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拯救者／亞斯卓 05
本章節 4433 字
更新於: 2022-09-23
亞斯卓措手不及，只見巴瑞特魁梧的身軀倏地跨越一大段距離，已然攻到近前。不能跟那把劍硬碰硬，亞斯卓在剎那間做出判斷，放棄準備到一半的魔法陣，側身驚險閃過劍鋒。
他沒料到的是，巴瑞特竟然瞬間轉過身來。
不可能，以他那種身形而言──
亞斯卓又閃過一劍，一面向後退開，一面摸出水晶碎片，不及細看便向前擲出。符咒發動，在兩人之間築起小型護盾，巴瑞特的劍身猛力撞在盾面上，發出「匡噹」巨響。
他趁機遠離巴瑞特劍尖可及的範圍，忽然察覺有什麼順著臉頰滑落，伸手一抹。紅色的，是血。
怎麼回事……？
「你連這點程度的咒術都不知道嗎？」
上方傳來巴瑞特的嗓音，低沉中隱隱帶著輕蔑，亞斯卓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迸出了疑惑。此時他已退至低處，輪到巴瑞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看來不是二次覺醒的特殊能力。難道是某種巫術？也許他像亞斯卓一樣，從哪裡學到了人類巫術。
但人類的巫術系統必須從周遭環境中汲取魔力，才能轉換並編織成可用的魔法陣，這套轉換法則十分細緻，沒下過工夫是學不會的。
巴瑞特上下打量亞斯卓，斜勾嘴角。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果然是在人類社會待太久了，早已失去維特羅一族的榮耀。」他挪動腳步，零星碎石順著斜坡滾了下來，「──可悲啊！」
這回亞斯卓已有準備，在巴瑞特欺近身前的那一刻，他藉助魔法陣躍至半空，旋身飛起一腳，膝蓋撞中巴瑞特的太陽穴。
巴瑞特隨即調整架勢，劍身打橫一掃，亞斯卓及時踢向另一個加速魔法陣，翻身越過了巴瑞特的頭頂。
沒問題。儘管巴瑞特用了詭異的方法提升速度，但依然追不上亞斯卓。
雖然這樣的確變得有點棘手，不過……還是有辦法贏。
亞斯卓輕巧地落在上方的一段枝椏，只微微那麼一頓，瞄準巴瑞特斜後方的破綻，揮動雙刀疾衝。巴瑞特剛才的動作太大，一時收不住力道，絕對沒辦法及時回身擋下。
就在他逼近的那一瞬，他又聽見了巴瑞特的低語。
「抵禦吧。」
眼看刀刃就要正中目標，巴瑞特後頸的皮膚應聲泛起了銀光，亞斯卓頓時起了不妙的預感。刀尖劃下，然而那觸感竟硬得出奇，仍然是皮膚的手感，卻堅韌而難以施力，刀刃幾乎沒有傷到皮肉。
這又是什麼……？
亞斯卓毫不戀棧，立刻往後撤。這反應彷彿在巴瑞特預料之中，他不慌不忙轉過了來，亞斯卓這才看清：金屬般的色澤從他左側肩膀開始，一路蔓延到了左邊臉頰。
見到他的表情，巴瑞特發出冷笑。
「竟然連自己的天賦能力都一無所知，難以想像你我屬於同族。在我的村子，這是連幼兒都知道的基本常識。」
巴瑞特將長劍一擺。
「難怪你如此袒護人類，看來你早已被他們馴化，與人類無異……不，充其量只是被人類馴養的寵物罷了！」
──是嗎？
亞斯卓意識到巴瑞特展開進攻，思緒卻有些跟不上身體。
果然是這樣嗎？他從小在人類社會耳濡目染，所以無可避免地失去了自己應有的樣子？
有了神祕的咒術作為佑護，自命為復仇鬼的族人再無顧忌，劍勢有如洪水般奔騰迅捷。亞斯卓全力閃避，盡可能尋找反擊的空隙，巴瑞特卻像是不痛不癢。
就在今天，亞斯卓前來這座森林時，內心始終堅信自己是對的。除掉巴瑞特不僅是為柯文報仇，也是為這個世界消除災害。
但是，他會這麼想，是不是因為他太站在人類這一邊了？
