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背叛者／萊雅 03
本章節 3908 字
更新於: 2022-09-26
領主宅邸是萊雅最不喜歡去的地方。
領主其實沒招惹過她，她甚至連真正的領主都很少見到。杜拉瓦村隸屬於一個位階不高的騎士家族，他們甚少在這個偏僻的靠山小村露面，主要是靠幾名家僕擔任領主代理人，管理杜拉瓦村的大小事務。平時村人口中所稱的領主，實際上多半是這幾位代理人。
明明只是管轄這麼一個小村落，但這幾個家僕總有辦法不經意流露趾高氣昂的樣子，一碰到城裡來的大人物，腰卻彎得比誰都快。
像這樣的領主代理人，跟來自商會的加百列湊在一起，萊雅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有好事。
這就是為什麼她事先用太陽石製作了隱藏氣息的符咒，做好心理準備，這才出發前往領主宅邸，甚至設想過可能必須偷偷潛入宅中竊聽。
然而，當領主宅映入眼簾，她卻發現蓋倫正站在屋外不遠處等候。
而且是隻身一人。四周（又一次）壓根沒有加百列的蹤影。
萊雅解除太陽石符咒，快步走近蓋倫。醫生一如既往綁著整齊的小馬尾，手裡卻少了形影不離的皮箱，獨自呆站在路邊，看起來說不出的奇怪。
可能是聽到萊雅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剛吞下世上最苦的藥草。
「妳晚了一步，加百列先走了。」他單刀直入地說，偏頭朝萊雅身後張望，「亞斯卓沒有一起來嗎？」
「當然沒有。」在確定加百列究竟危不危險之前，她才不會扯上亞斯卓。「那個叫加百列的傢伙什麼時候走的？」
居然又錯過了。萊雅不由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溪邊一時興起，想徒手撈起色彩斑斕的小魚，但小魚總是靈活地從她指縫逃脫。差別在於那些小魚是為了求生存，這次她卻隱隱覺得，幾天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根本就是加百列的挑釁。
如果真的是這樣──
蓋倫張口，沒發出聲音，接著又閉上。他頓了半晌，才游移不決地說道：「妳為什麼……這幾天要打聽加百列的事？」
要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實在太尷尬了，於是萊雅把雙臂交抱在胸前，簡短地說：「這人很可疑。艾格妮絲也這麼說。」
「可疑……嗎？」蓋倫若有所思地重複。「與其說是可疑，倒不如說他很異常。」
萊雅挑起一邊眉毛，「你不打算替他歌功頌德？大家都只說他的好話。」
「是啊。」蓋倫抿起嘴唇，「這就是他最異常的地方：只要他想，完全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異常。」
怎麼回事，難道蓋倫跟加百列有過節？
萊雅沒機會把這個念頭問出口，只聽蓋倫接著說道：「不要再打聽他的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誰？」
「對妳。」蓋倫溫和地說，是他專門拿來安撫頑固老人的那種語氣。「還有對亞斯卓。」
萊雅克制不住自己，迸出一聲冷笑。
「蓋倫，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應該很了解我的脾氣。」她走近蓋倫，揚起下巴，「不要說些無謂的話挑戰我的耐性。」
她原以為蓋倫會再反駁幾句，沒想到他馬上就讓步了。
「好吧，我知道加百列去了哪裡。」
他的態度轉變得太爽快，反而讓萊雅措手不及。「不，等一下，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再堅持個幾分鐘嗎？」
「堅持有什麼用？」蓋倫雙手一攤，仰頭朝天一望，臉上寫滿無奈。「認識妳那麼久了，我確實很了解妳的脾氣，畢竟從我小時候知道妳的存在開始，妳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妳的容貌、妳的脾氣、妳說話的聲音，從我有記憶以來幾乎沒有變過。」
