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舊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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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19
「丫頭,起來。」女人身穿一襲羅裳,以白色的薄紗掩住臉面。她放下手中的針線,輕聲呼喚著躺在床櫥裡的木有知。
木有知輕輕坐起,仍覺身子有些疼。
女人抓起木有知的手,將食指輕輕按上對方脈搏,動作輕柔卻透著一股力勁,「妳左胸上的黑斑,可有小一些?」
木有知點點頭,愣愣地看著女人。原先兩個巴掌大的黑斑,在她檢查時已經縮小至拳頭大小。
「脈象也穩定不少,治療確實起效了。」女人語氣輕鬆,嘴裡卻吐出恐怖的話,「不錯,看來妳不會馬上死掉。」
「……我會好起來嗎?」木有知的眉毛蹙成一團,聲音放得比針還輕。
女人聽了,卻是冷笑一聲,反問道:「小丫頭,妳可知道妳吃下去的是什麼東西?」
「……是欽原螫。」
「不錯,欽原乃上古奇獸,此毒在今日可說是無法可解。」女人雖然說著絕望的事實,可語氣和神情卻像是在誇讚木有知。
女人接著說:「即便我已替妳疏導毒性,卻也不能完全將那奇毒從妳體內除去。依照常理而言,妳已經算是死了。」
聽到這裡,木有知低下頭,自責果然不該如此衝動地食用毒物。可念頭一轉,對她而言,死又有什麼可怕的?反正一切早就……
「不過妳碰上我,還真算是三生有幸──妳還有一條生路。」女人的話語像是一記鐘聲,打斷木有知的思緒。
木有知抬起頭看向對方,一雙杏眼透出光芒。
女人藏在白紗下的嘴角勾起,木有知絲毫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拜我為師,我便傳妳流仙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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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劇痛帶著窒息感,從木有知的胸口湧上咽喉。她翻身,往地上吐出一口紫紅色的血塊。如琉璃般精緻卻易碎的夢境,也就這麼破了。
木有知坐臥在一張床上,油燈勉強照亮房間,這裡是秦客樓的一間客房。先前陷入混亂的樓閣,此刻安靜得異常。
她雙目微閉,重新理順恍惚的記憶:自己和沈玉芊抵達會場之前,被蒙面劍客追上。而木有知想出手殺他,卻被輕易抵擋了。
不知是遭老天爺眷顧還是詛咒,師父替她準備的毒在那時也失控了──劇毒在體內亂竄絕不是什麼好事,卻也給了木有知背水一戰的可能。
她的垂死掙扎應是奏效了,之後木有知拖著恍惚的意識,爬上眼前的階梯脫離了戰局,最終鑽進了一間客房躲藏,她便失去了意識,連自己怎麼爬上床的都不曉得。
而後的半昏半醒之間,木有知一直嘗試著調整內息,以重新掌控在茶樓喝下的劇毒。她拉起自己的襦衣,露出緊實的腰腹。在闌珊的燈火之下,白皙如冰的肌膚上,有一大塊深紫色的斑,從丹田蔓延到她的左邊側腹。
一陣強烈的悔恨脹滿她的腦門,木有知緊咬下唇,一雙眼垂下去。靜默數息,她無聲地呢喃:「四天……剩下四天。」
她回去交付任務的期限,此刻已從半個月減至短短四天。
「眼下趕緊回到倉庫那兒取走百蟲心,連夜趕回去解毒,興許仍能趕上。」木有知如此想,睫毛垂落下去。
她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床緣的兩項物件,是方才她拉開衣物時從身上滾落的。一是從侍女身上奪來的鑰匙,二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布袋。
布袋裡頭裝的是木有知準備好的百蟲心贗品,打算以此貍貓換太子。
雖說上次親眼見到百蟲心已是多年以前,可她仍確信這個贗品的外觀與真品近乎相同。
可如今這用來換太子的狸貓,似乎也沒了必要。
木有知拿起布袋,眼前浮現一個約莫十歲的少女,戴上頭飾的模樣。
頃刻之後,她將布袋放回袖袋、整好衣裝,告別陳舊的夢。
蔽月的浮雲此時同她的雜念一齊散去,柔和的白光自窗口透入客房。木有知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房內始終有另一個人,悄無聲息站在窗邊。
她的額角瞬間滲出冷汗──即便大夢初醒,她也不該沒有察覺此人。
木有知屏住氣息,足尖輕輕踩上映照地板的一方月色,鞋上繡的金絲反照出數縷輝光。她起身向前,踮著腳步宛若一隻無聲的貓,悄然而迅速地走向對方。
可即便如此,立於窗前之人,仍舊毫無預兆轉過身來。
對於緣份,木有知從來是不信的。
可不知怎麼,在那人轉身時,這竟是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詞。
一片輕柔的月光底下,一張白如軟玉的臉映入木有知的眼。那一瞬間,時光彷彿倒流,退回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之前、退回她正要入場之時。本就無聲的秦客樓,神奇地變得更加寧靜。
屋內恍惚的燈火在一雙長眸中閃動,包千從開口打破這神奇的寧靜,「簡姑娘,又見面了。」
「包……公子?」木有知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人怎麼會在這裡?
