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比起正確與否的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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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6
1.晚霞、退色與末路



  她意識模糊,以初生之姿憑空出現在人文未至的領域中。

  她不清楚自己是誰,腦中有太多不屬於人類的大腦能裝得下的資訊。頭痛欲裂的她選擇在雙目無明的狀況下放聲大哭。

  此地生態凶險,一個毫無防備的少女不可能獨自生存,知道這個區域的人類將此處稱作終末地。

  這是流放罪人的地方,來到此處皆是步入終結之人。

  這個少女犯了怎樣的滔天大罪才會被人用這樣的狀態扔到終末地?那肯定是因為她對人類產生興趣以及憐愛。

  有著一頭長過身高的美麗霞色長髮的少女此時孤身一人,她持續放聲大哭只會引來飢餓的飛禽走獸。在沒能接觸到她想接觸的人類之前就會命喪此地。

  然而,有兩名奇異人物被她特殊吸引相繼出現在此。

  一個是原本就生活在野原間的老人家,另一個則是一塵不染異常至極的男人。

  「世界的救濟全都賭在一個小姑娘身上?哼,可笑。」

  「自人類的不幸中誕生的您也無法理解這個思想呀。」

  老人笑男人癡人說夢,男人被如此對待也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們的談判絕裂,帶走少女的權力歸於先發現且更強大的老人手中。

  被他帶走的少女一路上除了睡覺就是哭泣,成天飽受頭痛折磨。

  老人覺得自己都快被她吵到耳鳴,即便心底發著牢騷依舊沒有拋下少女。

  鮮少接觸人類的老人破例帶著少女深入魔族腹地。

  最終他來到一座氣派的城堡前,沒得到造訪許可大大方方走入其中的他遇上一群生著雙角尾巴半人半龍的女僕攔路。

  「嘻嘻嘻……魔龍之王,魔族的王者現在竟然有打扮成從僕的興趣?」

  「不管你為何而來,我們這裡沒準備招待窮神。」

  遭到冷淡對待可以說是老人的宿命,他就沒見過有人給他好臉色。

  因此,他的臉皮厚到不可能在此打退堂鼓。

  「去把你們現在的主人叫來,這事情它會有興趣的。」

  「……」

  趕不走罵不跑打不贏,基於以上三點老人終於得到與魔王談判的機會。

  「人族古代的英雄打算讓全部的生命回歸星之運河……您還真是帶來不怎麼有趣的消息。難怪會被人視作災害的化身。」

  「福禍都是他人自說自話,我就是個喜歡站風口的老人。」

  「唉……所以,要將這個孩子交給我?她叫甚麼名字?」

  「她沒有名字,就隨便叫成『世界的心臟』『霞之子』還是其他甚麼都好。反正她根本沒有甚麼與生俱來的職責或是誕生的意義。」

  將懷中的少女交給漆黑的女性,老人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滿臉壞笑。

  「你不想照顧倒是無所謂,去找一個叫做森黛熙奈的丫頭。不論是照顧還是討這個小孩喜歡她肯定都是最佳人選。」

  「您也認識熙奈?真是一段奇緣……確實,如果是她的確是個適合的人選,我也希望她接下這份工作。」

  「哈哈啊~這樣嘛……那個丫頭偷東西偷到這種鬼地方來了,終於不小心連腦子都丟掉了嘛~」

  知道魔王認識熙奈讓老人開懷大笑,彷彿偶然得知調皮搗蛋的孫女又闖出離奇大禍的奇怪爺爺。

  老人就這麼笑著離開,聽不見笑聲後他的身影也沒再出現於人前。



2.敵人指的究竟是誰?



  ──非黑即白。烏助,你真的認為那樣的想法能夠對這個世界產生幫助?

  那你又為甚麼瞞著我組織這種充滿危險份子的組織!包容他們有益於你口中的世界?

  ──好吧……說不動你,我也沒打算束手就擒。

  ──……或許,你會覺得我一直在欺騙你……我是真心將你當作朋友,我只希望你記得這件事情。

  那就住手,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跟國家做對?現在有多少人望著你名字底下的賞金?我會替你求情的,我不想要你這樣的人因為一些誤會遭到處死。

  ──正因為他們沒走在正軌上我們才會對抗國家的黑暗,必須有人化身黎明的火種照亮習慣黑夜的人們。

  ──哈哈……我不是怕死,更不想對你求饒。烏助……我很害怕啊……那些想要利用你的人,那些企圖利用你與生俱來的強大達成自己目的的人……

  你究竟想說什麼、想做甚麼?要改變國家體制中的腐敗就非得染指犯罪?這跟你口中的那些大人物又有甚麼關係?我們暢談的那些理想都是你的謊言?