「……我該把這些話當成稱讚嗎？」活了那麼久始終如一，應該算是優點吧？
「誰知道？你們巫師的世界不是我這種凡人能夠理解的。」蓋倫轉過身，邁出步伐，萊雅會意，隨即跟了上去。蓋倫一面帶路，一面說：「巫師都是力量超乎常人的怪物，我可不想捲進你們的爭端。」
「也沒必要說成這樣吧。」她嘀咕。蓋倫這人當慣了醫生，連說話都像開刀放血一樣毫不收斂力道。「我只是有點驚訝，你這次竟然這麼聽話。」
「我一向都很聽妳的話，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蓋倫頭也不回地說。
嚴格說來，他這句話沒什麼錯，但萊雅卻有種被冷不防砍了一刀的錯覺。
在蓋倫眼中，一切都只是「聽她的話」而已嗎？
蓋倫沒有看見萊雅的表情，逕自接著說道：「放心吧，這次我也只是照著妳的話去做而已。」
他沒有明說加百列的所在位置，但顯然對於該走哪條路很有把握，不久便領著萊雅踏上一條蜿蜒向上的小徑，是通往山林的路線。
除了在清晨進杜拉瓦森林採集野菜或藥草的村民之外，這條山路平時幾乎沒有人會走；越往上爬，野草便越是茂密，路面也越是崎嶇。
底下的領主宅邸越來越小。萊雅望著下方的杜拉瓦村，思緒飛馳。
「蓋倫。」
他的腳步只有微微一頓，但並沒有停下。「怎麼了？」
「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如果你遇到困難，我一定會幫你，這你應該明白吧？」
蓋倫從眼角瞥了她一眼。「『一定』？這麼說會不會太絕對了？」
「我是認真的。」
萊雅自認這話說得很真誠，然而蓋倫卻語調如常，甚至可以說是無動於衷。
「我知道。」他聳了聳肩，「但是『想要幫忙』，不代表在關鍵時刻妳真的會出手幫忙。」說到這裡，他聲音漸低，喃喃自語般地說：「也不代表真的能幫上忙。」
「你又怎麼──」
「就像柯文。」
他們來到一片稍微開闊的空地，蓋倫停下步伐站定，轉過身面朝萊雅，眼神有些難以捉摸。
「那時候，妳不也來不及救他嗎？」他若有所思地說。「就算是偉大的墮落聖女，也有做不到的事。但我跟柯文不一樣，我絕不會坐以待斃。」
接著，蓋倫對她露出彷彿有些抱歉的苦笑。
「所以……我決定找能夠幫我的人。」
萊雅不確定自己臉上露出什麼表情，只知道胸口浮現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她幾乎難以呼吸。這是她久違卻熟悉的感受──在漫長的時光當中，她產生這種感覺的經驗屈指可數，但每一回都讓她痛恨至極。
啊，對。這就是被背叛的感覺。
就像要印證她的預料，另外一個嗓音在她背後響起，語調輕快如歌。「沒錯，蓋倫醫生做了聰明的選擇。」
她認得這個聲音。
萊雅深吸一口氣，在回過頭之前，口中已叫出了身後那個人的名字。
「這種鬼鬼祟祟的作風果然是你，拉斐爾。」
「別這樣，現在的我叫做『加百列』喔。」
金髮男人頂著纖細脫俗的臉蛋，對她露出人畜無害的耀眼笑容，與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幾乎是她的惡夢重現。
拉斐爾，長生不老的巫師，黎凡特商會的永恆會長。
能把整個村玩弄得團團轉的人也只有他了。什麼假名不取，偏要取「加百列」這種正義天使的名字，這種低級趣味簡直讓人想吐。
蓋倫躊躇半晌，快步走到拉斐爾身後，像個稱職的副官般垂手侍立，那副樣子讓萊雅一陣反胃。
「全部都是你跟拉斐爾串通好的。」她瞪著她原以為是朋友的那個人，「你甚至利用愛瑪，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傳話給我。」
「不要把愛瑪扯進來。」醫生語氣緊繃。
「是你先利用她騙了我的。」
「是妳自己堅持的！」
