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致愛以世界,祝福於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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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6
1.退色之人
擊退漂泊四貴人之後,包圍網維持觀望狀態。
不久,有人落在屋頂上,那道腳步聲將現場的空氣改變了。
無害無色無味,大腦是這麼告訴自己淡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男人是這樣的存在。
「對我來說並非如此,基與禮貌還是得這麼說。初次見面,兩位。」
烏助知道不動聲色來到屋頂的這個人是誰。
晝不染,蝕流這一聲稱救濟生命組織的領導人,也是那場影響人魔兩族命運的領王戰爭前後活躍的大英雄。
純白的高大男人終於主動出現在前線,從歷史回到世間的目光中。
很奇怪……他的氣勢過於單薄,烏助難以將這樣的人物跟傳說中的勇者連結在一起,他難道隨著時間風化退色了?
「烏助,先讓我下來。」
「……」原本想拒絕這個請求的烏助認為可琳有自己的考量決定照做。
「你親自出現在這裡,我可以視作交流的訊號?」
「是的。烏助他超越我的預估,沒想到前往魔族大陸黑羅狄蕪之後他會變得如此強大。恐怕歷代的勇者沒有人能夠戰勝他。」從烏助討伐魔王失敗他就不再關心這個人的訊息。
「你應該調換手段的順序。」
一開始就對人亮刀亮槍,如今還要求他人聽取自己的請求很難不讓人覺得他的臉皮很厚。
「我方理虧當然自知。但是,一秒也好,我想盡早執行我的渡世大計。」
見對方用正氣凜然的姿態說出這種鬼話,烏助忍不住豎起食指指著對方的良心怒斥。
「你那些信徒、手下一個個都說著差不多的話,做的事情完全跟所謂的拯救他人沒有關係。除了迫害一個小女孩,破壞街道和帶來困擾之外你們還做過甚麼好事?」
「他們也都是求好心切,這我無從辯解。至於手段,不論好不好看都無法改變你對我們的看法不是嗎?」
男人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闡述著他的見解,看似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道:「霞可琳,她的名字是這樣沒錯吧?是不是因為她用了這種姿態出現在你面前讓你誤會了……小女孩?烏助,你保護的毫無疑問是這個世界意志的分支,即便她失去全知全能的能力依舊如此。」
「……」
「明明知道你還是打算利用我?」
男人點頭答:「妳會以人類的姿態誕生肯定是因為無力才擁有無盡的未來。『餘燼誕生的終焉之獸』會小心翼翼的接觸妳不讓妳染上她的色彩(詛咒)得以佐證。」
餘燼誕生的終焉之獸?他說的是魔王嗎?為甚麼他會知道包含可琳的存在、本質等……諸多難以入手的情報?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更不可能讓你奪走可琳的未來。若是終有一日會找到自己的職責,那也得是她自己選擇的那種。」
「是嘛。如今的你說不定能成為真正的勇者。」
晝不染投向烏助的視線轉為懷念帶著傷感,這一瞬即逝的色彩並沒有被任何人捕捉。
「說起來,我還得對你道歉呢。烏助,過去設計你,將你推上勇者之位的人就是我。我無法補償這罪過,至少得讓你明白我對你懷有愧疚。」
唐突聽見這樣的事實,究竟該憤怒還是錯愕?是激將法嗎?為了平穩自己的思緒烏助閉上眼深呼吸。
「……那我能利用你的愧疚感讓你就此收手?」
「不,我說了。無法補償。」
「你這個人只顧著述說自己的夢想呢……」可琳對晝不染表現出帶刺的態度,烏助記得初次見面提到蝕流的時候也是如此。
晝不染沒有反駁可琳的批評,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溝通的餘地就是他的態度。
「夢想指的是追求力不可及的虛影,而我的計畫已經開始運行。」
「那你口口聲聲說的救濟究竟是甚麼?」
「痛苦的終結。一切生命的歸還。」
怎麼有人能夠懷著善念說出自己要殺盡世間一切生命這種荒談?他難道是將人性當作籌碼換取超越人族界線的壽命?
「只要生存,生物就無從遠離痛苦。降生於世的每一生命被迫面對不屬於他們的苦難。您(星球)背上的這個世界,默許暴力與殺戮的世界從一開始就有問題。」
「默許?不,我無法干涉你們。」
「霞可琳,您現在的終端存在不就是干涉的一種?散落於世間各地的土地神不也是您的力量碎片?我看見您有能力卻不作為,所以判斷所謂的弱肉強食就是您默許的進化之環。」
「一切都被註定,了無改變的生活就是你的理想?」
「相當接近,不過不是那樣。」
大概是在顧慮對方的心情,可琳的發言十分謹慎。決定擁抱許多事物的她天性溫柔,存在於心中的價值基幹肯定跟晝不染這樣無法接受就將一切捨棄的觀點不同。
「您出現的太晚了。應該在我還將希望寄託於改變那時對我說出這番言論。跟您相比或許渺小可笑,不過數百年的時光對人類來說過於漫長,除了那些被固定下來的瞬間,人的一切都可以輕鬆被時光沖淡。」
「我不這麼認為。至少,為了生存、理想努力過的人們,他們的人生不會一文不值。」
「烏助能重新振作果然是因為您。」
「別胡說,那是烏助自己的努力。就我所知他從沒屈折。」
少女肯定沒意識到,對付出所有努力造福他人卻得不到任何回報的勇者而言,肯定是多麼讓人溫暖的行為。
「這場交談果然只能確定雙方的主張無法契合。」
晝不染道出結論的瞬間烏助對他的戒備轉化成敵意,通過那過剩的殺意,晝不染被視作人族的災害、不對,現在他願意守護的是身後庇護的可琳。
如果他早點讓組織的下游成員感受到這種氣勢,他們肯定會減少許多用於試探的輕率行為。
晝不染並沒有對組織的運作指手畫腳,他只在最初給予他們目標之後就放任他們發展。這不是出於信賴,而是他對任何生命體不再懷有期待。
未來與希望只會令人錯估情勢,唯有體會過絕望的人才會曉得那些究竟是多麼無力的想法。
所以,神作為祈禱的對象是不需要的。並且,會帶著善意對他人伸出援手的勇者也不需要。
「烏助,不必緊張。我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我是刻意來跟你做個了斷的。你必須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我們的戰鬥中,來到這裡之前屬下與信徒已經收到『淨空你我決戰場地這片區域』這唯一指令。」
「我沒有相信你的理由。」
「但是你只能這麼做。而我為了斷絕被你打擾儀式的可能性也必須在這裡中斷你的故事。往後的世界已經不需要讓人讚頌的勇者,安心放下重擔得到救贖吧。」
「哈阿……」仔細回想,自己的人生有多少戰鬥都是在這個男人的意圖下進行的?
