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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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21
「反抗嗎?以前我也這樣幻想過呢。不過也只停留在幻想的層面﹐連誇誇其談也說不上。就算精神上在反抗這個世界﹐但到頭來要做出什麼來還是依賴有形的東西。說要反抗﹐你又打算怎樣做?」

「我也還沒想到。只是直感告訴我這樣下去的話最後留下的只有後悔。」

「蓮君﹐你有聽過追著紅蘿蔔跑的馬那個比喻嗎?」

「在馬的頭上裝上釣竿﹐然後把紅蘿蔔吊在馬的面前。無論馬怎樣跑都不會吃到紅蘿蔔的那個故事?」

「嗯。就是這個。你不覺得這和我們很像嗎?無論再怎樣努力的跑﹐我們都無辦法吃到自己創造出來的紅蘿蔔﹐甚至還幻想著自己會吃到紅蘿蔔而奔跑著。不﹐這比原本的故事還要惡質。畢竟馬的場合是被別人裝上紅蘿蔔﹐而我們的這根紅蘿蔔是自己自願綁上的。」

「不也有能甩掉紅蘿蔔的可能性嗎?」

「也許吧。不過觀眾是來看紅蘿蔔、看馬、還是看著追著紅蘿蔔跑的馬呢?也有可能在甩掉紅蘿蔔的一瞬間觀眾就四散而去。無論我們多認真地用盡各種方法吃到眼前的紅蘿蔔﹐在旁觀者的眼中也只不過是一個馬戲團的雜耍表演。單純要看馬的話﹐去動物園或者打開電視還比較有趣呢。雖然說Vtuber這份工作本來就是在演繹另一個角色就是了。演員還是小丑﹐到最後也沒有什麼分別就是了。」

「晴海﹐你Vtuber的生活過得開心嗎?」

「開心啊。能夠玩著遊戲﹐還能遇上不同的人交到很多朋友。只不過過得越快樂﹐完結的那一瞬間的反噬就會更加痛苦。這個世界是荒謬的。最明顯的就是每一個人的起跑線都不同。雖然我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但好歹也是過著普通的生活順利地長大成人。然而這個世界有一大堆自出生起就沒飽飯吃﹐甚至年紀輕輕就要去工作賺錢;但也有人一開始就贏在起跑線﹐出生在富裕家庭自小就衣食無休還能體驗著其他人無法想像的童年。到頭來我們也只能抱怨自己首抽抽得不夠好。」

「但是作為Vtuber並不同。由一開始所有事情都是自己選擇的。要去哪間公司試鏡﹐要做怎樣的直播﹐既然做出了選擇就得承擔這個選擇的風險﹐總不能輸打贏要將一切歸因到營運或者觀眾上。直播當然快樂﹐但在快樂的同時我們其實也在建立名為自身價值的紅蘿蔔﹐直到畢業為止都在追在紅蘿蔔奔跑。這個網路世界每天都有著新人出道﹐二十四小時都有直播能觀看。觀眾都是聚集在紅蘿蔔最大而且跑得最綜藝的馬那裡。這不荒謬嗎?非常荒謬呢。而且最荒謬的就是這個荒謬是由自己一手建立的。我已經不知道荒謬的是這個世界﹐是我自己﹐還是有份塑造這個世界的我。」

「呢﹐你是用白雪晴海的身份還是若葉海的身份去說這番話的?」

「……」

「蓮君你有讀過《變形記》嗎?」

「就算你畢業了也只有黑粉會感到開心。你重視的粉絲都只會感到傷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若葉海這個身份已經逐漸被遺忘了。不僅是身邊的人﹐還有我自己。雖然在大學時就出道了﹐但那時候至少大學的同學、教授﹐打工的同事﹐都是以若葉海的身份認知著我。但在大學畢業沒有在聯絡之後﹐還知道我是若葉海的就只剩下春奈和蓮君了。大概也有幾名營運知道。就連我的同期和後輩我也沒有告訴她們我的本名。漸漸地我就發現我不再是演繹著白雪晴海的若葉海。白雪晴海才是我的本體﹐而若葉海只是一個軀殼。也許某一天我照鏡子時﹐倒影出來的那個人不再是黑髮而是粉髮﹐不是穿著睡衣而是高中的制服。就算你問我是用哪個身份說出這些話我也不清楚。也許是晴海﹐也許是海﹐也可能兩邊都是。」

