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拉製造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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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5
  國家級警報
  [隕石速報]06/10
  02:49左右 南部外海發生隕石墜落,慎防強烈搖晃,氣象局。

  □
  
  我的身體從小就不太好,比起熱,我是更怕冷的那種人。梅雨持續了將近一個禮拜。雖然降雨斷斷續續,卻必須用棉被蓋住頭才能睡得比較安穩。
  半夜醒來的時候,我看見走廊的燈光。由於眼睛有些畏光,只好用手臂擋住眼部,藉此整理思緒。
  是做夢時踢開了棉被嗎?
  雖然是常有的情況,但也不至於在做夢時打開房門,我心想。
  深呼吸過後,我挺起上半身,坐在床上。眼睛多少適應從門外傳進來的光線之後,我看見棉被反摺到腰部的位置。仔細一看,雙腿仍被棉被包裹住。而且我睡覺時習慣側躺,即便做夢,也不至於整齊地將棉被反摺到腰部。
  ——就像是,有人掀開我的棉被。
  現在時間接近半夜三點。
  下了床後,我來到走廊。
  樓上是文璿的房間。
  文璿自從國中畢業後就搬出去住了。
  愛麗絲前兩天說,她想要來這裡找看看文璿遇害的相關線索,說不定能有所斬獲,所以目前睡在文璿的房間。至於樓下,則是客廳與廚房。
  我站在走廊,回頭看往自己房間,房門的絞盤發出缺乏潤滑的聲音。
  巡視一下家裡好了。


  梅雨的雨聲,從廚房聽得特別清楚。
  由於這幾天下雨,家裡大部分的門窗都關了起來。
  廚房抽油煙機旁的窗戶卻被打開了。從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外頭夜景。路燈使路邊的水坑反射昏黃的光。
  我打開廚房的燈,發現窗戶下方的地板有著水灘。
  由於好奇,我靠近察看。
  考慮到治安與氣候,窗戶外頭加裝了防盜鐵窗,並且有遮雨棚。照理來說不至於有雨水進入。水灘延伸至流理台,我這時才意識到,水並非從窗外進入,而是從流理台流出。
  窗戶下的水灘,是潑水清理某種東西後遺留下來的。重新觀察窗戶,我發現鐵窗上面殘留著泥巴。
  泥巴?
  所以是有個渾身泥巴的人鑽過防盜鐵窗,然後清理了地板的髒污嗎?我自然否定這個結論,並且關上廚房的窗戶。
  別想太多對自己的精神比較好。
  想是這麼想,我卻在廚房角落的牆面發現令人在意的水痕。牆面以白色水泥漆粉刷,所以水痕特別明顯。水痕呈現出手印。而且不是一個手印,約莫有五個手印。高度約莫在腳踝。
  手印看起來不但擁擠,大小也不一。
  看了看,心裡有些毛毛的。


  我來到三樓,也就是文璿的房門前,發現門縫透出了光。
  愛麗絲還沒睡。
  我的心情有些浮躁,原本是將手伸往門把,但最後覺得先敲門好了。然而舉起手的當下,我聽見愛麗絲的嗓音。隔著門板,聽得不是很清楚。
  於是我將耳朵貼在門板上。
  聲音清楚多了。
  「要讓人記得住,那樣才是好的教育。」愛麗絲在對某人說話:「都滿二十歲了,沒理由看不見那些東西。但那是珍貴的人性,所以沒理由生氣。」
  不曉得愛麗絲在對誰說話。
  或許是在講電話。
  「妳們聊了很久嗎?」
  沉默。
  過了沒多久,愛麗絲又接著說。
  「螃蟹蘭,妳跟紫薇有點像……不,順序錯了,應該說紫薇跟妳有點像。」愛麗絲停頓兩秒,「妳離開的時候,梔子花真的很難過,就算換班了也還是坐在店裡,手裡拿著一本書,但那本書看了快兩個禮拜還沒看完……怎麼了,妳想說什麼?」
  愛麗絲的嗓音離我越來越近,我趕緊離開房門。
  我踉蹌幾步,來到樓梯口,莫名湧現出反胃的感覺。我只好坐在階梯,用手按住腦袋,但隨即發現昏暗的走廊染上照明的光亮。
  我看往光線傳來的方向,那來自於文璿的房門。
  門被打開了。
  愛麗絲背著光,從房間走了出來。她舉著手,我瞇起眼睛看,發現她拿著手機。
  「我有空再打給妳。」
  愛麗絲看了一眼手機的畫面,將手機收進口袋。
  
  
  我問愛麗絲是否去過廚房,她思考一下,回答自己去廚房喝過水。
  我接著問是否去過我的房間,她則是說經過房間的時候聽見我在大叫,所以開了門,但後來發現是我在做惡夢。
  「房門呢?忘記關了?」
  「嗯,我忘記了。」愛麗絲輕描淡寫地說。
  真的是那樣嗎?
