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別開槍！」趙鶴凌對著前方的士兵大喊。

濃密的霧氣突然間籠罩前方的森林，宛如一堵厚實的牆壁，將夜晚的森林隱藏了起來，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但，在霧氣中那超過四層樓高的怪物身影，在霧氣中卻被勾勒得格外的清晰，如同霧氣就是來襯托出它的存在。相對於壯碩的身體，它細長的手臂低垂到膝蓋，有著對蝙蝠般的大耳朵，霧氣在它周身流竄畫圈，如同霧氣本來就是它身體的一部分。

那是TW-23，愛氏等級XXX，傳統上被稱為魔神仔的危險異常。

趙鶴凌知道魔神仔具有智力，它們擁有難以理解的強大力量，但並非無法溝通。他趕緊讓手下們停火，自己則高舉雙手向前走去。

吳炳鑫見狀也跟了上去，走在趙鶴凌的身邊。

「你來湊什麼熱鬧？」趙鶴凌低聲罵道。

「這可是TW-23，愛氏等級XXX的大異常ㄟ。不是你隨便走在路邊就能遇見的傢伙。」吳炳鑫回答，他學著趙鶴凌雙手舉高，但不同於趙鶴凌一臉嚴肅，他簡直可以用雙眼發亮來形容了。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趙鶴凌把注意力轉回眼前的魔神仔，現在該煩惱的是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如果他不能順利說服魔神仔，前方唯一下山的道路已經被堵死，後方則是300公尺高的斷崖，大家恐怕都得交代在這裡了。

「我沒有惡意！」趙鶴凌在濃霧前五公尺的地方停下，向上攤開自己的空空的手掌。

從這個距離可以看見魔神仔身上長滿了深褐色的鬃毛，但最駭人的還是那銅鈴般的大眼，赤紅色的眼睛在黑夜中清晰可見。

「我們馬上就會離開。」趙鶴凌說，他儘量簡化用字，雖然委員會的紀錄中顯示魔神仔可以溝通，但是對於魔神仔的智力程度還沒有個明確的說法。

見魔神仔沒有反應，只是站在原地，趙鶴凌就當它聽見了，繼續說道：「我們會把不屬於山上的東西帶下山。很抱歉打擾到您。」

他指了後方蓮華聖理教的遺落在地上的包裹和儀式用品，以及並排在地上的遺體。

「吼吼吼凹凹凹吼吼！」當他的手指滑過躺在地上的女孩遺體時。隱藏在白霧中的魔神仔突然發出激烈了吼聲，駭人的聲響在夜晚的山中格外響亮，似乎能穿過山林，來到山腳下的營地。

後方的幹員一聽見魔神仔的咆哮聲，反射性鬆開手中步槍的保險，響起了輕巧的金屬撞擊聲。

「沒事。不要躁進。聽我的命令。」趙鶴凌沉聲嚇道。現下魔神仔除了嚎叫之外沒有做出更進一步的行為，他不希望因此讓對方以為自己有敵意。

「那些人不是我們殺的。我們是為了阻止他們才上山。」

「壞人，殺小孩，死。」魔神仔指著那堆蓮華聖理教教徒的屍體。它的聲音十分低沉，有如從森林深處傳出。

原來是魔神仔做的！趙鶴凌恍然大悟，蓮華聖理教闖入魔神仔的地盤執行儀式並殺死無辜的小孩子，因而觸怒了魔神仔。

「我們現在就會把小女孩帶下山好好安葬，不會再上來。」趙鶴凌急忙說，他看著魔神仔通紅圓睜的雙眼，生怕一個說錯話就會害死所有人。他可不想讓自己和隊員變成那堆橫躺在地上的屍體。

「慢。」

如同地鳴般的粗啞聲響，鎮得趙鶴凌屏住呼吸。

魔神仔要我們留下來做什麼？

只見魔神仔的從身後用細長的雙手捧著一個東西來到兩人面前。

那是一個熟睡中的小女孩，她的頭髮很長，幾乎與她嬌小的身軀等高，似乎出生以來都沒有剪過頭髮。她的身上蓋著一件勉強稱之為棉被的東西，由樹皮、枯草混和編織而成。身上的衣服──如果那能稱之為衣服的話，猜測也是用相同的材料織成。

雖然小女孩用的東西十分破爛，但她看起來十分健康，沒有營養不良的樣子，雙頰甚至還有些嬰兒肥。趙鶴凌有點難以想像小女孩都吃些什麼，但至少魔神仔在這方面沒有虧待小女孩。

小女孩在魔神仔毛茸茸的大手中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完全沒有發現她周遭發生的事情，即將決定她未來三十年的命運。

