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筵席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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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4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連木有知也沒在第一時間看清。

  她眨眼一看,才發現沈玉芊的身側除了李御飛,還立著另一人。他身覆斗篷,看上去甚至比身長八尺的李御飛更高。兜帽掩住他的臉面,在昏暗的燈火之下,木有知完全看不清楚此人的五官。

  蒙面人的手中也拿著長劍──李御飛似乎在千鈞一髮之際,替師妹擋下了他的劍擊。

  下一息,二人已然纏鬥起來,一串鈴響似的劍擊聲響徹長廊。

  自接下這個任務以來,這是木有知第一次沒了主意。

  怎麼回事?

  沈玉芊做了什麼?

  那劍客是誰?

  她的腦袋滿是疑問,卻沒有半個解答,只好先順應情勢,走一步算一步。

  似乎礙於師妹的傷勢,李御飛且戰且退,一面喊道:「玉芊!回會場求救!」

  「可是師兄……」沈玉芊倚在一邊的牆上,氣喘吁吁地想要反駁,可當她看見數尺之外的木有知,便喊著她的化名跑來。

  「芝寒!妳快幫幫我師兄,那個人……」

  「沈姑娘,妳的傷不要緊嗎?發生什麼事情了?」木有知的語氣緊張,聽上去確實很擔心對方。

  「先別管我,妳武功高強,快幫幫我師兄,他……」

  「小心!」對方話還沒說完,就被木有知一把拉開──李御飛不知何時已被逼退至此。

  太歌派的劍法向來以快和變化多端聞名,可這名蒙面劍客出招之快,比起李御飛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倆手中的劍纏繞著真氣,像是兩條相互撕咬的蛇糾纏在一起,時不時迸出燦燦火花。

  木有知一面將沈玉芊擋在身後,一面盯著纏鬥的兩名劍客,打算見縫插針。孰料此時,長廊的盡頭冒出兩道人影,朝她和沈玉芊飛奔而來。

  是敵?是友?木有知雖無從分辨,但依舊擺好架式,準備應對。

  孰不知受了傷的沈玉芊竟然滑步向前,一劍刺穿其中一人的胸膛。接著她回身抽出長劍,毫不猶豫又砍傷了另一人。

  木有知對眼前此景稍感意外──若非情急,正派人士通常不會如此狠心。

  接著,沈玉芊收起架式,立刻轉頭拉上她。

  「芝寒,快幫他!」她神情緊繃,瞥了一眼與神秘人糾纏的師兄。

  木有知正想開口,卻看見難以置信的一幕──

  被沈玉芊重傷,理應致死的兩人竟然沒有倒下。他們踉蹌了幾步,居然像是毫髮無傷一般又擺起了架式。

  「小心!」木有知才開口,其中一人已經掄起拳頭朝著沈玉芊空門大開的背後襲來。

  沈玉芊立即反應過來,轉身接招。青色的劍氣一閃,那人出拳的手臂就這麼被削了下來。

  此時,另一人趁著同伴出擊,轉移了陣地,選擇加入李御飛和蒙面劍客的戰局。

  「師兄──!」沈玉芊高聲吶喊,箭步上前打算阻攔。孰料被她斬去一條手臂的敵人,竟然還未退卻,一掌向沈玉芊的臉上劈來。

  接著,一聲極微的鳴響,自她耳畔飛過。

  那斷臂的神秘人突然一顫,隨即仆倒在地、渾身抽搐。

  沈玉芊的餘光看見,是木有知出的手。她毅然上前,刺穿打算偷襲師兄的敵人。

  可那人依舊沒有倒下,放任背上滾滾直流的鮮血,轉身攻擊沈玉芊。

  木有知見到此情此景,暗自忖度情勢。她沒有必要與李、沈二人犯險。事實上,她大可以放任兩人與神祕人們打鬥,自己拿著鑰匙溜進倉庫取物。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戰鬥結束以前找到百蟲心、溜之大吉,也不知道這些神出鬼沒的殺手,究竟來者何人、有多少同夥。

  想到這裡,木有知長袖一揮,渾身是血的神秘人這才抽搐著倒地,在沈玉芊的腳前沒了氣息。

  「沈姑娘,我們一起去回會場求救。」她說。

  沈玉芊搖頭,她那雙又大又圓的眼裡有千百個不樂意,「可是我師兄……」

  「我使得是暗器,他們動作太快,我怕誤傷李公子。」木有知眉頭深鎖,這番話半真半假。

  她拉起沈玉芊的手,瞥了一眼戰況──李御飛始終處於被動,卻沒有絲毫慌亂,不慌不忙地接著招,似乎是打定主意以退為進、拖住此人。

  「妳受了傷,李公子定是怕妳有個三長兩短才出此計。」木有知的語氣既冷靜又肯定,和她勸沈玉芊不要和重劍癡動手時一樣,「百寶筵上還有許多俠士,那蒙面人武功再高也必定雙拳難敵四手。」

