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 背叛者／萊雅 01
本章節 3974 字
更新於: 2022-09-24
魔女的廚房十分忙碌。
葛縷子、接骨木、蒲公英、杜松子……各式藥草和香料分裝於小木碗中，在寬闊的長方形木桌上排開，桌子角落擺著幾個研磨缽和剪刀。
爐上燒著一鍋熱水和一鍋熱酒，清甜的酒香在空氣中瀰漫。一旁則整齊排著四、五個玻璃罐，罐中裝滿琥珀色的酒液，酒液中漂浮著捲曲的草葉。
喝一口治百病的神奇藥酒，墮落聖女秋季最新力作！
萊雅腦中莫名響起了詭異的江湖郎中宣傳口號，她搖了搖頭，把心思專注於手中攪拌的湯勺。
比起墮落聖女，其實她更喜歡自稱魔女。簡單明瞭，一聽就知道是個反派角色。
當然，她頂多私底下想想而已。萊雅瞥了提亞婆婆一眼，婆婆正在一旁整理、分裝乾燥香草。要是提亞婆婆或其他村人聽她把魔女掛在嘴邊，肯定會嚇得面無血色。
話又說回來，婆婆鐵定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向她借用廚房熬煮藥酒的紅髮女巫正是墮落聖女。
「嗯，這一批的品質不錯。」萊雅聽她喃喃自語道，「這些薄荷留給亞斯卓，他會喜歡的……」
「婆婆，不需要對他這麼好啦。」
「胡說什麼，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妳要跟他說，叫他多來提亞婆婆的香草園走走，婆婆還有更多好東西給他。」
跟他說？開什麼玩笑，沒被他擺臉色就不錯了。
想起今天早上亞斯卓頭也不回出門的模樣，萊雅暗暗嘆了口氣。這幾天他老是一早便跑得不見蹤影，也不說一聲，真是翅膀硬了，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雖然亞斯卓神祕兮兮的，但萊雅心裡也有個底。
這小鬼八成去追查復仇鬼巴瑞特了。
萊雅沒有過問亞斯卓的計畫──經過前幾天那場無解的爭執，他們陷入僵局，彼此都覺得要是主動探問對方接下來的盤算和進展，就像是低頭認輸一樣。
不過，這不代表萊雅不清楚亞斯卓在幹什麼。再怎麼說，她都是前任聖女，這點小事才難不倒她。
絕對不是因為她整天記掛著那個小鬼。
就說不是了，閉嘴。
「這幾罐是要給強森家的吧？」提亞婆婆拿起爐旁的玻璃罐。
「左邊三罐給強森先生，剩下兩罐留給妳，婆婆。」萊雅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是特地為妳做的，不要說出去喔。」
「哎喲，怎麼這麼好。」婆婆笑瞇了眼，「妳做的藥酒那麼搶手，這樣我會被嫉妒的。」
「所以說要保密呀。」
提亞婆婆駝著背，樂滋滋地搬過板凳，站到凳上，將藥酒收進上方的櫃子，一邊忙一邊叨叨絮絮地說著：「……簡直像聖女呢。」
「誰？」
「妳呀。」婆婆轉過頭來，眼睛像兩條細細的月牙。「長得漂亮，巫術厲害，又幫了那麼多人，我看教廷應該要封妳為聖女才對。」
冷汗順著萊雅的額角流下。
「咦，不要啦，當聖女哪裡好了。」
「會受到大家尊敬呀。」
「我才不需要呢。」
沒錯，不管是最初的「聖女」或之後的「墮落聖女」，都是別人的一廂情願。一開始，她只是覺得一頭栽進巫術的世界很快樂而已。
也許就是因為她太專注於巫術的研究，竟然完全沒發現那個人友善的面孔底下藏著陷阱。她全然相信了那個看似處處為她著想、對她關愛有加的人；對方有著美麗的外貌，配上美麗的名字，簡直像是天使降臨人間。
拉斐爾。連名字都是天使的名字。
自黎凡特商會在百餘年前創始以來，他至今仍然擔任會長。
「怎麼了，萊雅，臉色突然這麼可怕。」
不行，收斂一下殺氣。萊雅假裝低頭檢查爐上的鍋子，「沒事，只是想到……」
