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3

　　「啊……那個……」
　　被這麼一問，馮羨一時間來不及反應。心慌意亂地猛搖頭。
　　宋承岳看他露出心虛的模樣，跟著憂心起來。「有什麼煩惱千萬別悶在心裡，有話直說，我洗耳恭聽。」
　　「可是這有點……」馮羨不願破壞他的好心情，面有難色。
　　宋承岳起初有一點不開心，大拇指在放在嘴唇下方來回移動，閉上雙眼，然後緩慢地睜開，像在進行著某種思考模式。
　　他牽起馮羨的手，鄭重無比地說：
　　「馮羨，你曾說因為很在乎我，願意聆聽、分擔我的一切。那番話啟發了我，發現獨自活在這世上，如果能和某個人一同分享喜怒哀樂，感受各式各樣的遭遇，這樣或許才是身而為人存在的意義。」
　　儘管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宋承岳還是忍不住擰緊眉頭。
　　「因此，無論是否能幫上忙，也想請你多依賴我一些。」
　　「那好吧──」馮羨深呼吸、吐氣，反覆幾次，像是做足準備。他將雙手搭在宋承岳肩上，雙眸堅定地開口：「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也許難以置信……」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會撒謊。」宋承岳那張溫柔俊美的臉瞬間讓他慫了，不過還是得穩住、穩住！
　　馮羨難得點點頭，打著反正說出來也是遲早的覺悟。
　　接著，彷彿宣告即將發生轉變的瞬間，一陣微風夾帶枝葉颯颯捲起。
　　眨眼，一襲精緻的金邊刺繡神衣，束起的長髮垂落腰間，淡泊的月光襯托下，整身彷若包裹著令人屏息的高貴。
　　馮羨抓著竹杖，掛滿銅錢與流蘇吊飾擺盪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彷彿頓然撬開記憶深處的某道鎖，宋承岳一時間完全呆住了。
　　為了提高可信度，接著，他伸出十指，密集的絲線宛若瀑布張開，在天空中編織成不規則形同蛛網。璀璨繁星點綴，讓生命的鼓動更為美麗。
　　馮羨收起術式，待宋承岳移回目光後說道：
　　「其實……正如你所見，我不是普通人，是掌管現世姻緣的天吏，也就是你們俗稱的月下老人。」
　　神靈降世的清新脫俗，馮羨很久沒以真面目示人，扭捏的勾起手指把玩著頭髮。
　　馮羨不敢看他的表情，自顧自地說下去，把自己為何被玉帝貶入人間，誤打誤撞遇見宋承岳，利用假身分偷渡進學校的事全告訴他。
　　宋承岳注視著馮羨，消化這麼多訊息，期間只有微微瞪大眼睛，沒什麼反應。
　　馮羨想讓他知道，兩人之間的相遇並不單純，甚至是帶有一點的私心，才造成這場錯縱複雜的故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但請你務必相信，至今為止我的所做所為全是出於真心。」馮羨努力保持鎮定，他已經能想像宋承岳那張　　失落的表情，及被蒙在鼓裡的憤怒。
　　然而，宋承岳聽完卻深深擁住他。
　　「什麼啊……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分手，害我嚇一跳。」
　　迎面而來的竟是完全相反的狀況──
　　「等、等一下，你不覺得生氣嗎？我……可是刻意接近你哦，還冒用實習教師的名義造成很大的困擾吧。」馮羨激動地揮舞首雙手。
　　「真要刻意，當時遇見的人就不會是我了吧。」
　　宋承岳的目光柔和，滿載笑意。
　　「難怪我總覺得你跟其他人特別不一樣，特別善良、特別衝動，又特別天真。幸好不是別人發現你。」
　　馮羨一愣，被這話挑動了心弦，眼眶逐漸溫熱。
　　然而，雖然很是感激，重要的關鍵還是必須說出來。宋承岳馬上會意，馮羨特地現出真身另有用意。
　　「謝謝你願意接納我。不過……我會突然坦白，也是因為……你知道的，當我成功完成任務，就得返回天庭……」
　　隨著宣告，兩人之間的氣氛果然凝重起來。
　　宋承岳沉下臉色，忍不住對上一秒的結論感到困惑。
　　「那這樣……跟分手有什麼兩樣？」他的語調毫無起伏，卻帶著些許苦澀。
　　這個反應在馮羨眼裡就是在生氣，趕緊說下去，試圖安撫他。
　　「等、等等，先別生氣，我會這麼說正是為了接下來的事──玉帝大人他總是把『凡事皆有理』當作口頭禪，如今他所做的卻是不顧他人意願，抹除記憶，擅自將人們生活的軌跡刪除，這種背離章法的行為……」
　　馮羨思考了很久，認為玉帝極端的決策，背後或許隱藏著某種道理。
　　「待在現界的這段期間，我結識了許多與眾不同的人，看見各種故事的展開、延續，有時或許消失，有時卻被當作另一個開始。我們之間同樣如此，因為身處其中，無法利用月老的能力綜觀全局，所以我總是舉棋不定，害怕被你討厭，相反的，也會期待未來發生的每一刻。」
　　「你……」
　　「聽到你說喜歡我的時候，真的要高興死了。」馮羨看著宋承岳許久，不禁淺笑。
　　「因此，我才意識到，每個人都有資格帶著這份情感締造屬於自己的故事，獨一無二且值得被重視。」
　　宋承岳維持沉默了半晌，以謹慎的口吻問道：「所以你要怎麼做？」
　　「當然去找玉帝說清楚，表達我對你的想法，還有關於那道命令的意見。總之，我絕不會讓你忘記我……要不然，豈不是種欺騙？」
　　儘管這是無可避免的任務，他卻認為自己太狡猾了。如果僅是為了玉帝的命令，隨便闖入別人的人生，要是被發現他的本意其實挾帶了一絲虛偽，那馮羨寧可不要月老的位置。
　　「要我把這段日子的回憶當作沒發生過，實在辦不到。」
　　面對馮羨堅決的態度，宋承岳捧著他的臉頰，一副拿他無法的模樣。
　　果然就是傻，宋承岳相當喜歡這點特質，但如今也變成了個棘手的問題。
　　「你會回來吧？」
　　一但回到天庭，就意味著會離開宋承岳一陣子。更何況要是老大不同意，永遠回不來的話該怎麼辦？
　　「我答應你，絕對會回來。」
　　「何時出發？」宋承岳有點懊惱，暗自壓抑有可能會失去他的焦慮，說道。
　　「學期結束。」
　　宋承岳知道神明的大事他管不著，無論怎麼挽留都無法撼動馮羨的決定，只好默默答應。
　　馮羨承諾會盡快回到他身邊，索性將兩人的姻緣線編成手環交給他。
　　「裏頭有我一部份的魂魄，先交給你保管。」
　　「確定會回來？」
　　「當然，一定會回來。」馮羨信誓旦旦地說。
　　這時，宋承岳湊近他身前，緊貼上他的額頭。
　　「不準逃跑，要是到了開學被我發現缺席，我會直接殺到城隍廟把你挖出來──這是指導學長的命令！」
　　「……遵命。」馮羨揚起唇角，總算釋懷的笑了。
　　然後，宋承岳給了他一個深長柔情的吻，結束了一場如夢似幻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