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於失眠作家不會夢到逆思流角色這回事(10)

願這個故事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願一切的真實都都掩蓋在童話之下。

這就是我—黑魔女的自白。

***

故事從一個女孩開始。

女孩從小就知道自己與他人不同。

她的母親很久以前就不知道去了哪，跟她生活的是一個稱為『繼父』滿身酒臭味的男子。

她身上的衣服永遠髒兮兮。

學校的午餐費永遠是老師心不甘情不願地替她代墊。

她必須稱之為同學的人，對待她卻有如穢物一般—

「哇哇!今天鼻涕蟲也來上學啊。」、「不要接近她喔!會被她身上的病毒傳染。」、「好髒啊，妳知道她上次還在垃圾桶撿別人丟掉的麵包吃嗎。」

一如往常，

她的課桌椅被畫滿各種侮辱性的文字和圖畫。

不過這些都還算好的。

最讓女孩難受的是漫長的午餐時間，班長—班上女生的核心—已經把欺負她當成每日的行程。

今天，班長將蠶倒入了她的便當內。

嘲笑聲從班長嘴裡發出「這是我哥哥不要準備扔掉的。鼻涕蟲，看，今天妳午餐更多了，還不趕快謝謝我。」

女孩看著蠕動的幼蟲、感到一陣反胃。

「喂!叫妳吃，妳還不吃，妳是聾了嗎!?」

女孩膽怯地搖了搖頭「這、這個...」

「是隻蟲子就不要給我說人話啊!」班長憤怒地把她的頭壓進餐盒之中。

幾隻不幸的蠶被輾過，噴出的汁液滑入女孩的嘴。

女孩咳嗽地乾嘔。

此時，班導正好回教室收拾上節課的講義，看了一眼女孩的慘狀後便漠不關心的走了出去。

班長狠狠地踢了女孩的腹部「不要吐出來啊，髒死了。妳的口水都滴到我鞋子上了!這個鞋子非常貴妳知道嗎!?我向爸比撒嬌了很久他才買給我。」

作為懲罰，班長把女孩的午餐扔進了垃圾桶。

女孩只能小心翼翼地翻著垃圾桶、試圖找回一點能吃的東西。

然而她卻發現了在她便當裡還有一隻瘦小的蠶仍活著。

幼小的蠶努力地掙扎想要逃離這垃圾的世界。

——啊啊，就跟我一樣呢。

女孩持起了蠶。

不能將牠帶回家，繼父最討厭蟲子了。

女孩將蠶藏到學校的雜物間裡，用一個小小的牛奶盒做成了牠的家。

總有一天，牠會羽化成蛾飛到天空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看著掌心中的蠶。

「該給你取什麼名子呢...啊!查克怎麼樣。」女孩從雜物中翻出一本故事書，「這是媽媽以前對我說過的故事喔，星之魔女的故事，魔女有一個在學習怎麼飛行的掃帚，它名子就是查克。」

故事說著在夢想鄉裡，有一個無所不能的星之魔女，魔女尋找著能前往傳說中伊甸的道路，因此在夢想鄉裡冒險，一路上解決動物居民的各種煩惱。

然而故事卻在書失去的下半部分戛然而止。

究竟豬大叔有沒有找回給妻子的玫瑰?

究竟貓姐姐究竟有沒有完成繪本?

究竟膽小的貓頭鷹先生有沒有學會飛行?

但女孩只能好奇著下半本故事的結局。

只是幸福的時刻只有一瞬，女孩的痛苦卻不止—

一天，

「查克，我來了喔，看!我找到桑葉了。」

又一天，

「查克，抱歉，沒能拿到桑葉...嗚嗚，對不起。晚上、晚上跑出去時被繼父發現；被打了。」

再一天，

「...查克，為什麼呢，好痛...為什麼我會被欺負、為什麼她們要欺負我啊!為什麼啊!」

但蠶並沒有回應她的痛苦，只是埋頭啃食著葉子。

「夠了，我已經受夠了啊!你根本不懂我的痛苦!你根本不是查克啊!」女孩憤怒地打翻了牛奶盒。

下一秒，才驚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事情。

女孩慌慌張張地跑到掉在地上的牛奶盒旁。

太好了，查克沒有事。

「嗚、嗚嗚，對不起，對不起。」顫抖的小手重新拾起了查克。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

自己究竟還活著為什麼?