沒錯,不可能單手與這個活了上百年的勇者大前輩正面作戰。
他或許是退出了人族歷史的螢光幕前,可沒規定他不能繼續鍛鍊武藝,前往人族領地以外的地方磨練戰鬥的感覺。
「來吧。」
代表國家歷史開端的男人亮劍邀戰,烏助只能對現實妥協。
烏助無可奈何蹲下與可琳的視線同高,她看得出烏助在心中百般拉扯。他不放心,然而沒人能夠提供不同的選項。
「可琳,找準時機。熙奈肯定在附近,妳得找個讓她方便接走妳的位置。」
「嗯……烏助,注意安全。」
「我會的,那麼……」
握在手中的誓言之槍乘載的期望與罪業讓烏助覺得手掌沒有任何觸感。不論心中多麼牴觸戰鬥,他只能被迫持續反抗。
「建國後,我見過歷代勇者。總是這樣,親自將自己舉上處刑聖者的十字刑台。烏助,藏不住雙手發抖的你真的打算接受這場戰鬥?」
「閉嘴吧。我和你是初次見面的敵人,別表現得很親切的搭話。」
不溝通的是你,說個沒完的也是你。不愧是這個國家史上第一個勇者,傲慢的程度肉眼可見。
「比起害怕回憶躲起來發抖,我現在必須將擊退惡質蘿莉控擺在優先順位。你們一個都別好手好腳的離開。」
『不是為了強橫,而是為了守護。』
這句話替烏助分擔需多重量,至少強力到足以讓烏助舉起長槍揮舞。
至於錯誤與回憶只能刻骨銘心,原來人要承認自己死皮賴臉想要活下去需要耗費這麼多時間。
以前找了許多藉口都無法說服自己,現在只需要專注在守護可琳與其他重視之人就夠了。
2.蝕流
見到烏助做好準備,晝不染亮出事前編織的魔法,隨後將那蘊含強大能量複雜的魔法術式朝著天際發射。
強光在半空中化做展開的魔法陣,烏助原以為這是大範圍殲滅魔法,但是落在身上的光點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不過是助興用的結界,就是警示其他人不要靠近這個區域而已。」
「是嘛……」
這套說詞難以置信,一般沒人會特意浪費能量做這種沒意義的舉動。如果不想傷及無辜一開始就編織一個隔絕用的結界還比較實際。
模透他的企圖之前先打倒他再說,烏助毫不遲疑全速衝刺。
轉眼就出現在眼前的槍頭被白色的軌跡彈開,那道軌跡沒有停下沿著流暢的曲線對準要害而來。
緊急收回長槍招架,三道強烈的重擊打在槍桿各處,以往對人所向無敵的烏助就這麼簡單的被彈飛到其他房屋的屋頂上。
受身著地同時改變心法強化的方向,烏助打算直接使用荒槍的招式。
一抬頭,纏著白光的長劍對準自己的天靈蓋劈下。烏助被迫取消架勢卸開致命的劈砍,久違的想起遭到壓制的感受。
極具侵略性的劍法讓人陷入被動,現在只能持續承受等待機會。必須一口氣改變戰鬥的節奏。
「好槍法。與友人交流共同創造的,是嗎?」
「這種精神攻擊就免了。」
稍微惱怒的烏助用力推開壓制自己的長劍,為了調節戰鬥的節奏開始跑動。
「你誤會了。不過是想起一些往事的感慨。」
「你還留有人心啊?」
「當然,否則我不會在乎任何生命。」
白劍再度纏上烏助,使槍的他理論上能採取的攻擊手段和距離占優。然而,晝不染從體能到能量的使用方法都比烏助優秀,甚至還懂得使用魔法。
扭頭躲過突刺,劍身一轉立刻將刃鋒對著脖子拉回。烏助乾脆壓低重心使出掃堂腿,晝不染不慌不忙還將雙腿踩上烏助的踢擊藉勢拉開距離,半途在空中翻身白劍一揮……
數道光之斬擊飛出,在烏助忙著應付的時侯,落在其他屋頂上的晝不染由下往上豪邁地振臂揮砍補上足以將巨龍一分為二的龐大飛斬。
「接下它吧,你是愛著這個城鎮的。」
「太無恥了,你這傢伙過去真的被稱作勇者?」
「我知道你重視甚麼。」
高密度的攻擊是為了妨礙烏助凝聚能量,烏助不可能毫無對策。與此同級的荒槍早有準備。
晝不染就是看出烏助正在蓄積能量才刻意逼他使用。
巨大的能量碰撞,衝突產生的爆炸在烏助的努力下勉強只挖飛他們周圍一百公尺左右的民宅屋頂。
「情急之下還能將能量帶往天際,你的成長超乎預期。如果這兩年你不是躲在邊境療傷而是持續作為勇者活動可能會很麻煩。」
「你不喜歡有人名聲超過自己?」
「那無所謂。不過……」
刻意在對話中途殺來,斬擊中夾帶魔法,許多光球像是螢火蟲飄散在兩人周邊。每當烏助碰觸就會產生微小的爆炸影響他的體勢。
更要命的是晝不染還會零距離使用威力強大的魔法,操縱能量流向的技術高超到根本不擔心殃及自己。
無法招架的瞬間烏助的雙腳離開地面,纏著白光的拳頭立刻痛擊烏助的臉頰。
巨大的爆炸將他轟飛,縱然有心法護體也免不了頭暈目眩。
從四樓高的屋頂上被人打飛落在暗巷中,腦部受創令他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腳。拚了命想站起來,尊爵不凡的神槍現在正替代拐杖發揮作用。
晝不染不可能放過這種絕佳機會,兩道巨大的光斬切豆腐似的割開許多建築物壓迫著烏助生存的時限。
作為神器的無夜察覺使用者的狀態無法應付當前狀況便啟動恢復魔法治療烏助,得到緊急處置也沒辦法改善狀況,頂多只能使用心法.磐石硬生生接下來不及躲開的其中一斬。
遭到能量吞沒的烏助隨著能量波沖刷被帶到遠處。他很慶幸自己全副武裝上戰場,要不這下就灰飛煙滅了。
終於有一瞬喘息的機會,繼續凝聚使用絕招的能量,仰躺在地的烏助發現空中的魔法陣貌似比起剛才更加刺眼。
那究竟……
長劍劃破空氣的聲響到來,不給予任何思考的空間。一如往常,晝不染逼迫烏助、要求勇者必須持續戰鬥。
「烏助,你怎麼看待生命的過程?你曾對獲得的一切感到幸福嗎?」
「剛才幹出那種事,真虧你還能若無其事地搭話。」
烏助對他的任何言語不感興趣,只是晝不染的異質總讓他的嗓音闖進他人的思緒。他肯定知道自己的長處才會在戰鬥中夾雜對話。
這人的個性非常好,以後年老絕不能變成這種糟老頭。
「怎麼說……直到正式接觸你以前我對你有甚麼想法根本不在意。以前的你是讓我最感失望的勇者。不僅沒有自己的想法,甚至從自己的職責前逃開。」
「如果拒絕無謂的戰爭是不負責任的逃亡,那我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沒錯,現在你能明白這種道理了。你在一個人的征途中開悟了,這讓我稍微感到好奇,究竟是甚麼改變了你的想法?」
難以分辨這個人話語中的虛實,不論甚麼話語都沒什麼語調的起伏。這人難道是機器人?
在逐漸加速的劍風槍雨中烏助繃緊神經,必須將這個男人的所有舉動看做抵達勝利這一目的的手段。
「我倒想反問,你們這些人族的領導者為甚麼不放棄侵略魔族的土地?」
「我不清楚,那是國王的工作。你不了解真實的歷史情有可原,不放棄侵略的是魔族的主戰派。當時,領土貧瘠的魔族無法養活逐漸增加的人口,所以他們將目光放到還未被大海溝分開的人族領土。」
「這種事情只要去過魔族的土地就能明白。」
「是的,一目瞭然。那麼得到一位提倡和平的王者就只能註定爆發『領王戰爭』,那場噩夢、無法忘懷的悲劇。」
那雙持續觀察著烏助動作的雙眼第一次穿過他,聚焦於許多人失去一切的古代。
「貧瘠使人痛苦,痛苦會限制任何生命的視野。永續經營、增強與周遭國家種族的連結都是可以實現的。但是,痛苦的人無法展望未來,因為生命的燈火可能立刻就會消散。為了自己,或是為了家人、親友,人會輕易犯下自身牴觸的罪刑。那一代魔王的任何應急措施終究是杯水車薪。」
在真情告白的時候手都不肯停下來,每一劍的力道不減反增。這難道就是信念的力量?不愧是傳說中的勇者(惡霸)。
「時運不濟,任何人都不該成為那個時代的罪人遭到謾罵。不論是理想的王,還是為了當下而活的主戰派魔族都是。逼迫他們做出錯誤決定的是痛苦,源自於生命過程中的一切苦難。」
「所以,你就擅自決定所有承受痛苦的人都像你一樣想要結束這一切?」
「烏助,你很堅強。可是,其他人不是這樣的。有些時候,人們連握在手中的權利也不敢行使。需要的,總有人需要我們來替他們按下那個開關。」
「只是不到時候,人是會成長、懂得反省的生物。」
「也是會不停犯錯的生物。」
晝不染早已失去相信他人的想法,他悲觀的積極對這個世界是一種很糟糕的危機。
持續嘗試撬開他的破綻,不論怎麼進攻最多只能留下擦傷。
還未超越人類的格局,在僅有一步之遙的狀況下更令人焦急。
因為晝不染不是無法擊敗的敵人,遲遲無法取得成果的想法正在侵蝕烏助的進攻動作。
晝不染看出他的躁進,聽見詠唱魔法的咒文烏助才發現自己處在無法對應的動作。
趕在魔法擊發前,烏助在半空中頭下腳上把槍尾敲入地面一腳踢在晝不染的手腕讓魔法朝不相關的地方而去,他自己就這麼撐起身體往後脫離。
「真靈活。」