因為他已經被馴化了。明明人類帶給他那麼多恐懼，他卻終究被馴養了。
亞斯卓舉刀格擋，一時沒握穩，左手的刀遭長劍彈飛。他無暇細看刀掉到哪裡，抬手一撈，抓住上方的樹枝，往上一翻，避開攻擊。他本想藉枝葉的掩蔽爭取時間，不料巴瑞特猛力斜劈，直接把枝幹給砍斷，黃葉紛飛。
他痛恨生活在恐懼之中。
如果沒有人類，或許他就能像萊雅說的那樣，過著自由而平靜的生活了。也許，把人類全部消滅掉確實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但是，即便如此……
如果要砍殺的對象換成萊雅。如果有人類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像那時在巴瑞特面前的柯文和愛瑪一樣。
他一定辦不到。
人在半空的亞斯卓向下直落，來不及編織新的魔法陣，反射性伸手一抓，卻一樣撲了個空。他凝視巴瑞特迎面襲來的劍尖，腦中閃過了三個字。
「結束了」。
然後，他發動另一枚太陽石符咒。
敵人在眼前猝然消失，令巴瑞特不由自主地動作一滯。不到一秒的停頓，亞斯卓安然落地，隨即拉遠距離。
巴瑞特沒有乘勝追擊。已經無法追擊了。
此時他渾身籠罩於魔法陣的紅光中，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魔法陣是由一片片水晶碎石組成，將他圍在中心。那些碎片半埋在土裡，不易察覺，此時光芒自疏鬆的土壤透出，整個魔法陣才變得清晰可見。
太陽石的作用消退，巴瑞特的目光再度找到亞斯卓。亞斯卓看得出他使盡全力掙了一掙，但雙腳仍不聽使喚，牢牢釘在原地不動。
「你是故意把我引到這裡來的。」他瞪著亞斯卓。「趁著我全神貫注於戰鬥上，沒辦法留意巫術的臭味……」
臭味？原來一開始是用嗅覺發現的嗎？
亞斯卓不答話，不急不緩地踏入陣內，走到巴瑞特面前，刀身一橫，抵住他的咽喉。
對付這種凶暴之徒，沒有心軟的必要。
也許送他去見他妻女是種慈悲。
巴瑞特眼神凌厲，毫不畏怯地怒視著他。亞斯卓正考慮要問他有沒有遺言要交代，沒想到他自己先開了口。
「如果你還有那麼一絲身為維特羅人的自覺，奉勸你加入我的聖戰，清洗這世間的罪孽。就從你村中罪孽最深重的人開始清洗。」
「罪孽最深重的人類？」亞斯卓哼了一聲，「我以為對你來說，每個人都罪該萬死。」
「那是自然，每個人類都該殺。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值得先殺。」
「滿口歪理，你以為我會聽你──」
「比如說，大規模討伐隊背後的出資者。」
亞斯卓的刀刃一鬆。
巴瑞特的眼中掠過一道勝利之光，顯然明白亞斯卓無法對這句話置之不理。
「你是說，出資者就在杜拉瓦村裡？」亞斯卓質問。
「怎麼，這點情報你沒打聽到？」
「……胡扯。我是不會信的。」
「你去四處問問，不就知道了？」
有點不對勁。他明明被魔法陣困住，完全無法動彈，只能任憑亞斯卓宰割，為何態度還是這麼從容不迫？
難道他有什麼王牌？亞斯卓警戒起來。
巴瑞特面露嘲弄，「我的話絕無虛假，你想不想剷除那個罪人是你的自由。當然，如果你不動手，我也會對他施以裁罰。」
別作夢了。「你覺得我會放過你？」亞斯卓往刀上施加更多力道。那種詭異的硬化咒術的確有點麻煩，但他時間多得很，大可慢慢嘗試要如何破解。「憑你現在這樣，還說什麼裁──」
話還沒說完，亞斯卓眼前一花，刀下一輕，整個人的重心一時往前偏移，踉蹌地往前一踏。他尚未取回平衡，便意識到不可思議的事實。
復仇鬼巴瑞特消失了。