「晴海﹐不對……海﹐你在直播以外都過著怎樣的生活?」

「嗯?準備直播﹐然後就是去看其他人的直播吧﹐看看現在在流行什麼。還有就是在推特自我搜尋。」

「我最近其實也在想這個問題。我是不是放上太多時間在直播上。雖然用平均時數計算的話每天也就直播三小時左右﹐但直播的準備、和經理人開會、收錄、還有排練﹐每天放在活動的時間其實已經是直播時數的數倍有多。忙起來的日子每天除了吃飯和睡覺以外都在工作。說這是作為Vtuber的熱誠又好像有點不對。我不像海那樣想得那麼多。到最後Vtuber也只不過是一份工作。如果當初就職活動順利的話大概我也不會成為Vtuber﹐將來如果真的找到什麼想要做到的事情大概也會很容易做出畢業的決定吧。」

「Vtuber這份工作做著做著就越來越麻目了。我喜歡的究竟是這份工作的哪一部分呢?是享受和其他直播主及朋友玩遊戲?還是享受與觀眾們的互動呢?不管怎樣但至少一定不會是那些永無止境的會議及訓練。這份工作從來沒有固定的工作時間—甚至一段時間都不工作也可以﹐但我們卻自願及被迫著每天過度工作著。開弓沒有回頭箭﹐直播時數高了就沒辦法說出減下去﹐工作增加了就只會永無止境地接。每件事情都變得很理所當然。但到頭來這些事情是我們需要的嗎?錢賺得夠多了﹐但連去用錢的時間都沒有。我不能說自己忘記了初心—畢竟Vtuber是一份工作。但到頭來我們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呢?自己?親人?好友?又或者是來看直播的觀眾?我不知道。但我唯一肯定的是答案並不是天月蓮這個人。」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蓮君的名字呢。」

「拓。七月拓。不過你叫我拓我也可能反應不過來。平時都沒有人會用這個名字叫我呢。以前大學時打籃球的朋友都是叫我竹竿的呢。只不過現在胖了一點沒那麼明顯。」

「不過現在蓮君還是很瘦呢﹐說不定比我還要瘦。」

「有分別呢。現在這只是不健康的瘦。自從大學畢業之後都沒什麼時間做運動了﹐健身室也沒有再去了。」

「這份工作毫無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呢。往死了工作然後病倒了就能休息了。」

「嗯。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已經麻目了。大學的時候身體一有點不舒服馬上就能感覺到了﹐現在只要不躺下身體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了。精神上就更加明顯了。早上消息一出來之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要不要取消和春奈的連動﹐大型連動會怎樣處理﹐日程又要怎樣去安排。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會直接套用上機械化的思考。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第一時間腦居然不是出現搶心或者傷心之類的情感。」

「倒不如說這樣才是常態。這份工作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不知什麼時候就可能會有聯絡過來﹐就算是在直播以外的時間精神都是繃緊的。」

「Vtuber這份工作其實挺諷刺的。走到了現在越來越多人想成為Vtuber﹐也越來越多人願意進行投資。這已經不是當初像我一樣能夠用著會死機的電腦還有平價的設備還能夠突圍而出的年代了。現在的Vtuber已經變成了軍備競賽﹐擁有良好的設備已經是必要的前期投資。如果說當初還有例子是抱著嘗試或者玩一下的心態成為Vtuber並爆紅﹐現在這個業界已經不是如此天真了。只有認真地理解並對待這份工作才有成功的機會﹐但越認真的話就會過得越辛苦。」