  語畢,沈玉芊那雙圓眼瞪得更大了。她的身體輕輕顫抖著,似乎每一寸肌肉都在掙扎。

  俄頃,沈玉芊終於點頭,神情也變得穩定。木有知立刻拉著她,趁李御飛引開蒙面劍客的注意時往會場走。

  木有知自然不是真的想救李御飛,實際上她倒是希望李御飛在救兵趕到之前受點傷,好讓他之後不那麼難纏。

  眼下百寶筵出了這等意外,不可能繼續進行下去,勢必得要中斷。而她已經取得倉庫的鑰匙了,在這件插曲平息之後有得是機會回頭取物。

  木有知以為自己被指派了不熟悉的竊盜任務,誰知殊途同歸,她現在又得殺人,解除百寶筵的危機了。

  秦客樓的構造頗為複雜,加上沈玉芊受了傷,二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繞回會場前的走廊。

  長廊的盡頭掩著一道簾幕,穿過這道簾幕,就能找到救兵了。

  可木有知卻突然停下腳步。

  沈玉芊見狀,疑惑地喊了她,但木有知只是皺著眉,什麼也沒說。

  簾幕之後筵席會場,傳來廝殺打鬥的騷動聲。

  看來,會場也遇襲了。

  她不住冷笑,暗自想道:「梁琦,妳究竟替長老們給我送來什麼好任務啊?」

  一名侍女驚叫著衝破簾幕,沈玉芊見狀明顯受到驚嚇,木有知則直勾勾地看向前,像是要望穿那道布簾。

  侍女扭曲的五官之間塞滿了恐懼,見到二人隨即開口:「救……救命!」

  下一息,簾幕後伸出一隻手,抓住侍女的後頸。

  「喀拉」一聲,沈玉芊別過了頭,木有知一雙杏眼卻眨也沒眨半下。

  簾幕後的那人探出頭來,是一名青年男子。

  沈玉芊舉起劍來,正要上前,只見男子的腦袋向後一震,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似的,接著便倒在地上、渾身抽搐,很快就沒了動靜。

  這自然是木有知出的手。

  「芝寒……」沈玉芊又喚了聲木有知,可話語卻怎麼也接續不下去。

  木有知仍舊沒有回應,她死死看著遮住會場的簾幕,內心反覆思量任何可能的發展──是要穿過簾幕闖入另一場亂鬥,還是要回到交錯的迴廊中另尋出路?

  可她終究來不及得出結論,思緒便被身後傳來的殺氣打斷。

  木有知察覺殺氣的瞬間,便一把推開沈玉芊,自己順著力道反向避開了攻擊。

  她定睛一看,是一把長劍。

  偷襲他們的,正是方才與李御飛纏鬥的蒙面劍客。接近會場的地方,燈火明顯比倉庫附近充足。木有知快速打量了此人,他身高超過八尺,一襲斗篷與身同長,斗篷的兜帽拉得挺低,木有知只能看見他的口鼻。

  縱使如此,劍客毫無血色的唇依舊透著某種病態的美感,兜帽底下似乎生著一張英俊的面容。

  「不……師兄……!」

  這次,沈玉芊比木有知更早出手。

  她發狂似地衝上前去,劍身迸發出輕藍色的劍氣,在空氣中嗡嗡作響。

  可那劍客只是將劍輕輕一撥,便擋開了這勢如破竹的一劍。沈玉芊隨即失去平衡,破綻從頭到腳、展露無疑。

  瞬間,蒙面劍客的劍順勢一揮,直取她咽喉。

  同時,木有知雙眼微瞇,長袖一振──將要命喪黃泉的沈玉芊,助她得到剎那的空檔,襲向劍客的要害。

  可木有知預期的情況並沒有發生,沈玉芊稚嫩的頸子並未被劍鋒劃開──長劍以一種她倆看不清的方式,轉回木有知偷襲的這一側,撥開她的暗器。

  接著長劍向下一劃,再次砍向原先的目標。

  有了那瞬間的喘息,沈玉芊很勉強地提起長劍,擋住這一擊。可卻因為來不及提氣,連人帶劍被對手的氣勁彈飛至數尺之外。

  見到此情此景,木有知深吸一口氣,她知道自己無法在這種情況下戰勝。

  她修練的武功本就不是用來過招,而是用來刺殺。眼前的蒙面劍客與其他敵人截然不同,在戰鬥中從未有一瞬露出真的破綻,並非是在這種雙方開誠布公的情況下能殺死的對手。

  既然如此,眼下只能將他留給百寶筵上的其他俠客處理了。

  木有知向後轉身,伸手掀開簾幕,刻意背對蒙面劍客露出破綻。

  果不其然,一股殺氣很快就逼上她的背脊。木有知瞬即轉身,向後躍入會場,她抬起手想要擋開這一擊。

  可糾纏了她一整晚的意外,似乎不願意放過她。

  木有知在茶樓服下的毒,在她擋下殺來的長劍時,肆無忌憚地失控了。

  黑斑從邊緣開始侵蝕視線,她的丹田燒起了一團火。

  她甚至沒有餘力查看身後嘈雜混沌的會場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只知道自己必須立刻調息。

  可蒙面劍客此時撥開了簾幕,如期而至,絲毫沒有通融。

  木有知被夾擊到了生死邊緣,一邊是眼前持劍的神秘人,一邊是體內肆虐的劇毒──

  ──可就是這看似萬念俱灰之時,才恰巧給了她破釜沉舟的契機。

  一雙杏眼連同左手垂了下去,木有知放任丹田中的那團火,順著經脈燒上右手掌心。

  接著,面對追命而來的劍客,她抬起右臂,口中唸唸有詞。

  「掌破雲中風。」──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