一陣暖意忽然覆上她的手，她轉頭一瞥，只見提亞婆婆將她的右手包覆在雙掌之中。
「不用擔心，因為杜拉瓦村是受神庇佑的村落。」婆婆輕拍她的手，「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神都會幫助妳的。」
萊雅心底湧上一股好奇。「婆婆怎麼敢肯定神真的存在呢？」
「神不就幫我們趕走了墮落聖女嗎？」她理所當然說道。「哎呀，還有還有，村裡最近來了一個神的使者。」
萊雅雙眼一瞇，滿腹疑心。
教廷使者才剛走不久，怎麼又來了一個神的使者？
婆婆嘖了一聲，「別露出那種表情，人家很正派的。前幾天他才修好教堂屋頂的漏水，而且屍鬼闖進廣場的那天，他免費替不少村人治療呢，是不是很心善？」
「是很心善。」萊雅將信將疑。「婆婆，妳說的是……」
「那個叫加百列的年輕人啊。」提亞婆婆一臉責怪地瞅了她一眼，像在說「妳怎麼可以不知道這個人」。「妳聽聽，『加百列』豈不是天使的名字？我就覺得他鐵定是神派來的。」
「是，婆婆妳高興就好。」
怎麼又來了一個天使的名字。自從拉斐爾之後，萊雅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以天使為名的傢伙了（對，她知道這是在遷怒）。
不過，說到加百列這號人物……
她最近確實聽過這個人，也知道這個人在村裡逗留至今，但她一直沒跟對方打過照面，也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怎麼，原來這個外地人已經這麼受歡迎了嗎？
「杜拉瓦村真的是受神庇佑的地方。我說的沒錯吧？」
「是是。」萊雅從桌上端來一個木碗。
「所以啊，不管妳有什麼煩惱，都會迎刃而解的。」
「那就太棒了。」她捏起一撮龍牙草撒進鍋裡，拿起湯勺。
「神一定也會幫助艾格妮絲。」
湯勺定住。萊雅轉頭，只見提亞婆婆瞭然地看著她。
「我知道妳在擔心那孩子。」
「也沒有很擔心啦。」萊雅小聲嘀咕。反正擔心也沒什麼用，只要艾格妮絲想使用她的能力，誰擋得住？
她拍掉沾在手上的龍牙草碎屑，把湯勺遞給婆婆。
「她今天也來了嗎？」
婆婆點頭，「在後面的薰衣草田。」
「那我去看看她吧。」
如果神真的存在……
賦予那種能力給艾格妮絲的神，究竟是幫助她還是在戲弄她？
提亞婆婆的薰衣草田就在屋子後頭的坡上，小小一塊。花期剛過，放眼望去只剩一片碧綠的草葉，摻雜零星幾株晚開的小花，像是沒接到秋天已然到來的消息，遲鈍、頑固而隱密地綻放。
艾格妮絲坐在綠草之間，身邊的地上聚集了一小堆紫色小花，顯然是她特意蒐集來的。但這時她扔下了那堆薰衣草不管，捧著臉對空發呆，一頭棕色長捲髮在背後披散，單薄的身影格外惹人憐愛。
不管在輪迴中渡過多少時光，從外表來看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萊雅不由得一陣感傷。
大概是聽到她的腳步聲，棕髮少女回過頭來。然而出乎萊雅的意料，艾格妮絲的雙眼炯炯有神，臉上也毫無前幾天的陰霾。
「我明白了。」她劈頭就對萊雅說。
萊雅被她殺得措手不及，預計的問候全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麼？」
「我想通了。」少女眼裡閃著堅定而奇異的光。「這是一場戰爭。打輸一場戰役無所謂，重要的是贏得最終戰爭。」
艾格妮絲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指。「沒錯，」她喃喃說道：「這是一場長期戰爭。」
萊雅打了個冷顫。她還想再繼續回溯下去嗎？
「艾格妮絲……妳還有辦法再撐下去嗎？」
