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位晨鐘

　　時間。
　　所謂的動作遊戲的秘密，只是一格格的動畫畫面而已。
　　不只是格鬥遊戲，舉凡需要反應神經的遊戲，只要搞懂動作幀，那一張張會動的照片，便能分解、釐清每個動作裏頭存在的破綻。
　　而這也是格鬥遊戲真正奇妙的地方。
　　被限制的畫面中沒有足夠的空間可以去等待時間的變化，便能夠馬上理解那個世界有另一個時間支配著宇宙。
　　屬於玩家的時間。
　　數據與人類，兩道時間的交和螺旋無限拉長，才決定了命運之輪停下的瞬間。
　　而在命運之輪啟動之前，人們能為那個舞台準備著什麼呢？

　　邀請賽前一天，愛人一行人來到天球布置著場地。
　　「獵犬幫我把燈座拿過來，老哥在上面檢查一下舞台的配置，這次客人會比較多，稍微把螢幕配置弄成弧形的，什麼？那個投影設備壞掉了嗎？平常檢查都沒事現在才出包是怎樣啊！」
　　一如網站的經營宣傳，雖然這個包廂網咖是由愛人與上校出資策畫的，但是實際上發號司令的都是星。
　　而在這個世界一角的陰暗角落，抱腿縮著的陰沉生物有著兩個。
　　「嘿欸……」
　　「呼欸……」
　　愛人與蓮在角落邊發出殭屍一般的叫聲。
　　「嘿欸，師父，為什麼我們要來這裡啊，星姊又不叫我們幫忙。」
　　「呼欸，可能是要幫我實現當觀賞植物的夢想吧，當植物真棒啊。」
　　「嘿欸，同感，議會附議。」
　　「呼欸，大會表決通過，全人類植物化的烏托邦不遠了。」
　　兩人因為熬夜，早上被抓來的時候，腦袋確實與殭屍差不多。
　　星走過來，拿會場DM捲成的紙筒巴了兩人的頭。
　　「一大早說什麼傻話啊，因為明天要比賽所以把你們兩個抓來這裡調時差啦！」
　　「嗚嗚。」
　　「呼欸，原來如此，讓我想起第一次EVO第一場根本就是只用左腦在戰鬥呢，滿新鮮的。」
　　雖然蓮抱著頭解除了殭屍模式，但習慣了的愛人還是死性不改，倒是開始話當年了。
　　「聽老哥說你第一回合根本完全讓掉了啊，不過後面的逆轉倒是讓當天的觀眾一直關注你的戰鬥呢。」
　　「所以說根本不用特地調時差嘛，熬夜就好了。」
　　「不，你到最後一定會睡死。」
　　「嗯，也是，已經不是當年的年輕小夥子了，嘿嘿。」
　　愛人對答如流，看來調時差對他來說根本沒差，估計只是在偷懶而已。
　　「我想說要體諒你們一下，看來根本不用嘛，你這個死蘿莉控只是想要跟徒弟窩在角落調情對吧。」
　　「……要調情我會選擇更有情調的地方，喔不是，妳這是在憑空汙人清白！」
　　「看來還是有點影響。」
　　「嗯，師父的腦袋當機了，剛剛問他怎麼應對Tower第三波的壓制，一律都是『昇龍！有問題殘執都可以解決！』」
　　「好徒弟啊，妳這是在憑空汙人清白。」
　　愛人再次從觀賞植物轉職成復讀機。
　　星抱胸嘆了個氣。
　　今天因為是要做粗重工作的日子，所以穿了件牛仔吊帶褲，方便為重，弄髒也沒關係，不過也只是因為星會隨便把東西夾在吊帶上。
　　「既然愛人不能當作戰力，那小蓮妳幫我到二樓看看配置吧，我們用手機連絡。」
　　「是的女士！」
　　蓮敬了個禮便小步走到樓上去了。
　　「愛人，你家徒弟角色有點跑掉吧。」
　　「啊，可能是因為妳跟上校最近晚上都餵她看大兵電影的關係吧，她好像被那個搶救美國大兵的電影感動到不行。」
　　「又一個人被變成老哥的模樣了，只要是來我家特訓都會變成這樣嗎？」
　　「妳自己不也超喜歡大撤退裡面那台噴火戰鬥機嗎。」
　　「美麗的東西就是美麗嘛，愛人同志。」
　　星用手肘戳了戳愛人的肩膀，而愛人則是露出了妳不也一樣的苦笑。
　　「很希望小蓮在比賽之後還是有辦法常來台中啊。」
　　「人家是學生，別太勉強她了。」
　　「不是那個意思。」
　　星大致交代了一下她所預想這次的宣傳效益，與楠木小姐的心思。
　　「原來如此，那確實會因為一些上位玩家宣傳出去。」
　　「說不定楠木來了之後會更糟糕呢，什麼『愛人的小情人』之類的。」
　　「我倒是比較擔心妳寫的宣傳。」
　　楠木小姐才不會那樣咧。
　　愛人看了一下地板，沉思了一下。
　　「我是不會擔心這種事情。」
　　「只要是格鬥遊戲玩家，就算是分隔兩地路也是連在一起的，路就是直直的一條喔。」
　　愛人用手指在右手上走動著，也凸顯出他手指的細長。
　　星沒好氣的用右手接上去，卻發現愛人的手在走到盡頭的時候停了下來。
　　嘆了一口氣，自己也用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走著。
　　到了盡頭與愛人碰著，貼著對方的指骨。
　　「妳看吧。」
　　「看什麼看啊，笨蛋蘿莉控。」
　　「妳可沒有動什麼歪主意吧，星。」
　　「哈？怎麼可能對你動什麼心思啊。」
　　「我說的是對蓮。」
　　愛人盯著星，雙眼中的深邃是無盡的平靜，看不清愛人的心思。
　　「當然啊，我可最喜歡你家那個笨徒弟了。」
　　「那就好。」
　　「畢竟我不太了解女孩子在想什麼呢。」
　　愛人收起手指，與星擊拳。
　　「我去幫一下上校。」
　　「別幫倒忙了啊。」
　　「我知道，不要太累對吧。」
　　「對啦、對啦，笨蛋。」
　　望著愛人走遠的背影，星輕輕在嘴中咀嚼著話語。
　　「你才不是什麼都不懂呢，笨蛋愛人。」
　　指骨帶著一點點過於正直的溫度。