  我仍坐在樓梯的階梯,心情難以描述。與其說不舒服,不如說是情緒上毫無來由地感到恐懼。
  我需要害怕愛麗絲嗎?我這麼問自己。
  「你還好嗎?」愛麗絲坐在我的身邊。
  「可能是……做惡夢的關係吧。」我把她剛才說的話搬過來當成藉口。
  「……」不知為何,愛麗絲陷入猶豫,「惡夢啊……如果只是心情不好,要不要轉移一下注意力?」
  「妳有什麼想法嗎?」
  「我剛剛其實在寫信喔。」愛麗絲拍拍我的肩膀,「不介意的話,就幫忙一起想內容吧。」


  我很久沒進文璿的房間了,房間只有過年才會打掃。
  文璿離家十幾年了,即便偶爾回來,也只是來拿書架上想看的書。整個房間就像一個放了十三年的時光膠囊般。
  我不曉得文璿本人是怎麼想。
  現在也沒辦法詢問她了。
  「啊,房間好像只有這張椅子。」愛麗絲坐在書桌前才意識到這件事。
  「我隨便找個位子坐吧。」
  我最後選擇坐在文璿的床,然後抬頭環顧房間。
  房間有整整兩面牆都是書籍,這還只是直到文璿國中畢業前的藏書。光是書籍就佔去大部分的空間,其餘才是單人床鋪、書桌、電腦、衣櫃。
  書桌上,放著愛麗絲與文璿兩人國中時的合照。照片裡的愛麗絲,年紀看起來比現在還要更小一些,頭髮不是粉紅色,而是黑色。
  兩人手牽手,笑得瞇起了眼。那時候兩人都還不是魔法少女。
  「不過……」我看著愛麗絲趴在書桌前的背影,「寫信?」
  「打發時間而已。」
  「所以是不會寄出去的信?」
  「不會寄出去的信,只是普通的日記,所以我還是會寄出去。」愛麗絲搖晃著立可白,修改字跡,「每個月的十號左右,我都習慣這麼做。」
  「是寄給朋友?」
  「朋友的話,用手機聯絡就好。」愛麗絲用筆抵住臉頰。
  她過了許久都沒有再說話。
  我猜她並不想說自己是寫信給誰。
  剛才隔著房門,隱約聽見「螃蟹蘭」三個字,不曉得跟那個人有沒有關係?
