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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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5
國家級警報
[隕石速報]06/16
19:00左右 北部外海發生隕石墜落,慎防強烈搖晃,氣象局。
□
約會的時間訂在晚上七點。
地點位於市中心的一家餐廳。餐廳為某家企業的子品牌,除了餐點,聽說服務品質同樣不錯。主要是價位也負擔得起。
我提早大概二十分鐘抵達,不過直到七點還是沒看見愛麗絲的人影。由於餐廳採取訂位制,我實在不好意思影響別人做生意。
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先進入餐廳。
入座後,看了下時間,七點五分,愛麗絲還是沒出現。我坐在位子左顧右盼,希望她是下一個從轉角出現的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在餐廳裡反倒發現另一位讓我在意的人。
那人坐在餐廳的角落,以一種「不要緊張,全都交給我」的表情在講著電話,而且擁有一頭朱紅色的頭髮。
是紫薇。
紫薇為什麼會在這裡?我倒吸一口氣,趕緊低下頭,我可不想被她看見,畢竟這是難得的約會。
看了下時間,七點十分。愛麗絲還是沒出現,我有點坐立不安。即便撥打她的手機號碼,仍沒有人接。
不遠處的紫薇講電話講得相當開心,使我莫名有點不爽。
我告知服務人員,麻煩他們晚一點再過來,並暗自告訴自己頂多再等個十分鐘吧。起碼要設個停損點。如果經過了十分鐘愛麗絲還沒到,我就先行點餐。
約會啊。
現在想想,我已經很多年沒約過會了,上次是學生時代的事情。
這多少跟我是單親家庭有所關係。
父親是在我幼稚園的時候離世,而媽媽也沒有再娶,就那樣撫養我跟文璿長大。雖然是因為意外而離世,不過聽說父親身體也不是特別好,所以代表媽媽從結婚前就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這輩子只跟眼前的人結婚的心理準備。
以我來說,自然是不希望媽媽總是孤身一人,畢竟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守寡已經是歷史名詞。然而對於媽媽來說,那或許也不是她做出的選擇,而是她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我的身體同樣不怎麼健康,所以每當有機會來臨時,總忍不住思考自己假如離世後,另一半會度過怎麼樣的人生。我實在不願意看見另一半獨自撫養小孩,那太辛苦了。
我想那姑且是我單身的理由。
也因為媽媽是那樣的人,所以文璿當初成為魔法少女的時候,家裡的人都不是很驚訝。畢竟基因是那樣的東西,提供了那樣的可能性。
專情究竟是一種天分,還是一種缺點呢?我現在依舊無法斷言。
可能是一種病吧。
現在時間,七點十五分。我嘆了一口氣,快要能夠接受愛麗絲放我鴿子的事實。事實上,在初次見面之前,她早已放了我兩次鴿子。
「……唉。」
我放下手裡的杯子,發現杯子裡的水已經被我喝完了。嘴巴殘留著淡淡的檸檬香氣。
就在這時,一位魔法少女經過我的眼前。大部分華人的髮色為黑色或是深棕色,所以魔法少女總是異常顯眼。而經過我眼前的魔法少女擁有白色長髮。
是梔子花。
咦?
而且外表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充滿企圖心。身為男性,我感覺得出來她的企圖心。她怎麼會在這裡?是打算跟紫薇一起吃晚餐嗎?
原本是這麼想,結果梔子花坐在另外一桌。
「啊?」
我忍不住叫出聲。
梔子花似乎在跟某位陌生男性約會。
男朋友?
是男朋友……嗎?我感到困惑。對方是個挑染著金髮的男性,而且選擇在高檔餐廳穿著花襯衫,手臂還有著刺青。
「原來如此啊」——我原本想這麼說服自己,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接受。
開什麼玩笑。
原來梔子花喜歡那種男生嗎?
開什麼玩笑啊。
那個畫面的衝擊之大,比起初戀對象在聽見自己的告白之後選擇出家還要震撼。
唉,現在幾點了?
七點二十分。趕快吃個東西,然後趕快回家吧。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愛麗絲才來到我的面前。
她今天穿著娃娃領的黑色連身裙,領子採取百褶設計,增添層次,領口有著同色的蝴蝶結。裙型是經典的A字裙,布料在腰部收束,低調顯露腰身,裙擺充滿立體感。
愛麗絲揹著路易威登的小款包,上方袋蓋採用黑色牛皮,下方則是品牌的花紋塗層帆布,鍊帶使包包整體不顯得單調。
愛麗絲將包包放在桌上,一聲不吭地坐在我正對面。
她怎麼了?