「所以其實Vtuber是現代版的《堂吉訶德》嗎?」

「應該說想成為Vtuber的人是堂吉訶德呢。雖然Vtuber是真實存在的但要成為企業勢Vtuber的難度高到和幻想沒什麼分別呢。我們這邊好像是幾千人搶一個名額的樣子。」

「就算每天都有Vtuber被炎上都畢業但還是無阻這些人成為Vtuber的夢想呢。」

「所以我們三人的將來就是變成鏡子騎士和白月騎士嗎?」

「問題好像變得更加難以解決呢。除了要順利處理好這件事之外還要勸退想成為Vtuber的人。」

「不﹐這好像沒什麼分別呢。這件事無論結果變成怎樣都只會是一個業界醜聞呢。」

「不過這樣也不會勸退到想成為Vtuber的人呢。他們頂多也只會覺得是某一間公司的問題。雖然這件事確實如此。」

「但抱著這種心態的人大概遲早都會出事吧。營運和Vtuber也不會永遠都站在同一條線的。」

「說到底﹐適合當Vtuber的人其實很少呢。我和春奈是兩條界線。比我還認真的﹐比春奈還自由的﹐這兩類人就算成為了Vtuber也不會幸福吧。」

「不﹐我覺得比我還認真已經不行了。除非能控制住工作量。」

「這是個笑話嗎?」

「你能笑得出來嗎?」

「苦笑也算嗎?」

「我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呢。」

「好像也是。」

「嗯……你們還沒睡嗎?」

春奈從房間裡走出來。我看了一眼時間﹐原來已經凌晨兩時了。

「在聊一些大人的事情呢。」

「喂!我也是大人了呢!我生日還要比你早呢!」

「是的是的。那我去睡了。」

「晚安。」

晴海打著哈欠走進了房間。

「所以你們剛才聊了什麼啊!」

「那個﹐請問我可以去睡覺嗎?」

「不可以。」

「為什麼你睡了才五個小時就那麼精神。」

「五個小時已經很足夠了。午睡也睡了五個小時呢。」

正當我努力地和經理人開會時居然在睡午覺﹐實在是太可恥和令人羨慕了。

「所以你們剛才聊了什麼?」

「在聊一些春奈不知道會比較幸福的事情。」

「蓮你的說法怎麼和晴海一樣。」

「就算跟春奈解釋了你也聽不明白的呢。春奈你有看過堂吉訶德嗎?」

「當然有哦!那裡的商品很便宜呢!」

如果堂吉訶德最後成功成為了騎士後世會怎樣評價他呢?

「所以你們在說什麼啦!」

「春奈﹐你當初為什麼會去試鏡?」

「嗯?我沒有說過嗎?因為想和晴海一起工作呢!」

「那時候有去應徵其他工作嗎?」

「大學畢業時倒是沒有找工作呢。大學時一直在做的飲食店也談好了畢業之後轉為全職。Vtuber的公司倒是應徵了幾間呢﹐『Rebel』是最快出來結果的﹐剩下那些就沒再留意了。」

「如果晴海畢業的話你還會做Vtuber嗎?」

「嗯……原本的話可能也會呢﹐也交到了不少朋友。不過發生了這件事至少不會在那邊繼續下去了。中午時也和之前打工的飲食店店長聊過﹐他們也很歡迎我回去。所以現在再看一下情況怎麼樣吧。」