蓋倫倏然提高音量，驚起樹梢上的幾隻鳥。他大口呼吸，胸口起伏，片刻後激動地繼續說道：「我勸過妳的，我給過妳機會！是妳自己不肯放棄的！既然這樣──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何樂而不為呢？對不對？」拉斐爾安撫似地接口。「是啊，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對，是妳自己選的。」蓋倫像隻訓練良好的鸚鵡般重複道，撇過頭，不肯正視萊雅。「我只是順著妳的意思……」
拉斐爾拍了拍蓋倫的肩膀，滿意地對著萊雅笑了，彷彿在炫耀自己養了隻守規矩的狗。
「聽我說，」萊雅無視他那令人噁心的臉，對著蓋倫說：「不管他答應給你什麼好處，開給你什麼條件，全部都是假的。」
這句話由萊雅說出口再有說服力不過了，畢竟她自己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
先用乍看良善的外表哄你放下戒心，再趁你不注意時把研究成果整個端走，榨乾你的剩餘價值後一腳踢開，還對外宣稱你才是叛徒──拉斐爾最擅長玩的就是這種雙面遊戲。
「妳說這什麼話呀？我明明是個稱職的商人，妳再這樣損壞我的商譽，我就得向妳要求賠償了。」
拉斐爾故作遺憾地搖了搖頭，接著伸出手指撫摸下巴，似乎有些疑惑地盯著萊雅看。
「話說回來，妳見到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他微微扁嘴，「虧我這麼期待身分揭曉的這一刻，我還以為妳會嚇一大跳！我好失望。」
「沒想到我會破壞你的小遊戲，是吧？」萊雅冷冷地說。「你未免把別人想得太傻了。」
「不能怪我，我對加百列這個偽裝非常有自信嘛。」拉斐爾往前一步，臉上的神色依然友善，但萊雅立刻後退一步。他識相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我是真的好奇，妳怎麼會知道是我？」
「因為我在村裡一直沒見到你。」萊雅回答得很簡單。
「那又能代表什──哦。」拉斐爾面露恍然，嘴角勾了起來。「原來如此，妳設置了只有我沒辦法靠近的魔法陣。很聰明。」
確切來說，是那個萊雅隨身攜帶的護身符。
自從她離開黎凡特商會──要說她叛逃也好，或是被趕出去也好──打從她與黎凡特劃清界線的那一天，她便深切體認到，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拉斐爾的臉。
然而黎凡特勢力龐大，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徹底避開拉斐爾的耳目。左思右想，萊雅編織了一個小型符咒。並不是為了讓拉斐爾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因為以他的敏銳度和嗅覺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護身符的作用，單純只是讓拉斐爾會無意識地避開她而已。就像人走路時會自動跨越路上的石頭，隨即就忘了石頭的存在。
簡單易懂，可惜有個小缺點：這種作用是雙向的，所以萊雅同樣見不到拉斐爾。
剛開始打聽「加百列」的事情時，萊雅本以為是他刻意躲藏，直到連窺探魔法陣也失效，她才明白或許另有原因。排除一切潛在因素之後，就只剩她的護身符了。
而護身符要防範的對象只有那麼一個。
萊雅沒心思向拉斐爾解釋這些，反正說了也沒有意義。她伸出手，開始將周遭空氣中的魔力凝聚於指尖。
拉斐爾確實很強，何況還有蓋倫在一旁幫著，但萊雅可不會束手就擒。
「我不知道你手裡有蓋倫的什麼把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絕對不會乖乖玩你的遊戲──」
「什麼？」拉斐爾把頭一偏，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後他轉頭看著蓋倫，問道：「你聽見了嗎？她說我有你的把柄。我有嗎？」
「……沒有。」蓋倫低聲說。
「你說說看，我有哪一次威脅過你嗎？」
「沒有。」
「那你自己說，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拉斐爾笑得無比和善。蓋倫瞥了萊雅一眼，隨即移開目光，一副吞了什麼毒果的苦相。