並非像太陽石符咒那樣單純擾亂視線，而是真真切切憑空消失不見，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亞斯卓在原地迅速轉身，環視周遭，尋找任何可疑的動靜。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然而不管亞斯卓朝哪個方向看去，一切都平靜如常，剛才的對峙像是從未發生。
是瞬間移動或傳送？難道又是什麼咒術？或是二次覺醒？
「該死。」
太作弊了吧，這種王牌。
***
即便有巫術的輔助，要在剎那之間穿梭於不同地點也不是簡單的事。亞斯卓習慣預先在出發地與目的地各設置一個魔法陣，如此一來，需要移動時就能立刻啟動魔法陣，比起當場進行地點、魔力流動的計算來得省事許多。
這次也一樣，他事先在村外安排了傳送陣，地點頗為隱蔽，省得其他村民撞見後大驚小怪。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回到杜拉瓦村之際，夕陽直映在亞斯卓眼裡，一時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挪開視線避開陽光，雙眼卻猛地被另一道金色給閃了一下。
仔細一瞧，一名容貌俊朗的金髮男人正靠在一堵矮石牆上，衝著他微笑。
亞斯卓眼角一抽。
為什麼這個叫加百列的傢伙會出現在這裡？
打從初次在廣場見到加百列，亞斯卓就不喜歡他，總覺得他身上有個可疑的氣味。
雖然加百列一開始是打著「異端調查官助手」的名義來到杜拉瓦村，然而在丹尼洛的任務結束之後，唯獨加百列不知為何留了下來，賴在村裡不走。
憑藉俊俏的外表、親切的笑顏，加百列迅速征服了整個村子，平時經常用巫術替村民解決各種疑難雜症，從製作護身符到修理屋頂漏水，只要求他幫忙，他絕不推辭。
如今加百列可說是與所有人打成一片，堪稱榮譽村民，沒有人不信任他。就連一向對生人頗有戒心的萊雅，這次也幾乎沒對加百列的存在表示什麼意見。
只有亞斯卓例外。
他就是沒辦法對加百列有任何好感。也許是因為，就連加百列臉上掛著笑的時候，那雙藍色眼眸裡都帶著寒意，像湖底從來不見天日的冰。
那種不協調感實在太異樣了。
他不打算理睬加百列，逕自往村裡走去。但加百列顯然沒打算放過他，一開口便驚天動地。
「你是屍鬼吧？」
亞斯卓腳步一停，只聽後頭的加百列繼續說道：
「雖然外表沒有一絲破綻，但我聞得出來喔。屍鬼特有的香氣。」
他旋過身來瞪著加百列。來歷不明的金髮男人依舊笑得親切可掬，看不出在打什麼主意。
──這傢伙果然有問題。
「每個人類都該殺」，巴瑞特低啞的嗓音在亞斯卓腦中響起。他不可能認同巴瑞特的行為，但是──在迫不得已之下，說不定還是得斬草除根……
「啊，你別擔心，我是不會出賣你的。」加百列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至少現在還不會。」他加上一句，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笑彎了一雙眼睛。
「你有什麼目的？」亞斯卓怒聲道。
「哎呀，」加百列吃驚地笑了出來，「竟然沒有否認啊。果然很年輕呢。」
「殺了這傢伙」，亞斯卓內心有個小聲音如此叫囂，而亞斯卓認真考慮要聽從。至少把這傢伙招搖撞騙的臉給刮花，看他還想不想笑。
大概是亞斯卓的殺意太明顯，加百列明智地退後幾步。
「我算是你的友方，真的，我對屍鬼是抱持友善的態度喔。」
說著他手指撫過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樣。