如果是平常,愛麗絲應該是個遲到會選擇道歉的人。
「已經七點二十了。」我不太高興。
「……」她只是微笑,對上眼神後隨即低頭。
「怎麼了?」
愛麗絲輕輕咬住下唇,然後用指尖觸碰我的手背。她的動作,加上餐廳播放的純音樂,顯得特別有弦外之音。
怎麼說,好像跟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而且透過餐廳的裝潢,我隱約看得見愛麗絲的身影出現在其中。雖然同樣是只能看見衣服漂浮在半空中,卻發現頸部以上似乎出現某種小型的物體。
好像是……耳機?
為什麼要戴耳機?而且還特地用頭髮擋住?
就在這時,愛麗絲將手縮了回去。她低頭讓上半身靠在椅背,先是挺起胸口,接著是無聲嘆了口氣。然後別開目光,雙手抱著胸。
她輕輕搓揉上臂,讓袖口露出更多肌膚。
而在此時,愛麗絲輕輕讓瑪麗珍鞋的鞋尖抵著我的脛骨,然後點了幾下我的小腿。
這是什麼意思?啊?
摩斯電碼?應該不是吧?背景音樂恰巧傳來薩克斯風的演奏聲。
她眨眨眼睛,擺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嘴唇微開。
這個女人——
不。
啊,冷靜。
愛麗絲到底在幹什麼啊?
前菜是法式牛尾洋蔥湯,湯盤兩邊對稱地擺放紅、黑胡椒。
服務人員似乎還說了些用餐的注意事項,不過我聽不太進去,滿腦子都是愛麗絲。
她以前說過,接觸隕石會影響思緒,所以我有些擔心。但又忍不住想,為什麼來自外太空的隕石會讓人散發出女人味。
而且還有一點仙人跳的味道。
宇宙真寬廣啊。
「妳今天……」我盯著擺盤的兩種胡椒,拿不定主意,「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我就是我啊。」
「是啊,我當然知道妳是妳,但是好像跟我印象中的愛麗絲,有點……不太一樣。」
「可能是因為今天有香檳吧。」愛麗絲慵懶地用手背托住臉頰,「葡萄酒經過第二次發酵之後就會變成香檳。它本質依然是酒,只是又發酵了一次。」
她說完後,拿起高腳杯。
高腳杯懸在空中。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我因此拿起我的高腳杯,兩人使杯口輕輕相碰,發出悅耳的聲音。
乾杯。
嗚啊!你這個死小鬼!
遠方突然傳來紫薇的怒吼。我抬起頭,看見紫薇跟小孩起了衝突,稍微站起身查看,好像是小孩打翻了她的餐點。
算了,這種場合我不太想理紫薇。裝作沒看到好了。
「……」
不過將視線移回餐桌,我發現愛麗絲正在以難受的表情摀住耳朵,不曉得發生什麼事。
如果記得沒錯,愛麗絲應該戴著耳機。
「愛麗絲,妳還好嗎?」我問。
「什麼?妳現在要去尿尿?搞什麼鬼啊!」
「啊?尿尿?」我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沒、沒事啊,怎麼可能會有事情。我——」愛麗絲舉起食指,倒抽一口氣,語氣好像快哭出來,「不對,我其實有事!文竹,你等我一下好嗎?我去一下洗手間。我、我馬上回來!很快的!」
「喔……喔。」我一臉茫然。
還沒等我回應,愛麗絲就已經離席了。
她按住自己的裙襬,快速跑往廁所的方向。
總覺得,好像又變回原本的愛麗絲了。
雖然對魔法少女做出這種評價有點怪怪的,但那種彷彿魔法消失的姿態,讓我感到有些遺憾。
幾分鐘後,愛麗絲邊按摩著手腕,邊走了回來。那動作跟表情,看起來就像才剛痛扁完某個人似的。
到底是去洗手間做什麼呢?
