但我就是不甘心……」他神情苦澀，「愛瑪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根本沒有虧欠誰，卻得了這種絕症。這個世界從來沒向她道過歉。」
「少拿愛瑪出來當擋箭牌。」亞斯卓咬著牙說，「我一定會阻止你那些討伐隊。」
一聽見「阻止」兩個字，蓋倫的神色頓時一變。他睜大雙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恐懼，重新邁步向前作勢想抓住亞斯卓，亞斯卓不由得退了一步。
「不要，拜託了，只差一點點了。」他惶然哀求，「只要再一次就好，我需要這支討伐隊帶原料回來給我，拜託你。」
「你在說什麼鬼話──」
「拜託了，我真的什麼都試過了，你自己也知道，連萊雅的巫術都救不了她，她真的是靠生之水才活到現在的，萬一她死了，你有辦法負責嗎？」
「你怎麼敢這樣說？」怒火衝上萊雅的腦門，蓋倫驚得一跳，回頭向她一瞥，眼神在她和亞斯卓之間飄移。「你這麼說未免對亞斯卓太不公平了。」
「又不會害到他！」蓋倫大喊，「我只求他不要插手而已！」
萊雅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混蛋，到底把別人的性命當成什麼了？
喊完剛才那句話，蓋倫似乎平靜了些，重新換上溫和的語調，一副講道理的口吻。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對你來說不容易，可是愛瑪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就會痊癒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她回到病魔纏身的日子？她才七歲而已。」
萊雅想起今天稍早，一臉天真跑來找她的愛瑪。像隻小貓一樣，有時活潑，有時古靈精怪，有時又流露孩子特有的犀利與直覺。七歲，正是剛開始要了解這個世界的年紀。
亞斯卓被帶來她家時，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
亞斯卓瞪著蓋倫，刀尖微微顫抖。蓋倫此時卻顯得很坦然。
「我只請你不要剝奪她的希望。她才七歲，她有權利像你一樣，出去遊歷這個美麗的世界。只要這一次就好，只要籌措到足夠的原料，我跟黎凡特的合作就會終止，再也不需要委託──」
紅光閃現，化為一股刀刃劈開空氣，擊中蓋倫前方的地面，離他的腳尖只有幾公分遠，草屑紛飛。他驚叫一聲，用手臂護住臉往後退。
「下次就不只是這樣了。」亞斯卓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平穩。
蓋倫低頭看了看土地上的裂痕，一旁的草仍在冒煙。他抬起頭，表情漸漸轉為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
「我辦不到。」棕髮少年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度張開時眼裡帶著決意。「我沒辦法袖手旁觀。我還是會阻止那些獵人。」
「愛瑪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嗎？」蓋倫的聲音很微弱。
萊雅看著亞斯卓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彷彿陷入一陣茫然，但卻沒望向萊雅求助，只是垂眸凝視地面。大概是因為，他很清楚在場沒有一個人給得出答案。
漸漸地，蓋倫的臉扭曲起來。那是體悟到昔日朋友永遠變成敵人的表情，萊雅分辨不出其中有多少憤怒、有多少絕望或悲傷，唯有眼睜睜看著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有那麼一段時間，整片空地只聽得見他壓抑的抽噎聲。