「我只是覺得『屍鬼出現在這裡』這件事挺有趣的，想要觀察看看罷了。屍鬼與人類共存的生態不太容易觀察到，說不定以後會是一門好生意呢。」
「你來這裡就是要說這些？」
「啊，抱歉，我提到喜歡的話題老是會不小心說太多。我真的只是想表達友好之意而已。」加百列把頭一偏，「──不過嘛，村裡的其他人友不友好就難說了。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吧？」他意味深長地凝視亞斯卓。
不，他不明白。
挑在這個時機、這個地點，特意對亞斯卓說這些話，聽起來簡直就像……加百列知道什麼內情一樣。
「看你這表情，我就知道你明白。」加百列含笑湊上前來，腳步輕盈，像是第一次送出聖誕禮物、迫不及待要看對方拆開的孩子。「你已經知道了吧？那個人對你們屍鬼虎視眈眈很久了呢。吶，」
他在亞斯卓耳邊低語。
「我很好奇，你不會心裡發毛嗎？那個人在跟你說話的時候，搞不好一直想著要怎麼把你挫骨揚灰，瀝乾你的血，剝下你的皮，榨出你的油脂，精煉成世上絕無僅有的生之水──」
惡寒。
究竟是因為加百列所說的話，還是因為加百列本人而起，亞斯卓已經分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一陣寒意蔓延全身。非離這個人遠遠的不可，遠離他皮笑肉不笑的虛假面容，以及惡魔般的言語。
身體反應先於思考，亞斯卓回過神時，自己已大步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甩開了加百列。加百列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發出開懷的笑聲，那笑聲鍥而不捨地追著亞斯卓不放，不斷提醒著他。
你不會心裡發毛嗎？
那個人是什麼時候動了這樣的念頭？
那個人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怎麼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亞斯卓筆直朝萊雅的小屋前進，與此同時，另一個嗓音越來越響，反覆在他耳際迴盪，與加百列的笑聲相互交織。那是巴瑞特的嗓音。
──怎麼，這點情報你沒打聽到？
──大規模討伐隊背後的出資者，姓蓋倫。
拯救者 - 完
他沒料到的是，巴瑞特竟然瞬間轉過身來。
不可能，以他那種身形而言──
亞斯卓又閃過一劍，一面向後退開，一面摸出水晶碎片，不及細看便向前擲出。符咒發動，在兩人之間築起小型護盾，巴瑞特的劍身猛力撞在盾面上，發出「匡噹」巨響。
他趁機遠離巴瑞特劍尖可及的範圍，忽然察覺有什麼順著臉頰滑落，伸手一抹。紅色的，是血。
怎麼回事……？
「你連這點程度的咒術都不知道嗎？」
上方傳來巴瑞特的嗓音，低沉中隱隱帶著輕蔑，亞斯卓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迸出了疑惑。此時他已退至低處，輪到巴瑞特居高臨下俯視著他。
看來不是二次覺醒的特殊能力。難道是某種巫術？也許他像亞斯卓一樣，從哪裡學到了人類巫術。
但人類的巫術系統必須從周遭環境中汲取魔力，才能轉換並編織成可用的魔法陣，這套轉換法則十分細緻，沒下過工夫是學不會的。
巴瑞特上下打量亞斯卓，斜勾嘴角。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果然是在人類社會待太久了，早已失去維特羅一族的榮耀。」他挪動腳步，零星碎石順著斜坡滾了下來，「──可悲啊！」