射偏的魔法破壞他們腳下的屋頂,強如晝不染在立足點不穩的狀況也不會貿然追擊攻擊距離占優的槍手。
眼看晝不染沒有任何動作隨著崩塌的房屋消失,嚴正以待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探查能量的流向也只得到對手健在的事實。
就在烏助準備作出下一個動作的瞬間,晝不染搶先轟出純白的光炮。
跟著立足點一起被掀飛烏助驚覺對方完全掌握自己的思考模式,他是刻意在烏助切換意識對下個行動作準備的瞬間發起攻勢。
他跟著光炮一起出現,數道飛斬從各種角度砍向烏助。
烏助似蜻蜓點水踩在身邊飛散的瓦礫上奔馳,晝不染知道烏助做得出這種荒唐事,他蓄積在左手的能量也看準時即射出。
具有追蹤性的大量光彈與交錯的斬擊構築出純白的牢獄限制烏助的行動,又得被逼著使用蓄積用於必殺的能量保障自身安危。
以暴風般的攻勢破壞光之監牢,年輕的勇者深切的領會一段活生生的歷史累積至今的份量。
他不絕望,只是……看不見轉機。
雙方再度回到不同的屋頂上,這次晝不染只是靜靜地望著烏助。
「……這種不屈的精神,人類美好的部分總會像這樣得到傳承。每當遇見你們這樣的人都會讓人疑惑為甚麼還是有人只會做惡。」
「就像現在的你一樣。」
「立場不同的你看來是這樣吧。」
「我可沒從你口中的救贖看見溫柔或希望,你只是強壓自己的想法給別人。到底是誰給你決定的權利?」
「力量。」
「什麼?」
真虧他能這麼自然說出這種厚顏無恥的答案,甚至與他交戰至今烏助都不曾從他身上感受到敵意或者殺氣。如他這樣將自身的無害強調到這種地步……真的使人噁心。
「你貌似無法接受這個答案。那麼,我就問一個簡單的問題。烏助,對於人類譜寫的歷史,你覺得是什麼為筆跡染上顏色的?」
「……」
「壓倒性的防衛能力,無法抵擋的軍團暴力。各個集團的生存圈無一例外都是以鮮血圈成,人們總是離不開對他人降下痛苦的手段。」
「所以你打算利用可琳得到無人能夠抵抗的力量完成你那屠殺全世界的事業?」
晝不染搖頭否認。真可惜,無論如何都無法讓烏助相信自己並不是為了屠殺行動的。
「烏助,我對生命中必定伴隨痛苦深惡痛絕。我認為這個世界擁有痛苦這樣的概念就是錯誤的。」
「……」
要是有人說自己不討厭承受痛苦那肯定是騙人的。關於這點烏助無話可說,他沉默是在觀察對方究竟有多認真。
「你有過親人在你面前遭遇不測的經歷嗎?」
答案是否定的,能被烏助稱作親人的那些人都還活著,現在正在抵抗著國家中央軍不講理的行動。
「為了仇恨犧牲大半青春,復仇成功卻無法滿足內心。你經歷過這樣的無奈嗎?」
答案依然是否,縱然知道自己執行勇者工作大多都是被這個男人安排的行動烏助也不怨恨。
「或者,與志同道合的同伴們一起夢想未來,為了實現那副光景共同奮鬥。最後卻被一場不講理的戰爭波及,回過神來發現理解者分道揚鑣,愛人在懷中香消玉殞……」
過去因為自己駑鈍與聰慧的摯友反目成仇,烏助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理解過對方真實的想法,只願意將目光放在可笑的夢想上。
「孩子、學生、臣下,當過去一切的美好盡散,留在人們心中的只剩一道又一道的傷疤,無法治癒、無法接受。只能在層層疊加的痛苦中望著自己的刀鋒無法入眠。」
……
男人的情緒沒有特別的波動,但是注入在語言中的力量足以令人明白他的過去、他的核心。
「……」
「不必同情我,烏助。這只會讓你的信念產生動搖。這些話只是為了告訴你,我並非無病呻吟。」
同情?那是辦不到的。人的痛苦只能由自己承擔,無法量化無法共感。
或許,自己現在的表情顯得窩囊哀傷。但烏助深知自己沒有傲慢到想要體會他人的痛苦試圖表現出理解的模樣。
「就算這樣又如何?根本無法成為理由……」
「足夠了。嘗遍這種痛苦的人有我足矣。」
「你的一切停留在過去就夠了。」
「有些事,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了。烏助,不論你想做甚麼都是徒勞。」
走過人間煉獄的男人手中依然緊握光明。信念、經歷、實力,沒有任何一項強於對手,勇者心知肚明仍然緊握槍柄。
必須守護的一切都在背後,沒有任何理由讓他從此挪步逃離。
【荒槍.荒原之息】
勇者展開自己最強的戰技,從身邊帶動龐大的能量由遠處發起第一擊。銼刀般強烈的能量將會撕扯敵人的血肉令他們露出破綻,緊隨而至的是霸道至極的槍術全方位包覆敵人的去路,就像孑然一身被扔入荒原只能感受自然的偉大與無情。
面對這招,晝不染左手生成光之盾偏斜能量的去處。
使用最強的心法,將自己當作活體殲滅魔法強襲敵人的勇者那變換自在的槍術被劍與魔法逐一擋下。
強行爆發出所有力量的反動影響著烏助的肉體,逐漸加快的速度讓他的雙眼開始模糊,他就是為此才訓練自己使用能量判斷敵我位置。就像一隻蝙蝠一樣。
之後出現問題的是呼吸,過度壓榨肺泡開始出現缺氧症狀不隻影響眼睛,身體的靈活程度也會逐漸下滑。
霎那間,激流般活動的年輕人與經歷數百年沖刷仍如磐石屹立的長者的交鋒轟飛大半住宅,勇者與退色之人的鮮血噴濺在殘骸之中。傷勢嚴重的是烏助這邊,砍傷燒傷與打擊造成的骨折。相對的,晝不染只是看上去有許多撕裂傷,對於會使用治療魔法的他而言實際損失只有來不及堵住傷口流失的血液。
最終,身體抵達極限,烏助只能在身前豎起無夜的槍柄抵禦白劍防止自己被砍成兩半。
這劍的無雙怪力直接將烏助砍飛,從城市邊緣直接飛往周邊的河川,直到撞穿水門才得以落水停下。
「實在精彩,沒想到在這相對平穩的年代還能出現這種足以活躍在領王戰爭時期的人物。不過,還不夠……」
晝不染仰望高掛天際的魔法陣,它的光亮比最初生成時強烈數倍。
他沒有追擊烏助的打算,他會自己回到這裡。因為他在乎一切,勇者的貪欲會讓他強迫自己回到侵略者面前。
落水的烏助無法調整近乎斷氣的呼吸,他只能以體內的能量暫代氧氣的功能恢復即將熄滅的意識。
失血過多的身軀難以驅策,想要回到岸上勢必得費上一番工夫。
沒想到一雙看起來相當高級時尚的靴子突然闖入自己的視線,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拉著破布般的烏助回到岸上。
「逃吧。你打不贏那個怪物的。」
「咳噁咳咳咳……!哈啊!哈──」
帶著貓面具的女性從懷中拿出蛇的面具戴上,她拿起小刀劃傷自己的拇指塞入烏助口中。
「絕世美少女的鮮血,心懷感激地喝下去。」
轉數低下的大腦聽見熟人的聲音就順從引導,女性的血液帶的劇烈的刺激流過食道抵達胃部引起強烈的灼燒感。
挨過將意識扣入深淵的劇痛,烏助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不可思議的治癒了。
「謝了,熙奈。」
「等等,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
發現用長槍支起身體的烏助又準備朝著戰場出發,熙奈忍不住拉住他。
「你是白癡嗎?」
「妳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可琳現在很安全。所以,我會在這裡攔住晝不染,妳們就趁機逃走,最好找魔王派出援軍。」
難以置信。熙奈瞪大面具底下的雙眼,她那隨著情緒起伏變化的瞳孔現在是一團怒火。
「我是要你跟我們一起逃,那孩子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死去還沒有任何想法。」
烏助搖頭拒絕,他用自己認為最真摯的眼神望著熙奈:「我不可以離開,妳也看見那個魔法陣了吧?」
熙奈沒瞎,她從開戰起就一直從暗處支援著烏助和可琳,晝不染出現後構築的巨型魔法陣從頭到尾都在她的觀察之下。
烏助與晝不染交鋒越激烈,那魔法陣的光輝就會更加強烈。
「我不知道他用的究竟是甚麼魔法,但是看見一個那麼詭異的東西蓋在自己家鄉的屋頂上……就算想逃我也不能那麼做。」
「……」
故鄉與隸屬感。熙奈從未擁有,她無法共情。
但她現在不是不能理解。
「哈……」
她拿下蛇的面具換上一開始的貓面具:「你會死喔。」
「我還不想,也不能。」
「我只是治好傷口,噴出去的血液可沒有回來。」
「嗯。我知道。」
「哈!唉!白癡!」
熙奈剛認識烏助的時候覺得他是變態,了解他的為人後覺得他是心理變態。
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有人總想著為他人貢獻自己的生命?
