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三十年前，景月山風景區，臨月華斷崖，滿月，萬里無雲。

一群穿著黑色作戰服，戴著紅外線夜視鏡的委員會幹員沿著步道快速往景月山山頂移動。他們閉口不語，只透過手勢進行簡單的溝通，在黑夜中只聽得夏日的蟲鳴以及他們踩過樹葉細碎的聲音，肅殺的氣息如同鬼魅一般。

在今天下午，一群蒙面的暴徒襲擊了桃園市區一家幼稚園，帶走了七名幼童。委員會接獲通知後判斷是蓮華聖理教所為，用於湊齊召喚「蓮華」的祭品，便立即組織此次行動。

這一切恐怕起因於近期委員會為了阻止蓮華聖理教的行動，開始系統性地逮捕蓮華聖理教各分部的人員，更於上星期的聚會中，一舉擒獲教主和主要幹部，並查扣大量經典和儀式用品。正當委員會以為事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時，沒想到居然有殘黨挺而走險，仍舊企圖召喚「蓮華」。

因此，委員會此次行動由研究處副處長趙鶴凌和外勤處副處長吳炳鑫帶隊，任務目標是為了阻止蓮華聖理教即將在臨月華斷崖執行「蓮華」的降臨儀式。

但當趙鶴凌率隊上登上臨月華斷崖，準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襲擊準備儀式中的邪教教徒時，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看呆了眼。

「這是怎麼一回事？」趙鶴凌愣了愣，腳步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

原本按照委員會的想定，在登上臨月華斷崖時，會遭受到蓮華聖理教教徒的強烈抵抗，因此配置了大量的外勤幹員和武器裝備，準備用最短的時間和優勢火力壓制住現場的教徒並營救出被擄走的童女們。

但現場是一片靜悄悄，沒有任何人或是儀式舉辦的跡象。

步道入口正面對著臨月華斷崖上的一小片空地，晶瑩的月光灑落在黑色的泥土上，周邊隨意堆放了一些銀白色行李箱和布袋，看起來十分匆忙而雜亂。

在這一片空地的中央，月光匯聚之處，有一張長方形的木紋折疊桌，而在那之後，有一堆巨大的落葉堆。

趙鶴凌令其他的外勤幹員向前搜查蓮華聖理教遺留下來的行李箱和布袋，自己則和吳炳鑫向前靠到那堆高過兩人頭頂的落葉堆旁。

趙鶴凌謹慎地向前觸碰落葉堆的表面，該落葉堆的葉子都是來自於景月山風景區林相可得的葉子，主要以青綠色的樟樹葉為主。

「不太妙啊。」吳炳鑫拿起其中一片葉子，在手電筒白色燈光下，葉子上沾滿了鮮紅的血跡：「這堆葉子這麼大，該不會全都在裡面？」

就委員會之前從其他蓮華聖理教的分部中截獲的文件中表示，要召喚「蓮華」必須獻上七名童女的生命作為祭品，而這也與今日稍早聖理教人員從幼稚園中擄走的人數和性別一致。

最大的問題蓮華聖理教的教徒呢？他們發生什麼事了？

「不好說。」趙鶴凌瘦削的臉龐瞪著眼前巨大的落葉堆，內心是滿滿的問號。

他喊了其他幹員，讓他們搜查營地的其他地方，卻找不到任何活著的人。只有周邊行李中的雜物有發現一些蓮華聖理教的儀式道具和經典。這些可以證明教徒們曾經有來過這裡。

「至少儀式看起沒有成功，我們不用擔心明天一早起來發現太陽變成奇怪的蓮花。」吳炳鑫對站在一旁眉頭深鎖的趙鶴凌說。

現在一行人結束對於周邊的搜索，聚到了樹葉堆前，等待趙鶴凌的下一步指示。

「不，我們不能這樣斷定。」趙鶴凌說：「我們現在既沒有找到教徒，也沒有找到被擄走的孩子們。最差的情況，這裡可能是個幌子，他們最終選擇了在別處執行儀式。」

雖然趙鶴凌心中認為這樣的可能性很低，出於某種未知的原因，景月山被認定是蓮華聖理教的聖地，而臨月華斷崖更是在儀式中明確被指出是執行儀式的關鍵地點。倘若今日教主沒有被捕，那的確還有些許的可能變更儀式的內容。但現今只剩下被逼到絕境的低階教徒，他們應該會嚴格遵守儀式規範以確保儀式能百分之百成功。

「那只有一個方法能知道答案了。」吳炳鑫跨步向前，沒等趙鶴凌反應過來就將雙手伸入落葉堆中。

「你不要命了嗎？」趙鶴凌怒斥。吳炳鑫輕率的行動已經不是第一次，雖然每次都能靠著高超的反應和身體素質，帶著些許的好運化險為夷，但這樣下去遲早出大事。

「但什麼都不做，異常也不會──」吳炳鑫話沒說完，突然就晃了一下，整個人向前倒，似乎就要被拉入落葉堆中。趙鶴凌連忙向前扯住吳炳鑫的戰術背心，防止他被繼續拖進去。

「沒事沒事。我只是重心不穩。」吳炳鑫露出尷尬的笑容。

趙鶴凌真的很想一巴掌從吳炳鑫後腦杓拍下去，明明就訓練有素，卻總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場合出狀況，真的很像是故意的。

「但真的摸到東西了。」吳炳鑫收起笑容，說：「你幫我一把。」

趙鶴凌抱住吳炳鑫的腰，兩人同時用力向後拉，從落葉堆中拖出半截身體，那是一名長髮中年女子的上半身，下半身還埋在樹葉堆中。點點的血花在她穿的中式白色薄紗上衣上綻放，帶著胎記的臉龐露出驚恐的神色，看來已經沒了氣息。

