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決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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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09-18
  時間再回溯至最初進行鏡中世界實驗的那一天。
  李亞弘被鏡子砸昏後,大夥兒七手八腳地將他送去醫院,但和異世界裡不同的是,現實世界的李亞弘在靈魂穿越後,就一直躺在病房裡沒有再醒來,彷彿只剩下一個空的軀殼。
 當然,除了他,其他人都平安無事,誰也沒有遭逢厄運慘死,已拍攝的影片也沒有壞掉,只是他們要前往新北相關景點拍片的行程,卻是不得不延宕。
  倒不是現實世界的何強飛比較沒有野心,他也曾向大夥兒提議行程照舊,但隨即發現沒有人能夠補上李亞弘的工作,僅能由他自己來,也只得打消念頭。
  於是只要有空閒,何強飛便會待在宿舍借用李亞弘的電腦,進行碟仙、四角遊戲、鬼講古和人抓鬼這四部遊戲實驗影片的後製工作。
  僅是大略看過一遍,發現四部影片四平八穩的,沒什麼異狀,不像有的劇組拍完鬼片能宣稱遇到靈異現象,可謂再正常不過,他的心情不由有些失落,看來找配樂和做特效時,要特別上心才行。
  又或者,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第四遍時得把畫面特別放大,好檢查有沒有什麼自己遺漏的細節。
  不得不說,平素習慣在外頭四處蹓躂,此番要他靜定坐在電腦前數個小時,還真是如坐針氈,簡直要他老命。更別說,先前查找資料耗費太多心力,差不多已經燒乾他的腦漿和耐心了。
  這天他正坐在電腦前,感嘆一切都是如此枯燥乏味,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傳來「叮咚」的訊息通知,恰恰解救了他的煩悶。
  「誰啊?」他拿起手機一滑,卻是陌生人傳了Line的訊息給他。
  何強飛沒有封鎖陌生人的習慣,因為他偶爾興起時,會傳一些黃色笑話或是很白痴的回覆,逗逗這些搞詐騙的,或是汽車貸款之類的推銷人員,當然對方一般也都不會理他就是。
  此時從聊天列表點進一瞧,對方沒有設置個人圖片,留言也只留了幾個字:
  「遠離鏡中世界。」
  何強飛一皺眉,動動手指試著回覆對方:
  「你什麼意思?」
  「在進去那個地方之前,那裡的人、事、物,都和現實世界沒什麼分別。最明顯的地方是,你在現實中做過什麼事,鏡子裡的你也都幹過,可是鏡子裡的你又會有個地方和現實的你不同。很奇怪,對吧?明明一件小事都可能引發蝴蝶效應,進而改變整個世界,可鏡子裡的世界卻無視這個規則。」
  「啥?你是誰?到底在說什麼?」
  「進去的人,通常都回不來。一開始,鬼只在晚上出現,到後來,鬼出現的時間和次數會越來越多,還可能遇上鬼打牆。不過,鬼打牆是有可能消失的。幸運的話,找到活下去的方法,要生存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這傢伙在鬼扯什麼?」見對方無視他的疑惑,逕自回覆兩串長長的文字,何強飛嘴角輕揚,一笑置之。
  他的論壇帳號是自己的英文名字加手機號碼,前陣子找話題時也曾在論壇留下不少足跡,對方約莫是看他對靈異鬼怪之說很有興趣,才按手機號碼找上門來閒聊。可惜的是,這種胡說八道即便拿來當賣點宣傳,也沒什麼效果吧。
  話說回來,他明明還沒把鏡中世界的影片上傳,甚至連後製都還沒開始弄;他也曾多次交代大家,在影片上傳或得到他的許可前,不能透露任何相關的訊息,這個人又是如何知曉他們進行過這個實驗?難道有人說溜嘴?