這回亞斯卓已有準備，在巴瑞特欺近身前的那一刻，他藉助魔法陣躍至半空，旋身飛起一腳，膝蓋撞中巴瑞特的太陽穴。
巴瑞特隨即調整架勢，劍身打橫一掃，亞斯卓及時踢向另一個加速魔法陣，翻身越過了巴瑞特的頭頂。
沒問題。儘管巴瑞特用了詭異的方法提升速度，但依然追不上亞斯卓。
雖然這樣的確變得有點棘手，不過……還是有辦法贏。
亞斯卓輕巧地落在上方的一段枝椏，只微微那麼一頓，瞄準巴瑞特斜後方的破綻，揮動雙刀疾衝。巴瑞特剛才的動作太大，一時收不住力道，絕對沒辦法及時回身擋下。
就在他逼近的那一瞬，他又聽見了巴瑞特的低語。
「抵禦吧。」
眼看刀刃就要正中目標，巴瑞特後頸的皮膚應聲泛起了銀光，亞斯卓頓時起了不妙的預感。刀尖劃下，然而那觸感竟硬得出奇，仍然是皮膚的手感，卻堅韌而難以施力，刀刃幾乎沒有傷到皮肉。
這又是什麼……？
亞斯卓毫不戀棧，立刻往後撤。這反應彷彿在巴瑞特預料之中，他不慌不忙轉過了來，亞斯卓這才看清：金屬般的色澤從他左側肩膀開始，一路蔓延到了左邊臉頰。
見到他的表情，巴瑞特發出冷笑。
「竟然連自己的天賦能力都一無所知，難以想像你我屬於同族。在我的村子，這是連幼兒都知道的基本常識。」
巴瑞特將長劍一擺。
「難怪你如此袒護人類，看來你早已被他們馴化，與人類無異……不，充其量只是被人類馴養的寵物罷了！」
──是嗎？
亞斯卓意識到巴瑞特展開進攻，思緒卻有些跟不上身體。
果然是這樣嗎？他從小在人類社會耳濡目染，所以無可避免地失去了自己應有的樣子？
有了神祕的咒術作為佑護，自命為復仇鬼的族人再無顧忌，劍勢有如洪水般奔騰迅捷。亞斯卓全力閃避，盡可能尋找反擊的空隙，巴瑞特卻像是不痛不癢。
就在今天，亞斯卓前來這座森林時，內心始終堅信自己是對的。除掉巴瑞特不僅是為柯文報仇，也是為這個世界消除災害。
但是，他會這麼想，是不是因為他太站在人類這一邊了？
因為他已經被馴化了。明明人類帶給他那麼多恐懼，他卻終究被馴養了。
亞斯卓舉刀格擋，一時沒握穩，左手的刀遭長劍彈飛。他無暇細看刀掉到哪裡，抬手一撈，抓住上方的樹枝，往上一翻，避開攻擊。他本想藉枝葉的掩蔽爭取時間，不料巴瑞特猛力斜劈，直接把枝幹給砍斷，黃葉紛飛。
他痛恨生活在恐懼之中。
如果沒有人類，或許他就能像萊雅說的那樣，過著自由而平靜的生活了。也許，把人類全部消滅掉確實是唯一的解決之道。
但是，即便如此……
如果要砍殺的對象換成萊雅。如果有人類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像那時在巴瑞特面前的柯文和愛瑪一樣。
他一定辦不到。
人在半空的亞斯卓向下直落，來不及編織新的魔法陣，反射性伸手一抓，卻一樣撲了個空。他凝視巴瑞特迎面襲來的劍尖，腦中閃過了三個字。
「結束了」。
然後，他發動另一枚太陽石符咒。
敵人在眼前猝然消失，令巴瑞特不由自主地動作一滯。不到一秒的停頓，亞斯卓安然落地，隨即拉遠距離。
巴瑞特沒有乘勝追擊。已經無法追擊了。
此時他渾身籠罩於魔法陣的紅光中，如果仔細觀察，會發現魔法陣是由一片片水晶碎石組成，將他圍在中心。那些碎片半埋在土裡，不易察覺，此時光芒自疏鬆的土壤透出，整個魔法陣才變得清晰可見。
太陽石的作用消退，巴瑞特的目光再度找到亞斯卓。亞斯卓看得出他使盡全力掙了一掙，但雙腳仍不聽使喚，牢牢釘在原地不動。
「你是故意把我引到這裡來的。」他瞪著亞斯卓。「趁著我全神貫注於戰鬥上，沒辦法留意巫術的臭味……」
臭味？原來一開始是用嗅覺發現的嗎？
亞斯卓不答話，不急不緩地踏入陣內，走到巴瑞特面前，刀身一橫，抵住他的咽喉。