  但愛麗絲應該不願意告訴我。
  太過私人了,我的直覺這麼說。
  「我沒有寫過信。」我試著從另外一個話題切入。
  「我原本也是。」愛麗絲說:「高中的時候,我跟文璿在同一家簡餐店打工過。那家店的店長,每個月都會做這件事,所以我學起來了,全部都學起來了。她當初寫信,所以我現在寫信。她寫信不留自己家的地址,所以我也不留。」
  「不留地址聽起來好像恐嚇信。」
  「哪有?我是每個月都寄信,可是恐嚇信總共就只寄一封吧?因為恐嚇別人的信用很重要啊。」她轉過身看向我。
  「信用?」我問。
  「無論做什麼都需要信用。」她的語氣明顯上揚,看來這是判斷愛麗絲幽默感的一種方式。
  「喜歡寫信嗎?」
  「都做了,不可能跟自己說不喜歡。」愛麗絲繼續提筆寫著信。
  「我也不是喜歡下雨才撐傘的。」
  「這句話不錯,我要寫進信裡面。」她說。
  「所以妳是不得不寫信?」
  「沒寫這些信的話,我晚上會睡不好。」
  「如果魔法少女不會受傷,也不會痛,失眠會是怎麼樣的狀況?」
  「我是比較特別的魔法少女,所以其實還是會痛。不然我早就戒菸了。」愛麗絲再度搖晃起立可白,「你可以想像成我現在正開著一台機器人,然後我感受得到機器人的痛苦。但機器人不會死,也沒有明確意義上的受傷,這就是我喔,愛麗絲是這樣的人。但其他的魔法少女則是感受不到機器人的痛苦。」
  「所以,妳很注重睡眠?」
  「因為醒著也不知道要幹嘛。」愛麗絲笑了笑,「還是文竹你要每個晚上都陪我聊天?」
  「沒想到妳失眠會影響到我的健康。」
  「是的。」
  「為了我的健康著想,我有辦法幫妳嗎?」我試著展現出幽默感。
  「可以幫我關個窗戶嗎?我覺得天氣有點冷。」
  愛麗絲看往窗簾外的雨景,然後又看了我一眼。
  我答應了她,然後前往窗邊。
  文璿的窗戶同樣加裝了防盜鐵窗。而這裡的鐵窗與廚房的相同,都沾上泥巴。窗邊的牆壁沾上水漬,而水漬形成了掌印。掌印不明顯,大概只有半個。
  代表「某個東西」離開了這裡。
  我關上窗戶。
  雨聲因此變小。
  我忍不住回頭看往愛麗絲,她此刻將臉枕在桌面,以不怕近視的姿勢書寫著。然後唉聲嘆氣,彷彿在祈求靈感似的。


  「愛麗絲。」我開口。
  「怎麼了嗎?」她托住下巴,盯著信紙思考。
  妳的房間剛才有其他人嗎?
  差點就問出口了。
  想了想,我覺得「那件事」算是她的隱私。
  換一個問題吧。
  「我原本以為對保險公司來說,魔法少女會是一個好客戶。」我在各種意義上嘆了氣。
  「……錢沒這麼好賺,每個職業都有風險。」愛麗絲挑動眉毛,然後笑了出來,「這世上每個東西都是消耗品。就算魔法少女不會受傷,想殺她們還是有辦法的,只要你有辦法平起平坐。也就是需要一點……我想是魔法吧。」
  「魔法是?」我反問。
  「重力跟時間。」她說得相當乾脆。
  「啊,難怪我總覺得近代物理學聽起來就像魔法一樣。」可能是沒睡飽,我感覺自己說的話都沒經過大腦,「我一直以為是年鑑上面寫的『愛與希望』。」
  「『愛與希望』只是魔法少女拿來報稅用的名目。」愛麗絲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沒有猶豫,彷彿已經說過許多次。
  「報稅?報給誰?」
  「掌管重力跟時間的人。」
  「妳說掌管……那還能叫做『人』嗎?」我問。
  「我習慣當成人類來看。」
  「我聽不太懂。」
  「在幾十年前的某個晚上,天文學家在觀察宇宙的星系時,發現了一張人臉。人類的臉。」愛麗絲撥動頭髮,左耳的魔法少女信物晃動著。
  「是男生還是女生?」我開著玩笑。
  「可能是女生。」
  「妳是認真的?」
  「對,一張女生的臉出現在宇宙中。」愛麗絲舉起手比劃著,彷彿那裡真的飄著一張臉,「光線行走一秒,可以繞地球三圈半。所謂的光年,指的是光前進一年的距離。而那張臉,大概長二十光年,寬十光年。就那樣看著地球。可能也不是看著地球,但至少是在看著。」