  他的回應是戰鬥,悲傷的兩人舞動長槍使出相似的招數,火海中除了被烏助剿滅的通緝犯的屍首以外只剩下無法達成溝通的兩人。

  那時烏助的心裡只有遭到背叛的痛苦,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屠殺令、這場火就是那個地區的冒險者公會設下的重重陷阱。

  摯友間的廝殺正是他們的期望,畢竟與烏助對陣的這個男人當時比他還要具備勇者的能力與特質。他們不允許這樣的男人威脅到他們安定的權勢。再怎麼想以體制外的手段衝撞,只要還在體制觸手可及的範圍就無從脫身。

  ──不要被他們慫恿……你要明辨那些將自己包裝成潔白無瑕的汙點……這個地方的真相會隨著這場大火和我的同伴們死亡燃燒殆盡……

  喂……

  ──烏助,你必須是孤身一人……灰色才是你所擁有的顏色……

  不要死啊……

  回過神來,雙手已經染滿灰燼與鮮血──那個背叛共同理想,在暗地裡組織犯罪的摯友的鮮血。

  戰鬥的最後,交戰前曾與重重包圍正面衝突的摯友因傷停下動作任由長槍貫穿他的身體。

  不論是在過去還是在夢裡,烏助總會過度呼吸在大火之中倒下。

  然而,今天的夢境還在延續著。

  烏助盯著自己的雙手陷入沉思,然後他從手心中抬頭看著友人的遺容……

  原來自己對此還擁有記憶,烏助一直以為他最後那些話是在詛咒自己一生孤獨。

  現在他能明白了,摯友沒有背叛過自己,自己才是被冒險者公會高層利用親手殺害試圖從其他角度著手解決國家內部問題的摯友。

  明白這些事情讓心臟的跳動變得如此痛苦,緊竄胸前的衣服在上頭留下血印。

  烏助對著摯友下跪,雙手交握向臉上毫無陰霾無悔生涯的摯友乞求原諒。

  自己根本不配當甚麼勇者,真正的勇者是他們這些無畏打壓與迫害,為了理想殉身也不後悔的人們。

  在夢裡他無法得到回應與答案,理解到這件事情的烏助再度於深夜醒來。

  他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這已是肌肉記錄下來的例行動作。

  「……雙手之中寄宿著神明、啊。」

  自從聽見這句話烏助便不再驚醒,染血的雙手也從視野之中消失。

  他想,自己不是忘記過去的痛苦與教訓。他銘記,並思考如何使用這雙手。現在只是牽著一個少女的小手保護她遠離危害就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了。

  是那隻手的主人拉著自己前行,蜷縮不起的自己才能收起恐懼再度跨步。



  「早安。」

  這是少女最近一天開始的訊號。

  問候她的人沒有特地用溫柔的聲音呼喚她,但那個人的存在本身就能令少女感到安心與溫暖。

  這麼想可能太過貪心,少女希望那個在自己心中與青年擁有同樣分量的女性也能夠在場。

  這種任性的想法她只會藏在心裡。她很清楚這是難以實現的美夢。

  「早安,烏助。臉色不太好,怎麼了?」

  「沒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相較臉色,烏助的語氣沒有疲憊或低沉的感覺。他應該沒在逞強。

  「昨晚有收到熙奈的聯絡,調查有所進展。應該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是嘛。太好了。」

