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折翼
本章節 4045 字
更新於: 2022-09-26
橙紅色的夕陽沿著大樓內悠長廊道的盡頭照了進來,陰影將有些陳舊的灰白牆面斜斜地一分為二。這裡是異能者中隊位處東都都心的總部。依萍雙手交叉抱胸,倚在一間房門外,看似在等待著誰。
門「呀」地一聲被推開,陳舊的門軸發出了輕微的抗議聲,肇烈從房內走了出來。他看了依萍一眼。
「所以,分隊長還是不讓我們調閱那件事情的資料嗎?」依萍幽幽地問。
「他堅持調查已結案,因為目擊者計畫已封存,所以相關的資料無法調閱。」肇烈雙手一攤,轉身沿著走廊往前走,依萍緊跟在後。
「至少可以讓我們知道他們宣稱抓到的犯案異能者是誰吧!」依萍的聲音帶著些微的激動,「兩年了,前幾個月通知我們該案的叛逃異能者抓獲,然後就沒消沒息……難道我們連看一眼加害者都沒辦法嗎?」
「他說該名犯人已經被『取回』異能,關進死囚監獄等待行刑,我們不能探視。」肇烈向著廊道盡頭的夕陽餘暉前進,那裡正好是電梯所在的位置。
「想也知道,只是隨便抓了個叛逃異能者敷衍上面的。所以,這件事就要這樣石沉大海了,只因為犧牲的小張是不重要的文職幹員?」依萍低聲說,「失去一切的我,就這樣得不到答案了。」
「你並沒有失去一切,」肇烈按下電梯按鈕,梯間內的繩索和機關發出了低沉的響聲,「你並沒有失去所有的夥伴。」
「你懂什麼?」依萍看著螢幕上的數字燈號緩緩上升,「你沒有經歷那種前途一切光明美好,卻瞬間被奪走所愛的感覺。」
「我知道我道歉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肇烈雙手抱胸,「現在真相永遠無法揭開,你永遠會把我的火焰當成那晚的真兇。」
「對不起,我太情緒化了。」依萍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做這一行,本來就要有隨時生離死別的可能。」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肇烈走了進去。
「就做到年限期滿吧。」依萍喃喃道。
「什麼?」肇烈轉身,撐住了電梯門,歪著頭,皺眉看向依萍。
「我說,中隊的工作,我就做到義務服役年限期滿吧。算一算,也只剩三年,」依萍沒有對上肇烈的眼神,而是兀自看著電梯內某個角落出神,「三年之後,就提前退伍,去當個普通人,隨便找個什麼工作打發掉。」
「別說這種喪氣話好嗎?」肇烈搖了搖頭,「你要進電梯嗎?」
「我已經找不到當異能者的意義了,」依萍嘆了口氣,「如果連自己最愛的人都守護不了,還要守護女王或市民做什麼?」
「聽著,依萍。想想我們資助的那個教養院孩子。」
「你說那個生還的異能者小孩?」
「對,你資助他兩年了,到現在一次都還沒去看過他。」肇烈抵著電梯門,「他現在上小學了,下次教養院開放會面時,你來看看他吧。或許你對於自己的人生──自己身為異能者這件事──會有不同的想法。身為異能者,你才能幫到他。」
「或許吧。」
「然後,你到底要不要上來?」肇烈不耐煩地問。
「你先下去吧。我想留在這邊看一下夕陽。」依萍轉身走向窗邊,橙紅色的光芒越來越微弱,走廊上的陰影越拉越長。
電梯門在她身後關上。空蕩蕩的長廊恢復寂靜。依萍靜靜地望著下方的東都市景亮起了燈,臉頰緩緩流下了一滴眼淚。
❀
「我突然想到,我好像看過你說的那個操縱冰塊的異能者,蠑螈叔。」以真和肇烈靠在不知道第幾層的樓梯上休息,大口喘著氣。當他們發現連東南銀行都要爬樓梯時,心裡不知道崩潰了幾回。但肇烈堅持要到頂樓與依萍會合,而擔心他的以真也不肯獨自留在樓下。