從她臉上的胎記，趙鶴凌認出那是蓮華聖理教在逃幹部中位階最高的人員，副司祭李月娥。如果她的屍體在這邊，那表示早些時候她們確實在臨月華斷崖上準備執行儀式。

那問題來了，是誰或是什麼殺了她們？

趙鶴凌還情願自己與蓮華聖理教來上一場血戰，由自己親手阻止這場儀式，而不用費神去面對這未知的威脅。

能夠除掉準備執行儀式的眾多教徒，那可不是可以輕易忽視的威脅。

但一旁的吳炳鑫並不這麼想，他似乎很開心景月山中有股未知的強大力量幫他們除掉蓮華聖理教，開始叨叨絮絮地羅列出外國可能造成類似現象的異常，像是RU-149 巴巴亞加女巫，或是DE-58會綁架少女的小矮人，似乎巴不得這些異常也出現在台灣。

在趙鶴凌的首肯下，吳炳鑫帶著其他幹員們對著眼前巨大的落葉堆進行開挖，最終從樹葉堆中挖出了七名身著白衣的女性和七名下午從幼稚園中被擄走的女孩。

但這兩批人的死法明顯不同，小女孩面容安詳，似乎被施予高劑量的安眠藥和麻醉劑，然後再小心的從頸動脈開口，將血液放出最終導致她們失血過多而死。

她們的身體被徹底清潔，散發出淡淡的薰香味道，再套以潔淨的白衣，除了猜測是被埋入落葉堆中沾上的血跡和樹葉殘骸，她們的身體幾乎可說是一塵不染，滿足蓮華聖理教執行儀式的核心需求：潔白而純淨。

但蓮華聖理教教徒的情況就完全不同，她們的身體都有嚴重的外傷、外觀可見多處骨折、甚至口鼻都因受到強大的衝擊滲出血來。看起來像是被卡車直接撞上，或是由高處狠狠砸落到地板上。


前者明顯是出自蓮華聖理教之手，而後者則遠超人類的能力範疇，是來自於那股未知的力量。

然後，這股力量清理掉現場所有蓮華聖理教教徒之後，將所有的屍體儲藏在落葉堆中。

趙鶴凌這邊用的是「儲藏」二字，他心中第一個對於這堆樹葉的猜想可能是當作食物的保存處，供後續食用。畢竟在原始的山林中，人類對於那些異常跟牲畜沒有兩樣。

「最後還是沒能救下這些可憐的女孩。」吳炳鑫看著眼前七具排列整齊的女孩遺體，不禁握緊了拳頭，同時感到有些鼻酸。

他從剛剛一開始拉出蓮華聖理教教徒屍體時的略帶緊張的興奮感，到找到第一具女孩遺體時，看著不到五歲卻已毫無生氣和血色的稚嫩臉龐，整個人心情都墜到谷底。

「他們會受到應有的制裁，或者說，物盡其用。」趙鶴凌冷笑道：「有一些收容的異常需要活體樣本才能進行測試，被逮捕的教徒正好可以用在這些異常上。」

「相信我，他們會寧願自己被槍斃的。」趙鶴凌拍了拍吳炳鑫的肩膀。

吳炳鑫對趙鶴凌報以虛弱的微笑。老實說他不知道研究處這樣做是否合法，但他看著趙鶴凌臉上的表情，他絕對是認真的。

「哈哈，就讓他們好好羨慕眼前這些已經死去的傢伙吧。」吳炳鑫發出十分勉強乾笑，面對這樣的慘狀，他的心情降到谷底，他們現在能做也只能妥善安排這些遺體。

「下山前，我們先好好祭拜這些小女孩。」吳炳鑫說。

他心裡清楚在有未知異常潛伏的環境下來，這樣的行為一點都不理智。但，委員會很可能不會將這些遺體交還給她們的親生父母，更別提來這裡招魂了。現在是唯一能夠好好送小女孩們的靈魂上路的時間。

「就這樣辦吧。」趙鶴凌淡淡地回應。

吳炳鑫轉頭看著趙鶴凌，他原以為還要多花點唇舌說服他，但沒想到居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了。吳炳鑫隨即吆喝著其他幹員將小女孩們的遺體擺放整齊，小心拭去她們臉上的血汙和草葉。

紙錢和香在行動中當然是沒有帶上的，餘下兩名看守週邊環境的幹員，兩人帶著幹員們站在小女孩的遺體前，雙手合十，由趙鶴凌念出禱詞。

「鍾沛霞…。」依據委員會的資料，趙鶴凌悉數背出罹難小女孩的姓名。

「趙鶴凌，異常事件委員會北區研究處副處長，已經在今日將殺害妳們的暴徒繩之以法，委員會也承諾會給予你們父母對應的補償，請妳們心中不要再有掛念，早日投胎轉世。」

語畢，便帶著眾幹員對著地上的遺體拜了三拜。

「希望妳們重新投胎後，不再受到異常的威脅。」他低聲補充道。然後轉身對吳炳鑫說：「把她們帶下山吧。」

吳炳鑫拿出放在胸前的無線對講機：「但這些遺體數量也太多了，可不能讓那些在登山口待命的人閒著。我叫他們上來幫忙整理現場。」

此前原本通訊順暢的無線電卻報以強烈雜訊的沙沙聲。

「奇怪，明明剛剛還是好的。」吳炳鑫就著自己的肩膀敲了對講機幾下。

身後突然傳來幹員恐懼的尖叫聲和幾聲零星的槍響，兩人轉過頭去，發現原先上山的道路不知何時已經被濃濃的白霧籠罩。

白霧中出現一個四層樓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