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２）
本章節 9693 字
更新於: 2022-09-25
下車後，梔子花回宿舍換了件衣服。
換了一件，比較適合離開宿舍的衣服。
她所撐的傘，傘面是透明的，只要抬起頭，就能望見雨滴的結構被撞得支離破碎。
梔子花喜歡那種感覺，破碎的水滴匯集成新的，宛如屍體重新拼裝成新的生命，然後再度支離破碎。
最美的是，世人稱其為梅雨。
梔子花身穿淺色的碎花連身裙，踩著褐色羅馬鞋。她挪動腳步，轉起手裡的握柄，讓水滴從雨傘邊緣濺出。
從巷子口走到盡頭約莫要花兩分鐘，她跟自己說，來回走個六次就好了。她於是控制步伐，試著讓每一步的距離相等，她覺得這種作業會讓心情安定下來。
在第六次的時候，梔子花重新回到「立花」的門口，先是舉起沒撐傘的左手，然後看往遠方的紅綠燈。
紅燈轉綠，車輛開始前進。
梔子花揮揮手，跟騎著機車的紫薇打起招呼。
「妳不是說大姐他們不會回來『立花』嗎？那幹嘛還要叫我出來？」紫薇攤開雙臂，將雨衣晾在機車上，然後彎下身子從置物鉤拿起塑膠袋，「嘿嘿，然後這是請妳的飲料，我去了一趟便利商店。」
「……謝謝。」
梔子花接過飲料。
感覺紫薇會買消夜，所以用步伐計算時間的時候她刻意多走了一次。
紫薇回去宿舍後同樣換了套衣服，此時是素色上衣，搭配連身的吊帶牛仔褲，褲管反摺露出了小腿。不過高筒的帆布鞋此時已經沾上髒汙。是不是不應該叫她出來呢？梔子花覺得有些愧疚。
她替紫薇撐著傘，直到聽見紫薇說：「啊，哈哈，我好像沒有帶到傘耶，要一起撐嗎？」
「……」梔子花聽見後，用傘柄碰了一下紫薇的臉頰。
紫薇邊傻笑邊說了聲謝謝，接過了傘。
「等下要去哪裡？」紫薇又問。
「上樓。」
「咦？二樓？」紫薇鼓起臉頰，抬起頭，「妳要去大姐的房間？」
「嗯。」梔子花點點頭。
「我還以為妳要找我去哪裡散步呢，不過這樣也好。」
「……」
「欸，既然沒有打算跑到遠一點的地方，我給妳看個東西好不好？」紫薇笑著將手探入連身褲的口袋。
梔子花知道沒辦法阻止她，所以什麼話都沒說。
名為「立花」的咖啡廳，門口有可以手動調整延展長度的帆布遮雨棚。她們躲在遮雨棚下方，看著遠方的紅綠燈。地面有些潮濕，所以兩人都蹲著。
「每次我都忘記帶身分證，可是今天我剛好有記得帶，所以就買到了。」紫薇露出虎牙，晃了晃手裡的紙盒。
是菸盒，還有打火機。
「要怎麼拆開啊……」紫薇鼓著臉頰。
「這裡。」
「喔喔，謝謝！其實這樣看起來，拆的方式跟牛奶糖很像嘛。」紫薇抽出一根菸，「我還特地選了跟大姐同個牌子的，感覺好像大人喔！」
「……」
「我想說，魔法少女不是都不會痛，也不會受傷嗎？以前我已經喝過酒了，可是怎麼喝都沒感覺，然後我突然靈機一動，既然大姐會抽菸，就代表我們的身體沒辦法抵抗這種東西吧？應該啦。」紫薇興奮地說著。
梔子花沒有回答。
她覺得，回答紫薇的問題挺累人的，但不討厭紫薇。
梔子花喜歡她的生活方式。她明白，那是比較容易長壽的生活方式。
「欸，九零年代的黑道電影裡好像都是這樣點的吧？像這樣，先是這樣由下往上丟，然後嘴唇剛好含住……好難喔，好討厭喔。我們先來一次普通的版本吧？」
「……」
「喔，點起來了！呼——」
「……」
「怎麼說啊。」紫薇歪著頭。
「……」
「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耶，感覺就只是味道不清新的一團空氣而已，照理來說不是會咳嗽還是什麼嗎？我已經吸得很大口了耶。」紫薇拿著菸，反覆觀察著，「還是那個超商店員騙我啊？看我長得像小孩子，然後就拿一個巧克力香菸打發我，小時候我吃過那種甜點喔，甜甜的……呼哈哈，感想超級爛。嗚啊，所以店員真的就拿了一個可以用打火機點起來的巧克力給我嗎……」
「……」
「不對啊，巧克力遇熱應該是融化才對，所以這就是真正的菸囉？那到底是為什麼沒感覺呢？」紫薇又抽了一口。
「因為大姐，她跟我們不太一樣。」
「咦？是這樣嗎？不太一樣？不都是魔法少女嗎？」
「嗯。」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一樣呢？」紫薇抱著胸，然後身體一震，靈機一動，「反正難得，梔子花妳要試看看嗎？」
菸還有一半。
紫薇捏住菸紙，讓濾嘴對準梔子花。
梔子花雖然想過眼前的人會抽菸，但沒想過會提出邀約。濾嘴中間稍微泛黃。紫薇剛才用嘴唇碰過那個地方。
梔子花眨眨眼，用手將鬢角處的長髮撥往耳朵後方，然後按住白色長髮，身體微微往前靠。
要吸多少呢？
一點點就好了。
嗯。
梔子花刻意讓自己想著無關緊要的問題，幾秒後讓嘴唇離開濾嘴。
她吐了一口氣，發現幾乎沒有菸被吐出來。
「有感覺嗎？」紫薇詢問。
「沒、沒有。」梔子花搖搖頭。
其實她稍微有些感覺。
但她明白，那種感覺不是尼古丁造成的。
「好吧，沒感覺也沒辦法。」紫薇轉身將菸蒂放入門口的菸灰缸，使其跟店長平時留下的菸蒂並排在一起。
紫薇接著拍拍膝蓋跟屁股，從地板拿起透明傘，「妳剛才不是說要去樓上，是要幫大姐拿東西嗎？」
「不是。」梔子花低著頭，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
「不然呢？」
「偷東西。」梔子花踩著羅馬鞋，離開遮雨棚跳入雨中。
雨珠落在身上，在肌膚凝結成更大的水珠。
梔子花認為只有那樣，才能讓臉頰不那麼燙。
建築物的一樓為咖啡廳，如果想前往二樓，必須從外側的樓梯上去。
雖然身為員工，紫薇卻沒有前往二樓的經驗。
說到經驗，她在咖啡廳工作將近兩年了。最初是經由朋友介紹，說是有家咖啡廳裡面都是魔法少女。後來，紫薇在那裡認識店長，以及此時待在身邊的梔子花。梔子花已經在咖啡廳打工好幾年，而且打工前就認識店長的樣子。
紫薇不太明白，為什麼梔子花要去偷東西呢？雖然明白店長在忙各式各樣的事情，可是並不清楚實際的狀況。
隱約只知道有危險性。
而咖啡廳二樓是經營者——名為愛麗絲的魔法少女——的住處。
樓梯間設置紅外線感應的裝置，偵測到有人經過就會打開照明。
走到一半，紫薇被亮光嚇到了。
但比起照明，她發現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欸欸，有監視器耶。」
紫薇伸手拉著梔子花的連身裙。
她覺得有些不安。
儘管不清楚偷東西的理由。
但如果要偷東西，應該要注意監視器吧？
樓梯很快就來到盡頭，她們在那裡發現白鐵製造的鏤花金屬門。白鐵門的後方還有一扇附有貓眼的實心防火門。
而天花板的角落，出現了監視器。
怎麼辦？
「沒關係。」梔子花歪著頭思考兩秒，然後對監視器揮起手，打著招呼。
「啊？」
「大姐知道我會來偷東西。」
「那……」紫薇鼓起臉頰，「那還叫偷東西嗎？為什麼不直接把鑰匙給妳就好？」