  烏助看得出可琳得到這個訊息相當開心,他總覺得這個孩子可以在表現得開心一點。

  「烏助,呃……」

  「甚麼事?」

  「就是、今天有出門得預訂嗎?」

  「當然,還得去幫忙修理被那個傻大個砸壞的店面呀。」

  原來她是在擔心烏助又覺得是自己愧對他人才會對發問感到猶豫。烏助的確覺得自己將災害帶去愧對莎硼,只是就這樣放著那裡不管讓人心裡不是滋味。

  今天同樣帶著可琳來到冒險者公會的附設餐館用餐,烏助常用的位置已經有人落座。

  「會長,今天在這裡吃早餐啊。真稀奇。」

  「……只是順道來看看你和小姑娘處得怎樣。」

  這種奇妙的態度,鐵男估計又遭到叛逆期的女兒言語重傷了。大叔,要保重呀……

  「我可沒做甚麼需要公會會長出動取締的違規行為。」

  「願意守規矩就好。要是你真出了甚麼事情邊境公會會長可保不了你。不過你要是願意跟大叔求救也不是不能給你施個恩。」

  「我會記在心裡的。」

  會長這個頭銜或許響亮,但他只是巨大組織下游的管理階級,上層要他提點不安分的奇怪冒險者他就必須履行職責。但是,他願意以個人的身分幫助烏助,這份心意令人感動萬分。只是,烏助肯定不會向他求救。會長有恩於自己,可不能因為自己害得他失去工作中年轉業。

  「對了,小姑娘。上次太匆忙沒問過,大叔個人還是挺好奇魔王這號人物的。怎麼想也想不通自從魔族數百年前充滿陰謀的『領王戰爭』勝出後一直統治到今日的魔龍王會收留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

  「魔龍王?格蕾羅莎不是魔龍族的人呀。」

  「難不成在人族沒察覺的狀況下王座易位了?」

  更替君臨一界的王者竟然沒有引發任何騷動,更沒有消息外漏。莫非可琳遇到的是山寨版的魔王。

  「我不清楚。魔王城裡的女僕,厄露瑪她們才是魔龍族人。」

  「……說起來,人族的傳承中從來沒提過魔王的名字。」

  「不需要去了解敵人的歷史,只需要知道他們是可憎的敵人就夠了。就像以前那些大人物用大道理誘導我那樣……」

  可琳接連提起人族這方從未聽過的名字才讓會長想起從來沒聽說過任何高等魔族的名諱。能讓人記得的頂多是前線那些兇殘的戰士們讓人冠上的異名。

  人族教育的膚淺讓烏助的傷疤再次裂開,覺得自己十分愚蠢的他此時臉上寫著尷尬。

  「小子,你見過的魔王長甚麼樣子?」

  「像是將石油當作鱗片的液態巨龍吧……」

  烏助能夠肯定格蕾羅莎不是魔龍族,然而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甚麼種族的生物。

  「先不提名字,至少外觀跟傳承的對不上。你那時到底跟什麼東西戰鬥?」

  當年見到魔王烏助也有相同的疑問,那些傳承是討伐魔王的基本資料,旭照國軍的高層不可能讓烏助無知到不曉得敵人的外觀與據點。

  「嗯……人族傳承中的魔龍王應該是厄露瑪。」

  「魔龍王是現任魔王的女僕?難不成是敗給她勢力被吸收了?」

  「我想不是。厄露瑪她們是真心侍奉著格蕾羅莎的。畢竟是那個充滿知性又有氣質的大姊姊,會被吸引也不是甚麼奇怪的事情。」

  同一個人物給人的感覺相去甚遠,果然第一次接觸的印象十分重要。

  不是去面試也必須給對方留下一些不那麼奇怪的印象才是。

  蠢話和玩笑先擺一邊。可琳這可講出了一個很驚人的事情,對局勢沒有任何影響,不過聽見一界之王會甘願認可一個人物成為自己的主上真是令人驚訝。

  「充滿知性的大姊姊……這樣的印象很難跟以往遭遇的魔族產生連結。那麼,小姑娘妳一直都是跟著她學習知識的?」

  「不是。負責上課的是厄露瑪,格蕾羅莎只會抽空跟我聊天。雖然她一點都不關心魔族的存亡,在工作上卻是相當熱心的。」

  「呃……魔王的工作、不關心種族的人卻會因為義務感履行職責。這個魔王給人的印象越來越奇怪了。」

  可琳之前也說過魔王不關心魔族的生死,這讓烏助想起魔王當時並沒有因為自家的族類大量遇害為出發點聲討自己。

  如果她是一般的人類肯定會被批評成冷血的暴君。這樣的人竟然會被魔龍王擁戴……

  「接下來要說的只是我自己的推測。格蕾羅莎很討厭主戰派的魔族,就我所知她一直以最低的預算維繫著邊界的軍備。談話間出現過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她好像是被『領王戰爭』牽連的平民。那時候格蕾羅莎少見的表現出落寞的樣子。」那個女孩遇害可能是格蕾羅莎對好戰的人物冷感的原因,可琳是這樣認為的。