　　★

　　上了二樓的蓮，非常的感動。
　　即使她不懂舞台藝術，又或是宣傳的話術，但幾乎沒有什麼廣告的舞台、為了觀眾而設立的側向大螢幕，以及顧慮到贊助商，而把名稱和商標拉出來的布條。
　　簡直就像是傳統運動的大賽場地一樣。
　　跟EVO大賽又有所不同，每個賽場所釋放出來的氛圍、個性有所差異。
　　屬於天球的是「玩心」。
　　希望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舞台，認為在比賽的自己是被重視的存在的「想要玩家好好遊玩的榮譽心」。
　　「蓮，所有東西都看得清楚吧？」
　　「是、是的星姊。」
　　看傻的蓮，慢了半拍來回應。
　　「那麼我們這邊再調暗一點喔，愛人左邊的燈光再弄更暗一點！」
　　「了解。」
　　手機裡傳來愛人有點脫力的回應，而天球不只是看得清楚就好。
　　蓮所踩的地板發出了光芒。
　　追著所有玩家所引導的，屬於每個星體的光芒。
　　「是不是要把愛人的光改一下？黑色？紅色？」
　　「黑色就看不到了吧，紅色……我是什麼隱藏魔王嗎？」
　　「你是啊，大家都是來看索尼克再下剋上一次的吧？」
　　「不不，我現在是手下敗將，要下剋上的是我們這邊吧。」
　　「欸……同人解釋不一致。」
　　「那還請以官方說得為準啊。」
　　愛人與星在激烈交火之時，在上的蓮發現了異樣。
　　「那麼要請你走個台步囉，主角。」
　　「也不是沒有做過啦，從觀眾底端走出來對吧？」
　　「那、那個，星姊。」
　　蓮話語未落，星與愛人就已經發現了異樣。
　　那名矮小的棕髮少年，出現在愛人的正對面位置，剛好與舞台成一個夾角。
　　不可能看漏的，即使是沒有光芒照耀的黑暗角落，也看得清楚的銳利眼神。
　　是索尼克。