「……」
「所以妳要怎麼打開，有兩扇門耶。該不會是要變身吧？」
「用這個。」梔子花打開身上的包包，從裡面拿出一些金屬鐵片。
是開鎖用的器具。
紫薇雖然沒看過梔子花開鎖，但根據經驗，她認為梔子花一定辦得到，「話說啊，我應該沒跟妳說過，我家住在哪裡吧？」
「沒有。」梔子花搖頭。
「欸不是，慢著，如果妳真的想要找出我家地址，是不是也找得到？」
「……」梔子花停下開鎖的動作，「看狀況。」
好可怕喔。
紫薇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好惹。她開始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有沒有得罪過梔子花。但想了想，終於釋懷了。
得罪的次數多到，讓紫薇覺得每一天的日出都是梔子花的施捨。
「欸，梔子花。」紫薇決定找些話題，「大姐最近真的跟那個男生很要好耶。」
「嗯。」
「稍微偷聽了一下，他們都在聊大人會講的話，像是警察啊，或是哪邊又有人死翹翹了……」
「妳已經是大人了。」
「我有時候會忘記嘛。」紫薇蹲在樓梯揮動雨傘，甩乾水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秘密。」
「……」我也有，梔子花心想。
「但是喔，我給大姐出了幾個不錯的主意，就是教她怎麼應付男人。」
「……嗯？」梔子花再度停下開鎖的動作。
她轉過頭看往紫薇，露出「妳到底在說什麼鬼東西」的表情。
「別這樣嘛，我也希望大姐可以幸福快樂啊，可是她常常說起話來就一副老人家的樣子。明明外表也不是多老，看起來也是未成年。但妳想喔，一個女孩子就靠在咖啡廳的玻璃門抽著菸，在那邊發牢騷『明明香水百合的花期也不短啊，為什麼呢』——我聽了都快哭出來了，想談戀愛就去談戀愛啊！這些人喔！」
「……」
「大姐感覺就是大腦過度運轉的那種人，別說是少女了，她也不像個二十八歲的人吧？」
「不要在她面前提到年齡。」梔子花難得回話。
「好嘛，我知道啦。所以我就告訴大姐，不不，應該說，是教她才對！教她怎麼樣才像個女孩子，而且不會被男人牽著鼻子走。」
「……」
「那就是，反差啊。」
紫薇舔了一下嘴唇，然後眉頭深鎖，「女孩子的個性，都能夠透過反差來昇華。」
「……」梔子花忍不住嘆氣。
「所以囉，如果講了什麼沉重的話題，大姐事後就一定要去找對方撒個嬌。反過來說，要是感覺自己處於下風，就要想辦法生氣！這樣男人就沒辦法捉摸妳，才會尊重妳。」紫薇忍不住點點頭，認同起自己說的話，「剛才在車子裡也是這樣，大姐不是看起來很生氣嗎？那個演技真的是出神入化。」
「她是真的對妳超級火大。」
「才不是呢！才不是……吧？不是吧？」紫薇雙手按住自己的腦袋。
「……」
「總之啊，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個男人喔，肯定是手到擒來。」
「……狗頭軍師。」梔子花垂下肩膀，嘆了口氣。
「妳說什麼！」
「我說，門打開了。」
「剛剛明明就是說什麼狗頭什麼東西的！妳是不是在罵我！」
「……」
「所以我們可以進去囉？」紫薇鼓起臉頰，「咦，沒事，還有一扇門喔？那妳繼續吧。」
紫薇發現還有一扇門需要開鎖，於是重新蹲了下來。
她拿著傘敲打著階梯，打出凌亂的節奏。
震動透過傘柄傳回手心，她喜歡那種感覺，於是一直揮舞著雨傘。
「男人啊！」紫薇邊說邊用手掌抹掉帆布鞋的鞋頭汙漬，「所謂的男人啊！他們很單純的，只要在他們替妳畫完畫之後，抱著他們說『畫得好漂亮喔，好厲害』，他們就會淪陷了，大姐以前跟我這麼說過。」
「……」
「反正我們都看不見自己的臉，如果懷念自己的臉，還是要請個畫師來畫自己，偏偏大部分的畫師都是男生……妳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妳，畢竟畫魔法少女本身就是具有話題性的事情。算是……互利共生？」
「……」
「我們身邊其實是不缺男孩子的喔。梔子花，妳知道嗎？」
「……」
「重新找一個男朋友，也是可以考慮的。」
「……」
「喂，我在問妳啦。」
「……」
「妳一定聽得到吧？」
「……」
「那個男生啊……」
「……」
「最近有比較收斂嗎？」紫薇盯著梔子花的背影。
「……」
「雖然我們不會痛，也不會受傷，可是……當然不能透過這個否定一個人的全部，但是……先前聽妳說那些話，我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那是……痛嗎？好久沒有體會到類似痛的感覺。」
「……」梔子花仍沒回話。
「我們的長相本身就會帶來麻煩……梔子花，妳想喔，光是找個男朋友都還要思考對方是不是戀童癖或蘿莉控，不覺得……很累嗎？已經有暴力行為就更不用說了……還是妳其實喜歡那樣……」
「……」
「我這樣……算多管閒事嗎？」紫薇蹲著將臉埋入手臂。
「門打開了。」
梔子花把開鎖工具收進包包，然後站起身，用手指調整連身裙的裙擺。
紫薇見狀跟著起身。
「第二扇門，感覺很快就打開了。」紫薇說。
「……」梔子花冷冷地注視，「那妳猜，為什麼？」
「因為我得罪妳了，所以妳不想聽我說話了？」
「……」
「我不會道歉喔。」紫薇雙手抱胸。
「……」
「如果那個男生有跟妳道歉，我就跟妳道歉。」紫薇低下頭，「什麼東西嘛，對女生動粗還不道歉……那種男生有什麼好的……」
「妳打算回宿舍了嗎？」
「現在都幾點了，我是大學生耶。」紫薇推開門，「反正每次都是我陪妳上班，不差這個晚上啦。」
兩人接連邁開腳步，跨過門檻，進入咖啡廳「立花」的二樓。
愛麗絲平時生活在「立花」的二樓。
此時，屋裡靜悄悄的。
如同梔子花所宣言的「偷東西」那樣，她們明白屋主今晚不可能回來。
她們平時稱屋主為大姐。
格局為四房一廳一廚房，並且附有將近十坪的寬敞陽台。陽台種滿植物，而茂盛的植物向外發展，幾乎擋住「立花」的招牌。屋內同樣種了不少植物，除此之外，傢具幾乎以原木為材料。
不過打開燈之後，屋裡讓人停下腳步的擺設並非植物。
「那個是……」
紫薇踏入玄關後，不由自主捏住領口的布料。
屋裡的牆面，全部被畫框佔據了。有油畫，也有素描、水彩，甚至也有不少採用複合型材料的作品。
那是藝術。
不，在紫薇的眼裡，她只看見人類的執著。
所有的作品，全都在呈現愛麗絲這個人的長相。有側臉，也有正面。有的是頸部的特寫，有的是特地描繪耳朵的形狀。
紫薇甚至產生一種幻想。
如果所有畫作裡的愛麗絲，同時讓眼球對準自己，她想自己絕對有可能發瘋吧。
「那是……」梔子花拉起紫薇的手，「前店長的作品。」
「前店長？」
「樓下以前是簡餐店。」
「很久以前？」
「嗯。」梔子花點點頭，「我是聽大姐說的。」
或許是因為有人牽起自己的手，紫薇稍微不那麼害怕了。