  「她也是那個時期就活著的人物啊。哎呀,以前冒險的時候覺得兩邊的大陸被大海溝隔開很麻煩,現在倒覺得短壽貧弱的人族被這條海溝保護的很好。」

  以前烏助也因為那片被稱作絕命海的魔物之窼感到苦惱。就如會長所言,如果不是雙方對渡海都感到棘手,人族早就被敵對的魔族殲滅了。

  現在要前往魔族領土相對安全的最短路徑是往北從雪族生存的群山與凍原繞行,因為地理位置關係,過境需要熟知當地路徑的嚮導引路所以沒人敢輕易得罪雪族。

  若不惜付出時間也要抵達魔族的領域那就往西通過妖精與獸族所在的大地。一般是不會建議往妖精族居住的諸神森林前進,他們大多高傲排外,面對異己毫不留情。

  而獸族跟魔族一樣,大族群底下有著許多生存型態相異的種族,城市與聚落會隨著地緣產生巨大的風情差異。

  說白話就是靠近人族領土的族群相對親近人族,靠近魔族的族群就會親近魔族。再加上部分獸族的外貌與魔族差異不大,有時會被誤認為魔族的一員。

  簡單的區分方法就是,魔族人擅長使用魔法,獸族人肢體發達。外表上魔族大多長著色澤奇特的犄角,獸族人的生理特徵則能在自然界的生物中找到相似的物種。

  烏助當時透過國家的安排搭乘軍艦出海,航程中出現的魔獸多由烏助動手解決多次免去翻船的命運。至於那艘軍艦返航的時候有甚麼遭遇烏助就不曉得了。

  「作為統治者的格蕾羅莎我不熟悉。對我來說她是一個健談親切的大姊姊。」

  「小子,你是現在唯一一個見過她的人類,你覺得她是怎樣的人?」

  「……我不清楚。自從可琳出現候我一直在思考她當時為甚麼要讓我活下來。」

  愚蠢的主戰者,深陷殺伐的泥淖無法自拔的惡徒。烏助絕對是格蕾羅莎.燼.戴斯泰坦所厭惡的那種人,不論是立場還是思想都不可能放過這樣的人。

  「這件事我有問過格蕾羅莎。」

  答案竟然會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撞上來,可琳與魔王談天說地的話題竟然還包含著自己這樣的愚者。烏助心裡對答案感到不安,是不想從可琳的口中聽見批評自己的話語所致。

  「她說不討厭你這樣純粹笨拙的人。」

  「……我們之間的接觸只有那場戰鬥,為甚麼會是這種結論?」

  可琳露出包容感十足的笑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會長貌似能夠理解這種反應跟著賊笑。

  經過這次談話,魔王所屬的物種和思考模式不僅沒有變得明朗,謎團反而加重了。

  「我想想,這種時候應該說……『擁有秘密的女孩子才能引起男人的好奇心』莉莉絲這麼說過。」

  「那傢伙又是誰,怎麼覺得那是個有名的危險人物。」

  「偶而會來玩的鄰居大姊姊,好像是有名的惡女。」

  竟然會放任那種人出入自己的居城,烏助瞬間對魔王的教育方針產生質疑。然而,可琳早在那裡生活過兩年,肯定有些不該學會的奇怪知識已經收納在那色澤夢幻的小腦袋瓜裡面。



3.神秘的盜賊小姐回來了!!!



  連日忙碌終於結束重建店面的工作,烏助與可琳在天色昏暗的時段回到家裡,靠近房門就感覺到那股熟悉的能量。依烏助見解,那種程度的氣息消除應該找不到第二號人物了。

  以防萬一他還是保持警戒打開房門,為了讓可琳體會驚喜的感覺他隻字不提。

  「慢死了,帶著一個孩子鬼混到這個時間。我都先睡了一覺又開始準備晚餐了。」

  結束工作的森黛小姐相當自由地將僱主的房間當作自己的家,看那身十分居家的模樣她肯定來到這裡之後就直接進入浴室洗去旅途中的風塵。

  烏助看了自己和可琳的床一眼,還好這個小妞還有神經沒睡在男人的床上。要是染上她身上的香氣晚上恐怕會很難入眠。

  「特意準備晚餐真是多謝了。工作辛苦了。」

  「哼哼~還不賴。」

  看樣子在熙奈的心中烏助終於算的上熟人了,他為第一次順利的交流感動。

  「熙奈。」

  十分高興地可琳很守規矩的洗手洗臉之後才朝著熙奈跑去,看著可琳主動要求擁抱,烏助頓時有些羨慕熙奈。這就是身為父親的宿命嗎?