「加上我,勝算有多少?」
「妳願意出手幫忙?」從未設想的答案突然跳了出來,烏助又驚又疑。
「當然是要收錢的。怎麼樣?比那四個貴人還強的戰力付錢就能得到,雇嗎?」
「成交。」
烏助沒有懷疑熙奈的自薦詞,她至今展現能力的一鱗片爪足以支持她的發言。
更重要的是,熙奈在關於可琳的問題這方面值得信賴。
她的能力加上意願無疑是十分可靠的援助。
「如果我覺得自己會死就會撤退,沒意見吧?」
「妳要以自己的生命安全為第一優先。如果我死了財產就歸妳了。」
「我突然覺得在這裡把你刺死好像更划算~」
「哈哈……謝謝妳,走吧。」
熙奈的玩笑話舒緩了烏助緊繃的心態,嚴峻的狀況不變,可靠的友軍在身邊不禁令人覺得或許沒那麼糟糕了。
3.退色之時,登神之時
「嗚……可惡,全身沒有不痛的地方。」
恢復意識的持刀貴人花了幾秒終於想起自己跟勁敵們拋下尊嚴聯手挑戰前勇者。想不到他背著一個孩子只用一隻手就打垮對自身實力頗有自信的四人。
「甚麼嘛,先醒了不會把其他人叫醒嗎?」
坐起身子發現持弓的貴人正愣愣地望著遠方。
「怎麼,有仙女在天上飛嗎?」
「已經開始了。一切都結束了。」
「嗯?……哦~先生親自下場了啊。」
交鋒產生的白色閃光與崩壞中的街道,還有架設在天空的魔法陣……了解蝕流所有計畫的四貴人領悟自己等人只能抱憾而終了。
能跟那個老怪……古老的英雄交戰這件事情就宣告他們根本不可能戰勝烏助。差距過大讓持刀的貴人釋懷了,自己像個笨蛋一樣。
「被捲入意外半死不活的來的這裡,在異世界中流浪。一輩子浮浮沉沉從來沒得到最想要的東西,果然還是會覺得先生所謂的救世計畫也有缺點。」持弓的貴人仍然迷惘,他是四人之中最不適應這個世界的人。
「哼,死亡近在眼前感性作祟?」
持弓的貴人依然望著烏助與晝不染交戰產生的能量衝突,每一次的碰撞都會為空中的魔法陣增加光輝。
那正是自己生命的倒數計時,即使知道那是沒有痛苦的歸還星之運河,人還是會因為即將逝去變得感性。
刀之貴人灑脫的笑著讓他別想那麼多。
「嘛~值得了不是嗎?不都在原本的世界過的不如意,發生了點小意外來到他鄉。落難受苦是少不了,不過威風、名聲啊~錢、酒和女人樣樣不缺。最後能夠稍微幫上救命恩人的忙,在遺憾最少的時刻離去不也是種幸福。」
「……是呢。正是因為先生有太多遺憾才會想出這樣的計畫。」
「懵懂無知的那時跟到一個不錯的人。運氣不錯啊,我們。」
「可能吧……」
這時烏助使出【荒槍.荒野之息】令兩人交戰的閃光化作複雜的軌跡將大量的住宅屋頂轟飛。看在貴人們的眼中,那是讓人羨慕的強大。
*
與嫣慧待在一起的可琳看著空中的魔法陣若有所思。
帶著可琳遠離晝不染的熙奈偶然遇見前來幫助烏助的嫣慧,她們對該不該加入戰鬥這件事情產生小小的爭吵。結果就是熙奈將可琳留在這裡返回戰場。
嫣慧不怎麼滿意這種安排,可是這種級別的戰鬥她跟過去也如熙奈所言無能為力。照顧烏助現在最牽掛的孩子成為她為烏助提供的微薄助力。
「擔心他們?」
「嗯……」
「是呢。時時刻刻都讓人操心,不管幾歲總像個長不大的弟弟。」
世界上大概只有這名女性會擔心一個隻身闖蕩過敵對他族領地的勇者。
她知道烏助的功績,也調閱過烏助的冒險者履歷。
擊破落寞城市中醞釀的邪惡陰謀、攻略數百年無人能踏破的迷宮、驅逐盤據富饒靈山的龍群、曝光潛伏在森林中無聲無息的暗殺組織等……他達成的事蹟都是利於國家,排除具有強大威脅的超人事跡。
這些蠢事都讓她覺得心痛,沒有人從旁支持他。他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往死地闖。
她在乎這個從小一起生活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當然嘗試過趕去他身邊支援他旅行。烏助的腳步總是快了好幾步,從來沒有在一處多做停留。每當打聽到他的風聲趕往現場,只能看見正在重建、善後事態的人們忙碌著。
正當以為終於追上了,他已經闖入魔族大陸的腹地。嫣慧沒有不自量力到挑戰同樣的事情。
就算她想去當時跟她結成團隊的隊友們也不可能同意這種死亡率百分之百的行動。
結果她只能留在海的這邊祈願,希望他能夠平安歸來。
「嫣慧姐姐,我必須出發了。」
「甚麼意思?」
「我必須履行使命。這也是為了幫助烏助和熙奈。」
嫣慧第一反應是想要出言制止,然後她想起眼前這個少女只是少女模樣的神明。這是她需要擔心的對象嗎?
「嫣慧姐姐,烏助這次不會是孤身一人。有妳,有鐵男會長,還有熙奈和我。我們會幫助他保護他想保護的事物。」
「……」
能聽見這些話,嫣慧相當感動。不是把烏助當作道具利用,而是與他互相扶持。這樣的人物多久沒有出現在烏助的人生中了?
「那個叫做熙奈的女孩子跟你們是甚麼關係?」
「我和熙奈都還在互相摸索。烏助和她……總之感情很好,經常拌嘴。」
爭執到一半看見烏助被白色的爆炸轟飛就立刻奪門而出,暫且就當作她是在乎烏助的死活吧。
熙奈確實在乎,因為在這裡失去他可琳遭遇不測的機率大大提升。
不論是要逃離這裡,還是戰勝晝不染都需要他的力量。
還有一點就是,熙奈也還在摸索她自身與這個奇怪勇者的關係。
「那……妳說的使命又是甚麼?」
可琳現在一副做好覺悟的模樣,一個孩子變成這副模樣不論她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嫣慧就是會擔心他們這些擁有未來的孩童。
「是只有我才能完成,與晝不染的最後對峙。」
別說擔心,聽見答案都想全力阻止這個孩子了。
為甚麼要特地回到覬覦自己力量的人物所在的場所?
那雙不知何時發出微光的淡金色雙眼讓嫣慧本能地察覺這名少女正在覺醒。那是找到自己職責的孩子朝著理想的自己轉變的樣子……
*
看他搖搖晃晃狼狽的扛著長槍,那身不知是被對立者的血還是河水泡濕的模樣。情感淡泊如晝不染也有了佩服的感覺,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執拗正是勇者應有的姿態。
「回來了呢。」
「倒是你,沒逃啊。」
這發言諷刺可笑,不過烏助的目的就是讓對方笑出來。晝不染顯然不懂幽默,這老人家活了幾百年想必失去許多人類應有的反應。
反正回來也不是找他聊天的,烏助立刻壓低體勢準備衝鋒。
晝不染全身能量充沛,魔法準備就緒。神態好整以暇。
「你跟我年輕的時候、和所有的勇者一樣。學不會教訓,總覺得拚命挑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一眨眼,烏助的身影消失。男人以雙手高舉染白的長劍,盛氣凌人的白光開始外放,長劍在他手中化做十多公尺的巨劍。
這劍,根本不需要對準誰揮舞,隨手一揮便能帶來災厄。
【荒槍.穿雷】
強化全部堆疊到加速,一人一槍在這一剎那成為轟雷落在大敵的劍峰上。
這招曾經同時擊斃數十頭低級飛龍,也有過將巨型龍族頂飛數十公尺的紀錄。
晝不染用魔法巨劍抵銷大部分的力量同時施以巧勁卸去這過剩的殺傷力,最終只被魔法與烏助戰技的衝突產生的暴風吹飛數公尺。
他優雅地落在屋脊上,貌似手臂被震得發麻將長劍換到左手。
爆炸的餘波,飛舞的瓦礫與沙塵。在刺眼的白光照耀之下,一名見不得光的女性以讓人誤認為子彈的高速逼近。
她的存在感低微,若不是慣於孤獨深陷敵營的強大戰士根本不可能察覺。
看準最佳時機,抹上劇毒的短刀從斜後方對準頸部揮舞。
堅硬的碰撞讓女性了解到這次的偷襲失敗了。她靈活的將自己的體重壓到對方身上翻越敵人繼續跑動。
「烏助,你竟然還有這樣的朋友。真令人吃驚。」
若不是第六感警告著自己,晝不染此時已經被割破脖子受劇毒侵襲。
他指間夾著女性翻越他時丟出的毒針,烏助的援軍要比他更靈巧。