「──什麼?」肇烈皺眉。
「我在被關起來時,他有來看過我一次,正確來說是來找仿聲鳥,只是遇到我。」以真說,「他在夏天的蔚港穿著三件式西裝外套,讓我印象很深。」
「對!」肇烈猛地直起身,「就是那個人。」
「你說他的能力是操縱冰?」
「對,他可以把水變成冰,再操縱冰塊來發動攻擊。」肇烈繼續往上爬,「我和依萍都是這樣想的,所以他的能力可以剋制依萍的能力,卻被我的能力所剋。」
「只是在爆炸前,他的最後一句話始終讓我不解,我至今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肇烈若有所思。
「他說了什麼?」以真往上爬,跟上肇烈。
「他說:『我要解除我的能力了。』接著,馬上就發生爆炸。」肇烈一邊回想,一邊繼續爬,「但奇怪的是,我當時也在那陽台上,直到爆炸的前一刻,都沒聞到瓦斯味。
「肇烈叔叔,我問你一件事,」以真的音調突然嚴肅起來。
「妳說。」
「如果,那名壞異能者的能力,不是操縱冰,而是降低溫度呢?」以真爬到的肇烈面前,轉身認真看著他,「他可以使任何東西結凍或降溫,再操縱被他改變過溫度的東西──」
「有這種可能性存在嗎?」以真打住腳步,「當晚他先將瓦斯降到超低溫,變成液態的形式放在屋內,直到他引誘你們靠近……」
肇烈變了臉色。
「我居然沒想過。」他皺起眉頭,良久沉默不語。
「如果是這樣的話,劭淇的家人、你的夥伴,就不是你害死的!」以真抓住肇烈的臂膀。
「誰知道呢?」肇烈突然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轉身坐上了階梯,「謝謝你的推論,但,事情的真相還是要更多證據才能查到的。這個案子已經在多年前調查完畢,中隊抓了一個叛逃異能者宣稱他就是當天犯案的人,而氣爆則以我的疏失結案。」
「是嗎?」以真突然看起來有些落寞,「這個國家的執法者果然很腐敗呀,就連像肇烈叔叔這樣的人也會遇到。」
「遇到了就只能認了,等你長大後就明白。」肇烈苦笑,「不管怎樣,現在我們該做的,就是去支援依萍。得快點將正確的情報跟她說,異能者之間的戰鬥,最吃虧的就是雙方情報不對等。等一下我把通訊器給你,你再試著幫我呼叫依萍看看。」
他握住扶手,支撐著自己起身,卻因為碰到手掌的燒傷吃痛而縮手回來。
「你的燒傷,真的不打緊嗎?」
「痛是很痛,但不礙事,」肇烈說,「等這一切結束後,我再呼叫南區分隊值班的醫療異能者過來幫忙。走吧。」
兩人繼續往上爬著漫長的樓梯。
❀
水花四濺、刀光飛舞,只見一個灰藍的身影飛快地與一個深棕色的影子纏鬥。依萍的武士刀型能量刃每一擊都兇猛沉重,而毛足鵟的西洋劍型能量刃輕盈迅捷,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器各施所長,依萍不斷劈砍、主動攻擊,而毛足鵟則不停閃避、趁勢以挑刺或揮砍回擊。
此間兩人的特殊異能攻防也未曾停過,依萍的水流主要用作防守,不斷卸開亮晃晃的尖銳冰柱,他也試著在空隙中攻擊過毛足鵟幾次,但只要水流一觸碰到他,就成了冰塊,轉而回來攻擊自己。
「我慢慢看出你的攻擊模式了,只要水碰到你就會結冰是吧?」依萍跳開,暫時喘口氣。水流在她上空盤旋。天空中原本快消失的雨勢又開始轉大,毛足鵟身邊的冰柱隨著雨水不斷變多,原本對依萍來說的地利反而成了對手的優勢。
「沒錯,原本對你來說必勝的下雨天主場,反而讓我有取之不盡的水資源可以冰凍,」毛足鵟看起來輕鬆寫意,臉不紅氣不喘,「而你,在連續幾場戰鬥後應該累了吧?看你徒勞無功地揮舞那把能量刃,應該也不輕鬆唷。」