女孩瞥見放在生鏽架子上星之魔女的童話。

那拯救了所有人的魔女。

淚珠從女孩的臉頰上滑落。

「也請救救我啊!星之魔女。」

如果自己會魔法是不是就能擺脫這垃圾的現實、展翅飛到夢想鄉。

如果自己是魔女是不是就能理解何謂幸福，再也不會痛苦。

「...我也想成為魔女。」

到如此溫暖的童話中，得到幸福。

對了，那麼想像吧—

將一切都顛倒。

讓自己成為魔女、而魔女變為自己。

女孩在幻想的世界裡施展起了第一個魔法。

讓酒醉的繼父成為童話裡溫柔的豬大叔。

讓冷漠的老師化身知識淵博的貓頭鷹先生。

讓惡毒的班長變為友善的貓姐姐。

從此，女孩受到什麼痛苦都無所謂了，因為真正的她在童話中，受到痛苦的是魔女。

—繼父的毆打。

沒關係，真正的自己在向豬大叔學習料理，厲害的魔女即使痛也能忍下來。

—老師的冷漠。

沒關係，真正的自己在向貓頭鷹先生請教魔法，堅強的魔女不論怎麼被對待心不會受到傷害。

—同學的欺負。

沒關係，真正的自己在與貓姐姐一起採蘑菇，溫柔的魔女始終能笑著面對明天。

只是童話正一頁一頁地結束，該怎麼辦?

那麼就由自己來寫吧，星之魔女的後續—屬於自己冒險的魔法書。

太過溫暖的景色讓女孩沉迷。

無視代替她在現實中的魔女的哀號，女孩假裝沒有聽見，埋頭進入更深的幻想之中。

直到有一天，

沒有酒錢的繼父拿魔女當作出氣筒「廢物!我養妳這麼久，給妳吃給妳住!妳卻一點錢都帶不回來嗎?老子小學都知道怎麼從同學那搞點錢用用，妳明天不拿錢回來，老子一定打死妳!」

魔女哭泣著，她已經不想再被打了。

於是她趁著大家去上體育課的時候把手伸進了同學的書包—

「蒲公英!?妳在做什麼!」

然而班導的斥責讓她回到了現實。

接下來的日子宛若痛苦的循環。

回到家就接受繼父的毒打、到學校就受盡老師的冷漠和同學變本加厲的欺凌。

「噗!妳在寫什麼啊!喂喂，把它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啊!」班長奪走了魔女手中關於自己的冒險，「嘻嘻，星之魔女的冒險，這是什麼垃圾啊!」

「還給我!請、請還給我!這是我的魔法書!」

「閉嘴!妳這個小偷。」班長用力甩了魔女一巴掌，「噁心死了，還在自稱自己是魔女嗎?魔女是不存在的，笨蛋!...對了，我有個好主意，喂!妳們，抓住她。」

魔女被班長的手下牢牢抓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班長一片片撕掉她的魔法書。

「不要、住手、住手啊!」

「妳不是魔女嗎?那就用魔法阻止我啊，嘻嘻。」

但班長只是惡劣的一笑，將手中的碎紙扔出窗外「好了，可以放開她了。我們去玩捉迷藏吧!」

魔女只能跑到中庭試圖拾回她的魔法書碎片。

但此時班導出現了「都上課了!妳還在外面鬼混!真是的，果然雜碎生出也是雜碎。」

「可、可是我的魔法書。」

「別可是了，妳還想增加我多少的麻煩啊，我為什麼那麼不幸當上妳的老師啊!」

「嗚、嗚嗚!」

「別哭了，還有，這是妳的對吧!」班導拿出裝著蠶的牛奶盒。

「查克!?」

裡頭的蠶早已結繭，馬上就能代替自己飛到天空了吧。

「果然是妳的!垃圾，妳不知道不能在學校裡私自養寵物嗎!?」班導憤怒地把牛奶盒砸在地上，然後重重踩上一腳—

「—不要!!!」

蠶的體液流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牠、牠馬上就能飛翔了，為什麼要殺了牠，只要牠飛到天空就不會妨礙到任何人了!」

「吵死了，白癡!」班導踢了拉住他褲管的魔女一腳，「聽好了!牠是蠶，這輩子就只能待在地上，不可能飛翔!」

「不可能...飛翔...?」

「是，吐絲然後死去就是它們的命運，噁心的蟲子。還有別忘了，明天校園觀摩時要讓妳那個垃圾父親要過來約談，知道了嗎!不要再給我增加工作了。」

「...不可能、飛翔。」

「切!」班導憤憤轉頭離去，「就是看我年資低，每次都把這種問題生丟給我!」

回到家，理所當然的直接被繼父揮了一巴掌。

「廢物!都是妳!都是妳的錯!」繼父全身都是酒味，「要不是妳，老子明天就不用到學校被約談!聽好了，如果妳敢說什麼屁話，老子回來一定宰了妳!知道嗎!偷錢的是妳，跟老子無關。賤女人生出的廢物。」