「原來如此,巫女體質。讓人訝異,竟然同時被這麼多神明所喜愛,前所未聞。」看見帶著貓面具的女性,晝不染瞬間明白自己為何無法察覺她的氣息。女性使用的是神明給予的祝福,他只能隱約看見有許多非人的力量正環繞在女性身上。
「怎麼辦?偷襲沒成功,我想撤了。」
「至少先打個五分鐘再說這種話。」
「在這種老妖怪面前待五分鐘?不幹不幹,給錢都不幹。」
因為暴露自身的存在,熙奈開始抱怨。只是心口不一的她正積極的走動等待適合進攻的時機。
烏助因為招式副作用渾身痠痛,為了營造出悠閒的氣氛忍耐痛苦跟熙奈閒話家常。
晝不染往頭頂拋出光球,手掌大小的能量體越過施術者的頭頂瞬間爆發,圓形的衝擊波意圖將烏助和熙奈驅離原地。
他不可能毫髮無傷承受烏助所有攻擊,至少這時他並不希望被烏助和熙奈納入攻擊範圍中。
兩人被逼退後,晝不染將較多的注意力分到不清底細的熙奈身上。奇妙的是,移動中的熙奈存在感逐漸稀釋,晝不染還是第一次眼睜睜看著一個人在自己面前走著走著就消失。
熙奈消失同時,一支從建築物殘骸拔出的鋼筋飛來,晝不染立刻放棄追尋熙奈朝著烏助走去,以驚人的臂力擲出的鋼筋被人輕鬆躲開貫穿屋頂消失在建築物中。
一計大橫掃擠壓著大氣中的能量揮來,晝不染放開長劍改以反手握持,散發白光的反手長劍順著槍柄而去,光魔法產生的能量四濺極度刺眼。
一劍就是對準脖子溜過去,察覺情勢不對烏助就立刻放開武器改以格鬥進擊。
揮空的刺拳聲響驚人,烏助不讓出能夠施展高出輸魔法的距離緊緊黏住晝不染。
而這種盤算都在晝不染的預料中,他正是為此特地反握長劍。
雙方互博,主要以打擊牽制,看準時機進行擒拿打算以寢技拿下對方。
近身戰當然是一寸長一寸強,烏助還得閃躲交錯在拳擊中的劍舞。
危險迫近露出破綻的烏助,潛伏的獵人會選擇在獵物狩獵即將得手時出手。
幾乎貼在地面奔跑的熙奈從晝不染的背後刺出毒刀,他又做出反應,只是烏助沒有給他應對的機會。熙奈也不想讓自己的臉撞上對方刻意架好的劍鋒。
她改變移動軌跡前投擲短刀,刺中晝不染的瞬間受到心法強化抵抗,最終留下的傷口很淺。只是,毒刀的作用只要留下傷口就能發揮。
毒素讓晝不染的動作停頓一瞬,衝拳、鐵山靠、迴旋踢烏助用這三招重擊晝不染,拉開距離食指向下一指……
落雷般的轟鳴降落在晝不染身上,黑色的閃電粉碎建築物砸入地面在附近幾十公尺內造成輕度地震。看見眼前殘留的白色殘光,這一招也沒能解決這個傳說中的男人。
原來是剛才交鋒中被挑飛的黑槍從天而降。這是無夜的能力之一,遠端操作。
能夠操縱的距離與威力和握持時注入的能量成正比。大多都用於投擲後回收武器,烏助這次刻意在對手面前捨棄武器讓自己的威脅性下降就是為了這一擊。
神槍回到手中他就立刻離開自己的立足點,白光勾勒成劍的形狀從煙塵中飛出。
從構成的精度和飛行的速度能將這招當作他之前都沒使用過的強力魔法,烏助在槍身纏上能量一一擊落對準自己的數枚光劍,熙奈也快手快腳地換上狐狸面具對魔法的構築進行干涉。
奔走中烏助突然覺得背後雞皮疙瘩,強力顯得瘋狂的巨大飛斬從斜下方斬斷建築物同時襲擊兩人。
烏助原本想以殺傷力較高的招數抵銷,然而純白的男人不允許這樣的行為。
依舊以左手持劍的他躍向烏助以一刀兩斷的氣勢進行劈砍,這具有時間差的十字斬擊相當棘手。烏助立刻朝旁邊進行翻滾同時握短槍柄,揮空的劈砍射出能量朝熙奈飛去,晝不染看似隨意朝著烏助的方向踏步將長劍換回右手。
瞬間,十數劍瞄準要害的斬擊來襲,烏助就是為了應對才特意改變長槍的握持位置。
挑、突刺、格擋、斬擊、棍術、迴避,這一回合雙方都在對方身上留下不少傷口。
「果然驚人,沒想到跟勇者對戰會是這種感覺。難怪有些敵人會突然精神崩潰。」
「甚麼?」
「你開始適應我的招數了。即便毫無保留也無法取勝。」
暫且不論學問涵養,能夠成為勇者的人物大多腦筋不會太差。生存能力是跟學習能力綁在一塊。能夠理解自然中的諸多現象,能夠觀察出一條生存率高的路徑,看穿敵人的詭計與戰技。這些都是必須在一次次的搏命中累積下來的智慧。
這種特質讓人誤以為勇者是一種會在戰鬥中持續成長的生物。哪有那麼好的事情,現實又不是幻想創作。
「那,她呢?」
「……你這混蛋!」
故技重施。無恥,但是真的很有用。
重新生成的光劍全部對準熙奈,晝不染自身則降低攻擊的強度增加密度。
為了讓烏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受傷,不僅要挫敗他的身軀,更要折斷他的心靈。
「烏助,你這次的判斷失準了。你不該帶著同伴回來的。荒槍的勇者,『孤行』的勇者。」
熙奈對晝不染的行為與話語十分厭煩,大力咋舌的她一邊移動射擊著強力的魔法與晝不染拚搏火力。
「雖說巫女體質能夠藉助神力。妳,終究不是神明。」
不成威脅。更多的光劍與光彈由不同的軌跡錯開時機湧向熙奈,不論是烏助的槍術還是熙奈的火力都無法擺脫晝不染的壓制。
魔法戰產生的爆炸漸漸吞沒熙奈的身影,然後不再出現爆炸,光劍持續穿過煙霧命中目標。
聽見熙奈痛苦的悶哼烏助急了,又能專心對付他的晝不染沒打算讓他去察看同伴的身姿。
「給我讓開!」
「放心。在計畫完成前我不會殺害任何需要拯救的生命。」
憤怒讓動作變的雜亂,狹窄的視野沒能發現有一快憑空出現的光牆擋住發力前的槍頭。
晝不染在此之前從未展示自己能夠憑空架設防禦的可能性。憤怒使判斷力下滑,烏助只能看著自己門戶大開準備迎接晝不染那能夠隨意切斷建築物的斬擊。
「痛死了,隨便傷害美少女的身體是需要付出很多代價的……」
直到熙奈出聲咒罵前,沒人發現她已經來到晝不染的背後將刀子插進他的脖子裡。
理當受到重傷的晝不染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脖子上出現異物。
烏助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換成蛇面具的熙奈全身上下染滿血跡衣物破爛。特別是她的左半身和短了一截的衣袖,那種出血量應該是斷肢造成的血跡。可是,她就是用左手刺殺晝不染的。
彷彿痛覺現在才恢復存在感,晝不染的動作終於出現破綻。烏助緊急整理態勢蓄積能量,沒有任何技巧與花招的突刺終於貫穿了晝不染的右側腹。
在烏助拔出槍身後晝不染終於展開反擊。不對,他為甚麼還能反擊?
魔法治癒傷口的光芒浮現,但是在創傷的當下晝不染的身體肯定正在源源不絕的傳送痛苦的訊號給大腦,中毒加上兩處致命傷還無法阻止遠古的英雄繼續戰鬥。
烏助經常被人覺得荒唐,但他一直覺得其他人比他荒唐多了。他自認受到這樣的傷害肯定無法立刻展開反擊。
從背後往肋骨的縫隙再刺一刀的熙奈發現自己的處境不安全就立刻退開,再遲幾秒從晝不染身上放出具有強烈熱量的圓環就會燒穿她的腹部。
不論如何,等這圈圓環消退他們又得立刻撲向晝不染。兩人都很清楚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
熙奈從外套內側拿出兩把五十公分長的直刀,一正一反拿在手中。
烏助躍過光環砸下槍身,負傷的男人以略顯雜亂的步法往後閃避。
熙奈此時刻意強調自己的存在感,利用跑動撕扯視野同時揮舞雙手上的刀刃,晝不染以劍格擋,烏助從熙奈的另一邊展開追擊。
怪盜的刀法靈活,身法敏捷。如同雜耍從奇怪的角度侵入的斬擊難以應付,勇者蠻橫強烈的槍舞弭補她不足的火力。兩人飛快地交換位置跑動進攻,默契優秀根本不像第一次配合對方。
這只能說是緣分,他們以往都習慣單獨行動,根本沒有配合他人的經驗。
高完成度的連攜逼得晝不染得在左手生成光劍抵禦攻擊,雙手終究難敵四拳,烏助挑開他的劍擊往門戶大開的側胸猛蹴。
為了確實終結他,雷鳴般的投槍爆發。兩人一同追擊飛出十米外的晝不染,漆黑的神槍碾碎數道光之盾貫穿目標的胸膛。
高速移動中的兩人都確定這是致命的一擊,但他們不敢放心。區區致命傷真的能夠置這個男人於死地?