  想到先前他與李亞弘已授權程雨嫣、張家文這兩位擁有眾多粉絲的半公眾人物,可以提早做些賣關子的宣傳活動,他連忙點進這兩人的社群網站頁面進行檢查,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算了,晚點再問問那傢伙吧。」何強飛放棄思考,將手機扔到一旁。所謂的「那傢伙」,當然獨指張家文一人,何強飛可不怎麼相信他。
  正待繼續埋首工作,感覺到門口有視線投射過來,他只轉頭瞥了一眼,便顯得愛理不理,「同學,這裡可是男宿舍。」
  「我有事跟你談。」程雨嫣神色清冷,有些不悅。何強飛明知這次暑假申請留宿的人少,校方沒安排舍監管理,還故意這樣說,擺明是不歡迎她。
  果然,他的視線仍專注在螢幕上,「我今天很忙,沒空滿足你。」
  「閉上你的臭嘴。」她的表情更加陰沉。
  「打算翻臉嗎?小姐,不要搞得好像是我逼你的。我們會上床是你情我願,你讓我戴套,我最後也戴了,而且你每次看起來還蠻爽的啊。」他翻個白眼,「一開始,我們明明是想氣氣那傢伙的,結果也是因為這樣,才會一直到現在都還瞞著他,不是嗎?」
  他對自己的床技還挺有自信的,比起李亞弘太過憐香惜玉,程雨嫣好像更喜歡他持久的體力和粗暴的野蠻。
  起初見她不是全程閉眼,便是主動引導他行後背式,他還以為這是她的習慣,或是對某些體位有特殊癖好,又或者是出於對李亞弘的愧疚感才會如此,然而上回聽她脫口說,他的體格和她的前男友比較像,忽然間他好像就明白了什麼。
  他真心替李亞弘感到不值。
  「可惜啊,他可能沒機會知道,我們都背著他做什麼事情了。」何強飛自嘲道。
  程雨嫣沒聽出他的自嘲之意,只道:「你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說這種話,算什麼朋友?」
  「那你不跟他明講要分手,又背著他和別的男人亂搞,又算什麼?」何強飛反問,「真要說的話,對我來講,他還比你重要多了,因為我跟他有友情基礎,跟你,沒有。」
  「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別再用那種口氣諷刺我。」程雨嫣沒忘記自己此趟過來是為什麼,她斂斂表情,鄭重道:「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上次是最後一次做,我們該結束了。」
  「喔。」他無所謂地聳聳肩。
  她猶豫一會兒,接著才復道:「肖莉剛剛跟我承認,說她喜歡你。我們背著亞弘做的事,希望你繼續隱瞞,不要讓他們知道。」
  「現在才發現自己在傷害朋友?」何強飛哼笑一聲,「我對那傻妞沒意思,再說吧。」
  動了動滑鼠,發現程雨嫣仍站在那兒,他不耐煩道:「你還有什麼事?」
  「伯父……我是說,亞弘的爸爸打給我,他很生氣。我聽他的意思,是亞弘的病情如果一直持續下去不見好轉,他就要向學校施壓,不再讓我們拍片。」她說:「我是無所謂,看你怎麼決定。」
  李亞弘被送進醫院那一天,他們第一時間就已經通知他的父親,也有當面道歉和解釋。只是他們幾個到底是尚未出社會的大學生,又是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根本不知道怎麼處理,也不知道怎麼負責,於是當時所能給的交代僅此而已。
  得知李父的想法,何強飛不禁提高音量:「我又不是醫生,有什麼辦法?要是我每天到他病房唸經,他就會醒來的話,我倒是願意!」
  成功激怒了他,微不可查的勝利微笑在她的唇邊一閃而逝。但她很快恢復冷然的模樣,畢竟李亞弘的健康要緊,她是真心擔憂他的病情,「那第五燐的提議,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請第五燐的母親到病房看看?何強飛頓時陷入沉思。