「是商業合作關係。」
領主其實沒招惹過她，她甚至連真正的領主都很少見到。杜拉瓦村隸屬於一個位階不高的騎士家族，他們甚少在這個偏僻的靠山小村露面，主要是靠幾名家僕擔任領主代理人，管理杜拉瓦村的大小事務。平時村人口中所稱的領主，實際上多半是這幾位代理人。
明明只是管轄這麼一個小村落，但這幾個家僕總有辦法不經意流露趾高氣昂的樣子，一碰到城裡來的大人物，腰卻彎得比誰都快。
像這樣的領主代理人，跟來自商會的加百列湊在一起，萊雅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有好事。
這就是為什麼她事先用太陽石製作了隱藏氣息的符咒，做好心理準備，這才出發前往領主宅邸，甚至設想過可能必須偷偷潛入宅中竊聽。
然而，當領主宅映入眼簾，她卻發現蓋倫正站在屋外不遠處等候。
而且是隻身一人。四周（又一次）壓根沒有加百列的蹤影。
萊雅解除太陽石符咒，快步走近蓋倫。醫生一如既往綁著整齊的小馬尾，手裡卻少了形影不離的皮箱，獨自呆站在路邊，看起來說不出的奇怪。
可能是聽到萊雅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來，臉上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剛吞下世上最苦的藥草。
「妳晚了一步，加百列先走了。」他單刀直入地說，偏頭朝萊雅身後張望，「亞斯卓沒有一起來嗎？」
「當然沒有。」在確定加百列究竟危不危險之前，她才不會扯上亞斯卓。「那個叫加百列的傢伙什麼時候走的？」
居然又錯過了。萊雅不由得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在溪邊一時興起，想徒手撈起色彩斑斕的小魚，但小魚總是靈活地從她指縫逃脫。差別在於那些小魚是為了求生存，這次她卻隱隱覺得，幾天來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根本就是加百列的挑釁。
如果真的是這樣──
蓋倫張口，沒發出聲音，接著又閉上。他頓了半晌，才游移不決地說道：「妳為什麼……這幾天要打聽加百列的事？」
要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實在太尷尬了，於是萊雅把雙臂交抱在胸前，簡短地說：「這人很可疑。艾格妮絲也這麼說。」
「可疑……嗎？」蓋倫若有所思地重複。「與其說是可疑，倒不如說他很異常。」
萊雅挑起一邊眉毛，「你不打算替他歌功頌德？大家都只說他的好話。」
「是啊。」蓋倫抿起嘴唇，「這就是他最異常的地方：只要他想，完全沒有人會懷疑他的異常。」
怎麼回事，難道蓋倫跟加百列有過節？
萊雅沒機會把這個念頭問出口，只聽蓋倫接著說道：「不要再打聽他的事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誰？」
「對妳。」蓋倫溫和地說，是他專門拿來安撫頑固老人的那種語氣。「還有對亞斯卓。」
萊雅克制不住自己，迸出一聲冷笑。
「蓋倫，我們認識那麼久了，你應該很了解我的脾氣。」她走近蓋倫，揚起下巴，「不要說些無謂的話挑戰我的耐性。」
她原以為蓋倫會再反駁幾句，沒想到他馬上就讓步了。
「好吧，我知道加百列去了哪裡。」
他的態度轉變得太爽快，反而讓萊雅措手不及。「不，等一下，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再堅持個幾分鐘嗎？」
「堅持有什麼用？」蓋倫雙手一攤，仰頭朝天一望，臉上寫滿無奈。「認識妳那麼久了，我確實很了解妳的脾氣，畢竟從我小時候知道妳的存在開始，妳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妳的容貌、妳的脾氣、妳說話的聲音，從我有記憶以來幾乎沒有變過。」
「……我該把這些話當成稱讚嗎？」活了那麼久始終如一，應該算是優點吧？