  沒當過父親的烏助此時能夠理解鐵男想要被女兒親近的心情了。他在心中默默發誓,這些年肯定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舉止,要是到了成長期的可琳突然開始排斥自己,那恐怕得去找身為過來人的鐵男訴苦了。

  熙奈發現烏助正在為了無聊的事情煩惱,刻意對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是嘴角上揚的恰到好處,眼中的紅色愛心還變成黑色,極度嘲諷的表情。

  這位女士從各方面看來都不適合這種需要抑制情緒與行蹤的職業呀。如果不戴面具就會像現在這樣表情豐富眼神直白。



  晚飯後熙奈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大袋禮物,這份肉眼可見的愛令可琳笑容滿面。不是物質層面,熙奈會這麼直接的表現出好感本身就是很稀奇的事情。

  將洗碗之類的雜事交給烏助處理,熙奈興致勃勃向可琳介紹這些禮物的功能與來歷。隨後烏助加入她們,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又到了可琳犯困的時間。

  「為什麼這麼堅持不讓可琳聽見?」

  「你自己很清楚那孩子的個性,與其讓她知道這些事情擅自在心裡背負起無聊的職責,不如在事發前就想辦法解決。」

  「保護過度可不利於成長。」

  「保護她?呵呵,說不定我們自以為為她著想的這些事情都是在保護自己。」

  「甚麼意思?」

  烏助第一次與素顏的熙奈長時間交談,原來她說話時臉上總會帶著譏諷的表情。

  「或多或少,我們的人生都因為這個孩子產生改變。雖不想承認,但是這樣的改變對我自己是往好的方向。一旦我們對她產生好感,伴隨而生的依戀也會與日俱增。」

  她是神,我們是人。分道揚鑣的時刻肯定會來。熙奈的意思大概如此,烏助不是沒想過這種問題。可琳現在沒有身為神明的權能說不定只是世界為了開拓某種未知的概念特地給予這個終端無窮的可能性。

  待可琳得到權能明白自己的使命,說不定就會為了完成它踏上旅程。

  離別會在人的心中製造出不具名的空洞,它以寂寞為主,不停將許多回憶與情緒吸入其中。

  不論何時烏助都無法習慣。

  如果能習慣、如果能淡忘……是否會減少過去釀成罪過的機會,有沒有可能不會失魂落魄呈現在這種模樣?