對付這種凶暴之徒，沒有心軟的必要。
也許送他去見他妻女是種慈悲。
巴瑞特眼神凌厲，毫不畏怯地怒視著他。亞斯卓正考慮要問他有沒有遺言要交代，沒想到他自己先開了口。
「如果你還有那麼一絲身為維特羅人的自覺，奉勸你加入我的聖戰，清洗這世間的罪孽。就從你村中罪孽最深重的人開始清洗。」
「罪孽最深重的人類？」亞斯卓哼了一聲，「我以為對你來說，每個人都罪該萬死。」
「那是自然，每個人類都該殺。但有些人比其他人更值得先殺。」
「滿口歪理，你以為我會聽你──」
「比如說，大規模討伐隊背後的出資者。」
亞斯卓的刀刃一鬆。
巴瑞特的眼中掠過一道勝利之光，顯然明白亞斯卓無法對這句話置之不理。
「你是說，出資者就在杜拉瓦村裡？」亞斯卓質問。
「怎麼，這點情報你沒打聽到？」
「……胡扯。我是不會信的。」
「你去四處問問，不就知道了？」
有點不對勁。他明明被魔法陣困住，完全無法動彈，只能任憑亞斯卓宰割，為何態度還是這麼從容不迫？
難道他有什麼王牌？亞斯卓警戒起來。
巴瑞特面露嘲弄，「我的話絕無虛假，你想不想剷除那個罪人是你的自由。當然，如果你不動手，我也會對他施以裁罰。」
別作夢了。「你覺得我會放過你？」亞斯卓往刀上施加更多力道。那種詭異的硬化咒術的確有點麻煩，但他時間多得很，大可慢慢嘗試要如何破解。「憑你現在這樣，還說什麼裁──」
話還沒說完，亞斯卓眼前一花，刀下一輕，整個人的重心一時往前偏移，踉蹌地往前一踏。他尚未取回平衡，便意識到不可思議的事實。
復仇鬼巴瑞特消失了。
並非像太陽石符咒那樣單純擾亂視線，而是真真切切憑空消失不見，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亞斯卓在原地迅速轉身，環視周遭，尋找任何可疑的動靜。微風輕拂，樹葉沙沙作響，然而不管亞斯卓朝哪個方向看去，一切都平靜如常，剛才的對峙像是從未發生。
是瞬間移動或傳送？難道又是什麼咒術？或是二次覺醒？
「該死。」
太作弊了吧，這種王牌。
***
即便有巫術的輔助，要在剎那之間穿梭於不同地點也不是簡單的事。亞斯卓習慣預先在出發地與目的地各設置一個魔法陣，如此一來，需要移動時就能立刻啟動魔法陣，比起當場進行地點、魔力流動的計算來得省事許多。
這次也一樣，他事先在村外安排了傳送陣，地點頗為隱蔽，省得其他村民撞見後大驚小怪。
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
回到杜拉瓦村之際，夕陽直映在亞斯卓眼裡，一時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挪開視線避開陽光，雙眼卻猛地被另一道金色給閃了一下。
仔細一瞧，一名容貌俊朗的金髮男人正靠在一堵矮石牆上，衝著他微笑。
亞斯卓眼角一抽。
為什麼這個叫加百列的傢伙會出現在這裡？
打從初次在廣場見到加百列，亞斯卓就不喜歡他，總覺得他身上有個可疑的氣味。
雖然加百列一開始是打著「異端調查官助手」的名義來到杜拉瓦村，然而在丹尼洛的任務結束之後，唯獨加百列不知為何留了下來，賴在村裡不走。
憑藉俊俏的外表、親切的笑顏，加百列迅速征服了整個村子，平時經常用巫術替村民解決各種疑難雜症，從製作護身符到修理屋頂漏水，只要求他幫忙，他絕不推辭。
如今加百列可說是與所有人打成一片，堪稱榮譽村民，沒有人不信任他。就連一向對生人頗有戒心的萊雅，這次也幾乎沒對加百列的存在表示什麼意見。
只有亞斯卓例外。
他就是沒辦法對加百列有任何好感。也許是因為，就連加百列臉上掛著笑的時候，那雙藍色眼眸裡都帶著寒意，像湖底從來不見天日的冰。