不忍卒睹。萊雅只能掉過頭去。一陣寂靜籠罩了整座山林。
非常緩慢地，蓋倫抬起手臂，用衣袖用力抹了抹臉。接著他以同樣緩慢的速度，轉過身去，呆呆望著下山的那條路。
萊雅心想，剛才或許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蓋倫的臉。她和亞斯卓認為蓋倫背叛了他們，但蓋倫想必也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吧。對互相背叛的人而言，永遠不再見到彼此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蓋倫挪動雙腳，慢慢地、一步步地沿著山路往下走。朝著下方的杜拉瓦村，朝著他唯一牽掛的那個人。
就在他的背影從萊雅視野中徹底消失時──
萊雅身後爆出一串無比清亮的笑聲。
「天哪，真好看，太精彩的一齣大戲了，我給滿分。」
拉斐爾笑得前仰後合，一面大力鼓掌，拍了好半晌才停下來擦掉眼角泛出來的淚水，還顯得意猶未盡。
「啊，不枉我苦心經營這顆棋子。表現超乎我的預期，我看得很過癮……」
萊雅右手一抬，指尖顫動，一條銀色光帶出現在拉斐爾面前，倏地繞住他的頸子。拉斐爾的話驟然中斷，發出被勒住的聲音，但就在銀帶進一步收束之前，拉斐爾用手一扯，銀帶隨之消散。
「笑完了嗎？」萊雅的聲調寒意森森。
已經很久沒有人會這麼喊她了。對與她熟識的人而言，她就只是萊雅。
唯有拉斐爾會煞有介事地這麼喊她，也唯有拉斐爾能把這名字喊得如此親近，像是一個沒有別人知曉的祕密。
喊得讓萊雅渾身發毛起來。
「別開玩笑了，拉斐爾，我可沒忘記以前和你合作是多大的災難。你要我相信，你完全不會計較我們之間的過節？」
她刻意不去看那些光束。稍微拖一點時間，對，爭取時間，不管是多複雜的魔法陣，只要找到破綻都能解除。
「確實。妳那時候私自帶走配方，又銷毀了相關紀錄，對黎凡特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照理來說我不該這麼輕易原諒妳。」拉斐爾又把嘴一扁，但轉瞬間又換上輕鬆的表情。「不過身為世界最大商會的會長，我的器量可沒有妳想像的那麼狹小。只要妳乖乖回來，以前的事我可以一筆勾銷。」
「如果我不想一筆勾銷呢？」
「那可就糟了。我一定會非常難過，難過得不亞於妳第一次離開我，說不定傷心過度之下，一個不小心就會發動底下的魔法陣喔。」
萊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那些紫光。注意到她的反應，拉斐爾燦然一笑。
「那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呀，奧瑞萊雅。杜拉瓦村的村民不是都挺虔誠的嗎？送他們投向神的懷抱，讓他們在真正意義上成為神之子民，他們應該也不會反對的吧？」
他壓低聲音，故作神祕的口氣：「搞不好人骨跟人血也是很有效的香水材料──誰知道呢？」
「那愛瑪怎麼辦！」
萊雅一驚，她差點忘了蓋倫的存在。蓋倫剛才一撞之下似乎有些受傷，腳步不穩地逼向拉斐爾，手臂抬起，看不出是又想揪住拉斐爾還是想揮他一拳。「愛瑪還在村子裡面啊！你說過她會沒事的，你答應過──」
這次拉斐爾沒等他靠近，連頭也不轉，幾乎是懶洋洋地擺動手指。蓋倫沒察覺紫光在腳下一閃而逝，狠狠摔了一跤，臉朝下直栽進草叢。
萊雅別開目光，有些不忍直視。拉斐爾的態度太過漫不在乎，簡直是把蓋倫當作能夠任意戲弄的小丑。
「你真是完全沒變，」她看著拉斐爾說：「永遠覺得整個世界都要順著你的意。」
「因為我想要的對大家都好啊。」拉斐爾答得理所當然。「啊，對了，」他又打了個響指，「提醒妳一句，建議妳別想著要逃走喔。既然這次我有辦法找到妳，不管妳之後躲去哪裡，我一定也有辦法找到妳跟妳的屍鬼小寵物，我們就不要浪費時間玩捉迷藏了──」