無夜返回手中,荒槍的奧義蓄勢待發。怪盜在雙腿灌注能量進一步提升速度。
晝不染飛過的路徑灑滿鮮血,炯炯有神的目光完全看不出那是一個難以呼吸的重傷者。
雙刀刁鑽的連擊遭到光劍抵擋爆發連連閃光,暴力的長槍被長劍架開,晝不染踢開熙奈直接以左手的光劍對著烏助的背後揮下。烏助察覺危機後收回槍柄頂開持劍的上臂,全力爆發中的烏助展現人槍一體的姿態如龍舞動。
硬接兩下後晝不染開始擋開第二次的【荒野之息】,身負重傷還能與烏助勢均力敵,但是他無暇顧及熙奈。熙奈看穿這點滑鏟讓晝不染的身體騰空,接著雙腳朝天狠狠一踢。
這瞬間,兩人的視線追著晝不染的身影同時望向天空,看見那投入死鬥無暇顧及的魔法陣。
法陣的光亮遠遠超出人類能施展的魔法上限,這瞬間他們同時感覺到未知的惡寒……
──不能殺害晝不染。
烏助的直覺這麼告訴他。烏助覺得自己的直覺在胡說八道,熙奈貌似也有類似的想法。他們沒有採信這種錯覺,不論他是甚麼人,只要死亡就無法繼續作為。這是生物的宿命。
如果他連生死都克服了呢?那可是活了數百年的古代英雄呀。
甩開愚蠢的自問自答,烏助展開最後的攻勢。
漆黑的神槍終於貫穿古代英雄的要害,這樣的傷勢無法得到治癒了。
如此一來,能夠威脅到可琳的存在與計畫都將畫下休止符。
「……烏助……很抱歉,我對你……不、這份愧疚就以拯救你脫離痛苦來回報。」
烏助的大腦沒有正確地將晝不染此時的言語轉換做可以理解的聲音。他不懂,這個男人為何無動於衷,彷彿不在乎自身的死亡、連痛楚都遺忘在古代似的……
「此乃世界的奧秘,超越者的福音。兩位,十分感謝。多虧你們計畫得以順利進行,【昇華魔法】完成了。」
這是被強烈的光輝覆蓋,失去意識之前的烏助與熙奈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4.趨光
掛在半空的魔法陣隨著時間經過越來越亮越來越大,即便將整個城鎮都包覆在範圍內依舊沒有停止成長。
先是國軍圍城,武裝人員在街頭械鬥,冒險者公會還帶頭跟中央軍槓上。從天亮起邊境的居民經歷太多不正常的事情,現在還有一個不知功能是什麼的魔法陣壓在頭上。不安與恐慌的種子迅速傳播著。
安全起見跟著可琳一起趕往烏助他們身邊的嫣慧看見決定性的瞬間。
傷痕累累的烏助手握長槍貫穿帶來這場騷亂的源頭,他們透過漆黑長槍連繫在一起的身影在強光的照耀下映出惡魔降臨般恐怖笑容的剪影。
有一道近似透明的光線從晝不染的身體脫離筆直對準魔法陣的中心。
填入關鍵的素材,魔法陣正式啟動。
龐大的能量朝中心收束,最終爆發。
這是慶祝新生的禮砲,也是救濟之神降臨的神蹟。
不曉得那股能量蘊含甚麼性質,嫣慧催發全身的能量將可琳擁入懷中一心只想要保護這個孩子。
被捲入閃光中的人們在此時都失去了意識。
*
那道透明的光線沒入魔法陣的中心,中央軍與蝕流的人們都停下的戰鬥,看著這副奇妙景象的冒險者們也不約而同地盯著那正在縮窄的圓陣。
在會長的眼中那像是昆蟲正在結繭,完全收束之後魔法陣失去形狀變成巨大的光球隨即爆炸。
強烈的閃光讓邊境的居民們感到恐懼,蝕流的關係者淚流滿面跪地祈禱。
「啊、啊啊啊……」
「我們的主人,我們的救濟者降臨了!!」
「晝先生,請佑我遠離苦難。」
光芒照耀這片土地,敞開心扉接受救濟的人們隨著光明回歸星河。
敵人瞬間大量消失沒讓會長覺得慶幸,他只覺得光明的源頭有甚麼更糟糕的東西誕生了。
「小子他們沒出事吧?」
接下來還得繼續跟剩下的中央軍對峙,會長只能將注意力放回眼前。
神威的餘波給他的信徒們帶來救濟,留在此處的只有還未體會過真正絕望等待拯救的羔羊們。
──神曾說過,他會給萬物一個平等的結局。
*
「嗚……那個渾蛋……」
恢復意識的烏助發現自己正趴伏在戰鬥造成的廢墟之上,他勉強逞起傷痕累累的身體睜開模糊的雙眼。
巨大的存在誕生世界之時產生的副作用,烏助確實沐浴在救濟之神的光輝中。
若是他的思想中有一絲想要逃離生命的念頭他早已跟隨那道光芒回到群星閃耀的星河之中。
「熙奈……森黛熙奈……」
「嗯……」
視覺還未從強光造成的傷害中恢復,烏助只能循著聲音來到依舊處於昏迷狀態的熙奈身邊。
他握住熙奈的手以能量查看她的狀態,四肢健全沒有任何傷口。這令人高興,同時很詭異。
「你到底在打甚麼主意?」
看不見也能感受到那股非比尋常的存在,剛才還是晝不染的皮囊串著無夜的槍身落在一邊。從天上回答烏助疑問的卻是與晝不染擁有相同聲音,相同能量波長的……龐大存在。
『我一再強調無意加害任何人。』
烏助根本不信,他抱著熙奈護著她拖著自己的身體緩慢地遠離那個不明存在。
『剛才發生的現象,如果是帶有殺傷性的攻擊你們現在還能保持身形擁有思考嗎?』
「夠了!」
『不論我們之間有多少嫌隙與誤會,我願意給你們選擇的權利。烏助,得救或者逃到世界的盡頭,現在你有這兩種選項。』
「我求你閉嘴了。不論你想闡述甚麼觀點,至少給我像剛才那樣帶上些許人情味。那怕只是那灰燼般的人情味都比現在這種跟機器對話的感覺要好。」
語氣是他,氣息是他,論調依然是他。但是烏助不認為自己在跟晝不染對話,他完全喪失了人性的溫度。
『那是做不到的。正是我們的碰撞錘鍊我的靈魂,將所有雜質去除之後才能以渺小的人類之身登階成神。你可以將這個過程稱之為退色,或者純化。』
「沒有辦法共情的神祇如何拯救需要他的人子?」
令人作嘔。這種方式打從心底無法認同,不是對錯的問題。即便是錯覺,人們也是在交流之後才決定如何對待他人。
倘若他真的能達成他口中的救濟,單方面的施予和不講理的殺戮究竟有甚麼差別?
……而且,他那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自己正是造成這個狀況的幫兇?連戰鬥的行為都遭到他利用,究竟怎麼做才能翻出這個男人的五指山?
烏助都搞不清楚現在究竟是因為反胃不適,還是不甘心到極點才會想哭。
「你究竟想利用別人到甚麼地步才甘願!!」
「……」
晝不染沒有做出回應,這份沉默該當作默認還是罪惡感使他閉嘴?想必是第一種。哈哈哈……這個渾蛋已經連最後的人性都捨棄了,根本不可能有罪惡感啊。
「嗚……別在我耳邊鬼吼鬼叫……超回復沒有反應,那個爆炸沒有殺傷力?」
「能站起來嗎?」烏助顫抖的嗓音恢復了些許元氣。
「……暫時動不了。雖然很討厭,請暫時別丟下我。」
熙奈也醒過來了。但是他們都因為剛才那場性質不明的爆炸渾身無力,不喜歡肢體接觸的熙奈委屈巴巴的被還能動的烏助帶著撤離。
這種可笑的速度只要對方有那個念頭瞬間就能解決他們,只是晝不染直到現在也只是在一旁觀望。
說起來,那個存在還能夠稱作晝不染嗎?烏助更願意將那個東西當作躺在一旁那具屍體留下的怨念。這樣才能將這一切當作一場噩夢。
絞盡腦汁也無法找出解決現狀的方案,他們不放棄想要繼續抵抗,然而看不見勝利的行動是會削弱人類行動的意志。
讓人熟悉,這揭起了烏助人生第二大的創傷。
無法逾越的敵人在前,上一次他逃了。
這一次……
他依舊選擇逃跑。可是,他的心底沒打算從自己的故鄉退後半步。
他會持續掙扎,不是為了留下甚麼美妙的勇者譚。守護者只會為了守護而拚盡全力。
比起耍嘴皮子在這裡被殺掉,留著一條命恢復到能夠站立奔跑的狀態才是最重要的。
『離開嗎?我不會阻止你的,但是你必須了解,我的拯救、你口中的屠殺就此開始。從你深愛的這片土地、你的故鄉開始。』
「你……」
深深的,十分痛苦地讓氧氣填滿自己的肺部。烏助閉上還沒恢復正常的雙眼。一次又一次,晝不染拿出太多他在乎的東西綁架他的思想、他的行動。
說實話,他受夠了。真的不想再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
但是、可是、然而、不過!!