她當然明白，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些秘密，她自己也有。只是沒想過身邊的人竟然擁有這種秘密。雖然魔法少女會聘請專屬的畫師，但沒想過會迎來這種結果。
這秘密就放在平時打工場所的樓上。
甚至能說，與紫薇就只隔了扇門。
「不過說到這些畫……」紫薇稍微冷靜下來，「好像都沒有這個東西耶，就是……魔法少女的證明？我記得大姐是在左邊的耳朵上面吧。花朵是單生花的魔法少女好像都是位在耳朵以上的位置，但是畫裡面的大姐沒有那個東西。而且啊，大姐的髮色也不是粉紅色耶？」
「對。」
「所以妳知道理由嗎？」
「因為大姐，那時候還不是魔法少女。」梔子花跟著抬起頭，仰望屋子裡的畫。
兩人仍牽著手。
牽著手，一同看著屋主的肖像。
不過在聽見那些話之後，紫薇鼓起臉頰。
她陷入更大的困惑，「如果不是魔法少女，為什麼要請人畫畫？」
「大姐那時候，跟文璿姐一起在簡餐店打工。」梔子花頓了頓，「就像，妳跟我那樣。」
「我聽不懂啦。」
「文璿姐那時候是魔法少女，可是大姐不是。」梔子花擺動手指，感受紫薇柔軟的掌心，「大姐覺得有點難過，所以前店長幫她畫了不少畫。」
「算是在鼓勵她……吧？」
「……」梔子花沒否認。
「這樣我就理解了，所以是紀念性質相當重的東西。好！了解！換成是我，我應該也會保存下來。」紫薇苦笑，「不過應該也不會全部都掛在牆壁上吧，感覺壓力好大啊啊……」
梔子花依然沉默。
她擺動手指，讓指頭從紫薇緊握的手掙脫開來，接著走向屋子內部。
一面走著，梔子花一面伸出手打開照明。
都往走廊盡頭的燈都被點亮了。
一共四個房間，房門都是關上的。房門都上鎖了。
至於聯繫所有房間的走廊，同樣布滿畫像。畫像裡的愛麗絲，眼神看往各個角落。
梔子花則是站在走廊深處的盡頭，背靠著牆壁站得直挺挺的。
而且位於走廊正中央。
絲毫不偏左，也不偏右。
她注視著紫薇，一動也不動。
紫薇明白她是在要求自己過去。雖然仍舊有些害怕，不過如果能握住梔子花的手，紫薇覺得自己應該能待在這個空間久一點。
「我、我……」紫薇拉著梔子花的裙擺，「我可以……抱妳一下嗎……」
「為什麼？」
「我有點……有點怕。這裡好可怕喔。」
「不行。」
「拜託啦。」
「好。」梔子花點點頭，然後敞開雙手。
紫薇小聲說了「謝謝」，低頭靠近梔子花，讓手繞過她的腰。由於感受得到梔子花的體溫，心情放鬆許多。
呼吸也平穩下來，「嗚嗯，身體……好香喔。」
「……」
「啊，我想起來了，妳現在剛好也是花期，對不對？妳好像是……茜草科裡面……花香最濃的……還是我記錯了啊……呼……」
「……」
「好巧喔！我們花期都在夏天。」紫薇用鼻頭蹭著梔子花的臉。
「大部分的魔法少女都在夏天。」
「不要這樣嘛，再讓我抱一下。好久沒抱妳了。」
「好了啦。」
梔子花掙脫開來。
紫薇卻又伸出手抱住她，然後才心甘情願鬆開手，「這種感覺……好像在喝酒喔……有點暈暈的，呼呼。」
「我們喝酒不可能有感覺，跟抽菸一樣。」
「但可以想像一下嘛，這種有點暈暈的，可是又很開心的感覺，就是喝酒的感覺吧！」紫薇鼓起臉頰。
「有些人喝酒只會生氣，有些人害怕的時候也會生氣。」
「是那樣嗎？」
「有些人是那樣的。」梔子花搓揉起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說太多了，我們工作吧。」
梔子花心想，她應該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以前遇過的男性。
不知道比較好。
兩人來到了「立花」的經營者，愛麗絲的房間。
紫薇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無論是屋子，還是屋子裡的房間。紫薇沒偷過東西，更沒有在徵詢過主人同意的狀況下偷東西。眼前的一切充滿各種祕密，足以替記憶裡的熟人添加新的色彩。
隨著恐懼消退，紫薇喜歡上心跳加速的感覺。
精神越來越亢奮，原來在三更半夜還有睡覺以外的選擇。
紫薇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大人了。
「我去其它的房間找，妳留在這裡。」梔子花站在房門口，打算離開。
「等一下啦！妳要找什麼……妳想偷什麼至少也要跟我說一下啊！」
「一份資料。」梔子花轉動眼球，看往角落。
「是什麼資料？」
「跟文璿姐有關的資料。」
「文璿姐不是已經……」不是已經死了嗎？紫薇心想，前一天的凌晨她們甚至還前去靈堂弔唁，「妳要找那個資料做什麼？」
「不勉強妳，妳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
梔子花說完後就關上房門。
房門上，有著掛衣服用的掛勾。不過掛勾此時空蕩蕩的。
紫薇垮下肩膀。
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而且屋主這幾天也不會回來，因為愛麗絲甚至將日常衣物都搬往車上，不知道打算前往什麼地方。
大家都有秘密。
梔子花雖然態度冷淡，卻一定是為了自己著想。
一定是那樣。
紫薇稍微釋懷，選擇觀察房間內部。與外頭不同，房間裡的牆壁相當乾淨。傢具同樣如此。除了床、梳妝台、衣櫃，幾乎看不見其它具有功能性的傢具。連電腦都沒有，感覺比自己的宿舍還要荒涼。
床是彈簧床，紫薇坐在上頭，然後不斷施加自己的體重，讓自己在床上搖來搖去。
好好玩喔。
可是又不怎麼好玩，好無聊。
不知道梔子花在其它房間做什麼呢？
夜晚仍在持續。
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
這次是第三次。
紫薇躺在香水百合的床上，抱著棉被跟枕頭，心想梔子花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想著想著，她將臉埋入棉被。
棉被裡有著花香，因為香水百合的花期位於五月到七月。
紫薇喜歡那股味道。
也喜歡梔子花的香氣。
門既然被關上第三次，就代表除了這裡以外的所有房間都被搜索完畢。紫薇於是抱著期待的心情從床上起身。
梔子花要回來了！她這麼想。但是等著等著，房門卻還是沒有動靜。被無聊所驅使，她只好四處張望，看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最後紫薇將手伸往床頭櫃。
床頭櫃上方，擺著一幅水彩畫。
畫作的色彩鮮明，紫薇其實早就注意到那幅畫，不過現在反正無聊，再看一次也無妨。
水彩畫裡有著三個人。
其中一位是屋主——被稱為大姐的那位女性——但畫中的她擁有黑色長髮，代表那時仍不是魔法少女。
另一位女性儘管擁有黑色長髮，髮色卻帶有深紅。紫薇認得出來那是黑鸚鵡鬱金香的花瓣顏色，也就是她們口中的文璿姐。