「誰知道？你們巫師的世界不是我這種凡人能夠理解的。」蓋倫轉過身，邁出步伐，萊雅會意，隨即跟了上去。蓋倫一面帶路，一面說：「巫師都是力量超乎常人的怪物，我可不想捲進你們的爭端。」
「也沒必要說成這樣吧。」她嘀咕。蓋倫這人當慣了醫生，連說話都像開刀放血一樣毫不收斂力道。「我只是有點驚訝，你這次竟然這麼聽話。」
「我一向都很聽妳的話，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蓋倫頭也不回地說。
嚴格說來，他這句話沒什麼錯，但萊雅卻有種被冷不防砍了一刀的錯覺。
在蓋倫眼中，一切都只是「聽她的話」而已嗎？
蓋倫沒有看見萊雅的表情，逕自接著說道：「放心吧，這次我也只是照著妳的話去做而已。」
他沒有明說加百列的所在位置，但顯然對於該走哪條路很有把握，不久便領著萊雅踏上一條蜿蜒向上的小徑，是通往山林的路線。
除了在清晨進杜拉瓦森林採集野菜或藥草的村民之外，這條山路平時幾乎沒有人會走；越往上爬，野草便越是茂密，路面也越是崎嶇。
底下的領主宅邸越來越小。萊雅望著下方的杜拉瓦村，思緒飛馳。
「蓋倫。」
他的腳步只有微微一頓，但並沒有停下。「怎麼了？」
「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如果你遇到困難，我一定會幫你，這你應該明白吧？」
蓋倫從眼角瞥了她一眼。「『一定』？這麼說會不會太絕對了？」
「我是認真的。」
萊雅自認這話說得很真誠，然而蓋倫卻語調如常，甚至可以說是無動於衷。
「我知道。」他聳了聳肩，「但是『想要幫忙』，不代表在關鍵時刻妳真的會出手幫忙。」說到這裡，他聲音漸低，喃喃自語般地說：「也不代表真的能幫上忙。」
「你又怎麼──」
「就像柯文。」
他們來到一片稍微開闊的空地，蓋倫停下步伐站定，轉過身面朝萊雅，眼神有些難以捉摸。
「那時候，妳不也來不及救他嗎？」他若有所思地說。「就算是偉大的墮落聖女，也有做不到的事。但我跟柯文不一樣，我絕不會坐以待斃。」
接著，蓋倫對她露出彷彿有些抱歉的苦笑。
「所以……我決定找能夠幫我的人。」
萊雅不確定自己臉上露出什麼表情，只知道胸口浮現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讓她幾乎難以呼吸。這是她久違卻熟悉的感受──在漫長的時光當中，她產生這種感覺的經驗屈指可數，但每一回都讓她痛恨至極。
啊，對。這就是被背叛的感覺。
就像要印證她的預料，另外一個嗓音在她背後響起，語調輕快如歌。「沒錯，蓋倫醫生做了聰明的選擇。」
她認得這個聲音。
萊雅深吸一口氣，在回過頭之前，口中已叫出了身後那個人的名字。
「這種鬼鬼祟祟的作風果然是你，拉斐爾。」
「別這樣，現在的我叫做『加百列』喔。」
金髮男人頂著纖細脫俗的臉蛋，對她露出人畜無害的耀眼笑容，與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幾乎是她的惡夢重現。
拉斐爾，長生不老的巫師，黎凡特商會的永恆會長。
能把整個村玩弄得團團轉的人也只有他了。什麼假名不取，偏要取「加百列」這種正義天使的名字，這種低級趣味簡直讓人想吐。
蓋倫躊躇半晌，快步走到拉斐爾身後，像個稱職的副官般垂手侍立，那副樣子讓萊雅一陣反胃。
「全部都是你跟拉斐爾串通好的。」她瞪著她原以為是朋友的那個人，「你甚至利用愛瑪，叫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傳話給我。」
「不要把愛瑪扯進來。」醫生語氣緊繃。
「是你先利用她騙了我的。」
「是妳自己堅持的！」
蓋倫倏然提高音量，驚起樹梢上的幾隻鳥。他大口呼吸，胸口起伏，片刻後激動地繼續說道：「我勸過妳的，我給過妳機會！是妳自己不肯放棄的！既然這樣──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何樂而不為呢？對不對？」拉斐爾安撫似地接口。「是啊，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對，是妳自己選的。」蓋倫像隻訓練良好的鸚鵡般重複道，撇過頭，不肯正視萊雅。「我只是順著妳的意思……」