  「那只是天體現象吧?」
  「大家的想法都跟你一樣,認為那個只是氣體被恆星吹出來的風侵蝕的現象,而且恰巧形成一張人臉。」
  「妳認為那不單純?」我問。
  「那種天體現象,外觀照理來說會更像是鐘乳石或是石筍,但唯獨在那個星系團裡,會形成人的臉,而且不只一張臉,是一整群。大量的臉在盯著地球,一張臉代表一種表情,同時代表一種慾望。」
  「聽起來真可怕。」
  「實際上是真的很可怕。」愛麗絲說:「因為人類發現了那個星系團,所以星系團也發現了我們。」
  「發現了我們,然後呢?」
  「地球開始出現了魔法少女。」
  「還有隕石。」
  「對,還有隕石。」愛麗絲說完後,轉過頭,看往門口對我說:「不繼續陪我嗎?」
  「我差不多要睡了。」我握住門把,打了聲呵欠。
  「欸,現代人哪有這麼早睡的?」
  「人過了三十歲就是古人了。」我說:「晚上不是還約了文璿的男朋友嗎?所以我想早點睡。」
  「是這樣沒錯啦……」愛麗絲顯得有點失落。
  「住在文璿家,而且約了文璿的男朋友……這樣真的找得到把文璿分屍的兇手嗎?」
  我用手撐住門框,打算陪她聊完這個話題就去睡覺。
  其實不只文璿被分屍。
  遇害的魔法少女,基本上都結婚了,或是擁有穩定交往的對象。屍體不但都缺少身體部位,甚至連魔法少女的象徵飾品都被奪走。
  稍微提幾位魔法少女吧。例如文璿是缺少左手,小果薔薇是雙眼,風信子是頭皮,六月雪是鎖骨,繡線菊是髖骨,玉心花是脊椎……
  從昨天開始,新聞也終於播報起相關案件。
  由於死者的殘存屍體被胡亂縫合,因此兇手被稱為「奇美拉製造機」。
  儘管我並非相關職業的人,不過所謂的調查,印象中應該是需要跑來跑去的。
  除非愛麗絲早就知道兇手是誰。
  「嗯……你說找兇手?」愛麗絲閉上眼苦思,過了會則是苦笑,「我不是都說過了嗎?」
  「說什麼?」
  「在重力跟時間面前,所有的東西都是消耗品。兇手肯定不在乎自己姓什麼,或是住在哪裡。」
  「代表根本找不到奇美拉製造機?」
  「只能抓現行犯。」她說。
  「那麼,抓起來之後呢?」
  「其實這是口誤,不能說是抓。」愛麗絲猶豫了一下,「但我不想總是把『殺』這個字掛在嘴邊。」
  「……」我看著她。
  「……」她也看著我。
  「妳願意這麼做?」
  「那可以是一個手段,是一件會讓眼皮忍不住眨一下的事情。」她折起信紙,似乎是寫完了,「我在這次事件過後,說不定會變成一個樂善好施,滿臉都是笑容,但每個禮拜都必須去看心理醫生才有辦法過活的人。」
  「文璿的男朋友跟兇手有關嗎?」
  「應該是沒有,我只是想跟他聊聊天。」愛麗絲搖搖頭,「因為……聽說啊,人如果漸漸忘掉一個人,最先忘記的是聲音喔。」
  「……」原來她只是想找人聊天。
  「當初教我寫信的那個店長,我已經忘記她的聲音了,因為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明明臉跟口頭禪都記得一清二楚,連說話時的動作都還記得,但聲音已經忘記了。如果有時候在夢裡看見店長,店長的聲音早就被替換成現實當中的其他人……文竹,你不覺得人的大腦很厲害嗎?又精緻又悲哀。」
  「妳的聲音聽起來……」
  「咦?喔喔,我的聲音聽起來怎樣?」愛麗絲顯得相當興奮。
  「聽起來像是買糖葫蘆的時候會跟老闆殺價的人。」我說。
  「哼,你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尾巴被腳踏車輾過的鬥牛犬,然後嗚汪汪汪地在那邊叫。」不知為何,她有點火大。
  「鬥牛犬的尾巴很短耶,要怎麼輾?」
  「不管啦,反正就是被輾過。」愛麗絲晃著上半身,似乎是想表達自己很生氣,「快去睡覺啦,晚安啦。」
  「晚安。」我關上房門。


  我知道愛麗絲在騙我。
  下樓梯返回房間的途中,我不斷思考她為什麼要騙我。
  是我好騙呢?還是她喜歡騙人呢?