她們曾去殯儀館瞻仰文璿姐的遺容，所以紫薇還有印象。
至於最後一位，則是露出燦爛笑容的年輕女性。
年輕女性讓雙手撥亂其他兩人的頭髮，笑得像個小孩子。那位應該是前店長吧，紫薇心想。
前店長的髮色為粉紅色，代表是魔法少女。
髮色為粉紅色的魔法少女並不少，所以一開始紫薇並沒有在意，打算將水彩畫重新放回床頭櫃上方。
她「呼哇！」一聲倒回床上，享受彈簧床的彈力。
床鋪停止晃動後，紫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頸部。
自己的頸部，有著絲絨緞面的頸鍊，頸鍊垂掛著做為魔法少女證明的金屬飾品。單生花的魔法少女，飾品的位置通常位於耳朵以上。若一條莖只開一朵花，通稱為單生花。百合花、鬱金香皆為單生花。
但如果是像紫薇這種擁有花序、開起花來熱熱鬧鬧的品種，飾品則是位於頸部以下。她與梔子花都是擁有花序的魔法少女。
紫薇突然好奇起，前店長也是單生花嗎？
印象中，以前翻閱魔法少女年鑑時，單生花的魔法少女都精明幹練。
她於是抬起頭，再度看往那幅水彩畫。
結果發現，是單生花。
不只是如此，還是百合花。
「立花」開業之前，在原地址營業的簡餐店店長，同樣是百合科的魔法少女。好巧喔！這是命運！
好巧……嗎？紫薇鼓起臉頰。
前店長飾品配戴的位置跟她們現今的大姐相同，都位於左耳。似乎也是香水百合。
真的假的？
巧合得有些詭異。
紫薇陷入思考。
至今世界上不曾發現有共用相同花名的魔法少女，所以紫薇認為自己看錯了，自己畢竟不是植物學家。
一定是那樣。
不過，既然她們感情那麼好，為什麼至今從未看過前店長呢？
「梔子花好慢喔——」紫薇忍不住抱怨。
結果，梔子花還是沒有回來。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久前好像聽到一聲慘叫。原本以為是幻聽，但房間過於安靜，此時記憶裡的慘叫聲越來越真實。紫薇坐在床邊，不安的情緒在胸口累積。
不久前聽見來自於其它房間的關門聲響，照理來說梔子花應該要回來了。但除了水聲，什麼都沒聽見。
為什麼有水聲呢？
是在沖洗什麼東西嗎？
想了想，紫薇決定離開房間。
但才剛走幾步，房門就被打開了。
應該說，是被撞開的。
碰！
聽見聲響，紫薇嚇得讓雙手舉在胸前，「嗚嗚啊！」
緩緩吞下口水，紫薇發現眼前的人是梔子花。梔子花低著頭站在房門前。她的髮型塌了下來，白色頭髮的髮尾滴著水。水滴落在房間的地板，濺起水花。不只頭髮，梔子花所穿的連身裙也溼答答的。
濕掉的衣物貼附著身體曲線。
「妳、妳在幹嘛……」紫薇覺得有些害怕，「為什麼要……弄得……濕濕的啊……」
「……」對方一言不發。
「這樣看起來……」
看起來色色的耶，紫薇心裡默默地想。
隱約明白梔子花有點怪異。
紫薇不知道該怎麼辦。
平常都是由梔子花負責掌管事情的動向，所以一旦梔子花看起來狀況不佳，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怪怪的。
然後呢？
不知道。
她只知道，對方的情緒不太穩定。
她沒看過梔子花情緒不穩定的模樣，只能透過自己的想像來給予幫助。如果心情不好，要怎麼辦呢？想了想，紫薇伸出手。
她拉起梔子花的手。
先是左手，然後是右手。
慢慢地。
對，就那樣，慢慢地牽起來。
牽手會讓人比較安心。
「啊啊啊啊啊啊！」
梔子花朝她撲了過來。
怎麼了？
她怎麼了？
紫薇不斷後退腳步。
後退，然後繼續後退，「梔子花！喂！」
「啊啊啊啊啊——」
「妳——」
後退到一半，紫薇發現重心開始傾斜。
腳跟撞上了床。
紫薇看見自己的紅色頭髮飄在空中，然後看見梔子花那不曉得已經哭了多久的面容，還有她的那頭白髮。
時間暫停了。
接著背部感受到衝擊，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兩人倒在床上。
紫薇被壓在下方，梔子花的臉緊貼著她的臉。
紫薇想要掙脫，卻發現臉頰的肉被咬住了。
不曾想過梔子花會出現這樣的行為。
雖然不會痛，卻感受得到臉部的肉被固定住，然後扭轉。
頸部也感覺到皮膚的拉扯。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皮開肉綻了。
魔法少女儘管不會受傷，仍舊會心痛。
「梔子花……」
「嗚嗚嗚嗚啊啊啊！」
「妳怎麼了……」紫薇一臉錯愕。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唾液濺出來。
臉上濕濕黏黏，紫薇不知道該怎麼辦。
「……」紫薇只能伸出手，撫摸梔子花的後腦，希望她能夠冷靜下來。
「不要啊啊啊啊——我不要我才不要為什麼啊啊啊——」
「……」
「螃蟹蘭啊啊——」梔子花猛力拉扯紫薇的頭髮。
「……」
「嗚啊啊啊快救我快救我，快點救我啊啊啊啊！」
「梔子花……沒事了……沒事了……」紫薇抖著手，安撫著對方。
「嗚嗚……我不要變成那樣……我不要……」
「妳不會變成那樣喔，妳是梔子花喔……」紫薇增加擁抱梔子花的力道，她害怕梔子花離開自己，然後做出無法預料的事情。
儘管如此，紫薇還是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只明白對方很害怕。
螃蟹蘭？
剛才是不是說了螃蟹蘭？紫薇心想。螃蟹蘭是紫薇進入「立花」之前的前員工，她沒有親眼看過。不過在魔法少女年鑑上倒是看過。若記得沒錯，已經好幾年沒看過螃蟹蘭更新畫像了。
不曉得螃蟹蘭現在怎麼樣了呢？
紫薇仰望房間的天花板，抱住梔子花，希望她能夠聞聞自己的花香。
自己剛好也處於花期，雖然味道沒那麼濃郁，不過聞著花香應該可以冷靜下來。
畢竟，魔法少女是為了帶給人們幸福而存在。
「……」
兩人都沒有說話。
房間安靜下來。
外頭的梅雨依然持續著。
雨水撞擊遮雨棚，變得支離破碎。
然後再度匯集，再度支離破碎。
如同宇宙裡的行星。
梔子花突然挺起上半身，坐在紫薇身上。她深呼吸，擺出平時的表情。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
「梔子花……妳還好嗎？」紫薇問。
「……」但梔子花沒回答。
梔子花陷入沉思。與紫薇相同，她也戴著一條頸鍊，頸鍊垂掛著花朵飾品，那是魔法少女的證明。
梔子花先是撫摸自己的頸鍊，然後彎下身，打量紫薇的頸鍊。
「……梔子花？」紫薇感到有點害怕。
梔子花一聲也不吭地趴在紫微身上。
而且側著頭，將耳朵貼緊紫薇的胸口。
「我跟妳，都還有心臟。」梔子花仍趴在對方身上。
「妳說什麼……」
「太多了。」梔子花瞪大眼。
「什麼……」
「原來只有手就可以生存……手是一種器官嗎？」梔子花眨眨眼睛。
「梔子花……」
「螃蟹蘭……螃蟹蘭……」梔子花聽著紫薇的心跳。