拉斐爾拍了拍蓋倫的肩膀，滿意地對著萊雅笑了，彷彿在炫耀自己養了隻守規矩的狗。
「聽我說，」萊雅無視他那令人噁心的臉，對著蓋倫說：「不管他答應給你什麼好處，開給你什麼條件，全部都是假的。」
這句話由萊雅說出口再有說服力不過了，畢竟她自己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
先用乍看良善的外表哄你放下戒心，再趁你不注意時把研究成果整個端走，榨乾你的剩餘價值後一腳踢開，還對外宣稱你才是叛徒──拉斐爾最擅長玩的就是這種雙面遊戲。
「妳說這什麼話呀？我明明是個稱職的商人，妳再這樣損壞我的商譽，我就得向妳要求賠償了。」
拉斐爾故作遺憾地搖了搖頭，接著伸出手指撫摸下巴，似乎有些疑惑地盯著萊雅看。
「話說回來，妳見到我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他微微扁嘴，「虧我這麼期待身分揭曉的這一刻，我還以為妳會嚇一大跳！我好失望。」
「沒想到我會破壞你的小遊戲，是吧？」萊雅冷冷地說。「你未免把別人想得太傻了。」
「不能怪我，我對加百列這個偽裝非常有自信嘛。」拉斐爾往前一步，臉上的神色依然友善，但萊雅立刻後退一步。他識相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我是真的好奇，妳怎麼會知道是我？」
「因為我在村裡一直沒見到你。」萊雅回答得很簡單。
「那又能代表什──哦。」拉斐爾面露恍然，嘴角勾了起來。「原來如此，妳設置了只有我沒辦法靠近的魔法陣。很聰明。」
確切來說，是那個萊雅隨身攜帶的護身符。
自從她離開黎凡特商會──要說她叛逃也好，或是被趕出去也好──打從她與黎凡特劃清界線的那一天，她便深切體認到，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拉斐爾的臉。
然而黎凡特勢力龐大，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未必能徹底避開拉斐爾的耳目。左思右想，萊雅編織了一個小型符咒。並不是為了讓拉斐爾感知不到她的存在，因為以他的敏銳度和嗅覺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這個護身符的作用，單純只是讓拉斐爾會無意識地避開她而已。就像人走路時會自動跨越路上的石頭，隨即就忘了石頭的存在。
簡單易懂，可惜有個小缺點：這種作用是雙向的，所以萊雅同樣見不到拉斐爾。
剛開始打聽「加百列」的事情時，萊雅本以為是他刻意躲藏，直到連窺探魔法陣也失效，她才明白或許另有原因。排除一切潛在因素之後，就只剩她的護身符了。
而護身符要防範的對象只有那麼一個。
萊雅沒心思向拉斐爾解釋這些，反正說了也沒有意義。她伸出手，開始將周遭空氣中的魔力凝聚於指尖。
拉斐爾確實很強，何況還有蓋倫在一旁幫著，但萊雅可不會束手就擒。
「我不知道你手裡有蓋倫的什麼把柄，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絕對不會乖乖玩你的遊戲──」
「什麼？」拉斐爾把頭一偏，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後他轉頭看著蓋倫，問道：「你聽見了嗎？她說我有你的把柄。我有嗎？」
「……沒有。」蓋倫低聲說。
「你說說看，我有哪一次威脅過你嗎？」
「沒有。」
「那你自己說，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拉斐爾笑得無比和善。蓋倫瞥了萊雅一眼，隨即移開目光，一副吞了什麼毒果的苦相。
「是商業合作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