  「如果」是沒有意義的,烏助也不懂從那些罪過別開視線的方法。做得到他就不會讓罪惡感壓垮。

  「難得有個大美女坐在你面前就別沉著一張臉精神自慰了。我真擔心可琳會被你影響變成一個對話框只剩下『……』的人。」

  「……」

  「別被人說中了就鬧彆扭啊!來一場口頭上的對戰?」

  「我不善常說唱。」

  「你就別像個黏著青春期女兒不放的大叔了。那孩子如果想飛,我們這些當她監護人的也不是只有放她單飛一條路。」

  熙奈與烏助只懂得獨自旅行的辦法,如果不是之前當過保鑣的那段日子熙奈也會跟烏助一樣下意識地認為旅行就是獨自一人遊走天涯的舉動。那樣與其說是旅行不如稱之為流浪。

  「別總想著那些遙遠的將來,眼下我們還有許多麻煩需要處理。例如……蝕流的領導人是三百年前的勇者。」

  雙眼映著愛心的胡鬧怪盜一本正經將一疊文件交到剛脫離酒精生活的廢材前勇者手中。







  說到領導人是三百年前的人族第一個反應都會覺得他們只是將信仰的對象奉做領導,一群打著他人名號為非作歹的惡徒。

  不過熙奈的眼神和語氣讓烏助察覺她說的是那個勇者本人正是蝕流現在的領導者。

  「他其實是魔族之類的長壽種族?」

  「紀錄中是個貨真價實的人族,你自己看那份文件的第一頁。他的出身和根本都在那裡。」

  這個內容烏助見過,類似的故事在他小時候早就聽過數十次。

  建國的勇者生於平凡的家庭,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生活在郊區。

  身為農戶的他們過著雖不富裕但知足常樂的生活,這樣的日常被一群轉移據點的強盜踐踏。

  象徵著生命的農田在一夕間化作火海,作為村中少數的倖存者,少年在灰燼與雙親的面前發誓,用盡一生也會讓那群惡徒付出代價。

  文件後續的紀錄一如預料,他、這個國家的孩童們肯定相當熟悉這段故事,儘管經過美化將黑暗的部分巧妙的隱藏起來。毫無疑問是在三百年前與不公義、黑暗、侵略者們戰鬥過的勇者的生平。

  「我們的對手到底是……」

  「就是這個國家本身。不用忌諱將事實說出口。」

  規模根本不一樣,一開始預想只是一個思想偏激的地下組織。實際上烏助得跟自己的祖國對抗。

  「……留在這裡沒有勝算啊。」

  錯愕無法阻止烏助去計算生路,然而熙奈卻不懂他為什麼感到無奈。

  他先環視自己的房間一圈,之後視線穿過窗戶投向街燈閃爍的夜街中。

  他看的是自己以前的住處,現在只有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自己居住的老家。

  「怎麼,表現得這麼滄桑?」

  「只是覺得自己這次離開可能就不能回到這裡了。」

  「你也能這麼乾脆下決定啊。」

  烏助就是覺得寂寞。與自己懷有歸屬情緒的國家為敵展開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戰鬥,過去聽命於國家為了人族而戰的烏助辦不到。不論勝敗,烏助除了逃跑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逃離之後他們會不會捉捕人質要求烏助回來,等……需要考慮的事情已經超過重視情義的人能夠負擔的程度。

  「你們這些擁有『什麼』的傢伙們真的很容易被抓住弱點……」

  不曾擁有歸屬的熙奈無法共情,如此無力弱小會讓人對擁有「什麼」感到害怕。

  「因為我們是群居動物,沒辦法什麼事情都簡簡單單。實際上,你也不能不依靠任何人就活得像個人。」

  形單影隻,即便如此只要對人類的文化有所需求任何人都不可能獨活。

  「也沒說你這樣不行。至少明天好好打個招呼再走,我們應該還留有這樣的餘裕。」

  「早知如此,那時就該好好說一聲『我回來了』。」

  為甚麼非得在這個時候說再見?還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想要道歉的對象、想要好好聊一聊的人們。現實由不得他,烏助不是第一次覺得有甚麼不認識的人正在暗處強逼著他向前進……不管那盡頭是煉獄或紛爭,自從第一次離開家鄉後總有甚麼人將那種不可視的絲線纏到自己身上束縛他的自由。

  這種感覺肯定是因為自己總是只能隨波逐流,烏助是這麼解讀這種難受的感覺。



4.行軍



  「長途跋涉辛苦你們了。」

  「不會。能夠見證晝先生的計畫成功是我們幾個的願望。」

  一支軍隊在邊境周邊的森林紮營,通過營帳上的旗幟能得得出這是支屬於國家的正規軍隊。在這沒有臨近外族,邊境不需要這支裝備精良的中央軍到場。

  他們存在於此並與晝不染有所接觸就代表烏助、準確來說是可琳的麻煩大了。

  慰勞完混跡其中的蝕流信徒,和指揮官寒暄之後晝不染來到四個外國人外貌的青年身邊。他們是第一級(貴人)冒險者,分別以弓、刀、戰槌、長鞭作為武器為國家效力。

  「先生,我說這種話您可別覺得我小心眼還是不信任您的眼光……您真的覺得『漂泊四貴人』能夠贏過前『勇者』?您需要的不是『光之勇者』嗎?」不在乎禮節的刀之貴人直接對其他三人相當敬重的晝不染搭話,他們十分羨慕他的粗神經。

  「是的,我當然明白你對此有些疑問。我只希望你們了解,在我眼中你們跟光之勇者一樣都是優秀的人才。何況現在就讓他接觸烏助為時尚早,那個孩子太年輕缺乏歷練,在氣勢上恐怕無法壓倒烏助。」