紫薇的心跳聲變快了。
但梔子花沒意識到是為什麼，只是繼續將臉埋入她的胸口，想聽得更清楚一點。
「嗚……嗚……」由於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這次換紫薇想哭了。
換了一件，比較適合離開宿舍的衣服。
她所撐的傘，傘面是透明的，只要抬起頭，就能望見雨滴的結構被撞得支離破碎。
梔子花喜歡那種感覺，破碎的水滴匯集成新的，宛如屍體重新拼裝成新的生命，然後再度支離破碎。
最美的是，世人稱其為梅雨。
梔子花身穿淺色的碎花連身裙，踩著褐色羅馬鞋。她挪動腳步，轉起手裡的握柄，讓水滴從雨傘邊緣濺出。
從巷子口走到盡頭約莫要花兩分鐘，她跟自己說，來回走個六次就好了。她於是控制步伐，試著讓每一步的距離相等，她覺得這種作業會讓心情安定下來。
在第六次的時候，梔子花重新回到「立花」的門口，先是舉起沒撐傘的左手，然後看往遠方的紅綠燈。
紅燈轉綠，車輛開始前進。
梔子花揮揮手，跟騎著機車的紫薇打起招呼。
「妳不是說大姐他們不會回來『立花』嗎？那幹嘛還要叫我出來？」紫薇攤開雙臂，將雨衣晾在機車上，然後彎下身子從置物鉤拿起塑膠袋，「嘿嘿，然後這是請妳的飲料，我去了一趟便利商店。」
「……謝謝。」
梔子花接過飲料。
感覺紫薇會買消夜，所以用步伐計算時間的時候她刻意多走了一次。
紫薇回去宿舍後同樣換了套衣服，此時是素色上衣，搭配連身的吊帶牛仔褲，褲管反摺露出了小腿。不過高筒的帆布鞋此時已經沾上髒汙。是不是不應該叫她出來呢？梔子花覺得有些愧疚。
她替紫薇撐著傘，直到聽見紫薇說：「啊，哈哈，我好像沒有帶到傘耶，要一起撐嗎？」
「……」梔子花聽見後，用傘柄碰了一下紫薇的臉頰。
紫薇邊傻笑邊說了聲謝謝，接過了傘。
「等下要去哪裡？」紫薇又問。
「上樓。」
「咦？二樓？」紫薇鼓起臉頰，抬起頭，「妳要去大姐的房間？」
「嗯。」梔子花點點頭。
「我還以為妳要找我去哪裡散步呢，不過這樣也好。」
「……」
「欸，既然沒有打算跑到遠一點的地方，我給妳看個東西好不好？」紫薇笑著將手探入連身褲的口袋。
梔子花知道沒辦法阻止她，所以什麼話都沒說。
名為「立花」的咖啡廳，門口有可以手動調整延展長度的帆布遮雨棚。她們躲在遮雨棚下方，看著遠方的紅綠燈。地面有些潮濕，所以兩人都蹲著。
「每次我都忘記帶身分證，可是今天我剛好有記得帶，所以就買到了。」紫薇露出虎牙，晃了晃手裡的紙盒。
是菸盒，還有打火機。
「要怎麼拆開啊……」紫薇鼓著臉頰。
「這裡。」
「喔喔，謝謝！其實這樣看起來，拆的方式跟牛奶糖很像嘛。」紫薇抽出一根菸，「我還特地選了跟大姐同個牌子的，感覺好像大人喔！」
「……」
「我想說，魔法少女不是都不會痛，也不會受傷嗎？以前我已經喝過酒了，可是怎麼喝都沒感覺，然後我突然靈機一動，既然大姐會抽菸，就代表我們的身體沒辦法抵抗這種東西吧？應該啦。」紫薇興奮地說著。
梔子花沒有回答。
她覺得，回答紫薇的問題挺累人的，但不討厭紫薇。
梔子花喜歡她的生活方式。她明白，那是比較容易長壽的生活方式。
「欸，九零年代的黑道電影裡好像都是這樣點的吧？像這樣，先是這樣由下往上丟，然後嘴唇剛好含住……好難喔，好討厭喔。我們先來一次普通的版本吧？」
「……」
「喔，點起來了！呼——」
「……」
「怎麼說啊。」紫薇歪著頭。
「……」
「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耶，感覺就只是味道不清新的一團空氣而已，照理來說不是會咳嗽還是什麼嗎？我已經吸得很大口了耶。」紫薇拿著菸，反覆觀察著，「還是那個超商店員騙我啊？看我長得像小孩子，然後就拿一個巧克力香菸打發我，小時候我吃過那種甜點喔，甜甜的……呼哈哈，感想超級爛。嗚啊，所以店員真的就拿了一個可以用打火機點起來的巧克力給我嗎……」
「……」
「不對啊，巧克力遇熱應該是融化才對，所以這就是真正的菸囉？那到底是為什麼沒感覺呢？」紫薇又抽了一口。
「因為大姐，她跟我們不太一樣。」
「咦？是這樣嗎？不太一樣？不都是魔法少女嗎？」
「嗯。」
「到底是哪個地方不一樣呢？」紫薇抱著胸，然後身體一震，靈機一動，「反正難得，梔子花妳要試看看嗎？」
菸還有一半。
紫薇捏住菸紙，讓濾嘴對準梔子花。
梔子花雖然想過眼前的人會抽菸，但沒想過會提出邀約。濾嘴中間稍微泛黃。紫薇剛才用嘴唇碰過那個地方。
梔子花眨眨眼，用手將鬢角處的長髮撥往耳朵後方，然後按住白色長髮，身體微微往前靠。
要吸多少呢？
一點點就好了。
嗯。
梔子花刻意讓自己想著無關緊要的問題，幾秒後讓嘴唇離開濾嘴。
她吐了一口氣，發現幾乎沒有菸被吐出來。
「有感覺嗎？」紫薇詢問。
「沒、沒有。」梔子花搖搖頭。
其實她稍微有些感覺。
但她明白，那種感覺不是尼古丁造成的。
「好吧，沒感覺也沒辦法。」紫薇轉身將菸蒂放入門口的菸灰缸，使其跟店長平時留下的菸蒂並排在一起。
紫薇接著拍拍膝蓋跟屁股，從地板拿起透明傘，「妳剛才不是說要去樓上，是要幫大姐拿東西嗎？」
「不是。」梔子花低著頭，不想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
「不然呢？」
「偷東西。」梔子花踩著羅馬鞋，離開遮雨棚跳入雨中。
雨珠落在身上，在肌膚凝結成更大的水珠。
梔子花認為只有那樣，才能讓臉頰不那麼燙。
建築物的一樓為咖啡廳，如果想前往二樓，必須從外側的樓梯上去。
雖然身為員工，紫薇卻沒有前往二樓的經驗。
說到經驗，她在咖啡廳工作將近兩年了。最初是經由朋友介紹，說是有家咖啡廳裡面都是魔法少女。後來，紫薇在那裡認識店長，以及此時待在身邊的梔子花。梔子花已經在咖啡廳打工好幾年，而且打工前就認識店長的樣子。
紫薇不太明白，為什麼梔子花要去偷東西呢？雖然明白店長在忙各式各樣的事情，可是並不清楚實際的狀況。
隱約只知道有危險性。
而咖啡廳二樓是經營者——名為愛麗絲的魔法少女——的住處。
樓梯間設置紅外線感應的裝置，偵測到有人經過就會打開照明。
走到一半，紫薇被亮光嚇到了。
但比起照明，她發現另外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欸欸，有監視器耶。」
紫薇伸手拉著梔子花的連身裙。
她覺得有些不安。
儘管不清楚偷東西的理由。
但如果要偷東西，應該要注意監視器吧？
樓梯很快就來到盡頭，她們在那裡發現白鐵製造的鏤花金屬門。白鐵門的後方還有一扇附有貓眼的實心防火門。
而天花板的角落，出現了監視器。
怎麼辦？
「沒關係。」梔子花歪著頭思考兩秒，然後對監視器揮起手，打著招呼。
「啊？」
「大姐知道我會來偷東西。」
「那……」紫薇鼓起臉頰，「那還叫偷東西嗎？為什麼不直接把鑰匙給妳就好？」
「……」