  後來發現,她只是在顧慮我。愛麗絲認為我這個人不應該接觸出現在廚房牆面的掌印,所以才撒了謊。
  撒了謊,說自己打開過我的房間門。
  我的房間在大多時間都是上鎖的,因為我與媽媽住在一起,我不太願意讓媽媽看見對精神狀況有不良影響的畫面。因此愛麗絲不可能在看過我的房間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與我對話。
  由於職業需求,我房間的架子擺滿了人體的局部模型。
  以手部為主。各式各樣的手填滿了房間,我本身也是喜歡手的人。畢竟人類的文明,起源於人類有雙靈活的手。比起長相,透過手其實更能理解一個人的生活。
  手指不停地抓握物品,其中的紋路會跟著改變,手臂肌肉的量也會改變。甚至因此誕生「手相」之說。
  紫薇曾說我是「年鑑的畫師」,這句話只有一半是對的。
  因為魔法少女年鑑是民間自發性編撰的刊物,因此出版者並不固定,甚至有複數版本。畢竟世界上現今有數萬名魔法少女。若想要作品被收錄其中,主要還是需要運氣。
  即便被收錄,報酬也不足以維持生活,頂多是拓展知名度。而比起肖像畫,我更加專精於手部的繪製。
  也因此,我的住處不是第一次被闖入了。
  闖入我住處的,大部分都是委託人。於是我在回到房間後,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對角落開口:「你好。」
  我沒有開燈。
  因為大部分的委託人都害怕燈光。
  委託人此時縮在房間的角落,形成一團黑色的球體。我於是進入房間,來到書桌,伸出手詢問:「我可以開書桌的燈嗎?」
  黑色的球體先是變成菱形,接著又變回球體。
  最後對方緩慢地說:「嗯。」
  是女孩子的聲音。
  我接著打開書桌的檯燈。檯燈採用白光燈泡,光線大部分都被書桌擋住,只有一部分灑落在委託人的身上。委託人沒有頭部、胸部、下半身。
  只有手部。
  六條帶著手掌的手臂在根部沾黏彼此,縮在我的房間角落,而剛才的嗓音我猜是從根部傳出來的。實際上我也沒確認過。
  「嗯、嗯……」手臂持續發出女孩子的聲音。
  「我好像沒見過妳們。」
  「嗯……」
  「是來畫畫的嗎?」我問。
  「嗯。」
  委託人開始將手伸向根部,那裡一片漆黑,過沒多久,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牛皮信封袋。
  我仔細看,發現是薪資袋。
  「妳們想要分開畫,還是畫在一起呢?」我檢查起薪資袋,發現酬勞還不錯,我平時也以此為生,「不過我要先跟妳們說一聲,我不能夠太晚睡,頂多是思考一下動作,畫個草稿給妳們。剩下要等之後再來約時間。」
  「嗯……」
  委託人在黑暗裡搖晃起六條手臂,宛如海草似的。
  那些手不停擺動手指,好像是在進行溝通。後來甚至猜起了拳,而且是三戰兩勝制,稍微看得出來。
  這些都是女孩子。
  而且是沒辦法被相機拍入的女孩子,否則早就被公諸於世了。
  哈呼——
  我不由自主打起了呵欠。掂掂酬勞的重量,我將其放在書桌,逕自走向房門。
  關起房門前,我想起了某件事,於是轉身看往委託人開口:「看妳們是想要畫得可愛一點,還要漂亮一點,都沒問題喔。妳們旁邊的收納箱裡面其實都放著手鍊跟手環,有需要都可以借妳們。」
  委託人一聽,開心得揮舞起六條手臂。因為只有手,所以手舞足蹈這句成語只能使用一半。我則是忍不住苦笑。
  是啊。
  苦笑。
  文璿當初就是意識到魔法少女會變成「這樣的東西」,所以國中畢業後就搬離家裡。當時她仍是一個國中生,不曉得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因為她不想讓親人看見自己變成那樣。據說那是魔法少女的末路。
  我當初也以為文璿會變成這樣,才增進自己的畫技。
  結果她死得如此悽慘,死得既不像普通人,也不像魔法少女。
  那她到底最後變成了什麼呢?
  變成了什麼東西呢?
  我一面想,一面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