「有沒有辦法不是問題。」纖瘦的少女仰頭對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是一場無限重來的遊戲。可以無限次地嘗試直到成功為止，神是不是對我很好？」
不對，並不是無限。「妳是在消耗妳的生命力。」
「我還有很多啊。」
她笑得比陽光更燦爛，但萊雅心裡止不住地發涼。就像明知旅鼠繼續往前走只會墜海，你卻無能為力；旅鼠體內自有一張地圖，誰也沒辦法改變牠們的前進方向。
「而且──我越來越清楚問題的核心在哪裡了。」
艾格妮絲的眼神愈發明亮。
「一切的根源都在黎凡特。」
萊雅一驚，不自覺上前一步，踩進翠綠的薰衣草叢。
「妳是說──」
「從以前到現在，柯文每一次會死，都是黎凡特造成的效應。」艾格妮絲語氣武斷，雙眼大睜。「都是因為黎凡特『存在』。他們光是存在就會掀起各種波瀾，而我們總是逃得不夠遠。就是這麼簡單。」
萊雅如墜霧中，彷彿艾格妮絲突然說起了不同的語言。
「我不明白。難道妳發現復仇鬼巴瑞特跟黎凡特有什麼關聯？」
艾格妮絲先是一臉茫然，接著面露醒悟之色。「啊，沒錯。那個復仇鬼……一定是在遙遠的過去，和黎凡特有著某種因果。」她緊緊抓住在地上散開的裙襬，「雖然我不知道確切是什麼因果，但肯定是這樣。」
八成又是一個跟黎凡特有著血海深仇的可憐傢伙。
「不用擔心，亞斯卓正在追查巴瑞特的底細，他會查清楚的。」雖然嘴上這麼說，萊雅卻心生猶疑。
放任亞斯卓追查這件事真的好嗎？說起來，畢竟也是他的族人啊。
艾格妮絲偏了偏頭。
「亞斯卓？亞斯卓……啊，對了。有一件事，是什麼事呢……」她雙眉扭絞，咬著手指。「那個人叫……什麼天使的……對，加百列。」
萊雅頓時警覺起來，居然又是這個名字。但她克制住自己，故作輕鬆道：「怎麼了，妳說那個在村裡很吃得開的人呀。」
「嗯，那個大家都很喜歡的人，金色頭髮的。」艾格妮絲臉一沉，「很可疑。我沒有他的把柄……但是非常可疑。」
「他自稱是異端調查官的助手，但卻沒跟著調查官離開。」萊雅尋思道，「光是這點就挺可疑的。」
艾格妮絲搖搖頭，張著大眼睛注視萊雅。「不只是這個，還有亞斯卓。」
「什麼？」
「不要讓他接近亞斯卓。」
腦中一切雜訊全數消失。萊雅的思緒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隨即高速運轉起來。
亞斯卓？那個來路不明的調查官助手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可是亞斯卓什麼都沒說。難道她錯過了什麼？
「妳不知道？」少女細細打量她，「加百列似乎對亞斯卓很感興趣。唔，是這一次輪迴嗎？……我看他刻意找上亞斯卓好幾次了，每一次都裝成巧遇。」
萊雅皺起眉頭。亞斯卓從來沒說過，也許他判斷加百列不構成什麼危險。她正想到這裡，只聽艾格妮絲繼續說道：
「──加百列是黎凡特商會的人。」
她望著萊雅，表情別有深意，像是在說：妳現在懂了吧？
是的。萊雅懂了。
「妳確定？」
「我親口聽加百列說的。」艾格妮絲的目光格外清明。「就是在……」她低下頭，又開始下意識咬著指甲，自言自語道：「奇怪，是在廣場嗎？還是他跟柯文──」
彷彿有什麼在萊雅腦中串連起來，隱隱浮現了一個雛形，但她此時依然看不清全貌。
亞斯卓那個臭小子，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該不會只顧著追查巴瑞特……不，艾格妮絲自己也說了，她手上沒有加百列的明確把柄。就算加百列果真有什麼不對勁，他也把狐狸尾巴收得好好的。
他絕對想不到，萊雅會從艾格妮絲口中收到警告。
問題在於──艾格妮絲的警告，有幾分能當真？