話說到一半，拉斐爾忽然做了個詭異的動作。
伴隨「唰」的一聲輕響，拉斐爾扭頭往左邊一閃，一秒之後，他的右臉頰濺出一道紅色液體。
幾乎就在同時，他的身周亮起紫色光芒，將他從頭到腳籠罩在內，卻又轉瞬消失。隨後，一個身影輕巧地在萊雅身旁落地，熟悉的嗓音傳入她耳中。
「嘖。」
亞斯卓直起身，左手按住了右手手背。
「你怎麼──」萊雅從愕然中回神，一把抓住亞斯卓的右手，只見他手背上有個燙紅的痕跡。她掏出一枚白水晶，替他進行簡單的治療，略帶責備地說：「拉斐爾身上有專門防禦維特羅一族的防護網，不要隨便靠近他。」
亞斯卓任她施法，暫時收起銀刀，左手從懷裡掏出某樣東西，默默遞給她。
是萊雅留在桌上的護身符吊墜。此時吊墜上多了一道裂痕，大概是剛才亞斯卓攻擊拉斐爾時，拉斐爾身上的防護網在剎那間產生反彈，因此波及到吊墜。
儘管這個護身符已經沒用了，萊雅依然收了下來。
「妳總是戴著這個護身符。」亞斯卓解釋，「我看到它擺在桌上，所以就追蹤過來了。」
他轉頭望向拉斐爾。拉斐爾按著右頰上的傷口，鮮血從指縫之間滴落，表情似笑非笑，一雙莫測高深的藍眼盯著亞斯卓看。
亞斯卓的眉毛極其細微地抽動了一下，萊雅感覺到他全身流露濃濃的嫌惡。
「所以他的真名叫作拉斐爾。他就是黎凡特商會的會長嗎？就是他把我們當成商品賺錢發財……」
亞斯卓說著就想往前走，被萊雅給拉住。他停住腳步，視線飄向一旁仍半跪在地的蓋倫。「所以，蓋倫真的背叛了我們。」
他的語氣不是疑問句。
「背叛？」蓋倫垂著頭，發出一聲乾笑。「我對你們難道有什麼義務嗎？你什麼都不知道……」
萊雅眼前銀光一閃，亞斯卓的刀尖已經對準蓋倫，快得迅雷不及掩耳。
「我全部都打聽清楚了。」他厲聲說，「最近幾支以杜拉瓦森林為目標的討伐隊，全部都是你委託的。你就是那些獵人背後的金主。」
萊雅隱隱覺得，她應該要驚訝才對。
但奇妙的是，她只是看著蓋倫，內心暗想：啊，原來如此。非常合理。
蓋倫抬起頭來。「『金主』這個說法未免太──」
「事到如今，不要告訴我那是被黎凡特商會指使的。」亞斯卓的嗓音因盛怒而打顫，「你跟黎凡特合作，從中私吞了多少『生之水』？得到多少獲益？一定很可觀吧，可觀到讓你戀戀不捨？」
「你認為我是那麼見錢眼開的人嗎──」
「不然呢？在我跟艾格妮絲面前擺出那麼親切的樣子，轉頭就毫無顧忌地招募獵人，蒐集我們族人的血肉──全部都是假的嗎，蓋倫醫生？你對我跟艾格妮絲露出的笑容，全部都是假的嗎？」
「你希望我說什麼？」蓋倫的口氣倏地冷靜下來。
他的聲音很輕，卻有種奇異的力道，問得亞斯卓一時愣住。
「難道你希望我道歉？道歉有意義嗎？」
蓋倫費勁地撐起身站直，走向亞斯卓，亞斯卓恫嚇地擺動了一下刀刃，迫使他停住。蓋倫搖了搖頭。
「你要我道歉幾次都無所謂。但我就是不甘心……」他神情苦澀，「愛瑪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根本沒有虧欠誰，卻得了這種絕症。這個世界從來沒向她道過歉。」
「少拿愛瑪出來當擋箭牌。」亞斯卓咬著牙說，「我一定會阻止你那些討伐隊。」
一聽見「阻止」兩個字，蓋倫的神色頓時一變。他睜大雙眼，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恐懼，重新邁步向前作勢想抓住亞斯卓，亞斯卓不由得退了一步。
「不要，拜託了，只差一點點了。」他惶然哀求，「只要再一次就好，我需要這支討伐隊帶原料回來給我，拜託你。」
「你在說什麼鬼話──」
「拜託了，我真的什麼都試過了，你自己也知道，連萊雅的巫術都救不了她，她真的是靠生之水才活到現在的，萬一她死了，你有辦法負責嗎？」
「你怎麼敢這樣說？」怒火衝上萊雅的腦門，蓋倫驚得一跳，回頭向她一瞥，眼神在她和亞斯卓之間飄移。「你這麼說未免對亞斯卓太不公平了。」
「又不會害到他！」蓋倫大喊，「我只求他不要插手而已！」
萊雅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混蛋，到底把別人的性命當成什麼了？