「我才想說你,取了個猛禽的代號,結果揮劍像啄木鳥一樣軟弱無力。」依萍回嘴,「如果不是冰護著你,我早就把你砍成兩半了。」
「失敗的人才找藉口。」毛足鵟將西裝外套脫掉,丟在地上,「可惜又要送洗衣服了。」
「接招吧!」依萍抓住空隙,向毛足鵟突進,在攻擊之前,她改為單手持刀,意圖將自己揮砍的半徑最大化,而強大的水流環繞在她四周,擋住了所有來犯的冰柱。只見這刀將要砍到毛足鵟,在最後一刻,卻被能量劍給擋了下來。
「你那破劍,是擋不住我的!」依萍加重力道,將全身的異能灌注進這一擊。毛足鵟的劍先是彎曲,接著硬生生從他手中脫手,依萍乘勝追擊,刀尖劃傷了毛足鵟的右肩,鮮血從白色的襯衫破洞中流出。
毛足鵟後退了好幾步,用冰柱全力射向依萍,有的甚至穿過依萍的水牆,逼得他向後跳了幾圈避開。懸掛她腰間的通話機飛了出去,落在劭淇的腳邊。
「你沒戲唱了,毛足鵟。」依萍喘氣笑道,「你持劍的右手受傷,沒辦法再和我戰鬥了。」
毛足鵟用念能力將地上的劍拿到左手上,不顧肩膀的傷口,朝著依萍前進。
「你們王國的異能者,就是太沒想像力了。我左手一樣能跟你打。」
劭淇撿起了通話機。
「那個,呼叫翠、翠鳥,有人在嗎?」通話機中傳來以真的聲音。
「以真!」劭淇大喊。
「那個要按著通話鍵才能發話。」依萍對身後的劭淇說,「跟她說我這邊進展很順利,等會兒見。」
「以真。」劭淇按住了通話鍵,「我是劭淇。」
「劭淇!太好了,你沒事吧?蠑螈叔把我救出來了,我們正在趕去跟你們會合!」
「依萍姊她,」劭淇看了依萍一眼,「她正在跟操控冰的異能者交手,她這邊也很順利。」
依萍和毛足鵟緩緩走向對方,雖然步伐緩慢,但都帶著強烈的殺氣。水流像一條巨龍一樣盤旋在依萍左右,冰柱匯聚轉化成一面盾牌,擋住了毛足鵟受傷的那一側。
「劭淇,我要跟你說一個很重要的情報,你一定要轉達給依萍姊!」通話機再度傳來了以真的聲音,「那個冰的異能者、西裝男,他的能力不只是操控冰!他可以降低任何東西的溫度,包括瓦斯!所以我推論那天你家會氣爆,是因為瓦斯被他降溫到液態,爆炸之前再變回氣體──」
「廢話別那麼多啦!」肇烈的聲音從無線電中傳來,「總之要依萍小心,他不只會操控水結成的冰!」
劭淇呆立在原地,咀嚼著以真的話,看向戰鬥中的兩名異能者。
依萍與毛足鵟的刀劍又再度交鋒,毛足鵟收起了之前俾倪的態度,用左手持劍與依萍的能量刃纏鬥,他一個挑刺往左,護住右側的冰塊卻沒跟上,依萍趁機移動到他的右方,快速地揮出一刀,刀尖劃過毛足鵟側腹,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
毛足鵟吃痛後退,踉蹌倒地。冰盾飛到他與依萍之間,卻被依萍輕鬆斬成碎塊,再用水流捲走。接著她再次砍向毛足鵟,後者伸手用劍抵擋,能量劍卻再度被依萍揮砍的力道打落。
依萍青藍色的刀尖指向毛足鵟。
「結束了。」她的音調冷峻,「你身邊的雨水都被我拉走,最後的冰盾也被我化掉,現在告訴我,當年劭淇家是怎麼發生氣爆的?」
毛足鵟冷笑一聲。
「你自己看到了全程,不是應該最清楚嗎?」他搖搖頭。身上的血依然沒止住。
樓頂另一邊的劭淇想到了以真的話,快步跑向依萍。
「你不說,那我也只能跟你說再見了。」依萍舉刀,用力往下一砍。
「依萍姊,小心!」劭淇喊道,「他有能力──」
刀懸在半空中,卻未能砍下。依萍的動作停了下來,看著眼前她不敢置信的景象。
她與毛足鵟之間憑空冒出來的兩根冰柱,刺穿了她的身軀。
那是由毛足鵟流出來的血所構築的冰柱。
「翠鳥,你太大意了。」毛足鵟喘著氣,冷笑道,「我能結凍的,從來都不只有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