他實在太了解勇者這樣的人究竟如何行動,他們不會允許自己在這樣的狀況下逃跑。那怕只是整理狀態,只要意識到將會有大量的同胞遭到殘害他們就會放棄撤離不顧後果挑戰強大的威脅。
這是不合理、相當愚蠢的選擇。
如果能夠拋下少部分的人專注在恢復自身勝利的機率將會大大提升。那意味著他們必續捨棄少部分的人們,會做這樣的決定他們一開始就不會被稱作勇者。
他們就是這樣生性貪婪,渴求團圓的可悲怪物。
「熙奈,妳快逃吧。我會拖住他的……」
「放開我。」
這樣就好。她不需要為了一點錢賭上性命,就算自己死在此地也有她能夠照顧可琳。只要離開此地,可琳所處的危機就能緩解。想必精明的熙奈已經聯繫魔王,按照魔龍族的體質,或是魔王她自身應該都能在一個禮拜內到場支援。
熙奈可能還沒恢復到行動自如的狀態,烏助放開她也只是躺在一旁沒有離去的跡象。
「自我犧牲就免了,噁心!」
沒有意料的衝擊自額頭傳來,貌似是嫌棄烏助的熙奈給他一個沉痛的頭槌。
「妳對這裡沒有特殊的情感,讓能夠無後顧之憂離開的妳保護可琳逃跑是最佳選擇。」
「我不認為。這個滿嘴拯救拯救的機器人已經變得太過犯規了,人族的土地沒有任何安全的地方了。」
如果解放全世界的生命體是他的最終目的,只要他能打倒所有的土地神就能讓反對他理念的人們無處藏身。
在他羽化的此時此刻就是打倒他的最後機會。天曉得放跑他會發生甚麼事情?
※
渺小,實在太渺小了。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的抵抗毫無意義,為了一個少女的人生還是拚上自己的全部挑戰無法觸及的存在。
他們的狀態比人類之間的戰鬥時更糟糕,但是他們的眼神、發亮的意志卻越來越強烈。
如果能感受,祂會肯定這份美好的品性。
祂給予他們掙扎到滿意為止的權利。不需要出手,再怎麼不凡的生命體只要接觸到這名救濟之神就會衰弱。
因為過程沒有痛苦的感覺,這種性質對於展望未來的他們而言是最惡劣的毒藥。
結果就是來到城牆下的廣場屈膝跪地,尚未屈服的眼神也只會讓人覺得可悲。
『你們滿意了嗎?』
他們的回答是強撐起身子準備戰鬥。沒錯,這是人類、生物強烈的想要爭取什麼的時候最先想到的選擇。
一切痛苦的源頭可以說是差異造成的,若不需要為了生存爭取權利,這個世界或許不會如此瘋狂。
『你們必須了解一件事。對我刀刃相向本身就是飛蛾撲火,我所掌握的權能的性質之一就是拒絕造成他人痛苦的行為。』
「……你的話語跟你的行為有太多矛盾的地方了。」
「祂大概會說自己造成的痛苦是必要的犧牲。」
是,必須承認她說的沒錯。原本要讓全世界的生命體都得到「拯救」就是胡鬧強迫其他生命體配合自己的選擇。
晝不染不覺得這有甚麼錯,避開死別這註定的痛苦不好嗎?
為何生命就必續在最後捨棄自身的一切,同時在他人的心中留下無法癒合的爪痕?
坦然接受必然的痛苦?
不存在這種選項。
絕望、悲傷、痛苦,當這些事情無法再被克服的瞬間,人類才會體會自身的弱小學會屈服。
烏助咬牙苦撐,他的意志仍未屈服,但是他已經明白自己除了逞強之外甚麼都做不到。
戰鬥,持續戰鬥著。他只懂得戰鬥,跟過去一樣。
但是他已經跟過去不同,有人願意奉陪他挑起這種無謀的戰鬥。
森黛熙奈正在做著自己不會去做的事情,她很清楚這是無法得勝的戰鬥。原本她也不是善於正面作戰的類型,即便如此她依然出於情理協助烏助。
這不過是孤身一人死去與有人陪伴著死去的區別,至少他們抵抗的對象是這麼認為。
烏助不會絕望,更不會期待奇蹟發生。
他向來只會用自己的雙手去爭取自己想要的事物,在絕境中堅定自身的意志這才是勇者應有的姿態。
無力的事實無法改變。
他挑戰絕望,現在也僅是還沒死去。
勇者和怪盜已經沒有任何手段能阻止退去人性登上神庭的男人。
這是讓人想要放聲痛哭的苦楚,他們卻沒有哭泣的念頭。他們不會在必須逞強的時候示弱。
若是有人看見這一幕並了解其中的內幕,肯定會歌頌兩人的身影令後世銘記這樣的守護者。
這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絕對的力量差距,抹消生命的神威。
他在如此不利的狀況下戰鬥至今仍然沒被對手碰到自己的一根寒毛。只要是生物都能本能地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他們的天敵,只需觸碰就能令一個活生生的生物消失無蹤。
可敬。晝不染以往多次希望這樣的人物能夠認同自己的計劃,然而擁有這類高潔靈魂的人們大多年輕氣盛。經歷的太少,缺乏故事與傷痕的他們不可能認同這樣的救濟。
肯定生命延續之理,願意為此付出自身維繫群體的運作是多麼高貴的精神呀。
男人也曾是個勇者又怎麼會不懂他們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態面對絕望的?
勇者只是區區一介人類。人類能夠獨自負擔的悲劇終究會累積到無法負荷。
他的第三個起點,回過頭看著自己的人生,那黃昏下只有屍骸的寂寥風景就是勇者的末路。他們註定孤行。
至親、仇敵、朋友、夥伴、摯愛、孩子、追隨者、學生、下屬,他發現自己愛過的事物最終都埋在這片黃昏之下。
他沒有哭泣,早在某個瞬間他已然忘卻那種情緒。
默默地,他走向光的源頭。將自己的所有留在消散的瞬間。
擁有退色權能的救濟之神終於開始拯救生物脫離痛苦。
此時,與這肅殺之地格格不入的連身洋裝闖入熙奈的眼中。
她還記得那是少女跟自己約好要在出遊時穿上的,被她是做珍寶最喜歡的那件衣服
『在這種必然會失去、註定痛苦的世界中,你們認為自己能夠獲得真正的幸福嗎?』
兩人光是站著已經費盡全力,沒有對無法理解的對象白費唇舌的餘力了。
「救濟之神,那就是你的渴望嗎?」
代替沒有餘力的兩人回答的是少女乾淨可愛的嗓音。
回首,烏助的心臟用力的揪了一下。
「……可琳。」
為甚麼要回來?他沒有這種疑問。
那雙充滿覺悟放出柔和光芒的金瞳與包容一切的笑容都在向烏助與熙奈述說著……離別的時刻以至。
5.霞色碎片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覺得有個大麻煩要落到我的頭上了。
先不管魔王臉上的壞笑,光是這一眼就看得出很特別的少女那充滿期待的笑容就讓我難以招架。
那時我想,肯定無法跟這個孩子好好相處……
現在……現在呢?