「妳千萬要當心。」艾格妮絲柔聲說，但她並不是看著萊雅。「不要讓亞斯卓接近黎凡特的那群人。」
她凝視著身邊那堆薰衣草，忽然伸手握住一撮，越握越緊。
「黎凡特就是一切的根源。」她低語道，清新溫軟的花香飄散開來。「想要解決所有的問題，一定要先解決黎凡特。沒錯，如果能回溯到那個時候……只要能把因果連根拔除的話……只要……」
葛縷子、接骨木、蒲公英、杜松子……各式藥草和香料分裝於小木碗中，在寬闊的長方形木桌上排開，桌子角落擺著幾個研磨缽和剪刀。
爐上燒著一鍋熱水和一鍋熱酒，清甜的酒香在空氣中瀰漫。一旁則整齊排著四、五個玻璃罐，罐中裝滿琥珀色的酒液，酒液中漂浮著捲曲的草葉。
喝一口治百病的神奇藥酒，墮落聖女秋季最新力作！
萊雅腦中莫名響起了詭異的江湖郎中宣傳口號，她搖了搖頭，把心思專注於手中攪拌的湯勺。
比起墮落聖女，其實她更喜歡自稱魔女。簡單明瞭，一聽就知道是個反派角色。
當然，她頂多私底下想想而已。萊雅瞥了提亞婆婆一眼，婆婆正在一旁整理、分裝乾燥香草。要是提亞婆婆或其他村人聽她把魔女掛在嘴邊，肯定會嚇得面無血色。
話又說回來，婆婆鐵定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向她借用廚房熬煮藥酒的紅髮女巫正是墮落聖女。
「嗯，這一批的品質不錯。」萊雅聽她喃喃自語道，「這些薄荷留給亞斯卓，他會喜歡的……」
「婆婆，不需要對他這麼好啦。」
「胡說什麼，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妳要跟他說，叫他多來提亞婆婆的香草園走走，婆婆還有更多好東西給他。」
跟他說？開什麼玩笑，沒被他擺臉色就不錯了。
想起今天早上亞斯卓頭也不回出門的模樣，萊雅暗暗嘆了口氣。這幾天他老是一早便跑得不見蹤影，也不說一聲，真是翅膀硬了，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雖然亞斯卓神祕兮兮的，但萊雅心裡也有個底。
這小鬼八成去追查復仇鬼巴瑞特了。
萊雅沒有過問亞斯卓的計畫──經過前幾天那場無解的爭執，他們陷入僵局，彼此都覺得要是主動探問對方接下來的盤算和進展，就像是低頭認輸一樣。
不過，這不代表萊雅不清楚亞斯卓在幹什麼。再怎麼說，她都是前任聖女，這點小事才難不倒她。
絕對不是因為她整天記掛著那個小鬼。
就說不是了，閉嘴。
「這幾罐是要給強森家的吧？」提亞婆婆拿起爐旁的玻璃罐。
「左邊三罐給強森先生，剩下兩罐留給妳，婆婆。」萊雅朝她眨了一下眼睛，「是特地為妳做的，不要說出去喔。」
「哎喲，怎麼這麼好。」婆婆笑瞇了眼，「妳做的藥酒那麼搶手，這樣我會被嫉妒的。」
「所以說要保密呀。」
提亞婆婆駝著背，樂滋滋地搬過板凳，站到凳上，將藥酒收進上方的櫃子，一邊忙一邊叨叨絮絮地說著：「……簡直像聖女呢。」
「誰？」
「妳呀。」婆婆轉過頭來，眼睛像兩條細細的月牙。「長得漂亮，巫術厲害，又幫了那麼多人，我看教廷應該要封妳為聖女才對。」
冷汗順著萊雅的額角流下。
「咦，不要啦，當聖女哪裡好了。」
「會受到大家尊敬呀。」
「我才不需要呢。」
沒錯，不管是最初的「聖女」或之後的「墮落聖女」，都是別人的一廂情願。一開始，她只是覺得一頭栽進巫術的世界很快樂而已。
也許就是因為她太專注於巫術的研究，竟然完全沒發現那個人友善的面孔底下藏著陷阱。她全然相信了那個看似處處為她著想、對她關愛有加的人；對方有著美麗的外貌，配上美麗的名字，簡直像是天使降臨人間。
拉斐爾。連名字都是天使的名字。
自黎凡特商會在百餘年前創始以來，他至今仍然擔任會長。
「怎麼了，萊雅，臉色突然這麼可怕。」
不行，收斂一下殺氣。萊雅假裝低頭檢查爐上的鍋子，「沒事，只是想到……」