「所以妳要怎麼打開，有兩扇門耶。該不會是要變身吧？」
「用這個。」梔子花打開身上的包包，從裡面拿出一些金屬鐵片。
是開鎖用的器具。
紫薇雖然沒看過梔子花開鎖，但根據經驗，她認為梔子花一定辦得到，「話說啊，我應該沒跟妳說過，我家住在哪裡吧？」
「沒有。」梔子花搖頭。
「欸不是，慢著，如果妳真的想要找出我家地址，是不是也找得到？」
「……」梔子花停下開鎖的動作，「看狀況。」
好可怕喔。
紫薇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好惹。她開始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有沒有得罪過梔子花。但想了想，終於釋懷了。
得罪的次數多到，讓紫薇覺得每一天的日出都是梔子花的施捨。
「欸，梔子花。」紫薇決定找些話題，「大姐最近真的跟那個男生很要好耶。」
「嗯。」
「稍微偷聽了一下，他們都在聊大人會講的話，像是警察啊，或是哪邊又有人死翹翹了……」
「妳已經是大人了。」
「我有時候會忘記嘛。」紫薇蹲在樓梯揮動雨傘，甩乾水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有秘密。」
「……」我也有，梔子花心想。
「但是喔，我給大姐出了幾個不錯的主意，就是教她怎麼應付男人。」
「……嗯？」梔子花再度停下開鎖的動作。
她轉過頭看往紫薇，露出「妳到底在說什麼鬼東西」的表情。
「別這樣嘛，我也希望大姐可以幸福快樂啊，可是她常常說起話來就一副老人家的樣子。明明外表也不是多老，看起來也是未成年。但妳想喔，一個女孩子就靠在咖啡廳的玻璃門抽著菸，在那邊發牢騷『明明香水百合的花期也不短啊，為什麼呢』——我聽了都快哭出來了，想談戀愛就去談戀愛啊！這些人喔！」
「……」
「大姐感覺就是大腦過度運轉的那種人，別說是少女了，她也不像個二十八歲的人吧？」
「不要在她面前提到年齡。」梔子花難得回話。
「好嘛，我知道啦。所以我就告訴大姐，不不，應該說，是教她才對！教她怎麼樣才像個女孩子，而且不會被男人牽著鼻子走。」
「……」
「那就是，反差啊。」
紫薇舔了一下嘴唇，然後眉頭深鎖，「女孩子的個性，都能夠透過反差來昇華。」
「……」梔子花忍不住嘆氣。
「所以囉，如果講了什麼沉重的話題，大姐事後就一定要去找對方撒個嬌。反過來說，要是感覺自己處於下風，就要想辦法生氣！這樣男人就沒辦法捉摸妳，才會尊重妳。」紫薇忍不住點點頭，認同起自己說的話，「剛才在車子裡也是這樣，大姐不是看起來很生氣嗎？那個演技真的是出神入化。」
「她是真的對妳超級火大。」
「才不是呢！才不是……吧？不是吧？」紫薇雙手按住自己的腦袋。
「……」
「總之啊，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這個男人喔，肯定是手到擒來。」
「……狗頭軍師。」梔子花垂下肩膀，嘆了口氣。
「妳說什麼！」
「我說，門打開了。」
「剛剛明明就是說什麼狗頭什麼東西的！妳是不是在罵我！」
「……」
「所以我們可以進去囉？」紫薇鼓起臉頰，「咦，沒事，還有一扇門喔？那妳繼續吧。」
紫薇發現還有一扇門需要開鎖，於是重新蹲了下來。
她拿著傘敲打著階梯，打出凌亂的節奏。
震動透過傘柄傳回手心，她喜歡那種感覺，於是一直揮舞著雨傘。
「男人啊！」紫薇邊說邊用手掌抹掉帆布鞋的鞋頭汙漬，「所謂的男人啊！他們很單純的，只要在他們替妳畫完畫之後，抱著他們說『畫得好漂亮喔，好厲害』，他們就會淪陷了，大姐以前跟我這麼說過。」
「……」
「反正我們都看不見自己的臉，如果懷念自己的臉，還是要請個畫師來畫自己，偏偏大部分的畫師都是男生……妳不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妳，畢竟畫魔法少女本身就是具有話題性的事情。算是……互利共生？」
「……」
「我們身邊其實是不缺男孩子的喔。梔子花，妳知道嗎？」
「……」
「重新找一個男朋友，也是可以考慮的。」
「……」
「喂，我在問妳啦。」
「……」
「妳一定聽得到吧？」
「……」
「那個男生啊……」
「……」
「最近有比較收斂嗎？」紫薇盯著梔子花的背影。
「……」
「雖然我們不會痛，也不會受傷，可是……當然不能透過這個否定一個人的全部，但是……先前聽妳說那些話，我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那是……痛嗎？好久沒有體會到類似痛的感覺。」
「……」梔子花仍沒回話。
「我們的長相本身就會帶來麻煩……梔子花，妳想喔，光是找個男朋友都還要思考對方是不是戀童癖或蘿莉控，不覺得……很累嗎？已經有暴力行為就更不用說了……還是妳其實喜歡那樣……」
「……」
「我這樣……算多管閒事嗎？」紫薇蹲著將臉埋入手臂。
「門打開了。」
梔子花把開鎖工具收進包包，然後站起身，用手指調整連身裙的裙擺。
紫薇見狀跟著起身。
「第二扇門，感覺很快就打開了。」紫薇說。
「……」梔子花冷冷地注視，「那妳猜，為什麼？」
「因為我得罪妳了，所以妳不想聽我說話了？」
「……」
「我不會道歉喔。」紫薇雙手抱胸。
「……」
「如果那個男生有跟妳道歉，我就跟妳道歉。」紫薇低下頭，「什麼東西嘛，對女生動粗還不道歉……那種男生有什麼好的……」
「妳打算回宿舍了嗎？」
「現在都幾點了，我是大學生耶。」紫薇推開門，「反正每次都是我陪妳上班，不差這個晚上啦。」
兩人接連邁開腳步，跨過門檻，進入咖啡廳「立花」的二樓。
愛麗絲平時生活在「立花」的二樓。
此時，屋裡靜悄悄的。
如同梔子花所宣言的「偷東西」那樣，她們明白屋主今晚不可能回來。
她們平時稱屋主為大姐。
格局為四房一廳一廚房，並且附有將近十坪的寬敞陽台。陽台種滿植物，而茂盛的植物向外發展，幾乎擋住「立花」的招牌。屋內同樣種了不少植物，除此之外，傢具幾乎以原木為材料。
不過打開燈之後，屋裡讓人停下腳步的擺設並非植物。
「那個是……」
紫薇踏入玄關後，不由自主捏住領口的布料。
屋裡的牆面，全部被畫框佔據了。有油畫，也有素描、水彩，甚至也有不少採用複合型材料的作品。
那是藝術。
不，在紫薇的眼裡，她只看見人類的執著。
所有的作品，全都在呈現愛麗絲這個人的長相。有側臉，也有正面。有的是頸部的特寫，有的是特地描繪耳朵的形狀。
紫薇甚至產生一種幻想。
如果所有畫作裡的愛麗絲，同時讓眼球對準自己，她想自己絕對有可能發瘋吧。
「那是……」梔子花拉起紫薇的手，「前店長的作品。」
「前店長？」
「樓下以前是簡餐店。」
「很久以前？」
「嗯。」梔子花點點頭，「我是聽大姐說的。」
或許是因為有人牽起自己的手，紫薇稍微不那麼害怕了。