「如果畢業了的話我可能會變成廢人呢。這幾年實在太累了﹐也沒有什麼很想去做的事情。賺的錢也夠我躺個幾年什麼都不做。」

「沒有興趣的話當個廢人也不是很好嗎。又不是沒有錢去過生活。」

「那和尼特族有什麼分別?」

「嗯……有錢的尼特族?」

「尼特族也可以很有錢的吧。再說了尼特族都是些對什麼事情有興趣的人。讓我在家除了躺在床上打打遊戲也不知道要做什麼。」

「打遊戲不就是興趣嗎!」

「很難說。和春奈你玩得特別多也只是因為和你一起玩非常開心。平時在玩也都是為了農物資或維持感覺呢。要是一個星期不玩FPS都要變人體描邊大師了。」

「所以蓮為什麼會成為Vtuber了?」

「要找工作啊﹐找不到工作就得回鄉耕田了。」

「這樣不痛苦嗎?一整天都只是為了工作賺錢而努力。」

「痛苦……可能吧。一開始的時候還非常興奮呢﹐後來就逐漸失去當初的憧憬了。現在的話也不會感到痛苦了﹐畢竟都已經變得麻目了。再說了﹐其他工作也有加班的可能性吧。不﹐應該說所有工作遲早都會加班﹐不過是多和少的分別。這樣看至少在直播時我在做能令我感到快樂的事情﹐單憑這點就沒有吶喊著痛苦的權利了。」

「嗯……那畢業之後蓮去開Vtuber公司就好了!然後再請我成為Vtuber!」

「喂﹐我說你比我賺得還多呢。怎看都應該是你來當老闆然後請我吧。」

「不行的啦!營運和管理這些事情我完全做不來呢。」

「我讀心理學也什麼用都沒有呢。說起來你們大學讀的是什麼科目?」

「商科哦。」

「喂這不是很有用嗎!」

「不﹐什麼用都沒有呢。畢竟課程完全不是為了將來讓學生當老闆來設計的呢。」

「但不也會學到關於經營管理這些知識嗎?」

「會學到﹐但能不能應用到又是另一件事情呢。所以我由始至終都想過走這條路呢。」

「嘛﹐我也能明白呢。大學讀完心理學完全不想繼續讀下去呢。雖然有興趣但完全不是自己能應付的東西。不過拿賺來的錢去做些什麼﹐這個方向倒是不錯呢。」

「是吧!反正金錢就放著不動就只有貶值呢。平時也用不了那麼多錢。」

「我有些朋友都在買股票呢﹐不過我完全看不懂。嘛﹐無論怎樣都是處理完這件事之後再想呢。」

「嗯……」

話題一轉到這件事後春奈的情緒就明顯變得低落﹐但無視問題也無法將其解決。

「你們今天有聊過下一步要怎樣做嗎?」

「嗯……聊是有聊過﹐但完全沒有方向性。之前差不多所有事情都是由營運幫助處理﹐像繳稅之類的事情都是營運委託專業人士做的。我們想要找別人幫忙也不知道要找誰呢。」

「我們公司倒是有獨立的部門去處理行政工作呢﹐只不過也無法找他們幫忙。」

「總感覺直接報警就會落入他們下懷﹐很難想像他們沒有做好準備呢。」

「對了﹐『Rebel』其他人現在是什麼情況?」

「好像是這件事情還沒有結束之前都不會進行直播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她們自己決定還是和營運商討之後的決定。逃出來之後就不敢再跟她們聯絡了。」

「嗯﹐那我明天去探一下其他人口風吧。現階段只要大家都安全就好了。不過我們現在完全缺乏和營運對抗的手段才是最嚴重的問題呢。」

「對﹐所以我們才想找人幫助。但也不知道哪些人是可信的。」

「嗯……你們認識海月前輩嗎?」

「認識哦。也有過幾次聯動。」

「今天我到工作室開會時遇到海月前輩了。他說有什麼問題可以去找他幫忙。海月前輩的人脈好像非常廣﹐說不定能給我們介紹能幫得上忙的人。」

「嗯……很微妙呢。就算海月前輩能信得過﹐也無法保證他介紹的人和那邊完全沒有關係。」

「海月前輩的人品我倒是能保證﹐只不過他介紹的人……確實有點麻煩呢。再說也不知道介紹的人肯不肯幫忙。這件事的嚴重程度有點高呢。」

「不過這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呢。我們還沒有其他人脈了。不過我也不能自己做決定呢。」

「那就等明天起來問一下晴海的意見吧。我先去睡了﹐不然明天又起不來了。」

「嗯﹐晚安。」

春奈回到了房間﹐我也關上客廳的大燈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