一陣暖意忽然覆上她的手，她轉頭一瞥，只見提亞婆婆將她的右手包覆在雙掌之中。
「不用擔心，因為杜拉瓦村是受神庇佑的村落。」婆婆輕拍她的手，「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神都會幫助妳的。」
萊雅心底湧上一股好奇。「婆婆怎麼敢肯定神真的存在呢？」
「神不就幫我們趕走了墮落聖女嗎？」她理所當然說道。「哎呀，還有還有，村裡最近來了一個神的使者。」
萊雅雙眼一瞇，滿腹疑心。
教廷使者才剛走不久，怎麼又來了一個神的使者？
婆婆嘖了一聲，「別露出那種表情，人家很正派的。前幾天他才修好教堂屋頂的漏水，而且屍鬼闖進廣場的那天，他免費替不少村人治療呢，是不是很心善？」
「是很心善。」萊雅將信將疑。「婆婆，妳說的是……」
「那個叫加百列的年輕人啊。」提亞婆婆一臉責怪地瞅了她一眼，像在說「妳怎麼可以不知道這個人」。「妳聽聽，『加百列』豈不是天使的名字？我就覺得他鐵定是神派來的。」
「是，婆婆妳高興就好。」
怎麼又來了一個天使的名字。自從拉斐爾之後，萊雅就再也不相信任何以天使為名的傢伙了（對，她知道這是在遷怒）。
不過，說到加百列這號人物……
她最近確實聽過這個人，也知道這個人在村裡逗留至今，但她一直沒跟對方打過照面，也沒把這回事放在心上。怎麼，原來這個外地人已經這麼受歡迎了嗎？
「杜拉瓦村真的是受神庇佑的地方。我說的沒錯吧？」
「是是。」萊雅從桌上端來一個木碗。
「所以啊，不管妳有什麼煩惱，都會迎刃而解的。」
「那就太棒了。」她捏起一撮龍牙草撒進鍋裡，拿起湯勺。
「神一定也會幫助艾格妮絲。」
湯勺定住。萊雅轉頭，只見提亞婆婆瞭然地看著她。
「我知道妳在擔心那孩子。」
「也沒有很擔心啦。」萊雅小聲嘀咕。反正擔心也沒什麼用，只要艾格妮絲想使用她的能力，誰擋得住？
她拍掉沾在手上的龍牙草碎屑，把湯勺遞給婆婆。
「她今天也來了嗎？」
婆婆點頭，「在後面的薰衣草田。」
「那我去看看她吧。」
如果神真的存在……
賦予那種能力給艾格妮絲的神，究竟是幫助她還是在戲弄她？
提亞婆婆的薰衣草田就在屋子後頭的坡上，小小一塊。花期剛過，放眼望去只剩一片碧綠的草葉，摻雜零星幾株晚開的小花，像是沒接到秋天已然到來的消息，遲鈍、頑固而隱密地綻放。
艾格妮絲坐在綠草之間，身邊的地上聚集了一小堆紫色小花，顯然是她特意蒐集來的。但這時她扔下了那堆薰衣草不管，捧著臉對空發呆，一頭棕色長捲髮在背後披散，單薄的身影格外惹人憐愛。
不管在輪迴中渡過多少時光，從外表來看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萊雅不由得一陣感傷。
大概是聽到她的腳步聲，棕髮少女回過頭來。然而出乎萊雅的意料，艾格妮絲的雙眼炯炯有神，臉上也毫無前幾天的陰霾。
「我明白了。」她劈頭就對萊雅說。
萊雅被她殺得措手不及，預計的問候全拋到了九霄雲外。「什麼？」
「我想通了。」少女眼裡閃著堅定而奇異的光。「這是一場戰爭。打輸一場戰役無所謂，重要的是贏得最終戰爭。」
艾格妮絲低頭凝視自己的手指。「沒錯，」她喃喃說道：「這是一場長期戰爭。」
萊雅打了個冷顫。她還想再繼續回溯下去嗎？
「艾格妮絲……妳還有辦法再撐下去嗎？」
「有沒有辦法不是問題。」纖瘦的少女仰頭對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是一場無限重來的遊戲。可以無限次地嘗試直到成功為止，神是不是對我很好？」
不對，並不是無限。「妳是在消耗妳的生命力。」
「我還有很多啊。」
她笑得比陽光更燦爛，但萊雅心裡止不住地發涼。就像明知旅鼠繼續往前走只會墜海，你卻無能為力；旅鼠體內自有一張地圖，誰也沒辦法改變牠們的前進方向。