那種不協調感實在太異樣了。
他不打算理睬加百列，逕自往村裡走去。但加百列顯然沒打算放過他，一開口便驚天動地。
「你是屍鬼吧？」
亞斯卓腳步一停，只聽後頭的加百列繼續說道：
「雖然外表沒有一絲破綻，但我聞得出來喔。屍鬼特有的香氣。」
他旋過身來瞪著加百列。來歷不明的金髮男人依舊笑得親切可掬，看不出在打什麼主意。
──這傢伙果然有問題。
「每個人類都該殺」，巴瑞特低啞的嗓音在亞斯卓腦中響起。他不可能認同巴瑞特的行為，但是──在迫不得已之下，說不定還是得斬草除根……
「啊，你別擔心，我是不會出賣你的。」加百列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至少現在還不會。」他加上一句，似乎覺得自己很幽默，笑彎了一雙眼睛。
「你有什麼目的？」亞斯卓怒聲道。
「哎呀，」加百列吃驚地笑了出來，「竟然沒有否認啊。果然很年輕呢。」
「殺了這傢伙」，亞斯卓內心有個小聲音如此叫囂，而亞斯卓認真考慮要聽從。至少把這傢伙招搖撞騙的臉給刮花，看他還想不想笑。
大概是亞斯卓的殺意太明顯，加百列明智地退後幾步。
「我算是你的友方，真的，我對屍鬼是抱持友善的態度喔。」
說著他手指撫過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樣。
「我只是覺得『屍鬼出現在這裡』這件事挺有趣的，想要觀察看看罷了。屍鬼與人類共存的生態不太容易觀察到，說不定以後會是一門好生意呢。」
「你來這裡就是要說這些？」
「啊，抱歉，我提到喜歡的話題老是會不小心說太多。我真的只是想表達友好之意而已。」加百列把頭一偏，「──不過嘛，村裡的其他人友不友好就難說了。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吧？」他意味深長地凝視亞斯卓。
不，他不明白。
挑在這個時機、這個地點，特意對亞斯卓說這些話，聽起來簡直就像……加百列知道什麼內情一樣。
「看你這表情，我就知道你明白。」加百列含笑湊上前來，腳步輕盈，像是第一次送出聖誕禮物、迫不及待要看對方拆開的孩子。「你已經知道了吧？那個人對你們屍鬼虎視眈眈很久了呢。吶，」
他在亞斯卓耳邊低語。
「我很好奇，你不會心裡發毛嗎？那個人在跟你說話的時候，搞不好一直想著要怎麼把你挫骨揚灰，瀝乾你的血，剝下你的皮，榨出你的油脂，精煉成世上絕無僅有的生之水──」
惡寒。
究竟是因為加百列所說的話，還是因為加百列本人而起，亞斯卓已經分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一陣寒意蔓延全身。非離這個人遠遠的不可，遠離他皮笑肉不笑的虛假面容，以及惡魔般的言語。
身體反應先於思考，亞斯卓回過神時，自己已大步邁開步伐，頭也不回地甩開了加百列。加百列沒有追上來，只是站在原地發出開懷的笑聲，那笑聲鍥而不捨地追著亞斯卓不放，不斷提醒著他。
你不會心裡發毛嗎？
那個人是什麼時候動了這樣的念頭？
那個人和你說話的時候，你怎麼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亞斯卓筆直朝萊雅的小屋前進，與此同時，另一個嗓音越來越響，反覆在他耳際迴盪，與加百列的笑聲相互交織。那是巴瑞特的嗓音。
──怎麼，這點情報你沒打聽到？
──大規模討伐隊背後的出資者，姓蓋倫。
拯救者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