  李亞弘出事的頭幾天,包括何強飛在內,所有人皆是既擔心又緊張。當醫生做完各種檢查仍找不出原因時,第五燐便曾提議要求神問卜,如果李父和她們都同意,他母親甚至可以親自過來一趟。
  然而鐵齒的何強飛尚未問過李亞弘的父親,就逕自拒絕了。他擔心第五燐家的宮廟會亂餵符水,畢竟他與李亞弘仍是死黨,他也是真心希望李亞弘能夠好起來。
  此外,聽說第五燐的母親極不喜在鏡頭前露面,可想而知,就算讓她來病房探望李亞弘的情況,她也肯定不會准許何強飛在一旁拍攝做商業用途,等同連利用的價值都沒有,何強飛自然不想浪費時間考慮。
  只是現在情況生變,死馬也得當活馬醫。經過考慮,他還是決定接受第五燐的提議試試看。
  事實上,何強飛和第五燐很熟,與應順月則否。
  應順月的信仰很虔誠,卻不會盲目迷信。每每有信徒聲稱親友疑似中邪或是遭遇到其他招惹鬼神的狀況,而來向她求助時,她總會謹慎地先行確認一番,不會輕易相信別人慌亂下的判斷及穿鑿附會的怪力亂神之說。
  好比說,何強飛等人最早玩的碟仙,好像不管是誰參與,碟子或多或少都會有所反應,這其實是有其科學原理的,即所謂的「反彈效應」。
  這是一種心理效應,簡單來說,就是人們越是抑制自己不要去做某件事情,自身的意識或動作就越有可能產生報復性的反彈。所以玩碟仙的人,越是告訴自己要放輕鬆,不要刻意去移動碟子,手指反而越容易不自覺地行動起來。
  蓋因人類天性如此,世界各地才會相繼出現類似的玩法,並廣泛流傳,像是西方國家很早便有所謂的桌靈轉(Table-turning)占卜術,後來又出現通靈板(Ouija board)這種遊戲,而日本同樣也有狐狗貍大人(コックリさん)。
  再者,人們對於看不見的、聽不見的,甚或任何無法預知和控制人、事、物,總是心存敬畏和戒慎,如若再增添「不尋常」這項因素,即可成功引發人們的恐懼。
  所以,鬼魂對多數人而言已足夠可怕,如果這隻鬼還是沒有臉的,在特殊性與不尋常的因素加持下,就更容易引起人們的關注並口耳相傳,這也就能解釋為何這麼多國家都有無臉人的傳說和怪談了,可又有誰能真正捕捉到無臉人的存在?
  話雖如此,對於鬼神,應順月始終抱持一貫的敬畏之心。在她看來,事先防範遠比事後補救重要。當初,她正是擔心何強飛等人會惹禍上身,為預防萬一,才答應讓兒子加入他們。
  第五燐牢記母親的叮囑,一度想在開拍前做些安撫周遭鬼靈的法事,更提議要修改人抓鬼遊戲的召喚文,但都被何強飛拒絕了。開拍前拜拜求心安,已是何強飛所能允許的最大限度。
  後來聽說李亞弘出事,應順月也沒在第一時間下判斷,只讓兒子轉達,如若有需要,可儘管找她幫忙。
  現在何強飛終於願意請她出馬,在確定徵得李父的同意後,應順月很快來到李亞弘所在的病房。這是一間單人房,沒有其他病人同住,行事上倒是方便許多。
  只是,儘管她很早就聽兒子敘述了事發經過,也已事先拿李亞弘的生辰八字問過神明,大概知曉情況並不樂觀,可當她在病房親眼見到昏迷不醒的李亞弘時,依舊忍不住低聲驚呼:「你們到底都做了什麼?」
  同在病房的何強飛、黃肖莉、程雨嫣、張家文聞言,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他不是被外力撞擊才昏迷的。」未待他們發問,應順月率先開口:「人有三魂七魄,現在他的體內只剩生魂,跟個半死人沒兩樣了。」
  「這不就是說他變成植物人了嗎?」張家文問。
  「不一樣。」應順月搖搖頭,卻未多作解釋。她逕自走出病房,和醫院的人商議些事情後才回來,旋即對第五燐道:「隨我回去準備一下,我要為你朋友做一場法事。」