魔女走進房間，在玻璃窗上映的不是那個永遠充滿活力的星之魔女、而是破破爛爛的蒲公英。

「呵，什麼魔女啊。」女孩的淚水滑落臉頰，「我才不是魔女!我一直都不是魔女啊!」

一直受到傷害的都是那個脆弱、風吹就飛向遠方的蒲公英。

女孩在淚水的折射中，看見了她手中拾起的魔法書的紙屑—

抵達伊甸的方法。

「嗚...嗚嗚......」星之魔女請妳把最後的力量給我吧。

讓我抵達伊甸。

女孩在紙上寫下了前往伊甸的咒語。

『創世的種子、魔法書與鮮紅之花』

用蠶的屍體作為創世的種子放在了學校的倉庫中。

將被撕碎的星之魔女的冒險做為魔法書包圍自己。

然後，火焰即是鮮紅之花。

點燃、燃燒、燒毀。

女孩被火焰包圍，痛苦的窒息感蔓延。

忍耐、再忍耐一下，世界就要創造了，那個屬於失去一切的自己的世界。

對了，為了這次真的能得到幸福定下規則吧。

其一，只有相信才能存在。

這樣的話只要自己永遠相信，就沒人能否定掉這個世界。

其二，唯有真實擁有影子。

讓說謊的自己再也不會出現真實的倒影。

其三，這個世界不存在紅色。

把痛苦的火焰和流出的鮮血阻擋在世界之外。

好了，闔上眼睛，抵達那個為自己準備好的伊甸—

***

我從她的文字裡甦醒了過來。

周圍的一切都在焚燒。

而在我前方，蒲公英被壓在一根倒塌的木樑下痛苦地咳嗽。

「等等!我馬上救妳!」

我試圖搬開木樑，好沉!?

可惡!

「創造的力量!」

然而我試了一次又一次，創造的事物都在出現後立刻碎裂成文字。

這是...

我想起了冰璃的話。

哪怕是創作者也無法創造出違反世界觀的文字。

在這個世界，眼前的女孩除了死外沒有別的結局。

「可惡!」

我怎麼可能承認!我到這裡不是為了看這種結局!

我用力地撞蒲公英身上的木樑、一遍又一遍。

火焰的焦灼、木頭的尖刺，我的身體很快地就哀嚎了起來。

「再一次、再一次就好!」從嘴裡說出咒語般的呢喃。

「水月哥哥，夠了，謝謝了。我已經很幸福了，能在最後做如此快樂的美夢。」

「不要放棄啊!我一定會救妳...一定會......一定會。」我咬著牙、最後只能無力地癱坐地上。

這個故事正如思思所說只是一個簡單的故事，只是一個女孩在臨死前重複無數次夢境想得到幸福的故事而已。

此時我身後傳來著急的聲音。

「師匠!蒲公英小姐!?咳咳。」沁羽趕了過來，她也試圖移開木樑可是跟我一樣徒勞無功。

「啊!是...是沁羽姐姐嗎?抱歉，我...咳咳，好冷，我好像已經看不到了。」

「請再堅持一下!蒲、嗚嗚、蒲公英小姐，我們一定會救妳的!」沁羽早已泣不成聲。

「吶，水月哥哥、沁羽姐姐，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說!」我和沁羽不約而同地回答。

一滴眼淚滑過蒲公英的笑容，「剛剛我們歷經的一切只是夢境，還是真實呢?伊甸究竟存不存在。」

「這個...」沁羽抿著嘴唇，在痛苦的真實與幸福的謊言中猶豫了起來。

...。

「沁羽妳比較喜歡哪一個呢?我們經歷的一切僅僅是一個虛假的夢境，還是她真的抵達了夢想鄉並得到了救贖。」

「那當然是—」

「那麼那就是真實的，不是嗎?」

沁羽抹乾了淚水「是真的!我們剛剛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喔，豬先生、貓小姐、貓頭鷹先生都是存在的!伊甸是存在的!所以、所以…嗚啊啊!」

蒲公英微笑地闔上了雙眼「謝謝了，水月哥哥、沁羽姐姐。」

接著世界破碎。

我們又來到了那空無一物的世界。

身後傳來散漫的掌聲。

「哦!恭喜恭喜，你們成功攻略了我的世界呢。」

坐在貴族椅上的變態君惡劣地笑著。

「那麼開始吧，以角色為題的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