「她，不能，繼續留，在山裡。」魔神仔說，它看著小女孩的眼神滿是慈愛，完全感受不到剛剛瞪著教徒屍體的暴戾之氣。

「這什麼意思？不會是要給我們養吧？」吳炳鑫在趙鶴凌耳邊悄聲說。

「看起來是這個樣子。」趙鶴凌回答：「無論怎麼樣，我們也不能把一個小女孩就這樣放在山上。」

趙鶴凌探身向前，將魔神仔手中的小女孩抱了起來，讓她圓滾滾的臉靠在自己肩膀上。

撇開救助小女孩的人道因素，未經馴化的異常居然會照顧人類的小孩，還是愛氏等級XXX的強大異常，這放眼全世界都是相當稀少的例子。

這個小女孩本身也是極為貴重的樣本，能夠與魔神仔在野外生活，除了魔神仔本身的偏好，小女孩自身是否帶有異常特性亦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說不定這個小女孩能夠成為人類與魔神仔之間的橋梁也說不定。

「我們會好好撫養她，您不用擔心。」趙鶴凌說。如果魔神仔親手帶大懷中的這個小女孩，那就不難理解魔神仔對於蓮華聖理教的行為會如此憤怒。

「桑葚、準備桑葚。她愛吃。」魔神仔繼續吩咐。趙鶴凌和吳炳鑫連忙接著著點頭。

「不要讓，她受傷。」魔神仔說：「不，然我會找，到你。」

「她長大之後我會讓她回來看您的。」趙鶴凌說。


「我，不適，合再見，她。」伴隨著這句話的聲音，魔神仔的身體融入森林的霧氣，隨著山風，消散在遠方逐漸露出的晨曦中。

「不得了了。」吳炳鑫看著趙鶴凌懷中熟睡的小女孩說：「魔神仔的孩子啊，這可夠你升上你夢寐以求的處長了。」

「事情還沒結束呢。」趙鶴凌說，但嘴角卻掩不過他露出的微笑。

※※※

小女孩被帶回委員會後，便由趙鶴凌帶領的北區第四中心研究處負責收容，直接帶往位於地下三層的人型收容間。

作為第一個發現由魔神仔照顧的個體，小女孩被命名為TW-23-1。

她一醒來發現自己處在完全陌生的環境，整個人嚇得蜷曲在房間的角落中，還不敢放聲大哭，只是無聲啜泣著，生怕發出聲音就會被未知的力量抓走。

TW-23-1展現對於研究人員的極度不信任感，每當研究人員出現在她的房間時都會把自己藏在毛毯底下，等到研究人員離開時才躡手躡腳地從毛毯中鑽出來，像隻貓般取走餐盤中的食物。

TW-23-1似乎會說話，但使用的詞彙非常有限，大多隻會像野獸般發出嚎叫聲來表達自己的情緒。趙鶴凌完全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她從出生後沒多久就被魔神仔撿到而撫養至今，以至於完全沒有跟人類社會接觸過。魔神仔不甚高明的語言能力，似乎也很少好好跟小女孩說過話。

趙鶴凌透過人型收容間的大片單面窗戶看著房間內躲在角落的TW-23-1，深深嘆了口氣。她對於研究員提供的積木和繪本一點興趣也沒有，隨意地散落在房間中央。冷冰冰，白色素麵牆壁和單調的日光燈構成的人型異常收容間，遠不如野外她熟悉的環境。

趙鶴凌自己也嘗試與她溝通過幾次但都收效甚微。當初還指望她能夠搭建起於魔神仔的橋樑，讓委員會能多發掘出魔神仔的秘密，現在看來都只是空想罷了。

看著她這副模樣，趙鶴凌不禁覺得當初在臨月華斷崖時，拒絕了魔神仔的請求，把小女孩留在山上讓魔神仔照料是不是會更好些，至少免受人世間的煩惱苦悶。

「還是沒有進展？」吳炳鑫冷不防地出現在趙鶴凌身邊，景月山事件後，他也時不時會過來看TW-23-1的情況。當初魔神仔託孤自己也在現場，理當算是半個監護人了。

「我都想把她送回山裡了。」趙鶴凌語氣略微懊惱。

「管理處的不會答應的。」吳炳鑫說：「他們寧可把TW-23-1關到死也不願意放走任何一個異常。」

「但她這樣下去健康狀態只會越來越差。」趙鶴凌看著躲在角落的小女孩。當初魔神仔把她交到自己手上時還是圓嘟嘟的，現在則明顯瘦了一圈。預防起見，趙鶴凌有指示醫療部門對於幼童灌食或是全靜脈營養做評估，以免發展到最糟的情況。

「或許在她眼中，我們被當成異常了吧，畢竟從小到大她大概除了TW-23之外還沒有見過其他人。」吳炳鑫說：「然後還要被關在小房間裡，是我也怕得要死。」

「要不，我代你跑一趟，去山上求TW-23來開導一下？」吳炳鑫忽然提議到。

「你瘋了嗎？讓愛氏等級XXX的傢伙出現在委員會？」趙鶴凌說，他心中還頗為擔心，委員會目前的照料環境，是否有符合魔神仔心中好好照顧的標準？

但，吳炳鑫的話卻給了趙鶴凌一些靈感，如果魔神仔不能親自在TW-23-1的收容間現身，那隻要有類似的東西應該也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