喊完剛才那句話，蓋倫似乎平靜了些，重新換上溫和的語調，一副講道理的口吻。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對你來說不容易，可是愛瑪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就會痊癒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她回到病魔纏身的日子？她才七歲而已。」
萊雅想起今天稍早，一臉天真跑來找她的愛瑪。像隻小貓一樣，有時活潑，有時古靈精怪，有時又流露孩子特有的犀利與直覺。七歲，正是剛開始要了解這個世界的年紀。
亞斯卓被帶來她家時，應該也差不多是這個歲數。
亞斯卓瞪著蓋倫，刀尖微微顫抖。蓋倫此時卻顯得很坦然。
「我只請你不要剝奪她的希望。她才七歲，她有權利像你一樣，出去遊歷這個美麗的世界。只要這一次就好，只要籌措到足夠的原料，我跟黎凡特的合作就會終止，再也不需要委託──」
紅光閃現，化為一股刀刃劈開空氣，擊中蓋倫前方的地面，離他的腳尖只有幾公分遠，草屑紛飛。他驚叫一聲，用手臂護住臉往後退。
「下次就不只是這樣了。」亞斯卓的嗓音出乎意料地平穩。
蓋倫低頭看了看土地上的裂痕，一旁的草仍在冒煙。他抬起頭，表情漸漸轉為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
「我辦不到。」棕髮少年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度張開時眼裡帶著決意。「我沒辦法袖手旁觀。我還是會阻止那些獵人。」
「愛瑪對你來說不算什麼嗎？」蓋倫的聲音很微弱。
萊雅看著亞斯卓張開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他彷彿陷入一陣茫然，但卻沒望向萊雅求助，只是垂眸凝視地面。大概是因為，他很清楚在場沒有一個人給得出答案。
漸漸地，蓋倫的臉扭曲起來。那是體悟到昔日朋友永遠變成敵人的表情，萊雅分辨不出其中有多少憤怒、有多少絕望或悲傷，唯有眼睜睜看著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有那麼一段時間，整片空地只聽得見他壓抑的抽噎聲。
不忍卒睹。萊雅只能掉過頭去。一陣寂靜籠罩了整座山林。
非常緩慢地，蓋倫抬起手臂，用衣袖用力抹了抹臉。接著他以同樣緩慢的速度，轉過身去，呆呆望著下山的那條路。
萊雅心想，剛才或許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蓋倫的臉。她和亞斯卓認為蓋倫背叛了他們，但蓋倫想必也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吧。對互相背叛的人而言，永遠不再見到彼此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蓋倫挪動雙腳，慢慢地、一步步地沿著山路往下走。朝著下方的杜拉瓦村，朝著他唯一牽掛的那個人。
就在他的背影從萊雅視野中徹底消失時──
萊雅身後爆出一串無比清亮的笑聲。
「天哪，真好看，太精彩的一齣大戲了，我給滿分。」
拉斐爾笑得前仰後合，一面大力鼓掌，拍了好半晌才停下來擦掉眼角泛出來的淚水，還顯得意猶未盡。
「啊，不枉我苦心經營這顆棋子。表現超乎我的預期，我看得很過癮……」
萊雅右手一抬，指尖顫動，一條銀色光帶出現在拉斐爾面前，倏地繞住他的頸子。拉斐爾的話驟然中斷，發出被勒住的聲音，但就在銀帶進一步收束之前，拉斐爾用手一扯，銀帶隨之消散。
「笑完了嗎？」萊雅的聲調寒意森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