她看著這溫潤如玉的公子和那襲矜貴的牙白襴衫,想不通在這臥虎藏龍、危機四伏的夜裡,為何這連一隻老鼠都傷害不了的文弱書生能安然無恙出現於此?
似乎一眼便看穿木有知的困惑,包千從開口,輕聲細語說道:「小生回秦客樓尋物,卻見姑娘昏倒在這。只好暫時將姑娘安置在床上,等妳清醒。」
可即使他細語喃喃、陳詞懇切,卻沒有減輕木有知心中半分疑慮。她自然沒動聲色,瞬間便放鬆面容,輕笑一聲道:「原來如此,我醒來見到房內有人一聲不吭站在窗前,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好在不是什麼賊人。」
「那真是失禮了!」包千從聽罷微微一笑、點頭致意,「所以姑娘才輕手輕腳摸來小生背後嗎?」
木有知的嘴角勾得更彎了。
「可不是!你若早點出聲本姑娘也不至於這樣提心吊膽!」她半開玩笑質問包千從,一雙杏眼眨也不眨,「說來公子也真不簡單,耳力真是靈敏!」
雖是假意誇讚,可木有知對包千從察覺自己確實難以置信。如她所說,區區書生怎麼可能聽見自己?木有知想起初次見面時,包千從亦看出自己是習武之人,如今一想越發覺得可疑。
「不,小生什麼也沒聽見。」出乎她的意料,包千從輕輕搖頭,「姑娘的腳步根本沒有聲響。」
月光灑上他的側顏,那張白如凝脂的臉此刻俊得有些狡黠。
聽著包千從似是說完又似未完的話,木有知竟有些不敢追問──她總感覺對方在設陷阱。
木有知臉上笑容依舊,眼神卻在不自覺間越發銳利。她想看出此人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
木有知暗自打量那張軟白的臉,試圖抓出一絲可疑。但一如她初次見他救了一隻害獸時,包公子的眉目之間,只有矜貴和溫柔。
而包千從只是低下頭,順著木有知的腳尖看去,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簡姑娘,百寶筵究竟發生何事?妳又怎會昏厥於此?」
「一夥神秘人突襲了會場,我不慎受了內傷,才逃到此處。」木有知答得不假思索,表情瞬間收斂,眉頭輕皺更顯憂心忡忡。
「喔?姑娘竟是受傷嗎?」包千從聽罷抬頭,眉宇之間滿是詫異。
「是,說來慚愧……」木有知表情依舊,可心底卻絲毫不懂對方為何如此反應。她繃著臉回答:「那幫歹徒之中竟有一名絕世高手,我和太歌派的弟子聯手也敵不過他,反倒身受內傷。」
包千從聽罷閉上眼,語氣輕得幾乎讓木有知聽不見,「原來百寶筵這裡也是如此。」
「此地到處是他們的人。」他的眉頭蹙成一團,緊閉的雙眼好似看見了什麼不堪入目的畫面,「我一路逃回此處,見他們四處殺人,已有不少百姓遭到毒手,浣城的街頭已是屍橫遍野。」
「……怎麼會有這等可怕的事情?」木有知一雙杏眼瞪得又大又圓,語氣之中滿是震驚和哀痛。可實際上她只覺得心煩意亂──為了這個任務,自己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可今晚的一切仍舊意外連連、諸事不順。
可這並不算什麼。為了達成目的,縱是險象環生,於木有知也是家常便飯。無論浣城還有多少神秘人,她也會一路殺進寶庫取走百蟲心,再一路殺出這座據說屍橫遍野的死城。
「包公子,浣城危機四伏,你一位文人待在此處更是危險。找條小巷溜出城吧!」木有知說著,一面走向房門──她自覺浪費太多時間了。
即便對包千從令木有知頗生疑心,可除非此人妨礙自己,否則這書生便與她沒有半點關係。
「我還有任務在身,但願我們有緣活著再見了!」說完,她輕輕推開房門,仍舊聽不出自己有發出半點聲響。
可就在此時,包千從卻猛然抬起頭,一隻手指在嘴前做禁聲樣,快步朝木有知走來。
「簡姑娘……」他的話音此時輕得只如呼吸一般。
木有知正想開口,包千從便搶先斷了她的回應,「有人來了。」
語畢,他伸手拉了木有知。
日夜閃避刀光劍影,她本該能輕意警覺包千從的動靜。可此時他卻再次繞開木有知的警戒,輕易拉上她的手腕。
拉人本是粗魯之舉,包千從卻做得風度翩翩,像是一陣輕盈的風。手一拉,身一轉,溫柔地將木有知帶入客房。待她回過神,他已背對著門,將之闔上。
木有知抬眼望見包千從,一雙杏眼微微瞇起,猛然警惕起來。
她瞇起的眼瞧上他那雙從容的長眸,心底升起一絲不悅──區區書生,何以能夠這般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