愛麗絲拉開位子,一臉不悅地坐了下來。她駝著背,用大腿夾住雙手,不曉得是在思考什麼。隨著長嘆一口氣,愛麗絲重新將雙手放回餐桌,「好吧,第二回合開始。」
「什麼第二回合?」我問。
「沒事,你不要理我。」
「……」我感到納悶。
其實也沒辦法不理她,畢竟這是約會。
我感到無奈。
但我比較習慣現在的愛麗絲。我們斷斷續續聊著天,終於慢慢找回以前的對話節奏。起碼不是某一方都默不作聲,但一開口就讓氣氛轉變的那種戲劇性對話。
我們聊了以前參加過的學校社團,還有喜歡的音樂。
說實話,這些話題早就該拿出來聊了。雖然說我們是因為奇美拉製造機才結緣,不過也是直到現在才有辦法像個普通人那樣好好聊天。聊昨天看見什麼,還有聊明天想吃些什麼。
我由衷希望愛麗絲可以抓住兇手,因為我能做的,其實也只有祈禱。
用完前菜後,服務人員送上冰沙,聽說是為了讓舌頭放鬆,並且清洗前菜的氣味,藉此能好好享用主餐。
當冰沙送到愛麗絲面前,愛麗絲冷冷說了一句:「我等妳等了好久。」
「嗯?妳說冰沙?」
「嗯嗯對啊。」愛麗絲連忙點頭,下意識用手擋住領口的肌膚,「冰沙,嗯,冰沙是很重要的。冰沙是這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喔。」我不曉得如何回應。
總覺得愛麗絲語無倫次。
而且語氣像我認識的某個人。
「原來如此,等我一下……」愛麗絲瞄了我一眼,「怎麼啦,文竹你怎麼都不說話?為什麼要用手撐著你的下巴,然後看著隔壁桌的小孩子呢?而且還翹著二郎腿,三不五時就皺著眉頭。」
「妳為什麼要用那種好像小說獨白的方式講話?到底是想說給誰聽?」
「沒事啦,說給誰聽都無所謂,因為我這個人說起話來就是問心無愧。」
愛麗絲雙手抱胸,一臉心虛地嘟起嘴。
我還是覺得她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好像某個人,到底是誰的語氣啊?
用完冰沙後,登場的是主餐。
服務人員蹲在桌旁,細心跟我們解釋主餐的用餐推薦順序。即便是牛排,但依照部位,主餐中的牛排至少有三種不同的口感。服務人員一面解釋,一面替我們切開牛排。或許是因為服務周到,我相當期待牛排的味道。
「這就是今天的主角啊……」我忍不住看著牛排說。
「……」
愛麗絲瞇起眼。
然後歪著頭看我。
「——不對,妳是主角。」我連忙改口。
「『我們』才是主角,對吧?」愛麗絲抿了嘴唇,抖動眉毛。
就在這時,服務人員離開了。
咦?為什麼要急流勇退?
不留下來繼續幫忙處理跟牛排相關的問題嗎?拜託啦,牛排出錯了,牛排讓愛麗絲的心情變差了。
「吃啊。」
愛麗絲前傾身子,雙手撐在椅墊,然後擺出在「立花」工作時的笑容說:「你可以吃啊,今天不就是為了這個而來?」
「是這樣沒錯啦……」
我慢慢拿起叉子。
然後又慢慢放下叉子。
怎麼辦,我好害怕。
「我們人啊,最重要的是什麼呢?」愛麗絲一手摀住耳朵,一手拿起叉子,「不是情,也不是愛,而是——信用啊。」
「我只是來陪妳吃個飯,我應該沒有……答應妳什麼吧?」
「但文竹你在害怕,每種恐懼都有它的理由。」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啊,我覺得這就是我害怕的理由啊。」
「仁者不憂,智者不惑,勇者不懼啊。」
「妳在說什麼東西?」
「重點是那個不懼啊!」愛麗絲吃到一半用叉子對準我。
「重點個屁啊講人話好不好。」我有些火大,「妳再這樣我就回家。」
「嗚嗚不要啦——」愛麗絲拉住我的手,「坐下來啦……對不起啦……」
愛麗絲低頭扯住我的袖子。
感覺她快哭了。
為什麼反差會如此之大呢?我按住額頭,發現自己的腦袋好燙。而且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我於是選擇先坐下。
畢竟我還是不想跟愛麗絲還有牛排過不去。
坐下來之後,我發現愛麗絲在喃喃自語。
「沒有用沒有用……完全沒有用……」她雙手摀著耳朵,以一種彷彿快要崩潰的表情盯著餐桌。
「愛麗絲?」
「……嗚……沒有用……」
「好啦,沒關係啦。」
「……」
「嗯!牛排很好吃喔!」
「……」她仍舊沒反應,一副心靈受創的表情。
「妳先吃這一塊看看。」
我幫她切了一塊犢牛肋排。
然後送進她嘴裡。
「……」她依然雙眼呆滯。
「啊……愛麗絲妳要……要經過咬這個動作才有辦法吃東西。」
「……」
「咬……咬就是上顎跟下顎開闔的動作……唉,我在說什麼啊……我到底在說什麼……救命啊……」我摀住臉,連我都覺得自己快要心靈受創了。
怎麼辦?
愛麗絲整顆腦袋都回到原廠設定了。
為什麼這場約會到最後變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