  氣勢。他們四人曾經見過『荒槍勇者』,他就像一把武器,為了人族的和平這一目的鍛造的尖槍。遠遠的看著他在戰場上散發的魄力與殺氣,他們必須承認自己比不過那個年紀比他們還小的少年。

  他心無旁鶩,活得像只為實現使命而戰的兵器。鋒利而無情,被他的氣場震懾就如同碰到刀鋒會流血那樣理所當然。

  現任勇者該怎麼說呢?年輕?或者,恃才傲物……總之,對本來就不喜歡持有勇者名號人物的四人而言就是個臭小鬼。

  「跟那個孩子交流讓你們覺得頭疼?」

  「是的。特別是那種對待實力不如自身的男人口無遮攔這點。」

  「好女色這點雖然是個問題,那也是過往的經歷需要代償。他願意為了人族而戰這點無庸置疑。」

  「我們知道,所以沒有理會他的挑釁。」

  那個臭小鬼也是自己努力過來的,缺乏母愛想要從年長的女性身上尋求那樣的情感多少能夠理解。他們四人雖然不爽也不會因此失去理性胡亂謾罵。

  純白的男人將木材丟入溝火中,一時間只聽得見其他地方的士兵們交談笑鬧的聲音。

  身為他學生的四人組看得出晝不染正在整理思緒。

  「晝先生將他留在首都是以防萬一嗎?」

  「不。這個計畫目前只有我能實行,若是失敗也沒有備案。」不論人類如何計畫,這天要是突然想變也無從抵抗。

  晝不染並非缺乏計畫性,而是世上找不到第二個擁有這般特殊性的人物。

  他不願沿著命運走完生命之旅,逆行著探詢真理。他得到能夠顛覆世界法則的機會,只要將匹敵神祇的力量納入掌控就能完成救濟。

  「至於,為何將他留在首都?大概是希望他別活得像我,我實在不適合教導你們這些還擁有將來的年輕人。」

  「原來晝先生也會對自己的行動感到迷茫啊……」

  「這當然。即便自身在他人眼中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妖怪,核心的部分依然是源自於人心。」

  就算早已下定決心要剝奪這個世界上所有生命的未來以防止他們感受到終將到來的痛苦,年輕時候的自己還殘留著……在心底深處看著自己的那副模樣彷彿在質問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晝不染覺得很奇妙。那明明是得在第一時間割捨的部分,至今依然作為自身行動原理的骨幹存在著。

  年輕的自己肯定能夠理解這由他人看來瘋狂的計畫,但是他會阻止自己,他跟現在最大的差異在於心中是否還懷有希望。

  早在數百年前,晝不染這名人類的心靈停滯(完成)那時,已經不會妄想奇蹟發生。

  「怪物……您別這麼說。我一直都將您當作恩人、恩師,不論您的計畫還是手段如何,您都是我唯一值得跟隨的人物。」

  「使弓的就愛講好聽話。晝先生,您的確是個強的可怕的老妖怪。不過,當初來到這個世界時沒能得到你的幫助也不會有今天的我。」

  「你這傢伙,嘴巴放乾淨點。」

  「兩位,這是在先生面前……」

  最崇拜晝不染的長鞭貴人差點就要撲向持刀的貴人,好在戰槌的貴人及時制止才沒在晝不染面前暴露醜態。

  「先生,我很好奇。被您視作這次行動最大障礙的前勇者與我們之間的差距。我不清楚其他人怎麼想,至少我是想測量自己究竟距離『勇者』多遠。」

  「因為人們經常將你們當作烏助消失後的替代品?」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主要還是看那個傢伙不順眼。」

  這四人與烏助只是點頭之交,但是烏助的存在對他們而言是一種無時無刻都存在的壓力。

  都是因為那個傢伙締造隻身闖蕩魔族大陸的紀錄才讓期望打倒魔王的一般國民乃至於全人族都將討伐魔王這件事情想得很簡單。

  「我很抱歉,竟然要在您的悲願即將實現的時候暴露出這種狹小的器量參與您的計畫。」

  「不會。我能理解。」

  有些人會自認精明將種種事情安排得井然有序,他們會批評這樣的行為說他們不分急緩。

  如此斷言過於無情,人心原本就是一種效率低落充滿矛盾的計算機。

  他人眼中的超人,晝不染過去也是這樣,他不會嘲笑任何人的願望。

  也是他打算踐踏全世界生命的未來與願望,他自己才是最矛盾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