　　★

　　白色的照明燈有如青雷，掃過少年的身旁。
　　索尼克大步向前走向舞台，而愛人察覺到他的存在，也被吸引著向前邁步。
　　索尼克沒有接觸愛人的視野，而愛人則注視著他，走上舞台。
　　索尼克穿著的寬鬆帽T緩緩擺動，像是密閉空間裡颳起了不存在的風一般。
　　雖然現在不是正式比賽，然而所有人都發不出聲音，只能看著兩人的思緒所引導的光芒。
　　緩緩地等待星體的爆發，直到走到舞台上，索尼克才抬起頭來，凝視著愛人。
　　兩人凝視許久之後，才用日文說著。
　　「比起那天結束，你看起來有精神多了。」
　　什麼不好說偏要提EVO的事情，不過愛人與索尼克也就只有這點接點吧。
　　愛人也用日文回應。
　　「是啊，我回到賽場了。」
　　「嗯。」
　　索尼克歪了歪頭，扭動脖子，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
　　「為了來證明那一天，你沒有輸給我嗎？」
　　證明，少年並沒有察覺到這句話他與自己的師兄說過，也沒有察覺到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已不在意那樣子的過去。
　　「不。」
　　愛人苦笑著。
　　他好久沒有慎選自己的詞彙了。
　　無論是在媒體面前，還是在網路上的發言，然而現在，要讓自己接受那一切。
　　「輸了就是輸了，無論如何，在這世上那個敗績也不會因為後悔而抹去。」
　　「那是為了什麼？」
　　不只是為了前往未來。
　　看著索尼克充滿血氣的雙眼。
　　愛人這麼想著，自己其實也什麼都沒法替這個少年做。
　　要崇拜誰、要喜歡什麼東西、要為了什麼東西而戰，又或者是要將時間花在什麼東西上面，都是自己的選擇才是。
　　毫無對錯好壞之分，即使道路上只有破滅的未來。
　　愛人想起了在EVO上看著鏡子的自己，早就不須想那麼多才是。
　　「為了與強者對戰，一直以來，我們只要這樣就足夠不是嗎？」
　　只是擁有面對現在的心念是不夠的，重要的是懷抱過去。
　　愛人溫柔的笑容，是想這麼訴說著的。
　　「啊啊。」
　　索尼克哈出了粗氣，咬著牙，那是氣憤？還是欣喜？也沒有人看得出來。
　　不擅言詞的少年們，無論是何種情緒起伏，看起來都要比格鬥遊戲中的招式選擇還要難解。
　　一旁一名綁著馬尾帶著眼鏡的職業女性跑了過來。
　　是楠木小姐。
　　「呼呼，索尼克你等我一下……」
　　少年張開手，朝他比了個靜止的手勢。
　　「那很好，那麼，我就是來打倒你的，證明誰才是這個時代，比較正確的人吧。」
　　「嗯。」
　　對著少年前傾的挑釁，男人只是短短地笑著回應。
　　「走了，楠木！」
　　「欸，可是我才剛來耶，沒有要跟愛人多敘敘舊嗎？」
　　「不用，格鬥遊戲選手只要用戰鬥對話即可！」
　　索尼克拉著聲音說話，但因為即使是過了變聲期，他的聲音也還是高音，所以看起來格外沒有魄力。
　　「不懂與人交流，你以後出社會會後悔的啦。」
　　「不要說那種像是老媽說的話啊！」
　　「我這次以監護人身分保你過來，我就是你媽……不過找不到好對象啊。」
　　「啊啊，麻煩死啦。」
　　楠木與智朝星那邊比了個手勢。
　　「星小姐我們今天晚上約個晚餐喔！賽前還有點東西要確認！」
　　「好、好，你們慢走。」
　　像是颱風一般，楠木與索尼克兩人就這樣風馳電擎地離開了。
　　「呼，真有精神呢，年輕人。」
　　「不，愛人，就算是我也不會有精神成那樣。」
　　「你這是在擺老嗎，星。」
　　「……信不信我揍你喔。」
　　不要說女孩子老啊，星對愛人的肩膀輕輕揮拳，又嘆了口氣，低頭下來。
　　「雖然我聽不懂日文，但是那傢伙，不像是可以溝通的對象吧。」
　　「嗯，是平行線呢，我與索尼克。」
　　既是不一樣風格的玩家，又是完全不同的經歷。
　　但如今，愛人是不怎麼擔心。
　　在與蓮度過的日子裡面，已經發現了只屬於他們的密技。
　　「不過他說得沒錯。」
　　這次愛人是用中文叨念著那句話。

　　「格鬥遊戲選手只要用戰鬥對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