她當然明白，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些秘密，她自己也有。只是沒想過身邊的人竟然擁有這種秘密。雖然魔法少女會聘請專屬的畫師，但沒想過會迎來這種結果。
這秘密就放在平時打工場所的樓上。
甚至能說，與紫薇就只隔了扇門。
「不過說到這些畫……」紫薇稍微冷靜下來，「好像都沒有這個東西耶，就是……魔法少女的證明？我記得大姐是在左邊的耳朵上面吧。花朵是單生花的魔法少女好像都是位在耳朵以上的位置，但是畫裡面的大姐沒有那個東西。而且啊，大姐的髮色也不是粉紅色耶？」
「對。」
「所以妳知道理由嗎？」
「因為大姐，那時候還不是魔法少女。」梔子花跟著抬起頭，仰望屋子裡的畫。
兩人仍牽著手。
牽著手，一同看著屋主的肖像。
不過在聽見那些話之後，紫薇鼓起臉頰。
她陷入更大的困惑，「如果不是魔法少女，為什麼要請人畫畫？」
「大姐那時候，跟文璿姐一起在簡餐店打工。」梔子花頓了頓，「就像，妳跟我那樣。」
「我聽不懂啦。」
「文璿姐那時候是魔法少女，可是大姐不是。」梔子花擺動手指，感受紫薇柔軟的掌心，「大姐覺得有點難過，所以前店長幫她畫了不少畫。」
「算是在鼓勵她……吧？」
「……」梔子花沒否認。
「這樣我就理解了，所以是紀念性質相當重的東西。好！了解！換成是我，我應該也會保存下來。」紫薇苦笑，「不過應該也不會全部都掛在牆壁上吧，感覺壓力好大啊啊……」
梔子花依然沉默。
她擺動手指，讓指頭從紫薇緊握的手掙脫開來，接著走向屋子內部。
一面走著，梔子花一面伸出手打開照明。
都往走廊盡頭的燈都被點亮了。
一共四個房間，房門都是關上的。房門都上鎖了。
至於聯繫所有房間的走廊，同樣布滿畫像。畫像裡的愛麗絲，眼神看往各個角落。
梔子花則是站在走廊深處的盡頭，背靠著牆壁站得直挺挺的。
而且位於走廊正中央。
絲毫不偏左，也不偏右。
她注視著紫薇，一動也不動。
紫薇明白她是在要求自己過去。雖然仍舊有些害怕，不過如果能握住梔子花的手，紫薇覺得自己應該能待在這個空間久一點。
「我、我……」紫薇拉著梔子花的裙擺，「我可以……抱妳一下嗎……」
「為什麼？」
「我有點……有點怕。這裡好可怕喔。」
「不行。」
「拜託啦。」
「好。」梔子花點點頭，然後敞開雙手。
紫薇小聲說了「謝謝」，低頭靠近梔子花，讓手繞過她的腰。由於感受得到梔子花的體溫，心情放鬆許多。
呼吸也平穩下來，「嗚嗯，身體……好香喔。」
「……」
「啊，我想起來了，妳現在剛好也是花期，對不對？妳好像是……茜草科裡面……花香最濃的……還是我記錯了啊……呼……」
「……」
「好巧喔！我們花期都在夏天。」紫薇用鼻頭蹭著梔子花的臉。
「大部分的魔法少女都在夏天。」
「不要這樣嘛，再讓我抱一下。好久沒抱妳了。」
「好了啦。」
梔子花掙脫開來。
紫薇卻又伸出手抱住她，然後才心甘情願鬆開手，「這種感覺……好像在喝酒喔……有點暈暈的，呼呼。」
「我們喝酒不可能有感覺，跟抽菸一樣。」
「但可以想像一下嘛，這種有點暈暈的，可是又很開心的感覺，就是喝酒的感覺吧！」紫薇鼓起臉頰。
「有些人喝酒只會生氣，有些人害怕的時候也會生氣。」
「是那樣嗎？」
「有些人是那樣的。」梔子花搓揉起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說太多了，我們工作吧。」
梔子花心想，她應該不知道自己是在說以前遇過的男性。
不知道比較好。
兩人來到了「立花」的經營者，愛麗絲的房間。
紫薇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無論是屋子，還是屋子裡的房間。紫薇沒偷過東西，更沒有在徵詢過主人同意的狀況下偷東西。眼前的一切充滿各種祕密，足以替記憶裡的熟人添加新的色彩。
隨著恐懼消退，紫薇喜歡上心跳加速的感覺。
精神越來越亢奮，原來在三更半夜還有睡覺以外的選擇。
紫薇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大人了。
「我去其它的房間找，妳留在這裡。」梔子花站在房門口，打算離開。
「等一下啦！妳要找什麼……妳想偷什麼至少也要跟我說一下啊！」
「一份資料。」梔子花轉動眼球，看往角落。
「是什麼資料？」
「跟文璿姐有關的資料。」
「文璿姐不是已經……」不是已經死了嗎？紫薇心想，前一天的凌晨她們甚至還前去靈堂弔唁，「妳要找那個資料做什麼？」
「不勉強妳，妳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
梔子花說完後就關上房門。
房門上，有著掛衣服用的掛勾。不過掛勾此時空蕩蕩的。
紫薇垮下肩膀。
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而且屋主這幾天也不會回來，因為愛麗絲甚至將日常衣物都搬往車上，不知道打算前往什麼地方。
大家都有秘密。
梔子花雖然態度冷淡，卻一定是為了自己著想。
一定是那樣。
紫薇稍微釋懷，選擇觀察房間內部。與外頭不同，房間裡的牆壁相當乾淨。傢具同樣如此。除了床、梳妝台、衣櫃，幾乎看不見其它具有功能性的傢具。連電腦都沒有，感覺比自己的宿舍還要荒涼。
床是彈簧床，紫薇坐在上頭，然後不斷施加自己的體重，讓自己在床上搖來搖去。
好好玩喔。
可是又不怎麼好玩，好無聊。
不知道梔子花在其它房間做什麼呢？
夜晚仍在持續。
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
這次是第三次。
紫薇躺在香水百合的床上，抱著棉被跟枕頭，心想梔子花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想著想著，她將臉埋入棉被。
棉被裡有著花香，因為香水百合的花期位於五月到七月。
紫薇喜歡那股味道。
也喜歡梔子花的香氣。
門既然被關上第三次，就代表除了這裡以外的所有房間都被搜索完畢。紫薇於是抱著期待的心情從床上起身。
梔子花要回來了！她這麼想。但是等著等著，房門卻還是沒有動靜。被無聊所驅使，她只好四處張望，看有沒有好玩的東西。
最後紫薇將手伸往床頭櫃。
床頭櫃上方，擺著一幅水彩畫。
畫作的色彩鮮明，紫薇其實早就注意到那幅畫，不過現在反正無聊，再看一次也無妨。
水彩畫裡有著三個人。
其中一位是屋主——被稱為大姐的那位女性——但畫中的她擁有黑色長髮，代表那時仍不是魔法少女。
另一位女性儘管擁有黑色長髮，髮色卻帶有深紅。紫薇認得出來那是黑鸚鵡鬱金香的花瓣顏色，也就是她們口中的文璿姐。
她們曾去殯儀館瞻仰文璿姐的遺容，所以紫薇還有印象。
至於最後一位，則是露出燦爛笑容的年輕女性。
年輕女性讓雙手撥亂其他兩人的頭髮，笑得像個小孩子。那位應該是前店長吧，紫薇心想。