「而且──我越來越清楚問題的核心在哪裡了。」
艾格妮絲的眼神愈發明亮。
「一切的根源都在黎凡特。」
萊雅一驚，不自覺上前一步，踩進翠綠的薰衣草叢。
「妳是說──」
「從以前到現在，柯文每一次會死，都是黎凡特造成的效應。」艾格妮絲語氣武斷，雙眼大睜。「都是因為黎凡特『存在』。他們光是存在就會掀起各種波瀾，而我們總是逃得不夠遠。就是這麼簡單。」
萊雅如墜霧中，彷彿艾格妮絲突然說起了不同的語言。
「我不明白。難道妳發現復仇鬼巴瑞特跟黎凡特有什麼關聯？」
艾格妮絲先是一臉茫然，接著面露醒悟之色。「啊，沒錯。那個復仇鬼……一定是在遙遠的過去，和黎凡特有著某種因果。」她緊緊抓住在地上散開的裙襬，「雖然我不知道確切是什麼因果，但肯定是這樣。」
八成又是一個跟黎凡特有著血海深仇的可憐傢伙。
「不用擔心，亞斯卓正在追查巴瑞特的底細，他會查清楚的。」雖然嘴上這麼說，萊雅卻心生猶疑。
放任亞斯卓追查這件事真的好嗎？說起來，畢竟也是他的族人啊。
艾格妮絲偏了偏頭。
「亞斯卓？亞斯卓……啊，對了。有一件事，是什麼事呢……」她雙眉扭絞，咬著手指。「那個人叫……什麼天使的……對，加百列。」
萊雅頓時警覺起來，居然又是這個名字。但她克制住自己，故作輕鬆道：「怎麼了，妳說那個在村裡很吃得開的人呀。」
「嗯，那個大家都很喜歡的人，金色頭髮的。」艾格妮絲臉一沉，「很可疑。我沒有他的把柄……但是非常可疑。」
「他自稱是異端調查官的助手，但卻沒跟著調查官離開。」萊雅尋思道，「光是這點就挺可疑的。」
艾格妮絲搖搖頭，張著大眼睛注視萊雅。「不只是這個，還有亞斯卓。」
「什麼？」
「不要讓他接近亞斯卓。」
腦中一切雜訊全數消失。萊雅的思緒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隨即高速運轉起來。
亞斯卓？那個來路不明的調查官助手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可是亞斯卓什麼都沒說。難道她錯過了什麼？
「妳不知道？」少女細細打量她，「加百列似乎對亞斯卓很感興趣。唔，是這一次輪迴嗎？……我看他刻意找上亞斯卓好幾次了，每一次都裝成巧遇。」
萊雅皺起眉頭。亞斯卓從來沒說過，也許他判斷加百列不構成什麼危險。她正想到這裡，只聽艾格妮絲繼續說道：
「──加百列是黎凡特商會的人。」
她望著萊雅，表情別有深意，像是在說：妳現在懂了吧？
是的。萊雅懂了。
「妳確定？」
「我親口聽加百列說的。」艾格妮絲的目光格外清明。「就是在……」她低下頭，又開始下意識咬著指甲，自言自語道：「奇怪，是在廣場嗎？還是他跟柯文──」
彷彿有什麼在萊雅腦中串連起來，隱隱浮現了一個雛形，但她此時依然看不清全貌。
亞斯卓那個臭小子，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該不會只顧著追查巴瑞特……不，艾格妮絲自己也說了，她手上沒有加百列的明確把柄。就算加百列果真有什麼不對勁，他也把狐狸尾巴收得好好的。
他絕對想不到，萊雅會從艾格妮絲口中收到警告。
問題在於──艾格妮絲的警告，有幾分能當真？
「妳千萬要當心。」艾格妮絲柔聲說，但她並不是看著萊雅。「不要讓亞斯卓接近黎凡特的那群人。」
她凝視著身邊那堆薰衣草，忽然伸手握住一撮，越握越緊。
「黎凡特就是一切的根源。」她低語道，清新溫軟的花香飄散開來。「想要解決所有的問題，一定要先解決黎凡特。沒錯，如果能回溯到那個時候……只要能把因果連根拔除的話……只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