保護她的安危,照顧她的起居這麼久,從來沒有跟他人一同分享喜悅的我終於發現……
自己還是需要同伴,自己想要他人釋出的溫暖。
她真是個溫暖可愛,帶來幸福的小妖精……
所以,我決定要照顧她直到她得到幸福為止。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覺得她很像一個迷路的小孩,明明看上去是那麼的神聖無所不能,實際上卻不清楚自己來自何方,又該往何處去。
與她一同生活的時間證實了我的感覺。
現在她就像我的妹妹,或是女兒。
我想用我的一切將自己的愛奉獻給她,感謝她為我人生帶來真正的意義。
我們剛踏上尋找烏助的旅途那時經過了一個正在整修的魔族城市,還沒遭到蝕流追捕在生活的節奏上相對愜意。
當晚的街道相當熱鬧,我很好奇他們在做甚麼,但是我發現熙奈不知道該怎麼對待我總有些微妙的距離感。
我想不要麻煩她就待在旅館的房間觀察外面的氣氛,熙奈竟然主動提出要到街上逛逛。那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名為雀躍的感情。
透過熙奈的說明,我才知道這是一種名為祭典的活動,那場祭典主要是緬懷戰死者與感謝他們的付出守護了這座城市讓人們能夠留在自己的家鄉。
隨著熙奈的帶領我能好好地體會祭典的氣氛,在祭典結束前多彩繽紛的火光隨著爆炸聲於夜空中閃耀。
「熙奈,那是甚麼?」
「煙火,觀賞用的火藥。根據地區會對這種行為的內涵產生不同的解釋。」
「妳好像不太喜歡。」
「味道很重,而且聲音太響了。」
看穿我還想觀賞這場煙火的想法,戴著面具的熙奈沒有移動的打算靜靜的看著這奪目的光彩。
「我覺得它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除了引人眼球之外還有甚麼?」
就算覺得美麗也不會老實稱讚,熙奈這種不坦率的地方實在很可愛。
「就算只能短暫的綻放,被人遺忘在記憶的角落中。它的美麗卻能夠在當下得到多數人認可。」
「我不覺得那算是優點。」
我不曉得該怎麼向熙奈描述自己的感覺,以前還沒獲得這個身體我是這麼看待人類、看待星球上的一切。
星球的生命對比任何物種、物質的存在都顯得漫長。
創造開拓,消磨損耗,生老病死,喜悅幸福,痛苦悲劇。
就如這場華麗的煙火留在空氣中的汙染,美好的種種事物總是存在著一些激烈的副作用。
「至少我能知道不能只去看美好的事物而忽略存在於背後的犧牲。」
「……看得真仔細。」
屬於被人類種族對立的歷史犧牲的那方,熙奈對我的感想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
「烏助、熙奈。謝謝你們承擔起屬於我的責任,我不願意再看到你們受傷了。祂就交給我了。」
「妳這……笨蛋!」烏助明白任何語言都無法制止可琳,她在這方面跟自己一樣固執。
「慢著,事態還沒到那種地步……」熙奈不願意接受這種愚蠢的自我犧牲。誰都可以,唯獨可琳不可以這麼做。
她可以帶著可琳離開,就像烏助說的,她沒有義務為這座城市拚命。
霞色的少女以孩童的步幅走在承擔一切的拯救者所走的荊棘之路。她說自己本該如此。
她來到兩人的身邊,溫室的邊界。
她向兩人索求擁抱。
烏助這次的回應並非出於拯救者的習慣,而是自己的溫柔、自己的愛。
熙奈摘下面具噙著淚水,她搖頭拒絕,因為她還沒帶這個孩子找到屬於親愛的她應有的幸福。
「熙奈、烏助,有你們在我身邊,接納我愛著我真的好幸福呀。」
霞色的碎片,世界意志的分身,沒有同類的少女將自身感受到的溫暖透過言語告訴她的「父母」。
不能這樣。哭花臉醜得要命,繼續哭下去該怎麼送自己的孩子踏上旅途?森黛熙奈希望自己這次離別至少要好好看著對方,她不願意……真的不願意啊。
「那麼,我出發了。」
一步,她踩入屬於自己的荊棘之路面迎烈日。
『您為甚麼要回來?』
祂明知故問,如果祂還是人類肯定會對霞色少女的選擇感到憤怒。
「我做為人類而生,為了人類而成為神。」
不是不曉得,或者沒有神祇擁有的權能,在這一瞬間她才獲得自己應有的神力。
『您就是為了否定我而做出的答案呀。』
無窮的可能性收束,救濟之神能感受到可琳身上正散發著與祂相剋的力量。接收她身上蘊含的能量進一步成長的打算報銷了。
「不是。我是因為羨慕人類,為了守護他們選擇去愛他們的一個仿造的人類。我的誕生不是為了否定他人。」
『您見過,您思考過。漫長的時光中,生物們重複著血腥虛無的歷史。為了生存掙扎,為了生存掠奪,為了生存痛苦。直到臨終,生命無一寧日。如今您還有臉出面阻止我?』
失去所有情感的波動,救濟之神出於使命彈劾這個世界的意志所化成的碎片。
她,少女霞可琳閉上雙眼。
「我不清楚你見過甚麼,為什麼感到痛苦……」
如今,她會挺身而出站在這裡的原因只有一個。
「我確實見過諸多悲劇,想要阻止卻不能介入。對此感到痛心卻無能為力。可是呢……這個世界不是由悲劇所構成的悲慘世界。」
『果然無法相容。』
「你還不清楚嗎?這個世界的樣貌不是個體能夠決定的。格蕾羅莎希望我學會思考,熙奈和厄露瑪就算覺得麻煩也會照顧我、實現我那些任性的要求。看起來不太可靠的烏助,見到我這種來路不明的炸彈依然願意保護我、照顧我……痛苦與絕望的色彩確實存在,還有許多人告訴過我美好的事物是能夠追求的。」
『所謂的痛苦就是不可追回的美好在一個人身上留下的傷痕。』
「你也擁有過……為甚麼會忘了、不願再為了愛上他人而付出努力?」
『……』
第一次,晝不染數百年來第一次因為思考中斷對話。
祂沒忘過,從某個時刻開始時間已經無法在祂身上刻下甚麼、奪去甚麼。
祂當然愛過,正因為愛得比誰都炙熱,失去那些真心相待的人才會難以接受。
作為祂根基的那些回憶一閃而過,那是祂人類部分最後的殘渣。這些過往化做言語之前便隨風消散。
『正是那份愛令我認為應該要在此刻將一切畫下句點。』
這種違心之論不可能說服可琳的決心。
她將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們消散。
這種自我犧牲是熙奈一直告誡她不能去做的事情。
「熙奈,對不起。我果然只想得出這種辦法。」
「妳這……」
少女沒有回頭看著她最親近的女性發言,她覺得這種時候必須是一張笑臉。現在實在無法擺出那樣的表情。
任誰都明白在場沒有人可以替代可琳,「再想想其他辦法」這句話卻無法從腦海中揮去。
因為無法接受……
「這種結局……」
對立而生的兩種力量開始衝突。
不僅在頭髮,可琳的身體也開始散發晚霞的色彩。
那是令人發自內心感到溫暖的光芒,是可琳將自己感受到的情感直接回饋給這個世界的溫度。
晝不染的權能無色無味無情,那只是為了貫徹使命的機器對生命單方面下達裁定。
從城市中升起的太陽有著烈日的煎熬與晚霞的溫暖。
雙方的力量碰撞的瞬間沒產生任何衝擊。不論認同與否,他們都是發自內心愛著生命。這樣的力量就算矛盾也不會對生命產生危害。
晝不染認為生命原本就是從星之運河中誕生,那麼回歸本源化為一體不再拘泥於肉體的容器中才能擺脫痛苦得到救贖。
可琳不認為在充滿限制,能力有限的肉體中有甚麼不對。幸福也好、痛苦也是,降生於世就不可能只嘗甜頭不吃苦。
在生命的種種矛盾中找尋平衡點不就是一條生命必須用盡一生去學習的事物?
他們的辯論已經不需要言語,持續感受著這種使命,可琳看待晝不染的眼神逐漸悲傷。
她看的見一個活潑好動的男孩在飯桌上向父母分享喜悅的模樣。
也看見美麗的星空下,少女對著少年述說自己深藏許久的夢想。
宴會上同伴們向青年獻上祝福恭喜他們的首領建立新的家庭。
獨自將兩個孩子拉拔長大,滄桑的父親總會在他們的面前表現的樂觀正向。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
……
他一路走來究竟失去多少,因何背負起這種極端的使命?
回望的那雙眼中沒有任何熱度,他早已不需要同情憐憫。深知自己一意孤行仍不得不為之,他向來不需要對他人解釋自己的行為。
兩極衝突之後雙雙耗盡力量,只有在確定失敗的這個瞬間才能從祂口中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雖然現在是連開口都有困難的狀態,萬幸這場信念與力量的較勁為雙方架起橋梁。
簡單的意識傳遞還是做得到的。
「所以,晝不染想要拯救的究竟是甚麼?」
「……困於痛苦之中的人們。」
這只是表象,可琳認為祂並沒有展現出自己的全部。將所有感情都捨棄掉的現在,祂根本沒有任何能構成愛護他人動機的要素。
「你想拯救的其實是你自己吧?」
「……」
「因為你懷抱的美好盡數消散,所以你只能透過這種方式完成你的自我救贖。」
「自我救贖,沒錯。他認為只有這樣才不會愧對因為自己逝去的人,為了回報他們的愛、拯救、犧牲。晝不染不是不愛了。他是不敢再愛,數百年重複著獲得與失去,多麼異常的精神構造也會瀕臨極限。」
如今那只是執行著救濟程序的能量生命體,他持有晝不染的記憶卻無法感受其中的冷暖。他只能透過這些記憶傳達晝不染的思想。
「因為他還試著去愛才會構築出我,一個能做出正確的選擇、能夠轟轟烈烈去愛著所有生命的全新自我。」
「是嘛。我們的愛區別真大。」
可琳無法與這種連失去形體也要去愛的心態共鳴,她跟烏助一樣只是愛著眼前的一切就必須付出所有心力。
「霞之子,世界選擇維持現狀。這場信念之爭是你贏了。」
「就此別過。剩下的時間就讓我當作勝者應得的報酬。」
灑脫。擁有幼子外表的神明只剩下短短數秒能夠維持形體,歸還星球之後便等於失去生命。她曉得自己的命運卻能如此豁達。
無法完成使命確實讓它不甘心,它認為這種感覺就是不甘心的概念。不過,敗在這個少女手中它能接受。除了接受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溫和的晚霞覆蓋強烈的白晝,這象徵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救濟從此不再。完成使命身形開始模糊的少女緩緩回頭。
她準備的不是告別的話語,她還沒學會這種時候該說甚麼。而且,她覺得這不是永別。
──明天見。
聲音沒有成形,她的存在已經無法支持發聲。
少女只留下笑容,他們卻很清楚她說了什麼。
「嗯……」
「明天見。」
少女美好的夢想化作奇蹟在正午的城市中降下晚霞,飄渺的柔和光點刺痛著他們的心靈。
沒有勝者的戰鬥結束,徒留敗者黯然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