前店長的髮色為粉紅色，代表是魔法少女。
髮色為粉紅色的魔法少女並不少，所以一開始紫薇並沒有在意，打算將水彩畫重新放回床頭櫃上方。
她「呼哇！」一聲倒回床上，享受彈簧床的彈力。
床鋪停止晃動後，紫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頸部。
自己的頸部，有著絲絨緞面的頸鍊，頸鍊垂掛著做為魔法少女證明的金屬飾品。單生花的魔法少女，飾品的位置通常位於耳朵以上。若一條莖只開一朵花，通稱為單生花。百合花、鬱金香皆為單生花。
但如果是像紫薇這種擁有花序、開起花來熱熱鬧鬧的品種，飾品則是位於頸部以下。她與梔子花都是擁有花序的魔法少女。
紫薇突然好奇起，前店長也是單生花嗎？
印象中，以前翻閱魔法少女年鑑時，單生花的魔法少女都精明幹練。
她於是抬起頭，再度看往那幅水彩畫。
結果發現，是單生花。
不只是如此，還是百合花。
「立花」開業之前，在原地址營業的簡餐店店長，同樣是百合科的魔法少女。好巧喔！這是命運！
好巧……嗎？紫薇鼓起臉頰。
前店長飾品配戴的位置跟她們現今的大姐相同，都位於左耳。似乎也是香水百合。
真的假的？
巧合得有些詭異。
紫薇陷入思考。
至今世界上不曾發現有共用相同花名的魔法少女，所以紫薇認為自己看錯了，自己畢竟不是植物學家。
一定是那樣。
不過，既然她們感情那麼好，為什麼至今從未看過前店長呢？
「梔子花好慢喔——」紫薇忍不住抱怨。
結果，梔子花還是沒有回來。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久前好像聽到一聲慘叫。原本以為是幻聽，但房間過於安靜，此時記憶裡的慘叫聲越來越真實。紫薇坐在床邊，不安的情緒在胸口累積。
不久前聽見來自於其它房間的關門聲響，照理來說梔子花應該要回來了。但除了水聲，什麼都沒聽見。
為什麼有水聲呢？
是在沖洗什麼東西嗎？
想了想，紫薇決定離開房間。
但才剛走幾步，房門就被打開了。
應該說，是被撞開的。
碰！
聽見聲響，紫薇嚇得讓雙手舉在胸前，「嗚嗚啊！」
緩緩吞下口水，紫薇發現眼前的人是梔子花。梔子花低著頭站在房門前。她的髮型塌了下來，白色頭髮的髮尾滴著水。水滴落在房間的地板，濺起水花。不只頭髮，梔子花所穿的連身裙也溼答答的。
濕掉的衣物貼附著身體曲線。
「妳、妳在幹嘛……」紫薇覺得有些害怕，「為什麼要……弄得……濕濕的啊……」
「……」對方一言不發。
「這樣看起來……」
看起來色色的耶，紫薇心裡默默地想。
隱約明白梔子花有點怪異。
紫薇不知道該怎麼辦。
平常都是由梔子花負責掌管事情的動向，所以一旦梔子花看起來狀況不佳，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怪怪的。
然後呢？
不知道。
她只知道，對方的情緒不太穩定。
她沒看過梔子花情緒不穩定的模樣，只能透過自己的想像來給予幫助。如果心情不好，要怎麼辦呢？想了想，紫薇伸出手。
她拉起梔子花的手。
先是左手，然後是右手。
慢慢地。
對，就那樣，慢慢地牽起來。
牽手會讓人比較安心。
「啊啊啊啊啊啊！」
梔子花朝她撲了過來。
怎麼了？
她怎麼了？
紫薇不斷後退腳步。
後退，然後繼續後退，「梔子花！喂！」
「啊啊啊啊啊——」
「妳——」
後退到一半，紫薇發現重心開始傾斜。
腳跟撞上了床。
紫薇看見自己的紅色頭髮飄在空中，然後看見梔子花那不曉得已經哭了多久的面容，還有她的那頭白髮。
時間暫停了。
接著背部感受到衝擊，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兩人倒在床上。
紫薇被壓在下方，梔子花的臉緊貼著她的臉。
紫薇想要掙脫，卻發現臉頰的肉被咬住了。
不曾想過梔子花會出現這樣的行為。
雖然不會痛，卻感受得到臉部的肉被固定住，然後扭轉。
頸部也感覺到皮膚的拉扯。
如果是普通人，早就皮開肉綻了。
魔法少女儘管不會受傷，仍舊會心痛。
「梔子花……」
「嗚嗚嗚嗚啊啊啊！」
「妳怎麼了……」紫薇一臉錯愕。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唾液濺出來。
臉上濕濕黏黏，紫薇不知道該怎麼辦。
「……」紫薇只能伸出手，撫摸梔子花的後腦，希望她能夠冷靜下來。
「不要啊啊啊啊——我不要我才不要為什麼啊啊啊——」
「……」
「螃蟹蘭啊啊——」梔子花猛力拉扯紫薇的頭髮。
「……」
「嗚啊啊啊快救我快救我，快點救我啊啊啊啊！」
「梔子花……沒事了……沒事了……」紫薇抖著手，安撫著對方。
「嗚嗚……我不要變成那樣……我不要……」
「妳不會變成那樣喔，妳是梔子花喔……」紫薇增加擁抱梔子花的力道，她害怕梔子花離開自己，然後做出無法預料的事情。
儘管如此，紫薇還是不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只明白對方很害怕。
螃蟹蘭？
剛才是不是說了螃蟹蘭？紫薇心想。螃蟹蘭是紫薇進入「立花」之前的前員工，她沒有親眼看過。不過在魔法少女年鑑上倒是看過。若記得沒錯，已經好幾年沒看過螃蟹蘭更新畫像了。
不曉得螃蟹蘭現在怎麼樣了呢？
紫薇仰望房間的天花板，抱住梔子花，希望她能夠聞聞自己的花香。
自己剛好也處於花期，雖然味道沒那麼濃郁，不過聞著花香應該可以冷靜下來。
畢竟，魔法少女是為了帶給人們幸福而存在。
「……」
兩人都沒有說話。
房間安靜下來。
外頭的梅雨依然持續著。
雨水撞擊遮雨棚，變得支離破碎。
然後再度匯集，再度支離破碎。
如同宇宙裡的行星。
梔子花突然挺起上半身，坐在紫薇身上。她深呼吸，擺出平時的表情。情緒似乎穩定了下來。
「梔子花……妳還好嗎？」紫薇問。
「……」但梔子花沒回答。
梔子花陷入沉思。與紫薇相同，她也戴著一條頸鍊，頸鍊垂掛著花朵飾品，那是魔法少女的證明。
梔子花先是撫摸自己的頸鍊，然後彎下身，打量紫薇的頸鍊。
「……梔子花？」紫薇感到有點害怕。
梔子花一聲也不吭地趴在紫微身上。
而且側著頭，將耳朵貼緊紫薇的胸口。
「我跟妳，都還有心臟。」梔子花仍趴在對方身上。
「妳說什麼……」
「太多了。」梔子花瞪大眼。
「什麼……」
「原來只有手就可以生存……手是一種器官嗎？」梔子花眨眨眼睛。
「梔子花……」
「螃蟹蘭……螃蟹蘭……」梔子花聽著紫薇的心跳。
紫薇的心跳聲變快了。
但梔子花沒意識到是為什麼，只是繼續將臉埋入她的胸口，想聽得更清楚一點。
「嗚……嗚……」由於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這次換紫薇想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